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悲從戲中來

“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麽多,好自為之吧!”小李說完,匆忙就消失在了電梯門口。

徐來運怔了幾秒,終於是按下了關門鍵,遠離了這是非之地。一路上回想這幾日趕稿的時光,他的心裏五味雜陳。

一麵是對於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的惋惜,一麵是對於職場如戰場的心有餘悸,還有一麵,是對那人情世故的複雜,感到難以理解。

這世界說白了,不過都是供需關係的組成罷了,付出了勞動力,自然要得到相應的報酬,何況他期待的,遠不止這一點杯水車薪的稿費,還有往後長期的持續收入。

在編劇圈裏,項目黃了,稿費被拖個一兩年,甚至三四年,都是常有的事。

可那個圈子裏的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各幹各的,交情深的還給介紹活幹,編劇是站在同一戰線的,自然知道對每一個步驟所消耗的腦力和時間都心中有數,極少見到爾虞我詐的行為。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小心了再小心,仍是栽在了過於輕信他人的坑裏。

即便此時他心有不甘,可目前的確是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隻得先回到家裏,再做其他打算。

到了家,徐來運匆忙和父母打了個招呼,便三步並做兩步地回到房間關上門,脫下了外套,小心地取下被膠帶粘在外套內側的手機。

他們有他們的張良計,徐來運也自有他的過牆梯。他把在公司附近的商業街圈買的膠帶,撕了幾圈,把手機和外套貼在了一起,開啟了錄音模式。

自見了許密斯開始,一直到和王德福交鋒結束,中間的對話都被他錄了下來,以防以後的不時之需。

這個法子源自於於從前還在劇組打雜的時候,跟著道具師埋血包得來的靈感。

不管這個法子是否有用,他總得一試,否則總是意難平。

徐來運把音頻調出,下載到電腦裏,截取了有用的部分,將音頻剪輯後存了檔。做完這一切,他才覺得解脫了,徹底地長舒了口氣。

手機經過這許久的折騰,終於是沒電了,黑著個臉靜靜地待在桌上。

徐來運也給手機充上電之後,也沒打算開機,他的確是累了,打算著暫時逃離俗世紛擾,安靜地在家看戲寫戲。

他打開瀏覽器,搜索父親說的那幾部現代戲,拿過紙筆,準備進入學習狀態。

奈何這幾天確實是熬狠了,加上要應付王德福等心口不一的人,實在是心力交瘁。沒看一會兒,徐來運就聽得那唱戲時拖的長腔像是催眠符一樣,字字句句地在催著他入眠。

他終於是頂不住了,暫停了播放,跑到**躺了會兒。他睡得很沉,連父親什麽時候敲門進來的都不知道。

“來運兒……來運兒?起床吃飯了。”徐清遠輕聲喚道。

徐來運驚醒過來:“哦!爸……你啥時候進來的?啥事呀?”

“吃飯了。”

“知道了。”徐來運應道,坐起身來,用掌心搓了搓眼皮子,打了個大哈欠。

徐清遠見徐來運精神不振的樣子,免不得又開始絮叨起來:“你這孩子,最近到底都幹啥了,戲本都在我這了,你還有啥可忙的?

看你這沒精神的樣子!像是半夜裏去做賊了似的!你別是真的有啥了吧?是不是背著我和你老媽,在外邊兒談對象了?”

“我說這位老同誌,我晚上玩會手機,刷會劇啥的,熬夜那不是挺正常的事兒嘛!哪個年輕人不熬夜?您怎麽也跟我老媽似的,對我談對象的事過分關心了?”

“我這不是看你要不就老把自己關在房裏,要不就一聲不吭跑城裏,擔心你為了咱二棚子戲的事過於操勞嘛!你們年輕人熬你們的夜,我們做父母的自有我們的擔心,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了?”

“是是是,您教訓的都對!吃飯了吃飯了,我都快餓扁了!”為免父親再念經,徐來運笑嘻嘻地把父親請出了房門。

飯後,徐來運把電腦抱了出來,又取來幾根線,把電腦和液晶屏電視連接了起來。一通操作過後,電腦屏幕上的東西就出現在了電視屏幕裏。

徐清遠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老花眼鏡沒戴,叫邱小娥取來了眼鏡,戴上後直感歎:“我看了電視這些年了,想不到還能這樣看電視呢!”

邱小娥也好奇,挨著徐清遠坐了下來:“這些電子的玩意兒,咱們老頭老太哪有他們年輕人弄得明白呀?再說了,你想不通的事可多了去了,比如說,你的好兒子怎麽這麽久了,就是交不到個女朋友呀?”

徐來運裝作聽不見,默默地點開了下載好的視頻文件,回房拿了紙筆,找了個角落窩了進去。

電視裏先是黑屏,接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像是老旦嗓的聲音率先亮了相:“執利斧咬牙關急往前趕——”

一句寥寥數字的唱詞,音高卻從低到高,再從高到低地盤旋了一遍,搭著板胡和二弦子急促的拍子,端直地朝徐來運耳朵裏衝撞過去。

首句唱過之後,屏幕上出現:秦腔《祝福砍門檻魏燕妮》的字樣。

“是秦腔啊!我說聽著就那麽悲苦呢!還那麽帶勁。”邱小娥說。

“秦腔也是咱該認真學習的對象,他們的板子和唱腔和別的戲略有區別,不管是散板,慢板,再到快板,一板一眼的都有自己的節奏。方才那位唱的應該是苦音,聽著就悲壯、淒涼。”徐清遠解釋說。

徐來運在一旁沒有發表意見,跟著演員層層遞進的情緒進入到了戲裏。

這段唱段是他隨機下載的,卻沒想到帶來如此深的震撼。《祝福》改編自魯迅先生的同名小說,說的祥林嫂的故事,自然是個悲劇。

對比他曾近聽過的,徐英紅用苦腔唱的二梆子戲,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徐英紅給他的感覺是苦,秦腔給他的感覺便是悲,一句便入戲的,透骨的悲愴。

他把這歸功於演員細致的表演,舞台燈光的渲染,和樂器、板子的搭配。

徐來運注意到,老年祥林嫂出場時,先用了句苦音,接著人跟著唱詞出來,腳下踉蹌了下,臉上、手上幾乎都寫滿了個“悲”字。

這樣手眼腳的相結合,的確是少了許多老戲裏該有的身形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