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霧裏看花

而此刻的定遠侯,懷裏如同揣了一隻小貓般,抓心撓肺,萬般焦急。因為他從母親趙國夫人的口中,知道了此次佳人們進宮的真實目的。他深感宮卿的氣質容貌才學無一不是出類拔萃,十有八九會被姨母看上,百分之百會被慕沉泓喜歡上,自己豈不是出身未捷身先死?

焦慮了幾天,他實在受不了了,便去母親跟前套話:“母親,傳言那宮尚書之女,美貌絕倫,姨母可曾有意選她做太子妃?”

趙國夫人瞥了兒子一眼:“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我,”獨孤鐸正欲說實話,但一想母親一心想要自己娶婉玉,自己若直說,隻怕她反對。當即他腦子一轉,說:“我有個朋友對她有意,托我打聽。若是姨母有意讓她嫁給太子,我那朋友便死了這個心了。”

趙國夫人道:“那丫頭的確出挑,可惜阿九不喜歡她。”

獨孤鐸一聽大喜。太子的婚事由宣文帝和獨孤後做主。阿九是帝後的掌上明珠,向來是要風得風也要雨得雨,她要是硬生生反對,帝後必定不會讓兒子娶個女兒討厭的女人來做她嫂子,日日相對。如此來說,自己的希望還是很大。

趙國夫人道:“你倒還有閑心操心別人,你自己的事情考慮的如何了?”

獨孤鐸正色道:“母親和安國公夫人親如姐妹,我和向婉玉便如兄妹一般。”

趙國夫人眼睛一瞪:“妹你個頭。”

“兒子有事先行一步。”

獨孤鐸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轉身出了府邸,直奔皇宮。

他先去椒房殿給獨孤後送了一副字畫,作為進宮的理由,然後出了椒房殿,便打發一位宮人去明華宮叫薛佳過來。

禦花園裏,定遠侯站在一棵尚未發芽的合歡樹下,迎風玉立,自覺有檀郎之風。

薛佳遠遠看著自家二哥,心道,這臭美燒包的性子到了京城之後可一點沒變啊。

薛佳走上前,笑眯眯地問:“二哥叫我來何事?”

獨孤鐸一臉諂笑:“我來給姨母送一副字畫,順便來看看妹妹。”

“是麽?”薛佳鬼靈精怪地偏頭一笑:“二哥既然已經看過我了,那就回去吧。”說完,扭身就走。

玉樹臨風的侯爺忙到:“哎哎,妹妹,好妹妹。”

薛佳停住步子,回身一笑:“二哥,還有什麽事?”

獨孤鐸搓了搓手,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二哥,你臉上寫著三個字呢。”

獨孤鐸摸了摸臉,問:“什麽字?”

薛佳伸手在他臉上比劃,口中念道:“相、思、病。”

獨孤鐸幹笑。

“二哥不必操心,你的婚事,姨母都替你操著心呢,那位小姐,看上去還算端莊,容貌也還秀麗,隻是人有點木訥,不夠機敏有趣。”

獨孤鐸一聽,便知道她說的是向婉玉,當即便幽幽歎了口氣“不是向婉玉。”

“不是她?那是誰?”

“是,宮錦瀾的女兒。”

“她!”薛佳瞪圓了眼睛,轉而又噗嗤笑了,“二哥好眼光,她可是這一群佳人中最最漂亮的一個。”

薛二遺憾地歎氣,“可惜,姨母和母親都一心想要我娶那向婉玉。”

薛佳嫣然一笑:“二哥你既然承了定遠侯爵位,這未來侯府的女主人是誰,自然不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就算那宮卿沒有嫁給表哥,你也過不了母親和姨母這一關。”

“妹妹可有什麽法子?”獨孤鐸一臉討好,自家這個小妹,自小就鬼靈精怪鬼點子多。

薛佳轉了轉眼珠,“有個辦法不知成不成。”

“妹妹快說。”

“你去求姨丈賜婚。”

