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熱愛（2）
鄧文超心有想法，但頭回看見兒子如此熱忱，竟有湧起一股感動，於是同意他的要求。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鄧子雲抬回宿舍，鄧子雲依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作品，跟身邊的吳廣文有氣無力地道：“小文，你說我的構思怎麽樣？”
文廣文瞥了他一眼，憋住情緒，關切地道：“你的構思很好，你先休息一下，等你傷好了再說。”
鄧子雲心滿意足地笑了，隨即扭頭，抓了抓鄧文超的手臂，“爸，我想學石雕，這是我第一次對一樣東西產生興趣，爸……”
鄧文超心潮洶湧，原本肚子裏一股火，想狠狠罵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但一看到他為喜歡的事物為之努力的模樣，頓時百感交集。
這模樣頗像年輕時代奮力拚搏做生意的自己，永不言敗。
鄧子雲的媽媽是個軟脾氣，一聽到兒子發出這種請求，心全都揪在一起，對著鄧文超一頓數落：“兒子喜歡石雕怎麽了？你為什麽非要他考公務員？考公務員有什麽了不起的，不是有很多人辭去公職出國做生意，做什麽重要嗎？隻要我們的寶貝兒子喜歡，他做什麽我都支持，你啊你啊，為了一點點麵子非要這樣，兒子喜歡就讓他做啊。”
鄧文超深知自己的老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一般不生氣，但凡生氣，那是發了大火，低聲說：“你先別生氣，我又沒說什麽。”
鄧子雲的媽媽扭頭不理。
一陣死寂。
鄧文超妥協，“好好好，你們說什麽是什麽，孩子喜歡石雕就學石雕，這樣可以了吧？”
“爸，你說的是真的嗎？”
鄧文超歎氣，“真的，真的，爸爸不罵你了，隨便你。”
吳廣文鬆了一口氣，這事總算落下帷幕，他一抬頭，就見王芝意味深長的眼神，頓時頭皮發麻，想來王芝是看穿他們的小伎倆了。
宿舍裏，鄧子雲繼續演戲，想在這事上錦上添花，說說自己是多麽熱愛石雕的，為了學石雕花多少心思諸如此類的，說到激動時刻，直接就站在地上揮舞著手演示。
頓時，鴉雀無聲。
吳廣文瞪大眼睛，這這這……穿幫了。
鄧文超站起身子，走到鄧子雲的麵前，語氣不善，“你不是受傷了？看你這活蹦亂跳的勁，傷呢，傷在哪？”
鄧子雲暗罵自己糟糕，剛剛過於激動，沒想到就忘記自己是個病人。
他眼眸一轉，大喊一句：“哎喲，疼疼疼。”
鄧文超隻當沒聽見，麵無表情地把鄧子雲腳上的繃帶扯掉——
沒有傷口。
隻有一塊紅紅的痕跡，看起來是塗上去的某種紅藥水。
鄧子雲的媽媽詫異：“兒子，你這是……為什麽要騙我們？”
鄧文超狠狠地將繃帶摔到鄧子雲的臉上，劈頭蓋臉一頓罵：“小小年紀不學好，竟然四處騙人，你說說你除了吃喝玩樂騙還會什麽，你太令我失望了！”
鄧子雲揪著鄧文超的衣服說：“爸，這事我可以解釋，你聽我說。”
“解釋？解釋什麽？解釋你是怎麽騙爸爸媽媽的？你個混賬兒子！”
室內一陣吵鬧，鄧文超不僅氣惱鄧子雲不僅幹啥啥不行，現在還會欺騙。
對於父母來說，子女的欺騙無異於將自己當做外人，他們倆關心他的身體健康，結果他卻利用他們的關心，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諷刺的。
在王芝的製止下，鄧文超夫妻倆才消停，兩人準備明天接著來教訓鄧子雲。
兩人走後，鄧子雲靠在牆邊傻愣愣的，吳廣文腦袋暫時無法正常運轉，“王老師，現在該怎麽辦？”
王芝和鄧文超交情頗深，兩人在十幾歲就相識，而後鄧文超幾次借錢挽救他，算是他的恩人，現在遇到這種事，他理當責無旁貸，隻是看鄧文超剛剛的態度，想必將他也歸納為“幫凶”一列，他說的太多隻怕會起反效果。
王芝問：“早今日何必當初，你們倆明知道騙人這事不對，為什麽還要去做？”
