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與老前輩敘舊

可名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哪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呢?人本來就是大師,不是在哪裏開會,就是去哪裏講課,好像天底下所有能忙的、體麵的活都叫他一人忙活完了似的。

徐來運就這麽腹誹著。他這已是第五次求之不見了,先前他總喜歡看戲裏為難人的場麵,現在輪到他自己為難了,可算是領教到了什麽叫“板凳上有釘子”——真叫人坐不住的感覺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夜深。他已抱著胳膊靠在賓館沙發上半眯瞪了過去。

又過了一陣,電梯出口處一陣喧鬧,終於是將人等下來了。他等過了一茬又一茬,才見著了那個略微瘦小的,滿頭銀發的身影。

“趙老師——趙老師!”徐來運趕緊迎了過去。身邊有個年輕人將他攔了下來:“哎哎哎?幹啥的你?”

“我找趙老師。”

“趙老師是你叫的嗎?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投到師趙老先生門下重金學畫,老先生都不收?”那人話裏話外帶著不少腔調。

“那個,趙老先生,您看,這是您師兄莫大師年輕時給我爸畫的畫……”

聽到同門師兄的名字,趙老師終於停下來看了徐來運一眼。

“天底下冒充大師的騙子多了去了,就憑你空口說個‘這是個莫大師的作品,’咱就信嗎?”年輕人輕哼一聲說道。

“年輕人,你把畫拿過來,讓我看看。”趙老師從前襟口袋裏掏出袖珍眼鏡盒,戴上眼鏡,拿過畫細端詳了一番。

“這的確是出自師兄之手。這樣吧!年輕人,你明天來我辦公室,咱再詳細聊聊。小吳啊,給留個名片。”趙老師遞回相框,朝徐來運點了點頭便匆忙走了。

徐來運手裏拿著名片,眼裏還直愣愣地盯著趙老師遠去的背影。他既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終於是見著人了,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辦成事了。

當晚,徐來運特意找了個距趙老師辦公室不遠的賓館住下,就為了能如約而至,給人留個好印象。

第二天,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徐來運便出了門。他這次終於是不怕等了,因為心裏有了底。

趙老師也沒再擺架子,請人叫了徐來運到了辦公室坐著,又叫人送來了盞茶,才就著熱茶談起了舊事。

“師兄——莫大師他現在的行蹤我不方便給你透露,不過他的事我還是略知一二的,你有什麽疑問,盡管提就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不過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趙老師您問!”

“找我師兄的目的,到底是什麽?”趙老師低頭吹去茶水麵上的沫子,呷了一口熱茶。

“不怕跟您說實話,我是個幹編劇的,這回來尋莫大師,是想采訪采訪他,深入地研究一下他,看看他都有哪些生活習慣,哪些不為人知的藝術人格……

我接了個本子,是要寫個藝術家角色的。我打算以莫大師為原型,寫個劇本哩。”徐來運做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也老老實實。

“哦!編劇啊……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師兄為人低調,他並不喜歡自己的事被從生活中搬到別處去,不管是報紙還是大熒幕,那都是不喜歡的。

那種經過胡編亂造,抹黑藝術家人格,抓著藝術家私生活一通亂造的,那不用說了,更是免開尊口!師兄這輩子雖然淡泊名利,卻也最看重自己的那份為人師表的尊嚴。”

徐來運低頭不說話。他並不是想不到為自己辯駁的話語,以他對朋友的了解來看,他的確無法保證自己能做到尊重事實的基礎上去創造劇本。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其實不是他說了算的。

“我懂了。是晚輩唐突了,做事沒有考慮周全。這樣說來,咱就不提這編劇的事了。”

徐來運這句話倒是令趙老師有點驚訝:“你這小夥子,話題拐得也挺快的!看來覺悟很高嘛!我先前還以為你和那些捕風捉影的記者沒什麽兩樣,隻想著怎麽胡編亂造呢!”

話一說開,兩人之間的芥蒂便沒了,兩人終於聊起莫大師當年為徐清遠作畫的事。

“師兄當年是苦過一陣子的,具體的事情,你都能查到吧!我就不細說了,講起來也傷心。當年他去柳溪鎮,雖然不是自願的,可後來也的確是因為一些事情而愛上了那裏。”

趙老師的目光也隨著往事飄遠了。

數十年前,莫離雲因故來到柳溪鎮。作為一個執筆畫江山的、有才氣的畫家,卻終日隻能在鄉下揮舞著鋤頭,他是有點懷才不遇的。

為了排憂解悶,他隻能在農閑時代爬上山頂,取出偷偷珍藏的鉛筆和廢紙畫些畫。

可畫得再多再好有什麽用呢,那都是沒有人欣賞的東西、一張廢紙罷了,在鄉下人眼裏,可能還不如一張草紙值錢。

要整日與黃土為伴的鄉民們欣賞藝術,那簡直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不過,鄉民們對藝術也並不是一竅不通的。

他們看戲。戲對於他們來說,便是看得懂的藝術。當年的二棚子戲一來柳溪鎮,那可是比過年都熱鬧的節日。老漢們撂下地頭的事情,媳婦們牽著娃,整個鎮子的人都來了,連圈裏的豬和羊都比往常興奮。

徐清遠作為戲團的生角,那自然是台柱子一般的存在。隻要他往那一站,沒人不拍掌叫好的。

就是這樣的徐清遠,若是去那茶園唱戲,那多得是達官貴人給賞“搭紅”。

可他一身清高之氣,哪肯去那烏煙瘴氣的地方任人差遣。他隻在鄉下地方轉,戲也隻唱給鄉下人聽。

“你父親和我師兄,說起來都是一路人嘛!行事作風都有些剛直不阿的品行。

那搞藝術的,本就清寡孤傲,多難得能尋得一知己?所以他倆能聊到一起去,甚至還能請到我師兄主動為其作畫,那都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

趙老師起身續了些熱水,潤了潤喉之後接著說道:“師兄若是在的話,肯定是想著和你父親敘敘舊的。你父親現在可還安好啊?”

“父親他一切都還好,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