薛二掂量了掂量這個辦法,姨丈雖是皇上,大事小事卻都要聽聽姨母的意見,特別是自己的婚事,他老人家是斷不敢自己就做主給定下,必定要去告訴姨母,姨母一旦知曉,恐怕就是一個結果:不行。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薛佳正色道:“還有一個,諒你也不敢。”

“妹妹說說看。”

薛佳櫻桃小口盈盈一笑,脆生生冒了一句:“生米煮成熟飯。”

獨孤鐸心裏怦地一聲狂跳。小姑奶奶,這主意你也敢想,這倒是個好主意,奈何侯爺我有賊心有賊膽也木有賊機啊。

薛佳見他呆住了,便噗嗤一笑:“二哥我逗你的,諒你也不敢。”

獨孤鐸被勾的心裏像是被小貓爪子撓著一般,這主意倒是直接,速成,可是一來難有機會下手,二來,他還想著能憑借自己的本事俘獲佳人的芳心最好,這事關一個男人的尊嚴。

“好妹妹,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約她出來。”獨孤鐸遞來一張紙,“看看我寫的詩如何?”

薛佳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四句: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靜候禦花園

能飲一杯無

薛佳噗地一笑,道:“我怎麽瞧著這像是白樂天的詩。”

“這中間一句明明是哥寫的。”

厚顏到這個份上,薛佳隻好昧著良心捧場:“二哥真好文采。”

“那勞煩妹妹送個信去。”

薛佳將信放在袖中,爽快的答了聲好。

獨孤鐸道:“你說她會不會來?”

薛佳莞爾一笑:“這還用說麽……”

人家當然不會來。

走出禦花園,薛佳將手裏的紙揉成一團,隨手就扔到了太液池。

宮卿正在專心剪彩箋,薛佳走進來的時候,她恍然不覺,直到薛佳趴到她的案幾上笑著喊了一聲:“宮姐姐。”

宮卿抬頭笑著:“薛妹妹來了。”

“向姐姐呢?”

“她剪得累了,在裏間歇息呢。”

“我也是,剪的手都酸了,姐姐陪我去禦花園走一走吧。”

“我這彩箋還未剪完呢。”

“哎呀,花朝節還沒到呢,姐姐急什麽。”薛佳搶過她手中的剪刀,笑嘻嘻地就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這是皇後的外甥女,不能得罪,宮卿隻好奉陪。一路上她心裏暗想,可千萬別碰見阿九兄妹才好。當真如她所願,禦花園裏沒有碰見慕沉泓和阿九,可惜,卻還有一個她不想碰見的人在。

一看合歡樹下擺著玉樹臨風造型的薛二,宮卿暗叫不好,一不小心被這看上去單純可愛的薛佳給騙了。

定遠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所謂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原來卻是這般滋味。見到她,如同隔了一世,又如同不過是回眸的一刹。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宮小姐,好久不見。”

宮卿上前福了一福:“侯爺兄妹敘話,妾先行一步。”

薛佳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姐姐莫急,我二哥有幾句話想要對姐姐講。我去邊上兒給姐姐放風。”說著,她笑嘻嘻地閃到一旁。

宮卿麵露窘色,看了看獨孤鐸,“侯爺有何吩咐?”

獨孤鐸癡癡地看著她,“上元節猜燈謎的是宮小姐吧。”

宮卿見他識破,也不隱瞞,點了點頭。心裏已經在想著怎麽應對他接下來的表白。

“我對宮小姐的才學十分傾慕。”

“不過是燈謎,哪裏算是才學。侯爺這樣說,可真是讓妾無地自容了,婉玉表姐琴棋書畫都比妾好得多呢。”

宮卿不動聲色地引出向婉玉,暗暗提醒獨孤鐸,那才是您母親給您選的妻子。

獨孤鐸知曉她的用意,徑直道:“聽說宮夫人打算給小姐擇婿,不知可曾考慮過定遠侯府。”時間寶貴,他決定厚顏無恥地自薦。

宮卿被他的直截了當弄得臉色緋紅,您能含蓄些麽?

