第1章 喪家犬

向梁家在農村,考上了省城最好的一所大學。

畢業後,他應聘進入一家中外合資企業做高管,不但全款在城裏買了房子和高檔轎車,還經常開車載著十分漂亮的女友劉紅,意氣風發地參加朋友宴請或同學聚會,也常回到農村老家在親戚朋友麵前炫耀。

親友同學都很羨慕他,父母也引以為傲,逢人便提到他們的兒子,他本人更是雄心勃勃,憧憬著某一天創建一家自己的企業,成為光環閃閃的大企業家。

但好景不長,隻一年多時間,公司破產,他失業了。

這對他也沒什麽打擊,本來就想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他反倒覺得這是一個騰飛的機會。

於是,他就向親戚朋友借了幾十萬塊錢,在老家的縣城注冊了一家“紅射線”外貿公司,經銷土特產品。

由於他在前公司積累了一些經驗和人脈資源,頭一年,“紅射線”就風生水起,他和劉紅在國內外飛來飛去,員工多達五六百人,供銷渠道暢通,貨物進出源源不斷,金錢雪片般飛來,短短的一年多時間,他就成了縣城首富,天之驕子,家鄉的名人。

縣政府正在大力推進改革開放,對他非常重視,把他樹立成自主創業的先進典型,支持他把“紅射線”打造成地方的一張名片,成為縣裏的龍頭企業,帶動全縣脫貧致富。

這可比他在外資公司做高管,要牛得很多。

他和劉紅的愛情也修成了正果,買了別墅,向親朋好友發去了請柬,二人準備“五一”國際勞動節結婚。

這時,正是2008年,國際金融風暴愈演愈烈,他的公司也被波及,貨物大批積壓,資金鏈斷裂,員工幾個月開不下工資,負債累累,隻得破產還債。

他的豪車抵了債,裝修好的別墅被法院查封,父母賣掉老家的房子幫他還債,到了最後,還欠下幾十萬元的債務,天天有人追著他的屁股討債。

以前親戚朋友見到他大老遠就笑臉相迎,“向董!向董!”地叫著,現在見到他,有的人就像見到瘟疫,大老遠就躲開了,有的人就直呼其名,讓他還錢。

一夜之間,向梁就由一個天之驕子,變成了——還不如——過街老鼠。

不但他沒臉見人,一直以他為傲的爹媽更沒臉見人,老爹一夜愁白了頭,躲在一間廢棄的草房裏沒臉出門。

而他的愛情也沒有經受住考驗,在距離“五一”隻有一個星期的時候,劉紅終於頂不住壓力,不辭而別。

這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向梁自尊心嚴重受挫,萬念俱灰,一個人揣著僅有的幾百塊錢躲到省城,以圖鹹魚翻身。

再次來到這個夢想起步的地方,他已是滿眼迷茫,漫無目的,十分沮喪,日新月異的城市的一切,沒有一草一木是屬於他的。

住了幾天賓館,他就住不起了,就在居民區找了家便宜小旅店住下,一宿十二塊錢,然後,他就去找工作。

一連幾天,他也沒找到工作,幾百塊錢也不扛花,十二塊錢的旅店也住不起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這天早上,他又去找工作,剛一出旅店,竟然迎頭碰到了劉紅和李卓然。

向梁、劉紅、李卓然這三人,都是大學同班同學,向梁和李卓然還是情敵,隻不過向梁在大學期間各方麵都很優秀,完全碾壓對手,得到了美人的心。

李卓然就是出身有點兒優勢,父親是體製內領導幹部,他屬於官二代,但他不求上進,一身社會習氣,吃喝玩樂,班裏男女生都很討厭他。

但風水輪流轉,很多曾經意氣風發的事,有時會突然變成出乎意料的諷刺。

向梁現在就是。

看到向梁破產,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劉紅就投靠了李卓然。

此時的李卓然,已經考上公務員,端上了鐵飯碗。

偶然和二人碰麵,向梁想避開對方,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要多尷尬有多尷尬,真想腳下出現一個地縫,讓他掉下去。

“是你們。”

人沒錢,挺不起腰杆,說話也沒有底氣,何況麵對的還是他的前女友和曾經的情敵呢,他隻得硬著頭皮,嗓子眼兒像有什麽東西卡著一般,很難發出聲來,隻能像蚊蟲一樣小的聲音吐出這三個字。

“向梁?!”

劉紅大感意外,也很尷尬,叫了一聲就低下頭,用鞋尖碾著地。

李卓然也很意外,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獅子,猛然間遇到了一頭曾經打敗過他的牛王,有些膽寒。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頭牛王已經過氣了,被牛群拋棄了,變成了一隻喪家犬。

他覺得他自己很可笑,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他做牛王了,還怕他個甚!

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很大方伸出手,以勝利者的口吻說:

“誒呀!這不是老同學嗎,聽說你生意做得很大,做到了亞非拉美聯合國,上天入地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難道這裏也有你的客戶?”

向梁隻好和對方碰了下手,實話實說:

“我的事你應該知道了,我來找份工作。”

李卓然看出來向梁是從小旅店出來的,問道:

“誒呀呀,怎麽,你要在這裏上班嗎?”

向梁下意識搓著手:

“我、我暫時住在這裏,工作的事,正在找。”

想當年,李卓然情場失意,也很受打擊,他的心裏一直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對向梁十分痛恨,恨不得一大口將其咬死,現在,他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

“我的媽呀,你不是經常在平流層飛來飛去,在國外住總統套房嗎,這種豬窩一樣的地方你怎麽住得下去呢!啊,我知道了,向董是來體驗生活的吧!”

李卓然的話字字紮心,聲聲刺耳,向梁不想在二人麵前出醜,隻想盡快遠離他們:

“我急著麵試,先走了。”

李卓然虛偽地說:

“老同學,別走啊,我們喝點兒去呀!”

向梁頭也不回,已經走出十幾步。

“呸!”李卓然啐了一口,然後罵道,“喪家犬!”

喪家犬,好像還不如過街老鼠。

這三個字像三把尖刀,狠狠刺進向梁的心,還在他心裏猛烈攪和,他的心被攪和的巨疼巨疼,他覺得他正像一隻喪家犬一樣落荒而逃。

劉紅追上向梁,將一遝錢塞給他:

“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這點兒錢你拿著!”

向梁更覺奇恥大辱,狠狠將錢拋向天空,然後推開劉紅,吼出胸中最大的聲音:

“滾!”

劉紅原地蹲下,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流出來。

李卓然走到劉紅身邊,用腳把落在地上的錢蹍來蹍去,然後提著劉紅肩頭,陰險地笑著:

“起來吧,這小子這輩子是完犢子了,不值可憐,很可能會自我了斷!”

……

這一天,向梁又沒找到工作,晚上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幾個債主坐在小旅店門前的冷飲攤前抽煙,嚇的他轉身就走。

很顯然,是劉紅把他的一切都告訴給了李卓然,李卓然把他的落腳點通知了債主。

向梁晚飯也沒吃,躲在拆遷的空房子裏呆了一宿。

這家便宜的小旅店,他是不敢去住了。

早上,他想吃點兒東西,就到了街上,走來走去,發現有個牌匾上寫著“針鼻小吃”的小店,玻璃窗上還寫著“早餐”,他想這家小店應該便宜,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