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時也命也
董大成長久以來堅持的“以和為貴”的觀念,豈是簡單幾句說辭便能改變的?他臉上為難的神色更深了,濃重的愧疚感壓抑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裏不停翻湧。
徐來運看在眼裏,也不急著再去勸解,同父親和徐勇越一起陪著董大成又閑聊了一陣,直到李淑芬又回來了,才啟程回家。
路上,徐清遠邀徐勇越到家裏坐坐,吃個便飯,徐勇越客氣了兩下,便答應了。
回到家裏,邱小娥正忙著擇菜,見徐勇越上門,又吩咐徐來運去多買了些菜回來。
吃過飯後,為了避免父親又和徐勇越喝酒話人生,徐來運主動提議把上次帶回來的光碟放給二人看,打算趁機一邊學習戲曲知識,一邊和兩人商量新戲本的事情。
果不其然,《乞巧坊》的字幕一出現,徐勇越就激動了:“這是、這是好戲啊!我做夢都想再聽這一出呢!你是從哪兒找到的?”
徐來運簡單地說了一遍和趙悅認識的經過,找出筆記本認真做起了筆記:“叔,您看,這出戲主要講的啥?哪個地方該起弦兒了?哪個地方他該行步了?哪個人唱的生角兒?哪個唱的旦角兒?”
“別急,你聽——這開場上的就是生角兒,生角兒念白之後就開始拉弦兒,跟著鑼鼓、鑔子墊上,生角兒開始起勢,‘嗒!嗒!嗆!’生角兒開嗓了:飄****來到了南陽衛……”
徐勇越說得仔細,徐來運也記得分明。雖然這部戲已經父親和趙悅一一教導過,但論節奏和程式方麵,還得是聽徐勇越的。
原因自不必說,伴奏的耳朵和眼睛都靈,時刻都盯著角兒們的一舉一動,對每一個程式、唱段、行步那都是記到心裏的,對他這個習慣分解每一步的菜鳥來說,這樣細致的講解是非常管用的。
跟著徐勇越學了半天,本子上很快便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體,每一個細小步驟後頭,還分別跟著徐來運對該步驟的注解,這樣一點一點學下來,慢是慢了些,卻是真的學到了腦子裏。
徐清遠有時也在旁搭話,技癢的時候難免唱上兩句,徐勇越聽得如癡如醉:“要是我把板胡給帶來就好了,這看著人唱,心裏直癢癢。”
“勇越叔你莫急,待我把大成叔給勸好了,您三人配合著先唱著,隨後我再把其他人給找回來,咱的戲團也就有希望了呢!”
徐勇越搖搖頭:“你大成叔哪是那麽容易勸得動的呢?他呀,一心隻掛著家裏那點事呢!別說是心髒病犯了,我看就算是再厲害點的病呀,隻要一天沒死,他就一天聽他兒子、兒媳婦的話。”
“老徐,你說,大成他咋就想不通呢?唱戲有啥不好的?戲團也沒虧待過他。
我認識他那時候起,除了見他師傅管教過他,狠狠教訓過他幾回,再往後就是登台唱戲的日子,這除了生角兒,可就是醜角兒最出彩了。”徐勇越對徐清遠說。
徐清遠歎了口氣:“這咋說呢,時也命也,都是命,大成有紅的命,也有為家人奉獻的命。咱戲團聚了散,散了聚,不都是命嗎?”
“你是苦情戲唱多了還是咋的,咋開始信命了呢?好歹也是個戲團班主,可別輕易向命運低頭啊!
戲團沒解散之前,你可是帶著我們和張荷花他們打架的主哩!”徐勇越是隻要抓著點機會,哪怕是說著暖心的話,聽著也像是取笑人似的。
“勇越叔說得對,不管大成叔最後做啥選擇,也不管戲團今後能不能成功,起碼咱都有努力過,以後想起來也不會後悔嘛!”徐來運勸慰道。
“但願如此。”徐清遠看著播放屏,不再說話,想是進入到了戲裏的世界,或是自己的內心世界了。
徐來運將希望寄托於當下,可生活並不是一部主人公經過“努力”就能改變時運的電影。
董大成打來了電話,和徐清遠聊了許久。徐清遠把徐來運叫進房裏,想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大成叔的事,我看還是到此為止吧!咱再也不給他添亂了,叫他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為啥?大成叔跟你說了什麽?”
“你大成叔他就是個顧家、重感情的人,那天咱去了之後,他就同你淑芬姨商量過了,他和我說了許多顧慮,都是咱之前沒充分考慮進去的。
過去他們老兩口互相在兒媳婦那裏受了委屈,還有個伴能傾訴一下,你大成叔走了,你淑芬姨該咋辦呢?再生氣了,和誰說去?你不能隻想著大成一個人,得顧著你淑芬姨哩!”
“可是……”
“你說的那個找保姆的事,人小兩口不同意。大的孩子自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奶奶身邊一天,再請個保姆,不知根不知底兒的,誰能放心嘛?
再說了,倆人還供著房子、車子,生活壓力也不小,再額外多出一筆費用,日子就真過不下去了。”
“我看那個謝秀芝穿得有模有樣,吃得也是滿麵紅光的,哪像個節衣縮食過日子的人呢?”
“總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可別再惦記這事了,咱是外人,幫得了大成他一時,幫不了他一世。
咱覺得這是在學雷鋒,做好事呢,人可不這麽想,你把他倆都給得罪了,往後你叫你大成叔在家裏還怎麽過呢?”
徐來運摸著胡茬,思索片刻後說道:“那……那就這麽著吧!明天我再去看看大成叔,大不了跟他倆賠禮道歉唄!反正又沒啥的,也就是幾句話的事,不能叫我大成叔難做人呢!”
徐清遠露出個欣慰的笑來:“你能想通最好,你們年輕人吵架,總喜歡把話說絕、說死,其實哪有那麽多過不去的坎呢?放寬心最重要。”
“可戲團沒了大成叔,該咋辦呢?”徐來運問出最擔心的話來。
“嗯……雖說你大成叔唱的醜角,也是我的戲搭子,怎麽說也是個重要的角色。但一碼歸一碼,唱戲的人咱往後再慢慢找,別為了戲團,叫你大成叔左右為難。”
“找人……哪有那麽容易的呢!眼下連聚齊您之前的老夥計,我都還沒辦到,再叫我去新尋些人來,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