“侯爺厚愛,妾不敢當。”

“為何?”

宮卿正色道:“妾身的母親沒有生育兒子,卻不準父親納妾。妾身自幼嬌慣,更是心胸狹隘,生性善妒,容不得他人,翌日也是絕不肯讓夫君納妾的,即便沒有子嗣。”

獨孤鐸一怔。

他薛鐸更名為獨孤鐸,就是為了繼承獨孤家的香火。萬一將來要是沒有兒子,她絕不準他納妾,這定遠侯的爵位豈不是又要斷了?

宮卿使出殺手鐧,簡直是一招致人死地,瞬間就將薛二的春心剁成了餃子餡。

宮卿很是抱歉地低頭福了一禮,轉身欲走,突聽薛佳脆生生地叫了一聲:“表哥。”

她心裏一沉,扭頭便看見,身後不遠處的鬆濤亭上,出現了一道俊逸的身影。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慕沉泓帶著李萬福從亭上走了下來。

宮卿隻好停住步子,屈膝行禮。

被一刀擊中要害,正心如刀絞的侯爺也失魂落魄地施了一禮,“殿下。”

“免禮。”他眸中含笑看著兩人,“方才我聽見什麽善妒,誰啊?”

宮卿臉色一紅,低聲道:“是臣女。”

他沒聽清似的,又笑著問了一遍:“宮小姐當真善妒?”

宮卿紅著臉又應了一聲。心說殿下您這兒耳朵到底是好使還是不好使啊,隔老遠都聽到我說善妒,如今站我麵前卻聽不清我說的話,還讓我再重複一次。

慕沉泓笑嗬嗬地拍了拍獨孤鐸的肩,調侃道:“哦,如此說來,侯爺當真是要三思啊。這獨孤家的香火還有靠著侯爺來努力呢。”

定遠侯神色越發悲戚。

慕沉泓接著又趕盡殺絕地繼續問:“若是宮小姐的夫君納妾了,宮小姐當如何?”

宮卿立刻裝出一副悍婦模樣,故意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他敢納妾,臣女便將那小妾送人,他買一個,臣女便送一個,他買十個,臣女便送十個,他若不怕傾家**產,臣女便與他同歸於盡,反正誰也別想好過,要死一塊死,哼。”

定遠侯打了個寒戰。

“唉,宮小姐好狠的心。”慕沉泓笑眯眯地再次拍了拍獨孤鐸的肩,“侯爺三思啊。”說罷,施施然負手而去。

宮卿借機離開,心裏對獨孤鐸很抱歉,但必須這麽做。他是舅母給向婉玉選定的女婿,別說自己對他無感,就算有意,也不能橫刀奪愛,不然這兩女爭一男的事情傳出去,安國公府和尚書府將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話。

獨孤鐸幽怨地看著佳人的背影,心碎無言。

薛佳捏了他一把,“二哥你個沒出息的,你怎麽知道自己和她生不出兒子?”

“萬一真要是生不出呢?”

薛佳不屑地嗤笑一聲,“你站在樹下,萬一要是頭上掉一坨鳥屎呢?”

獨孤鐸連忙抬頭看了看。

薛佳無語地瞪了他一眼:“你這身板,不整出十個八個兒子,對得起外祖父和姨母麽,你個沒出息的貨。”

獨孤鐸呐呐道:“萬一,萬一……”

薛佳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臉,“萬一你個頭啊,事事都有萬一,都像你這樣畏手畏腳,飯都不用吃了,萬一要是噎死了呢?”

獨孤鐸怔怔地看著自家妹子,心想,這剽悍的個性還真是和姨母母親同出一轍啊。

薛佳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提起裙子便去追宮卿。

“宮姐姐,等等我。”

宮卿停住步子,隻見小姑娘蝴蝶一般飛赴過來。

薛佳拉住宮卿的衣袖,嬌滴滴地笑:“姐姐生氣了?”