吳廣文：“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別的辦法，騙人是不對，可……對於他的父母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王芝搖頭失笑，“你這孩子，除了學石雕機靈點，其它的……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文超這人我了解，他不是你們倆所想象的不可理喻，我們倆打小認識，在我的眼裏，他熱情、仗義，絕對是個很好的人，對待兒子，他充滿期望，他曾和我說過，以後希望兒子考上名校之類的，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才會變成今天這樣子。”
鄧子雲：“我就是個不成器的東西，他不該生下我，從小到大我都活得好累，他老是說別人多好多好，我多差多差，是啊，我的出生就是讓他們丟臉的，我從來沒做好一件事，失望已是家常便飯，但他們也不問問我，我自己希望自己成什麽人，我好羨慕小文的爸爸媽媽，他們可以對兒子百分之百的信任，而我呢，而我呢？他們從未相信過我，隻覺得我是個廢物。”
王芝走到鄧子雲的麵前，摸了摸他的腦袋，“你爸媽是很愛你的，但這種愛很多時候不理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愛你，希望你成才是為他們自己嗎？不是的，是為你，當你受傷的時候，看他們都急成什麽樣了，應該這麽說，與你有關的事，他們都是盡心盡力，沒有一刻敢浪費。”
鄧子雲沒有感覺到他們的愛，而是一陣陣窒息，隻要待在他們的身邊仿佛被人掐住喉嚨，感到深深的窒息感。
“這種愛我寧可不要。”
王芝：“傻孩子，你明天好好跟你父母溝通，你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你主動告訴他們你的需求，我想他們會答應的。”
鄧子雲：“這不可能，他們會狠狠罵我一頓，然後說我沒骨氣，隨便安排個工作給我，或者帶我去深圳，我真的不想去他們的身邊了。”
“可是，不管怎麽樣，你不都要麵對的不是嗎？”王芝又說：“你隻有勇於麵對才是解決的辦法，你爸那邊，我會盡量幫你說，他是愛，但他的愛過於壓抑，裏麵包含了自己的夢想，我認為確實不妥，你知道你爸為什麽想讓你當公務員嗎？因為他年輕的時候就想當公務員，這是他的夢想，但他沒有跟你說過，隻是跟你講公務員多好多好，你又不是他，你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我認為他錯誤的愛不應該加到你的身上。”
鄧子雲一夜無眠，思索諸多，卻沒有頭緒。
天剛亮，鄧文超夫妻倆又來了。
大廳內，鄧文超夫妻倆一左一右地坐著，鄧子雲坐在他們的對麵，王芝在鄧子雲的身邊。
鄧文超看起來依然充滿火氣，“我和你媽昨天想了一夜，你王老師也跟我們說通了一些道理，我們琢磨來琢磨去，你公務員考不上不怪你，是爸爸媽媽期望太大，是爸爸自己太想當公務員，所以才強加在你身上，這點，我們倆是有反思的，所以公務員這事不提了，這回呢，我們也不要你去深圳，你覺得待在我們身邊難受，那就算了。”
鄧子雲眼睛一亮，沒想到父母倆會變成這樣，激動不已，“爸，媽，這是真的嗎？”
鄧文超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們倆不逼你這些。”
鄧子雲開心得快要跳起來，“謝謝你們，我會珍惜的。”
“等等……”
“但我們不能讓你沒前途，你學石雕也就這樣了，我們想來想去，決定讓你去單位當個臨時工，氛圍嘛，應該是比這裏好，我琢磨你在那裏待久了，會努力考上的，又或者有什麽別的機會，萬一有機會轉正，那不是挺好的嘛。”
鄧子雲傻了，沒想到父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都表示過自己喜歡石雕，可他們依然像是聽不見一般，替他做決定，他頓時心如死灰。
鄧文超問：“你怎麽不說話？爸媽是不是為你考慮的很周到？”
“周到？周到個屁！”
鄧子雲的媽媽皺眉：“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鄧子雲說：“爸，媽，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我真的不喜歡你們替我選擇，我真的好累，好不容易我有喜歡的東西，為什麽你們就當做看不見一樣，學石雕挺好的，為什麽你們不能認可呢？當時不還是你們讓我來的，這次我想自己選擇，我就在這裏學石雕，去深圳、去單位，這都不是我喜歡的，我全部拒絕。”
