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竹裏知蘇詞
相反,他恨不得把他所有會的東西,全部都教授給我們。
可他的身體早就油盡燈枯,就是因為要教我們的東西還沒有教完,才苦苦支撐著,可哪怕是這樣的支撐,也隻支撐了半年時間。”
陳之問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眼睛裏麵已經泛著淚光,顯然那一位老竹匠隻用了短短的半年時間,就在他心裏刻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他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過什麽交待?”蘇先生帶著顫抖的聲音開口問道,眼睛裏麵卻全是期翼,仿佛在期盼著什麽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蘇先生放心,我們師傅走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容,他跟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技藝是必須要傳承下去的,隻有讓更多人都學會了,才能真正的發光發熱。”
杜方知淡淡的複述著自家師傅臨死前的話,蘇先生的臉上先是動容,可看著他停了口,眼睛裏麵又出現了一絲失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什麽能夠大過技藝傳承。
當年我沒有他勇敢,不敢和他一起承擔偷師的後果,這些年以來,之所以去見他的次數太少,表麵上可以用一個忙字來推脫,真正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心裏麵的這一份愧對。
我不敢麵對他,每一次看到他,就像是一麵鏡子,一邊告訴我偷師的人也有我,我應該和他一起承受這一份責罰。
另一邊又在告訴我,還好我當初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不然我的一輩子就會像他一樣,被困在那竹山裏麵。
我成立了菁語之後,我以為我得到了解脫,我專門上山找過他一次,我特別想要告訴他,菁語有他的一份。
我想邀請他下山,讓他做菁語的首席老師,隻要他願意,不管他帶多少弟子都可以。
我高高興興地上山去找他,他卻早忘記了我是誰,我向他請教各種各樣他新創的編織技藝,他都毫無保留的教給我,甚至還再三囑托,一定要讓更多的人學會。
從不問我的來曆,也不關心我的來意,仿佛隻要我願意學,他都願意教,我讓他跟我一起離開,卻再次被他拒絕了。
他說,他忘記了對誰承諾過,這一輩子都不離開萬嶺菁。
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是在我麵前假裝失憶,他是在責備我當初沒有站出來和他一起承擔責任。
可是我又覺得我好小人之心,當初明明是他再三囑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了自己的技藝。
這些年以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備受煎熬,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當初的選擇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如果一切能夠重新來過,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和他一起麵對。”
蘇先生紅著雙眼,說話都已經變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條理。
“竹裏知蘇詞,此生有菁語足矣。”
杜方知口裏麵忽然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蘇先生瞬間清醒了過來。
隻見他站起來望著杜方知,眼睛裏麵全是激動。
“蘇先生的名諱,可是叫蘇詞?”
“是,原本是辭典的辭,後來登記戶口的時候,被登記人員給寫成了詞語的詞。”
蘇先生激動不已的回道。
“我一直以為,師傅口中的蘇詞,指的是蘇軾填的詞,可是剛剛蘇先生提到菁語,我才想起來這句話應該跟你有關係。”
“我也一直以為指的是蘇東坡的詞,沒想到居然是蘇先生,師傅雖然病得很重,他每天都要喝上二兩酒。
每當喝酒的時候,他都會端著酒杯向著遠方遙敬,口裏麵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
我們以為是文人騷客喝酒時的習性,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在思念故人。”
隨著陳之問的話,蘇先生腦子裏麵不由得浮現出全身疲倦馮竹裏,倚坐在門檻上麵,手裏麵還端著一個酒杯,一遍一遍的念著那一句話:“竹裏知蘇詞,此生有菁語足矣。”
“所以……他一直都是記得我的,他也知道我的菁語,是因為他才成立的?”
懷疑了半生,愧疚了半生,甚至還不惜問出他臨死之前是否對自己有所掛念,直到這一刻,蘇先生才知道,那人原來一直都記得自己,一直都在關心著自己。
隻是怕自己變得和他一樣,所以才故意裝著忘記。
晶瑩的淚珠從幹澀的眼睛裏麵滾落了出來,蘇先生終於忍不住坐回了位置上,埋頭痛哭起來。
“菁語……青竹之語,隻有真正高深的竹匠和愛竹之人,才能體會你創辦這樣的公司的心境。
馮師傅他當然是懂你的心意的,他有他的原則,他也有他的執著,他為他自己堅守原則,可是你卻為他完成了執著。”
蘇先生直接用袖子擦幹了眼淚,一臉懵懂的抬頭望著許悠然,那樣子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功成名就的工匠大師,反而像是一個急於等著人答疑解惑的學生。
許悠然繼續開口說道:“剛剛我們在門口碰到了鄭家姐妹,那一位小鄭小姐說,菁語是一個注重文化藝術創作的公司,是一個尊敬匠人自由發展的地方。”
“她為什麽要跟你們說這些?”蘇先生心裏麵雖然帶著一絲疑惑,但又瞬間猜到了鄭安怡的目的。
“當然是為了拉方知入夥,我們家方知今日的表現實在是打眼,哪怕是評分成績還沒有出來。
就已經贏得了寧橋和菁語兩個公司同時爭奪。”說到這裏,陳之問語氣裏麵還冒著一股酸味,明明都是一個小組的,怎麽就沒有人看到他的精彩表現。
“胡鬧……我今天回去會跟他們打招呼,不準他們任何人再來煩你。”蘇先生顯然並不覺得這是好事,眼睛裏麵還出現了一絲怒意。
“蘇先生,如果你之前所說的全是事實,按道理你應該算得上是我們的師叔伯,你與我們家師傅感情要好,你不是更應該想辦法讓方知加入菁語嗎?”
陳之問這一下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在賽場上麵相認,又在此剝心,難道不是為了跟寧橋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