對著這花骨朵一般可愛討好的笑臉,還怎麽生氣,宮卿隻好笑了笑:“沒有。”

兩人回到明華宮,向婉玉正和幾人在廊下說笑,看見宮卿和薛佳一起回來,她心裏咯噔一下,問道:“你去哪兒了?”

宮卿尚未回答,薛佳脆生生笑道:“宮姐姐方才和我一起去禦花園閑逛,正巧遇見了表哥,於是便耽誤了片刻。”

她表哥是誰,眾人皆知。

此話一出,頓時向婉玉的臉色便變了,其他幾位姑娘臉上的笑意也都幾近凝固。

向婉玉心裏極其不舒服,而其他女孩兒,心裏也都很不舒服。論品貌,宮卿是最出眾的,論家世,她也是頂拔尖的,就連這薛佳也極喜歡她,拉著她去見自己表哥,看來這太子妃之位十有八九非她莫屬。她們這些人背負著家族重托進宮來,難道就是來打醬油的麽?

宮卿知道眾人必定會這樣想自己,可是沒辦法,躺著也中槍這種事實在是無奈的很。

薛佳恍然不覺氣氛的尷尬和微妙,依舊在活潑說笑,一副可愛的純真笑顏,明澈的眼眸晶亮無邪。

宮卿也不知道薛佳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這仇恨是拉得極其圓滿。

尷尬之際,內侍通報安夫人駕臨。

宮卿這才從一缸酸醋中爬出來。

安夫人帶著四位宮女,送來許多彩箋。

花朝節,未出閣的女子都要剪五色彩箋,用紅繩係在花樹上,祈求花神降福,稱為賞紅。

安夫人在獨孤後未出閣時就服侍在側,後來又成為九公主的乳母,在宮裏地位極高,便是宣文帝也對她頗為客氣。因此,一見她,有心計的姑娘們便紛紛圍上去,奉承討好。

“我們可是頭一次來宮裏過節,請夫人多講講宮裏的規矩吧。”

“是啊,夫人見多識廣,我們孤陋寡聞。”

安夫人得意地手捧暖爐,將宮裏花朝節的規矩講了講,其實和民間差不多,隻不過更加熱鬧,因為多了一個扮花神的節目。

薛佳一聽,立刻笑道:“哎呀,果然宮裏的花朝節更好玩,自然是宮姐姐扮演百花仙子,她長的最美。”

此話一出,宮卿頓時覺得暴雨梨花針史無前例的密集,針尖也格外的尖銳,連安夫人都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她立刻笑說:“薛妹妹拿我說笑呢,百花仙子自然是非公主莫屬啊。”現在,她真是有點怕薛佳這張口無遮攔的小嘴兒了,動不動就往外扔炸彈啊。

安夫人道:“往年的確是公主扮花神,但今年因為姑娘們都進宮了,皇後娘娘想讓大家推選一位姑娘扮花神。”

宮卿猜想今年改了規矩,大約獨孤後是想看看這些姑娘誰最得人心,誰最會處理人際關係——這後宮之主,必要有拉攏人心的本事,還有有容人的氣度,長袖善舞,左右逢源。

薛佳一聽立刻舉手:“我選宮姐姐。”

宮卿忙不迭地推脫。

薛佳卻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就別謙虛了,花神非你莫屬呢,誰讓你長的美如天仙。反正我就選宮姐姐。”

宮卿一頭黑線,妹子,你這是愛我啊,還是坑我啊,仇恨拉的還不夠麽?

