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唱孝子
唱戲?
聽見議論,最外麵一桌的女眷賓客裏,有個年逾三十的女士,緩緩轉過頭。
她沒有帶麻,隻是戴著一個黑袖章。
應該是先人的遠親。
她放下手裏正在疊的紙錢,來到靈堂前,默默關注著韓潮。
韓潮接過真孝子遞過來的三炷香,恭恭敬敬的先人上了,而後,又湊到真孝子身邊,聽他將先人的生平事跡簡單的敘述了一遍。
忽然,門外三樂聲響起。
這是吉時到了。
雲陽風俗,先人去世,當天設靈,翌日下世,三天出殯,這是規矩。
而這些規矩裏,第二天下世,除了三樂,就是孝子哭靈。
哭靈也算是民間文化的一種,有很多講究,並非對著先人一通亂哭就成。
首先,嗓子要好,氣足。因少則要哭一個小時,多則要哭三個鍾頭。
其次,要會將先人的生平臨時編成一套說辭,每個活,哭靈的都是臨時找來的,誰也不認識先人。這是考驗臨場發揮呢。
再者,要會唱,表演情緒還得到位。沒感情,自然不會真心的哭,所以,還涉及到表演功底,調動情緒。
所以很多真孝子,雖然傷心,卻幹不了這個活。
這樣也就誕生了一種民間藝術工作——哭靈人。
雖然,這有點不登大雅之堂,卻是極考驗人的。
嗓音、唱功、編曲、記憶力、樂感、節拍,一樣都不能差。
最重要的,心態,要能當的下臉麵。
“哎呀!我滴娘啊……”
一聲天籟般的哭嚎,如從天而降的圓珠,滾動在每個人的耳邊。
這音色和運氣,可這不賴。
“哎呀,可憐你年紀輕輕便失怙,人到中年又守寡,好不容易熬到子孫滿堂享清福,卻一縷清魂歸極樂呀……”
從得到先人的資料,到編出來這套話,也就幾分鍾吧,竟然節拍和押韻竟然也不錯。
薑一飛站在靈堂前看著。
韓潮跪著,即便穿著肥大的孝子服,可他的背影,依然清瘦的叫人心疼。
空靈哀怨的聲音,拖得很長,飛得很遠。
半個小時唱下來,靈堂裏,原本熱鬧的氣氛,逐漸被壓了下來。
已經有婦女開始跟著嗚咽起來。
“娘啊!你老走好啊……”
聽著別人將自己母親的一生,聲情並茂的唱出來,真孝子受不了了。
“噗通”一聲,給先人跪下了。
緊接著,哭泣聲四起。
“下世!樂起!”
司儀唱和完,嗩呐手吹得震天響。
眾人都紛紛哭起來。
有人上前去做儀式。
這時候,韓潮摸著膝蓋,一瘸一拐的退到牆邊,漫不經心的脫著身上的孝服。
“哎,一飛,下世了,快跪下磕頭!”一旁有人拉薑一飛。
薑一飛這才從觀察韓潮的思緒裏醒神,趕忙隨著眾人一同跪下。
等整個儀式結束,她將裏裏外外找了一圈,都沒再看到韓潮。
“哎,二表哥,剛才那個哭靈的孝子呢?”
薑一飛拉住真孝子。
“拿錢走了啊,我可沒說哭一個小時還包一頓飯啊!”
“那小子可真不便宜,一個小時大幾百呢!”
“唉!走了多久了?”薑一飛著急,壓根沒心思和真孝子叨叨價格貴賤。
“約莫十分鍾有了啊!”
“怎麽?你要找他?”
“哎,你家誰用?”
“哎?”
真孝子還在嘀咕,薑一飛已經丟下他追了出去。
城中村,四通八達,薑一飛漫無目的的一頓瞎找,都沒看到韓潮的影子。
正當她失望之際。
馬路邊,一輛公交車駛過,給她讓出了空間。
她看到站在對麵等公交的韓潮。
薑一飛興奮不已,正要追過去,卻險些被一輛電動車撞到。
“哎,你不長眼啊!
“找死也不是這樣的找法!”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急事!”薑一飛連忙道歉。
馬路對麵,韓潮耳朵裏塞著耳機,完全沒在意對麵發生的事情。
此刻,八路公交反方向的車到了,他跳上了車。
“哎——哎——”
“等一下,等一下!”薑一飛追著公交車,
直到最後,她跑不動了,蹲在馬路上喘粗氣。
可惜,坐在車尾的韓潮,毫不知情。
他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公交車開始拐彎,視野裏,遠遠的出現了一樁宏偉厚重的拱門。
韓潮將連帽衫的帽子趕忙扣下來,蓋住自己的眼睛,整個人都往下縮了縮。
“雲陽一中到了,請下車。”
公交停住,報站。
緊接著,車門打開,身邊很多人,陸陸續續的下車。
韓潮假寐,卻能感知道周圍的一切。
“嘩啦”一聲,車門關上了。
韓潮掀開帽簷,還是一下坐直了身子。
窗外,那宏偉莊嚴的拱門上,鐫刻的赤色楷書,“雲陽一中”和校門邊,低垂搖曳的楊柳一塊,漸行漸遠。
韓潮伸長了脖子眺望。依稀可見在操場上奔跑的學生。
最終,車子再次拐彎。
一中,在韓潮的視線裏,徹底消失。
就好像一年前的六月,高考在他的生命裏消失,一樣的突然和惆悵。
一年前,班主任周老師還在黑板上寫下距離高考還剩十天的時候,母親韓若琳就病倒了,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醫生說,是尿毒症中期。
母親一直瞞著自己。
韓潮在醫院賠了三天四夜,母親才緩過來。
可是,頹廢無助的心情,一貧如洗的家,高昂的治療費用,讓韓潮再也無法回到校園,再也不能走進高考考場。
所以,脫下了校服,在別人都去看考場的時候,悄然離去。
今天早上,那個被搶了錢包的女孩子,穿的,就是一中的校服啊。
不知道她今年上高幾,是不是也要參考高考了……
韓潮重重的歎了口氣。
“太陽城小區到了,請下車。”
“哐當”一下,車門開了。
韓潮心事重重的下來,慢悠悠往裏走。
進了四號樓的過道。
韓潮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
沒人。
韓潮快步走進樓梯間,將口袋裏的東西裏“紅包”掏了出來。
一張,兩張,三張……
整整六張一百。
數完後,韓潮又將信箱後的磚塊抽出來一塊,伸手從裏麵摸出一個牛皮紙袋。
打開一看,裏麵是紅紅綠綠的一遝錢。
韓潮再次四下看了看,然後將兩筆錢放在一起,又重新數了一遍,再放進牛皮紙袋,塞進了牆縫,堵好了磚塊。
“啪啪!”韓潮拍了拍灰撲撲的手,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剛才的失落,也一掃而空。
這些錢,都是他哭孝子賺來的,要存著,過日子,給母親韓若琳看病應急。
這錢不能藏在家裏,免得被韓若琳發現。
而自己唱孝子的事情,更不能讓母親知道。
“你母親的病是中期,腎功能壞死了60%,隻怕以後是離不開透析的。”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你們要有個準備呀……”
韓潮回想著醫生的話,出了神。
“你怎麽坐在這兒?”
忽然,一個聲音,在他頭頂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