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訓子
常留安被戳得連連後退,還得陪著笑臉:“哪有您說的這麽誇張呢?您再堅持堅持,等慧慧養好身體,孩子們也長大了,能上學了,到時候你就輕鬆些了,不用每天操勞了。”
“照你這意思,還真想把我捆家裏一輩子呢?我都這把年紀了,該盡的本分我早盡了,我累了這麽些年,還得等過幾年才能‘輕鬆一點’?”
“哎喲!媽,你別盡說些喪氣話嘛!哪個當爺爺奶奶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他們要是都有你這想法,這天下早就大亂了。
咱這些年輕人,要是沒有你們在後方支持,也沒法放下心來,安心出去掙錢了,都守在家裏調解婆媳矛盾唄!都幫著家裏幹家務活唄?”
徐來運聽了半天,再也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二人的爭吵:“這位兄弟,我不太讚同你的說法。”
常留安乜斜了徐來運一眼,臉拉得老長:“你算哪根蔥,這裏能輪得到你在這鹹吃蘿卜淡操心?這是我和我媽的家務事,閑人少管!”
徐英紅低斥道:“留安,不許這樣和你來運哥說話!”她轉頭對徐來運歉然一笑,“真不好意思,孩子沒教好,不懂禮數,說話不過腦子的!”
常留安聽了不服氣地喊道:“媽!當著外人的麵,你就這樣對你兒子的?一點麵子也不給我留的?”
“你還要我給麵子呢?你知道我剛才在唱啥戲嗎?《擊鼓訓子》!莫說你現在這樣隻是在外麵跑點小生意,賺了點小錢,說話就裏裏外外地瞧不起人!
就是你當了官,位置坐得再高,老娘想訓你就訓你!咋地?”徐英紅叉著腰,臉已被氣得漲紅。
“說啥呢媽?唱戲唱糊塗了吧?我哪有那當大官的命!話又說回來了,您不是早就放棄唱戲了嗎?說要一心一意在家帶孫子,照顧家裏,咋又想著回來唱戲哩?”常留安句句話不離“家”,卻句句話戳著徐英紅的心窩子。
徐英紅氣不打一處來,舉著礦泉水瓶差點就朝常留安頭上砸了過去。她還想再說什麽,徐來運就插話了:“常兄弟,話不是你這樣說的。”
在母親那碰了一鼻子灰的常留安正窩了一肚子火,徐來運一說話,他立馬就像個火藥芯子,炸了起來:“我說你這人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麽地?我和我媽說我們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老在這瞎摻和啥?”
“你稍安勿躁。父母幫我們帶孩子,做家務,是人情,不是她們的義務,他們辛苦了大半輩子,老了應該安享晚年,咱為人子女的,對他們最大的照顧就是讓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
“啥義務人情的,別跟我扯這一套!在農村,講究的是個習慣,事理!農村人哪一家明事理的長輩,那首要任務不是幫著年輕人帶孫子?
老了老了,在家不幫著幹活,還能幹點啥?幫咱賺大錢去?再說了,那幹活也不是給別人幹的,給自己親兒子幹的,帶的也是自己的親孫子,咋還這些委屈?
好嘛!你說累了,想歇著就好好在家歇著唄,還山長水遠地跑回來,居然還想著和老頭唱大戲,我再不管管,是不是秧歌,雙人舞都跳上了?”
常留安覺得自己頗為委屈,邊說著還邊看了徐英紅一眼,盼著從自己母親臉上看出一絲愧疚來。
可徐英紅哪是那吃了啞巴虧也不出聲的人,她再也壓製不住心頭的怒氣,把手裏喝淨了的礦泉水捏扁了砸了過去:
“你!你滾!我跟說不通!你根本不是我親生兒子!開口閉口就是讓我回家幹活,沒你這樣勸人的!滾滾滾!腳長在我身上,要走要留那都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我!
我告訴你常留安,你一天沒學會好好說話,就一天別來見我!我隻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你也隻當沒我這個媽!從今往後你甭想我再回那個家伺候你們一大家子!滾!快滾!”
徐英紅的嗓音中氣十足,將常留安震得硬是捂著耳朵退了幾步。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母親:“你就這麽不想跟我回去?”
語畢,他又用仇視的目光盯著徐來運父子:“一定是他們!是他們千方百計地騙你過來,對你說了啥哄你留下來了吧?這是要對你圖謀不軌哩!媽!你咋這麽糊塗?”
“你滾不滾?滾不滾?”徐英紅邊叫嚷著,邊推搡著,終於是將常留安推了出去。
祠堂內再度恢複平靜,徐來運的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他無力地垂下頭,把臉捂著兩隻手掌內:“爸,咱這……是不是做錯了?”
徐清遠咧出一個苦澀的笑:“我的確是想得不夠周到,不小心擾亂了你英紅姨的生活。要不是我,她就不會和她兒子吵架,還吵得那麽凶……”
等了一會兒,見徐英紅久久不歸,徐來運不放心,走到祠堂門口看了一眼,發現徐英紅眼眶紅紅地倚在門口,任風怎樣吹亂她鬢邊的發絲也好,都不為所動。
徐來運看著有些不忍:“英紅姨,您沒事吧?留安走了嗎?要不然,我幫您跟他溝通溝通,我和他都是年輕人,有啥話都能說得開。”
“我沒事兒,他走就走了,不管他了。你也不用擔心我和我兒子的事,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呢?過段時間,等氣都散了,就好了。”徐英紅說著,走進了祠堂,“老徐,咱接著練!”
徐清遠猶豫地望了眼徐英紅,問道:“還練呢?”
“練!為啥不練!咋?被那臭小子說怕了?我告訴你,他越這樣說,咱就越得練!練出個成績來,叫他心服口服為止!”
“英紅,你也別賭氣,都是一家人,有話坐下來好好說,咱有理呢!有理走遍天下!誰說都不怕哩!”徐清遠好言相勸道。
“別說了。咱剛才是唱到哪一段來著?該我唱了吧?等我順一順氣……”
徐英紅接下來唱的這段,用上了苦腔。苦和哭,那還不是一回事,苦腔講究個“苦”字,是最考驗演員演技的時候。
要想唱出正宗苦腔,一口氣得勻開了,抻長了唱,演員的唱詞通篇都是訴苦,苦中帶著淚,淚裏調著血,聽著像哭,但又不是真哭。
這苦腔的韻味就夾在這似哭非哭,泫然欲泣之間,有功底的演員,僅用一小段苦腔就能把觀眾帶入進來,叫觀眾和戲裏的人同悲傷,共流淚。
徐來運從未試過沉浸式地體驗戲中演員的痛苦情緒,這一試,心裏就給攪得又苦又澀,像是瞬間就嚐遍了天下疾苦一般,連牙根都泛著微微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