“不急不急,花朝節前大家投票推選。”安夫人說罷,起身欲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扭頭道,“太子殿下很喜歡禦花園裏的梅花,姑娘們不妨多剪一些梅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禦花園,太子殿下,梅花,三個詞透出了一絲讓人心動的訊息。

回到房間,向婉玉頓時拉下臉冷笑:“你不是說自己無心於此麽,我看你倒是上心的很呢。”

宮卿無語了片刻,道:“表姐,你若是這麽想,我也不必再多做解釋。薛佳拉著我去禦花園,我並不知道會碰見太子。”

偶遇慕沉泓的內情她不便解釋,若是說出薛二表白之事,隻怕向婉玉心裏更加不暢快。

向婉玉鼻子裏哼了一聲。

宮卿又道:“表姐,同來的二十四個人,唯有你我是表姐妹,若是你我也生了嫌隙,隻會讓人看笑話。太妃若有消息傳來,我絕不會參與,這下表姐總該放心了吧。”

向婉玉這才消了氣,頓了頓道:“太子喜歡禦花園的梅花,不如我們去梅林轉轉?”她想,既然今日宮卿能在禦花園偶遇慕沉泓,顯然慕沉泓會經常出現在那兒,而且梅林裏的機會更大。

宮卿道:“姐姐,安夫人的這句話,大家都聽見了,所以我們還是不去為好,免得碰見別人。”

“你怎麽知道她們也去?”

宮卿笑笑不語,心說,連姐姐你都想到了,她們怎麽會想不到。隻是這偶遇,絕不能是守株待兔……若是傻傻地都每日都去,隻會成為別人的笑話。一定要尋找合適的時機,絕不能輕舉妄動。

“姐姐稍安勿躁。這個機會不如讓給她們,姐姐安心等待太妃的消息比較好。”

向婉玉悻悻不語,托著下頜出神。

午後,明華宮裏陽光明媚,雖然春寒料峭,但煦暖的春暉,驅散了嚴寒之氣。向婉玉心裏翻來覆去地想著安夫人的那句話,怎麽都按捺不住一股子去禦花園的衝動。

宮卿午睡之後,她便帶著一個侍女出了門。

她以前隨著母親看望向太妃,對宮中還算熟悉,明華宮又離禦花園最近,所以不大工夫就到了禦花園。

還未走進梅林,忽然聽見裏麵傳來女子的話音。果如宮卿所言,已經有人想來梅林偶遇太子麽?

向婉玉正欲轉身避開,裏麵的人已經看見了她。

“向姐姐也來了。”這嬌美天真的聲音隻有薛佳。

午後的梅林,暗香浮動,向婉玉沒有偶遇慕沉泓,卻“巧遇”了有可能成為她小姑子的薛佳,實在是很尷尬。

“姐姐是來看梅花的麽?”

向婉玉僵笑著點頭,“是啊,往年的花朝節,我隻剪過牡丹海棠,所以來看看梅花,以免剪的不好。”

薛佳一聽便拍著手道:“我也是呢,所以我來梅林折一些梅花拿回去照著剪。我還多折了一些,打算送給各位姐姐,大家對著真花剪紙,即聞了梅香,又剪的逼真,姐姐覺得我這主意可好?”

她笑得明媚可愛,活潑的如同一條小魚,向婉玉想起了宮卿那個比喻,頓時心裏又是一窒。是啊,一缸子沉在水底的魚,唯有她躍出水麵,可是卻又不會被人網走,因為她是獨孤後的外甥女。

向婉玉強笑著附和:“薛妹妹這主意真好。”

薛佳懷裏抱著幾枝梅花,人比花嬌,笑眯眯道:“一個屋子一枝,十二枝便夠了。”

向婉玉也動手折梅花,隨後和薛佳一起回到明華宮,往每個佳人的房中都送了一枝。

眾人紛紛致謝,薛佳笑道:“可別隻謝我,我去梅林,剛好遇見向姐姐,她幫著我折的梅花。”

此言一出,向婉玉的臉上頓時一片赤紅。

眾人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玩味和嘲諷。

宮卿一旁看著,隻能歎氣——怎麽勸,還是沒攔住她當了出頭鳥。

回到房間,向婉玉又羞又惱,狠狠地揪下一朵梅花,一瓣一瓣地扯下花瓣。

“薛佳也去了梅林,為何眾人不笑話她,隻笑話我?”

