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親的妥協
老妻看著這對父子的德行，更是堅信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一旦認定這一老一小明擺著是已經串通好了，現在隻是知會她一聲而已，這心裏更是氣得不打一處來：
“好啊，你們父子倆今天穿了連襠褲，給我來了一個先斬後奏！是不是？你們，你們……”
賀開源一看妻子這情緒是有些控製不住了，越說越傷心，便站起來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開解道：
“老伴啊，你想想啊，我們家祖林不去，我難道能強迫別人家的孩子去嗎？這合適嗎？這說不過去啊！對不對？我是一個老黨員，這個時候不帶個頭，做個表率，將來還怎麽帶隊伍？”
雖然是對著老妻連哄帶騙的話語，但那種自私自利，以權謀私來庇佑自己子女，這種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賀開源還真幹不出來。
“再說了，這也是祖林這孩子自己做出的決定。我看他也是真願意去幹。既然現在已經木已成舟，你就消消氣，好不好？”
“孩子不懂事，你這老糊塗也不懂事嗎？那兩山啥情況，你不知道啊，那青天白日的，野狼都能直接進村叼羊的，這要給我們家祖林遇上可怎麽辦？嗚嗚……
我兒子怎麽能幹那種苦差事啊。兒子，你說你以後如果幹不了，這政府你又回不去了，那可怎麽是好？”
妻子這一鬧，賀開源心裏也開始有些猶豫不決，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安慰妻子才好，便又瞪了兒子一眼。
此時，祖林這才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他是一開始就讓母親接受自己已經成為郵遞員的事實，而不是和她商量，否則，根本不可能談成。知妻者莫過於夫也。
但是看見母親哭泣，祖林心裏一邊心疼她，可另一邊又為自己即將實現理想而興奮得有點小雀躍。正在他喜憂參半的時候，他接收到了父親的目光，立馬心神會意，也趕緊走到媽媽身邊，低著頭輕聲說道：
“媽，別哭了。確實是我自己願意去，這是我喜歡幹的工作，你別怪我爸了！”
“媽，我這當了鄉郵員每月還有28米斤大米拿回家的……”
“對！對！這每月還有28斤，不，還得再過兩個月才有28斤。”賀開源看著自己還差兩個月才滿18歲的兒子，心裏有些內疚，便閃爍著不敢和賀祖林對視，馬上改口道：
“不對，不對，你還得過了實習期才有28斤，現在每月隻有18斤糧供。”
“誰稀罕你們那18斤糧供！還糧供？你看看全縣的糧供，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發的糧？現在糧站都還欠著一個月的口糧呢！”
“那隻是暫時的嘛，隻要我們有毅力，隻要我們有恒心熬過這艱苦歲月。我們要對國家有信心嘛。對不對？”賀開源弱弱地接了一句。
“媽，還有18元工資呢。”賀祖林已經從沈一點那裏打聽到，除了每個月有糧供外，有18元工資。
“我的傻兒子啊。現在一個南瓜都是60塊啊。60塊一個啊！你三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都不夠買一個南瓜回來！”
聽了母親的話，賀祖林有些呆滯。家裏弟弟妹妹多，所有的錢都是媽媽拿著去精打細算的，他也從來沒拿過一角錢去花銷。
所以，他隻知道現在是國家窮，政府窮，家家窮，人人窮，但還真不知道物價會這麽高。高得讓他心驚膽跳。
“媽，糧供的事，糧站一定不會缺了咱們的，隻是一時短缺了而已。這個郵員我願意當。你不要再為難我爸了。”賀祖林閃亮的眼神中透著一股堅定和不可抗拒。
“是啊，是啊。說不定到了下月，我們家就能拿雙份糧供了。這多好啊！”賀開源向兒子笑了笑，他的兒子長大了，能替父親解圍了。
“說得好像咱們家祖林以前沒有拿過糧票一樣！誰稀罕……兒啊，你怎麽選了一條別人都不願意走的路呢？在工作隊的工作不好嗎？唉……”
這位老母親知道兒子一頭驢的性格，認準的事就再也不回頭啦，這事兒啊，她除了點頭，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1961年的這個暮春之夜，在這個新中國曆史上的艱苦時期，這個在紅色家庭成長起來的賀祖林毅然而堅決地加入了中國郵電大軍之中——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鄉郵員。
賀祖林茶不思、夜不眠，終於在無限的期盼之中迎來了星期一的黎明。這一天他起了一個大早，一個人在廚房躡手躡腳地張羅著。他希望父親早點起床，然後帶著他去報道。
誰知道時間都快7點半了，父母的房間還沒有開門。心裏不免有些緊張，又是怕父親忘記這事，又是怕第一天去新單位就遲到，會給新領導，新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
於是，走到門口輕輕地喊了一聲：“爸，我們什麽時候去報道啊？”
“大清早的，嚎啥呢。吵著你弟弟妹妹睡覺了！”賀開源開門的那一瞬間，正好和兒子撞了個麵對麵。
“爸，我沒嚎。”
“還沒嚎呢？一大早的就聽見你在廚房跟隻老鼠似的上躥下跳的。”
“爸，這老鼠上躥下跳？這你都能聽到？”賀祖林差點笑出聲來。
“這你就不知道吧？想當年和我和你高叔叔在偵察連的時候，晚上出去偵查，練的就是這聽力啊……”
“行了，行了。這都快八點，你趕緊滴糊弄兩口，就帶祖林去單位報到吧。”不知道什麽時候，母親也已經走了出來，催促著他們父子趕緊出門。
這時候，賀祖林心裏越發佩服父親“對付”母親的方式了。如若不是前天直接說名單已經上報，把生米做成熟飯，這會母親怎麽可能這麽坦然地讓他去報道？他不由地向父親投去崇拜和敬佩的眼神。
賀開源從衛生間洗漱出來，迅速去廚房塞了兩口雜糧，目光帶著笑意，點點頭，知會著祖林可以出門了。
“好咧！”祖林興奮地馬上為父親開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隨後對著正在洗臉的母親揮揮手：“媽，我和爸出門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