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尋人(上)

徐來運走到門後,側耳細聽。是父母在說著什麽,間中有一段“嗚嗚”的聲響。

他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隙望了出去,隻依稀看到客廳茶幾上亂七八糟地擺著些空酒瓶子。

開門走了出去,便聞到一股酒氣在房內揮之不去。父親懷裏抱著些什麽,正像個孩子抱著珍貴的玩具似的,不時在喃喃自語。

邱小娥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吵醒你爸!”

說著,她輕輕地將父親放倒在沙發上,又拿了幾個靠枕墊在他的腦後、腰邊。

徐來運拿來張毯子給父親蓋上,掖好邊角。待父親睡穩後,他和母親一起輕手輕腳地收拾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父親已打起了鼾。徐來運和母親一同將空酒杯送到廚房,邊洗邊問:“媽,我爸這是咋了?”

“唉!下午你那幾個叔伯不是來看你爸來著?他們聊得高興了,就喝了兩杯。我估計你爸是又想起了戲團的傷心事了,翻箱倒櫃地找出以前的行頭、物件,邊看著邊念叨著嘛!

他說,‘以前沒趕上好時候,再難都熬過去了,現在日子是過得越來越好了,咋就不行了呢?’這兩天你有空多陪陪你爸,開解開解他。”

徐來運點點頭,陪母親又在廚房閑話了一會家常。回房時經過客廳,父親懷裏好像掉了什麽東西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徐來運走近拾起,見是個相框,相框裏是帶著戲妝的父親抱著穿著圍兜的自己。

“這是你三歲的時候,在家見不到你爸,說啥都要去找他呢!他那時才唱完戲下了後台,你走路都走不利索,可拽著我去找去了!

你小的時候,可崇拜你爸了,見天地跟你爸屁股後頭,說什麽長大了也要當個唱戲的,還要唱大戲,當名角兒呢!”

說起往事,邱小娥臉上又漾出一層慈祥、柔和的光來。

“小時候說的話,哪裏能作數的!”徐來運低頭說著,將輕輕擦拭過後的相框又放到了父親的懷裏蓋好。

“媽,您回屋睡吧!我反正也不睏,我在這陪我爸一會兒。”

“不用!你爸也不是三歲小孩了,待會他酒醒過來,自己就回房睡去了。”邱小娥歎了口氣,“你要是真關心你爸,就想想辦法解開他心裏的那塊疙瘩。”

徐來運望了眼父親,心裏的不忍隨著父親揪緊的眉心又落深了一層。

翌日,徐來運起了個大早,想約上父親出門散散心。可父母親比他起得還早,客廳、房間早已空無一人。

從未這麽早起的徐來運,有些無所事事。他又躺回**,刷著小視頻,琢磨著是不是給二老買隻寵物回來陪著解解悶。

刷著刷著就刷到了通訊錄好友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努力回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是中學同學王彬彬。

正想著,手機就收到了“紅色炸彈”。

到了這個年紀,婚禮已不算是最熱鬧的場麵,因此,婚禮也沒有什麽可期待的。真正熱鬧的,還得是在往後那幾十年不停被催趕的、疲倦又雞飛狗跳的人生。

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婚禮,比的不過都是些沒擺到明麵上來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東西罷了。

高樂天正好也發來信息,問他過幾日是不是一起去參加婚禮。徐來運想了想,近日也無事,便一口答應了。

過不多久,父母親回來了。母親手裏提溜著一條魚和一些青菜,父親手上是幾袋子麵湯和包子,一進屋就泛著濃厚的酸味。

聞到味兒,徐來運便“刷”地一下,從**支棱起來,跑到父親手中接過那幾袋麵食。

“爸,你咋知道我想吃酸漿麵條了?”

“你哪次回來不都念叨著吃這口?這是石橋底下那家老謝家做的,特意吩咐多放了嫩豇豆和辣子,快趁熱吃吧!”

不等父親吩咐,徐來運已等不及下了筷子,拌勻了碗裏浸飽了酸漿的黃色的細麵和酸菜,夾了一大筷子“哧嚕”一下嗦到了嘴裏。

麵條帶著些手擀的韌性,又卷著酸菜的酸爽,徹底鋪滿了他口腔裏的每一個等待美食激活的角落。

微酸的菜葉和嫩豇豆,一個軟的,一個脆的,就這麽從牙縫酸到了舌後根,引來了更多對酸的渴望。

打底的是豆芽菜和細芹,它們在酸辣口的漿麵中不算出挑,勝在清爽,壓實了每一處被酸漿麵激起的刺激口感。

最後再喝一口由漂浮了許久的紅辣子、綠蔥沫子,和零星牛肉組成的湯底,微微鹹香、衝鼻的口感衝淡了舌尖上的酸,沒有比這更好的收場了。

直到麵湯已經見底,徐來運才終於舍得從麵碗裏抬起頭來,意猶未盡地擦了擦油亮的嘴。

沒待他從酸醬麵中回味過來,編劇朋友就發來了信息,問他關於劇本的事到底有沒有進展了。

“沒頭緒!大海撈針也比這簡單呢!我都快把身邊能找人的都聯係遍了,也找不到人呢!再給我幾天時間吧!等我那記者朋友從外地回來,我找她問問看再說吧!”

徐來運掛斷電話,邱小娥便關切地問了:“找啥人呢?幹啥要找人?”

“這不是打算新寫個劇本呢!我分到的任務是找個老藝術家,都退休多少年了,在不在本地還且不好說呢!”

徐來運剛想起身收拾東西,徐清遠叫住了他:“你找那人叫啥名?說不定我認識。”

“人家不僅是大學教授,還是著名的國畫大師!這還不算完!那身份後頭還跟著老長一串各種協會會員的頭銜呢!咱小老百姓哪有那麽容易認識那大人物的呢?”

“你不說,咋知道我認不認識呢?”

“莫離雲,認識不?他就不是咱鄖陽的人,隻不過年輕那會去過柳溪鎮生活過一段時間,體驗了一回勞苦人民的艱辛。”

“哦。”徐清遠起身,默默地回了房,沒再說什麽。

“我就說你不認識吧,你還偏不信!”徐來運小聲吐槽著,也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了。

“來運兒!你進來!”

過不多久,父親的聲音便從房裏傳來。

徐來運應聲起身,掀開父親的門簾。父親的房間東西不太多,最打眼的還是那個有些年頭了的紅棗木衣櫃。

衣櫃上有個箱子,看起來比衣櫃年紀差不了多少。徐來運聽從父親的吩咐,搭著梯子把箱子搬了下來。

當裏麵的東西取出來後,徐來運的眼便頓時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