宮卿柔聲道:“因為她是太子的表妹,眾人會覺得,她若是想見太子,大可光明正大地去找表哥,根本不必去費心尋機會偶遇他,但姐姐不同,很難見到太子一麵,所以就顯得姐姐去梅林是有心之舉。”

她從向婉玉手中救下那支可憐的梅花,插在梅瓶中,柔聲道:“姐姐不必懊惱,凡事都有利弊。今日薛佳折了梅花回來讓姐妹們對花剪紙,大家也就找不到借口再去梅林偶遇太子。對於姐姐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她們沒了這個機會,可是姐姐還有別的機會。太子的行蹤,太妃她老人家自然會留意,姐姐隻需耐心等候太妃的消息便是。”

向婉玉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心情總算好了許多,轉念她又想起了扮花神之事,方才薛佳吵著要選宮卿,眾人都沒吱聲,她心裏既有點意外,又有點高興,便問:“你說,今年的花神會是誰?”

宮卿想了想,道:“大約是薛佳。”除了九公主,唯有她身份最為尊貴,選她,就是拍獨孤後的馬屁。

向婉玉心裏很是不悅,她覺得宮卿怎麽著也應該選自己,哪有不幫著親戚去向著外人的道理。宮卿一見她的臉色便明白她心裏想什麽,當即笑道:“我會選姐姐的。”

向婉玉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假意推辭:“你想選誰便選誰,反正我是會選你的。”

宮卿笑笑不語。

薛佳領著宮卿在禦花園裏偶遇了慕沉泓,讓向婉玉覺得,自己若和薛佳關係好,就一定會有機會。不光她這樣想,其他的佳人也是這般想,於是一時間薛佳成了這明華宮裏最炙手可熱之人,除了宮卿,幾乎每個人都在巴結她。

宮卿冷眼觀察,這些佳人中依舊兩個女子最為出色,一是許錦歌,一是喬萬方。兩人對薛佳也很親熱,但並不像其他人那麽明顯的巴結獻媚,保持著一種拿捏的比較好的距離。既很親密,又很得體,不至於失了體麵和尊嚴。

薛佳對誰都好,親親熱熱,時常講一些太子的事,譬如他喜歡王維的詩,米芾的字,壽眉山的鬆針茶等。

這些訊息就像是一點點的誘餌,勾得諸人心裏癢癢,卻連魚兒的影子都看不到。

薛佳口中經常提起太子,可惜卻再也沒有帶著哪位佳人去偶遇她的表哥。

向婉玉很是失落,想來想去,還是指望向太妃比較靠譜,畢竟薛佳是外人,搞不好她自己也想嫁給表哥呢,哪裏還會創造機會給別人?

可是這些日子,向婉玉卻絲毫沒有接到向太妃的消息,她禁不住心急如焚。眼看花朝節在即,過了節便要離宮回家,自此再見慕沉泓一麵,更是難於登天。

不光她急,別人也急。

這幾日去禦花園踏春的佳人多了起來。

大家心知肚明,卻也彼此不點破,隻拚運氣,看誰能偶遇那個人。

可是,那人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居然再也沒有在禦花園裏出現過。

宮卿覺得要麽是太子殿下存心折磨諸位佳人,要麽是皇後在考驗誰最能沉得住氣。

向婉玉都快急瘋了,實在忍不住便對宮卿道:“我們去看看太妃她老人家吧。”

宮卿知道她的心思,便應了聲好,向婉玉去探聽消息,自己隻當是去看望她老人家。

到了重陽宮,向太妃見到兩個女孩兒便喜笑顏開地拉到自己跟前敘話。

“這春天到了,禦花園裏春意盎然,你們兩個常去玩耍麽?”向太妃笑眯眯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向婉玉點頭:“明華宮就在禦花園邊上,我們常去,隻是怎麽也不見您老人家去禦花園走走?”

太妃笑嗬嗬道:“禦花園離重陽宮有些遠,我上了年歲,腿腳不利,平素就去養馨苑裏看看。”

宮卿忙問:“養馨苑不就是宮裏培育花卉新品的地方麽?”

