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縣政府緊急會議

山中無甲子,歲寒不知年。

在雲貴高原與武陵山脈交融之間,有一處方圓數百裏丘壑縱深的奇山異地,其處重巒疊嶂、壁立千仞,常年雲霧繚繞。

雲層之上層層梯田、民居錯落,村邊梨花點點,宛如一個世外桃源。

這地兒被山下的西鳳縣人們稱之為:兩山地區。離縣城有四十餘公裏,一到冬季便是千山暮雪,冰雪封山,不到開春無法下山。

解放前,山上與山下鮮有交集,深山裏的老百姓眼中素來隻有日升月落、春去秋來,不知山外世事。

可謂是“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解放後,地方政府根據人口分布,劃分了兩個區政府,每個區下麵五個鄉政府,以及三百多個行政村和自然村。之後,又安排了鄉郵往村大隊送報紙、雜誌,也通了信件。

這才使得千百年來與世無爭的兩山地區知了時節,也知了世事。

但這種能和山外互通有無的狀態,僅在解放幾年後突然擱淺了——他們已經快一個多月沒看到山下的郵遞員上山了。

“都回吧,回吧,回吧!明天我一定下縣城一趟,問問是怎麽回事。”

看著這幾個村長和支書們圍著自己的辦公桌久久不肯離去,王鄉長隻能站起來,拍拍他們的肩膀,讓他們先回去等消息.

並一再保證自己一定會親自下山一探究竟,他們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見到他們一群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了鄉政府大門,王鄉長無奈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明天可有事做嘍!”

畢竟他也隻是政府的一個小鄉長,至於縣裏為什麽一直沒有派郵遞員過來投遞郵件,他也是一頭霧水,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啊。

然而,王鄉長和這幾個村長不知道的是:此時山下的政府大院裏也有一群人也正為同一件事愁得茶不思、飯不香。

這是1961年春初的一天,時任縣供銷聯社主任的賀開源起了個大早,他見桌上放了幾碗看不清楚是啥玩意的做成的口糧,便走過去胡亂扒了幾口。

“呸!呸!”

剛吃了兩口,賀開源便皺起了眉頭,將嘴裏那口粗糙難咽,且還帶著怪味的東西從嘴裏吐了個幹淨,扯著嗓門對院裏正曬被子的妻子問道:

“我說啊,這都是些什麽啊!啊?”

妻子頭都沒抬一下,繼續用木棍拍拍打打那些被子,有些不滿丈夫不當家不知油煙貴的情緒:

“還能是什麽?還不就是我在山上挖的那些菜根子唄。別不識相,我還給你拌了些磨細的米糠呢!”

“這也太……唉。”

“你還嫌這難吃!過兩天你就等著往你那副老腸子塞觀音土吧你!

這都才剛開春,你看看,看看,那前山和後山那些剛冒出來的那點零星椿木芽、苦菜芽、野芹菜……

這都沒幾天就快被挖了個精光,連根都不剩。”

說完,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臉不屑地望著這個每天把家當旅館的大老爺們,正想再叨叨他幾句,卻聽賀開源還滿腹憂慮地先歎上了氣:

“唉!這日子……孩子們還在長著個呢!”

賀開源擰著眉頭,盯著正在地上玩螞蟻的兩個小娃——他們麵黃肌瘦的小臉,那瘦不拉幾黑乎乎的小手,心裏正不是滋味。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邁開了大步就向外走去。

“開源,開源!你這是去哪呢?”妻子掀開被子,露出半個頭,對著那已經走到巷子裏的背影問道。

“去縣政府開會。”賀開源丟了一句話,頭都沒回。

當賀開源走入會場的時候,看見其他單位的人基本已經三三兩兩地到了場,於是也急急忙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剛坐下便有人戳著他後背,心中的不快油然而生:

“這本來就沒幾兩肉了,你還戳、戳、戳!你讓我戳你試試!”

