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熱愛（13）
“王老師，你說過，你待我們如親生兒子一般疼愛，而我們……當你是親人一樣看待，你為什麽要利用我們。”
話音落下，周遭寂靜無聲。
王芝整了整紐扣，眼神微微顫動，眨了下，嘴角微微上揚，但這個弧度不對，很假很假，連鄧子雲都感受出他的不安。
“你爸把事情的原委跟你說清楚了吧。”
“是，我壓根不敢相信，是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
“誤會？你爸說清楚了，那就沒什麽誤會。孩子，你的石雕水平，我和你爸都清楚，我們倆這是在為你開路，將來你如果自己做石雕生意，你爸做這個是為你錦上添花，如果你做不了石雕生意，你直接去接管你爸的事業，這有什麽衝突嗎？父母為了孩子是什麽都能幹得出的，所以……我沒什麽好解釋的。”
“不，王老師，我沒有責怪我爸，我想問的是你，你為什麽拿小文的作品出去賣，你對得起小文嗎？”
王芝不疾不徐地說：“他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孩子，我每個月給他工資，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再者，學徒三四年內作品都是老師定的，與其說我拿他的東西賣，不如說他按照我的要求做石雕，我再包裝銷售出去。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氣惱什麽，我這也是為他著想。”
王芝的話，看似全都為吳廣文著想，實則不然，別人的學徒是老師打好胚給學徒修光，那作品屬於老師的，可吳廣文完全是自己找素材自己做，王芝全然不管，這顯然已是吳廣文獨立的作品。以吳廣文的能力，可以出去自己獨立門戶，但王芝想留著他，所以阻撓了吳廣文。這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又是為誰的利益。鄧子雲的口才雖好，卻不敵王芝的嘴。一時之間竟接不上話來。
王芝見狀，又道：“我知道你們兄弟情深，但這事小文要是不說什麽，你又何必氣憤，孩子，我賣的是小文的石雕，而不是你的，我和你爸一起賺來的錢，你爸是給你的，這對你是有好處的，為你將來奠定基礎。你跑來找我質問什麽呢？人嘛，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活，這件事在各方麵對你都是有利的，你難道不應該謝謝我嗎？我和你爸為你考慮的這麽多，我們倆一定會給你某個好的未來，你要相信我們。”
有那麽一瞬間，鄧子雲真的被王芝說動，在他的聲情並茂之下，所有的事情都在為鄧子雲謀劃，敢情還是鄧子雲在瞎起哄。
王芝笑著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理解，好了，我去教他們了，你回去吧。這事你願意和小文說也好，不願意也好，都隨你。反正你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你要想讓小文痛恨你，你就說。”
好厲害的一張嘴。鄧子雲啞口無言。鄧子雲迷茫地看著眼前的王芝，他一直認為王芝是個專心石雕的手藝人，然而此時此刻的王芝，商人氣息徒然增強，仿佛一隻財狼，在掠奪一切。這還是他認識的王老師嗎？
又或者，他從未認識過王老師。
鄧子雲一直自認自己商業頭腦了得，可今時今日發現，自己簡直是個笑話，眼前的王芝，才是個中翹楚。而自己，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任人揉捏。
鄧子雲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房門口，吳廣文正在等著他。