“是啊,我記得你喜歡花草。讓寧心領你去看看,婉玉陪我在這兒說話。”

向婉玉巴不得支開宮卿,好從太妃這裏套消息,忙笑著催促宮卿快去。

養馨苑乃是皇家培育花卉新品的地方,裏麵的工匠都是能手高人,宮卿平素最喜歡擺弄花草,頓時興趣盎然地隨著寧心就去了。

果然如向太妃所說,養馨苑離重陽宮很近,還未走進去,便聞見了一股清香從紅磚碧瓦的牆裏飄溢而出。

守門內侍見是向太妃身邊的寧心姑姑,也不阻攔,放了兩人進去。

園子不大,曲徑深幽,花房裏燒著地龍,甚是煦暖,和外麵的春寒料峭似乎錯了一個節氣,沿著花徑走進去,裏麵養著的一些花卉竟然已經熏得打了花苞,外麵可還是垂柳才吐新綠的時節呢。

夾道旁還有一些海棠,迎春,花紅柳綠的交錯開放,讓人神清氣爽。

宮卿忍不住笑道:“太妃好會找地方,這裏倒比禦花園更雅致幽靜呢。”

寧心也笑:“她老人家在宮裏住了幾十年,最會享福,這裏又暖和又幽靜,還有花花草草。姑娘再往裏麵走走,那裏養著幾樹珍稀的綠梅,姑娘折幾枝梅花回去插瓶吧。”

“好啊。”

一路上有一些花草是宮卿從未見過的,寧心低聲解說:“這些都是西域貢品,可惜難養得很,十幾棵隻活了這麽一兩株。”

寧心引著宮卿往裏走去,梅花的香氣漸漸清晰可聞,清幽無比。

宮卿正欲走上前,突然一怔。

梅樹後有人,隔著幾棵樹影雖看不分明是誰,但宣文帝的宮中,主子就那麽幾位,既然有太監侍候,那麽這一位,顯然不是宣文帝便是太子了。

宮卿直覺這一位想必就是“失蹤了”的太子殿下,於是便悄無聲息地後退,打算避開。

不料正這時,身邊的寧心卻大聲說了一句:“姑娘,你看這一枝梅花開得多厚多密。”

園中幽靜無聲,寧心突然冒出一句話,再想回避已是不能,宮卿暗暗懊惱,隻好帶著寧心走上前去參拜。

梅樹後走過來一人,正是東宮總管李萬福,慕沉泓身邊的大太監。

李萬福笑嘻嘻道:“原來是宮小姐。”

宮卿隻好硬著頭皮上前拜見太子殿下。原來,知道找好地方的,不光是向太妃,還有他。這梅樹後支著一張紫檀桌,上麵放著一些奏章折子,還有一壺茶,一盤糕點,暗香浮動,疏影橫斜,這裏果然是個休閑愜意的好所在。

慕沉泓放下手中書卷,笑吟吟道:“免禮吧。”

太監悄無聲息地退後了數十步,寧心見了禮之後退了出去,宮卿也跟著退出去。

慕沉泓喚住了她。“宮小姐。”

她腳步一頓,隻好硬著頭皮留下,“殿下有何吩咐。”

他含笑不答,一道靜幽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帶著一絲促狹。

宮卿何等聰明,立刻便悟出了這道目光中的意味深長和別有所指。他定是以為她故意來這裏見他。因為,知道他在這裏的,是向太妃,而她,是向太妃的侄外孫女。她頓時有點百口莫辯的感覺,臉上忍不住有些發熱。

這次偶遇,是真的偶遇,但此刻卻真的說不清道不明,這種感覺讓她很是懊惱無力,但解釋誰又會信,隻會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本已尷尬至極,偏生他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眼眸裏好似藏著風乍起的一湖水。這湖水從她的腳麵慢慢地漫上來,一直淹沒到她的臉頰,這才晃悠悠地打住。這湖水顯然有溫度,將宮卿的臉蛋淹得滾燙。

殿下你到底想說什麽,磨磨蹭蹭的很討厭你知道麽?