不用回頭賀開源都知道這背後是什麽人——放眼全縣也隻有劉大嘴能幹出這種不說話就動手的事來。

賀開源說這話的時候仍在東張西望地在會場上找什麽人,但眼神在會場轉了一圈,都沒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把眼睛轉向門口看陸續走進來的人。

一邊看,一邊扭著脖子發聲問道:“老高呢?怎麽還沒來?”

“來了,一早就來了。不過10分鍾前被縣令大人請走了,嘿嘿!”

劉大嘴的語氣貌似帶著一點暗喜,這是典型的幸災樂禍。

賀開源實在不喜歡他這語氣,便回過臉來,看著後排的這劉大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劉縣找他啊,知道什麽事嗎?”

說來也怪,這眼瞅著全國上下都在挨餓,可偏偏就這劉大嘴還是一臉的肥膘,也不知道這一身的肉怎麽長出來的。

“估計沒好事,劉縣令臉都綠了。”

“怎麽說話的你?真要是綠的,那也是給餓的。咱全中國也就你劉大嘴的臉不綠了。”

兩個人正說著,便見高本華像個霜打的茄子從前門晃晃****地“飄”了過來,賀開源一看這身形和步伐就知道,這家夥準是幾天沒碰到一口好糧了。

“老高,老高!”身後的劉大嘴扯著嗓門向高本華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高本華白了他一眼,直徑向著賀開源這一排走來,然後在老戰友身邊坐下,低著頭,一聲不吭。

看老戰友這副熊樣,賀開源用腳指頭想都大概知道:他剛才估計是被領導撕碎了。於是也低著頭,壓了壓嗓門悄聲求證道:

“看來縣長大人是先給你開小會,再給我們開大會哪。怎麽了?你沒事吧?”

高本華抬起雙手猛地往臉上搓了搓,稍微打起了點精神,兩眼像從前當偵察兵時的發出一道精光,嘴角一撇,笑了。

然後看著賀開源,又轉頭看了看劉大嘴,最後,露出不知是苦笑還是嘲笑的詭異表情來:

“沒事!沒事!我能有啥事啊!不過,等下你們有事沒事我就不知道了。”

在這三個人的說話檔口,有幾個身影從門口走進來,直奔主席台。隻見他們一臉的肅然,完全看不出這即將召開的會議到底是為了哪門子事。

會上,領導們輪著發言,無非是全國人民要齊心協力,共同抵抗自然災害之類的。

賀開源聽著聽著眼皮便有點沉,思維也開始有些渙散。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身邊掌聲四起,他連忙也跟著呱唧呱唧拍起來。

那台上講過的會議精神有沒有領悟不是關鍵,關鍵是你聽沒聽?你呱唧呱唧的時候用不用力?這是開會的基本禮儀。

賀開源心裏想到這點了,便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抖了抖身體,昂首挺胸看著主席台,呱唧的格外認真。

“噗!”高本華被老戰友的架勢逗樂了,忍不住笑起來。

賀開源狠狠瞪了一眼:“你就永遠站在五十步的位置上,笑我這一百步的人吧”。

當年他和老高都在紅二軍的隊伍裏,終日蟄伏在武陵山的深處修生養息。後來,在長征之前的最後一場戰役中,這兩個歡喜冤家卻雙雙負傷住院。

賀開源右腿中了彈片差點廢了,而高本華則被這炮彈炸開的時候傷了眼睛。也正因為這次負傷,兩人迫不得已留在當地接受治療。

在病**,他們隻能彼此互相嘲笑對方掉隊、更互相埋怨對方連累了自己。

當然,在內心中,他們都是在悔恨的是自己沒能趕上隊伍,走一走那驚翻全世界的二萬五千裏長征。

這一來二去,最後倒成了一對歡喜冤家。

解放前兩人曾經在工作上兜兜轉轉於不同的地區,解放後又湊到一塊了,被分同在一個縣城開展地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