兩人進房間，吳廣文焦急地問：“怎麽樣了？王老師是不是真的賣我的作品。”
鄧子雲凝視他，閉上眼睛點頭。
吳廣文瞬間臉色慘白，沒想到啊，自己深信不已的老師，竟會幹出這種事。
“所以，金項鏈的事，也有可能是假的。我們都被王老師利用了。如果我們倆沒有利用價值，王老師踢開我們就像踢開萬寧哥一樣。到時候，我們的下場可能比萬寧哥更慘。”
下場比姚萬寧更慘，這話驚醒了鄧子雲。雖說王芝一直在說為他著想，但所有的事都是他搞出來的，倘若有一天他們沒有利用價值，那麽他定會拋棄身邊的人，到時候，他們不會比姚萬寧好到哪裏去。他們現在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木偶，如果不能自強不息，就會被直接碾壓。
吳廣文擔憂：“現在我們倆等於被王老師牢牢捏在手上，動彈不得，他給我們描繪的藍圖都是假的，他跟我說，以後工作室給我管，石雕跟我分成，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無非是穩住我，利用我的技術幫他賺錢。”
吳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直傻傻地認為王芝在幫他，實則早就被算計一通。到頭來，什麽都沒，還要說王芝是個好人。
吳廣文不想再步吳軍的後塵，雖然王芝沒有承認所有的事，很多事也無法對質，但正如“查無此人”所說，很多事不需要真相，隻需要知道自己怎麽做，日後真相漸漸會浮出水麵。
“小文，我們獨立門戶怎麽樣？我們開個石雕工作室。他不是就怕我們獨立嗎？那我們獨立給他看，資金方麵，你不用擔心，我跟我爸借，我相信我爸會給我的，既然王老師能拿你的作品賣錢，那我們必然也是可以的。”
這個提議正合吳廣文的心意，“好，我們就開一個石雕工作室，我們自立門戶，不受王老師的管。”
吳廣文和鄧子雲直接就告知王芝，這事可謂是一波激起千層浪。王芝自然是不肯的，各方麵遊說。吳廣文和鄧子雲兩人保持高度一致，表麵友好，骨子裏絕不妥協。這讓向來運籌帷幄的王芝一下子沒轍，但很快，王芝找到了吳廣文的爺爺奶奶，以及鄧子雲的爸媽，企圖用親情讓他們軟化。
當然，王芝和眾人所說的，無非就是為了他們好，開工作室不利於兩人發展等等之類的話，過於冒進，可能會出問題。
四個人一下子就被王芝唬住，認為王芝所說的話是對的。
吳廣文的爺爺奶奶，馬上趕到山口勸吳廣文別傻了，在王芝身邊難道不夠好嗎？
與王芝產生的利益糾葛越大，吳廣文就越發現王芝的陰險狡詐之處。他是個極為厲害的人，能將身邊所有人耍的團團轉，而自己依然居於高位，看著所有人像猴一樣被他戲耍。
房間裏，爺爺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千萬別傻，你王老師說的對，你不可以這樣，到時候混得一事無成。”
“爺爺，你就讓我試試，沒準會好呢。”
其實，吳廣文對自己開工作室也是茫然，但有時候不是自己想走這一步，而是被逼著不得不走。他是個手藝人，更偏於石雕，而不是經營，他知道自己沒經營的才華，所以對前途充滿彷徨，但那又怎麽樣，比起被王芝一次次利用，還不如自己頭鐵去試試，沒準呢，萬一呢。很多事，他不能跟爺爺奶奶說太多，一是怕他們過於擔心，二是現在跟王芝鬧翻不是一件好事，隻會引來沒必要的打擊。
“爺爺，我知道王老師一直對我很好，但我真的想自己試試，是好是壞，我都自己承受，大不了回村子裏幹農活，求求你們了。”
奶奶在一旁頗受感動，難得這孩子會如此向上，撞了撞爺爺，“孩子都說的那麽好，那就試試，失敗就失敗，反正我們家也沒人成功過。”
爺爺一聽，微微歎氣，這是他第一次低聲下氣地求自己，或多或少是於心不忍的，他抬頭，“罷了罷了，隨你隨你。你爸媽管不了你，我們也是，希望你好自為之。”
吳廣文驚喜，“謝謝，謝謝你們。”
吳廣文很感動，雖然自己什麽都沒有，但家人的一次次寬容讓他感到莫大的喜悅。反觀鄧子雲那邊，就沒那麽樂觀了，鄧文超對兒子是劈頭蓋臉一頓罵，罵他不識時務，家裏人都為他做好準備，沒想到兒子還要自立門戶，還要借錢，簡直是在搞笑。