鄧文超沒料到自己想了一個晚上的好辦法，竟被兒子所嫌棄。
兒子還說什麽自己的想法，這個年紀能有什麽想法，不過是吃喝玩樂，他就是不想讓兒子誤入歧路，走太多彎路，這不絞盡腦汁幫著想。
好心當做驢肝肺。
鄧文超：“你個臭小子，爸媽好好跟你講話，你怎麽都不聽的，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能有什麽好想法，你現在目光短淺，爸爸都是為了你的將來考慮，你想想，我們倆就你一個兒子能害你不成，爸爸就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才幫你選擇的，乖，聽爸的話。”
鄧子雲忽然想起昨日王芝的一番見解，他問：“爸，你知道為什麽從小到大你都對我失望嗎？因為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事，換句話來說，那些都是你想做的事，我一直在跟著你的步伐走，而不是我的步伐，我是個人，不是個木偶，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喜歡的事情我可以努力，不喜歡的事情讓我怎麽努力，所以你們對我一次次失望，讓我一次次沒有自信心，現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事，你們為什麽還要插手，並且自以為是的替我選擇。”
鄧文超夫妻倆一陣沉默，這孩子的話敲擊他們的心，一直以來，他們讓兒子做的是他們認為對的，卻沒想到這小子竟有自己的想法，他真的長大了。
王芝：“文超，你該感到高興不是嗎？”
鄧文超氣得牙癢癢，“高興什麽？高興他是在忤逆我嗎？”
“他這副樣子，像極了當年的你，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一件好事嗎？”王芝想了下又繼續道：“人啊，最怕沒目標，你不是最怕他成為沒目標的人，如今他目標清晰，並且要為之努力，這是一件好事啊，你又在糾結什麽？”
眼前的鄧子雲目光清澈，確實有他當年的風範，他看了眼兒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論技術你不如你兩個同學，你跟我談什麽喜歡石雕？你這是哪門子的喜歡？我能被你忽悠一次，可不能被你忽悠第二次。”
鄧子雲沉默一會，忽的，抬起頭，他說：“爸，我跟他們目標不一樣，他們學石雕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石雕大師，而我不同，我學石雕是為了將來做石雕的生意，我想在這行混出亮眼的成績。”
鄧文超：“什麽？石雕生意？”
鄧子雲：“是啊，我可以做石雕的生意，他們產，我銷，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嗎？我思考過，他們倆在經商這塊不如我，我可以幫他們銷，這樣能達到雙贏，爸，我這做生意的頭腦是遺傳你的，難道你不想看著我發揚光大嗎？”
鄧文超思考一會，“做生意風裏來雨裏去很辛苦，再者石雕生意不好做，你的想法我認可，但你的能力嘛，我暫時沒看到，口說無憑，你總要讓我看到你的才華吧。”
鄧子雲見鄧文超有所鬆口，馬上乘勝追擊，“爸，給我五年，我一定在這行裏混得讓你刮目相看，如果不行，我聽你的話，你說什麽就什麽好麽。”
鄧文超：“五年？就刮目相看了，你把商場當兒戲，算了算了，你就是小有成就爸都開心壞了。”
王芝連忙說：“你爸都同意你了，你還不快謝謝他啊。”
鄧子雲上前抱了抱鄧文超夫妻倆：“謝謝爸，謝謝媽，我一定會努力的，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鄧文超被他逗樂，無奈，“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