電話裏，鄧文超罵道：“臭小子，我和你王老師為你付出那麽多，你竟然還要這麽做，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也別做石雕了，直接來深圳幫我打工，一天天屁事不會，隻會闖禍。”
在鄧文超的眼裏，他次次為兒子苦心謀劃一切，但兒子卻啥都不要。每次都是別出心裁，令他嚇一跳，他跟王芝商量的好好的，兩人為兒子鋪路。結果兒子不僅不要，還要跟他借錢自立門戶，天呐，他是生了個什麽樣的逆子，活脫脫就是來氣自己的。
鄧子雲：“爸，我就是想自己創業，你氣什麽。王老師胡說八道，你別相信他，。有多努力你是看在眼裏的，我拿了市裏的銅獎，這是對我的認可。如果我是你，我都高興死了，我的兒子竟然這麽努力，哪像你這樣氣瘋。”
“臭小子，你這樣公然和王老師對著幹，你將我們倆置於何地。我不會管你任何事，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電話發出嘟嘟聲。
“爸，爸……”
鄧子雲被罵的懵逼，他爸態度很明顯，不會給他任何資助，讓他自生自滅。
鄧子雲從小是富養長大的，天子驕子，突如其來的打擊，他難以接受，“啊呸，那我就自己努力，不要你們的幫助。”
鄧子雲深感自己中了王芝的套。王芝是算到他和吳廣文沒錢，必須要找他爸借錢，隻要說通他爸，那麽他們倆就獨立不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真特麽厲害，鄧子雲是不得不佩服。
鄧子雲是硬氣了，但他和吳廣文愁著手中沒錢，如何開工作室。
院子裏，鄧子雲煩躁不已地在拔草，“小文，我們就是王老師手中的球，任他揉捏。我爸就是個傻子，完全中了王老師的套。”
“你爸不傻，這是你之前的種種行為，王老師一直在幫你，在你爸心裏烙下他是為你好的印象。現在你跟王老師對著幹，你就是逆子、逆徒。因為你從來沒讓你爸滿意過，所以啊，他當然相信王老師的一麵之詞。”
“欸，小文，你這話怎麽這麽損啊。”
“好，我不說了。”
兩人一陣歎氣。
鄧子雲：“現在怎麽辦，我們倆……”
吳廣文：“我手中有一些錢可以用，但錢不多。”
“你哪來的錢。”
吳廣文沉默久久，“我爸的。”
當爺爺奶奶同意他的行為，他們就馬上聯係了自己的兒子。吳軍主動彈窗給吳廣文，吳廣文納悶，以為是王芝都聯係到自己爸爸那裏去，正想接受質疑，卻沒想到，吳軍在那邊說，他同意吳廣文的舉動。
“你爺爺奶奶有許多不諒解，但爸爸支持你，你是個有夢想的孩子，你要代爸爸走未完成的石雕夢。爸爸當年就是太貪圖錢，所以才會選擇出國。我在國外很想雕，卻無能為力，每天幹活都累死，沒有任何心思做石雕，現在你有這個夢想，爸爸怎麽樣都會支持你的。”
吳廣文頓時感動不已，熱淚盈眶，他曾經埋怨父母不帶錢回家，不養小孩，但吳軍的這一舉動，讓吳廣文不得不重新看待這個問題。如果自己爸爸混得不好，那能拿什麽回來呢？他是不是對自己的父母要求過多了。
很多事，他們想做，卻無能為力，因為能力所限，而在他意識裏，卻以為父母無所不能。但，但他們隻是個普通人，普通到塵埃裏的人，沒有通天的法力，隻能應付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爸，謝謝你。”
“爸爸這裏有一些積蓄，你拿去吧，本來我們留著是準備開小餐館的，但我認為你比我們更需要，爸爸這些年沒有帶錢給你們，不是我們不想給你們，是我們確實沒賺到多少錢，再來，在國外的打工人都有個老板夢，我們想存點錢當老板，所以……”
“爸，我不要。”
“你拿去吧，就那麽點錢，開餐館也不夠。爸媽是個沒心機的人，老是聽人騙，所以被人騙走不少錢。但我的兒子肯定比我爭氣，爸爸希望你能有一番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