這時,他才慢慢悠悠地勾唇一笑:“這條裙子,不如那條別致好看。”

噗……宮卿心裏幾欲吐血,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分明帶著調戲的味道,偏他又說的一本正經。想到上一次的情形,她臉上更熱。

碰觸她的身體,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她一直沒有弄清楚。但是,不管心裏怎麽糾結,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閉口不談,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難得糊塗。比如此刻,務必要忍耐,淡定。

“殿下若無吩咐,臣女告退。”

“是向太妃告訴你,我在這兒的麽?”他微微眯著一雙鳳目,唇角掛著一絲迷死人不償命,氣死人也不償命的笑。

噗,她心裏再次噴血。可恨的是,這事百口莫辯,她羞惱地咬住了唇,潔白如玉的貝齒在小巧秀美的粉唇上咬出了一抹紅痕,旖旎豔麗。

他似笑非笑,目光就堪堪停在那紅痕上,纏綿繾綣。

宮卿被這道目光調戲得氣血不暢,卻還不能有半絲的不滿或是反抗,唯一的招數隻能是撤退。

“臣女告退。”

“宮小姐稍等。”他站起身來,笑吟吟地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宮卿隻好硬著頭皮跟著他繞過那幾樹梅花,走到一叢牡丹前。

他笑吟吟問:“聽聞宮小姐很喜歡牡丹。”

宮卿低聲回道:“是。”

養牡丹是京城官宦人家的流行喜好,但凡有個後花園的人家,都養著幾株牡丹。宮府也養了不少牡丹,其中不少都是珍品,被宮錦瀾夫婦引以為傲,牡丹盛開之時,也會請朋友上門觀賞。

他指著地上那株牡丹,笑道:“這是花匠新培育的一株牡丹,等花開了,我送與宮小姐觀賞。”

養馨苑的花匠培育的花卉都是珍稀名品,尤其是牡丹,更是珍貴難得。這精心培育的新品,居然隨意就送她?

宮卿連忙婉謝:“多謝殿下,隻是此花貴重,臣女惶恐不敢受。”

慕沉泓笑吟吟道:“此花的確貴重少見,因花開並蒂,一紅一粉,所以這株新品取名為比翼雙飛。我想送給你。”

此話一出,頓時宮卿臉上便起了薄薄的紅暈。

送她比翼雙飛,這話怎麽聽著如此曖昧呢?

慕沉泓又笑吟吟道:“上回掛破了宮小姐的裙子,我心裏一直很是歉疚,雖賠了些衣料,尚且不足以表示歉意,所以,我想送一盆花開並蒂的牡丹,以表歉意。”

花開並蒂,比翼雙飛……這話中的曖昧愈加露骨,她臉上的紅暈漸深。

“等花開了,我讓人送到宮小姐的府上。”

“多謝殿下,臣女告退。”

宮卿扭身先撤,剛走了幾步,隻聽身後一聲幽幽的笑語:“這幾日,我都在這裏。”

這是暗示她可以天天來找他麽?

這簡直是**裸的調戲和挑逗。

宮卿心裏默默狂噴血,隨後落荒而逃。

走了幾十步,才瞧見寧心和李萬福他們正候在遠處。

李萬福見到她,笑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姑娘常來啊。”

宮卿臉色通紅,疾步就走。

寧心跟在後麵道:“姑娘慢些。”

出了養馨苑,宮卿氣道:“姑姑,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知道什麽?”一看寧心那張裝糊塗的臉,宮卿無語——這必定是向太妃的主意。

回到重陽宮。向婉玉正在討她老人家的歡心,見到宮卿進來便笑著道:“裏麵好玩嗎?”

“好玩,回頭姐姐也去瞧瞧去。”

向婉玉隨口哦了一聲,顯然對花花草草對沒興趣,隻對太子殿下有興趣。

宮卿隻恨不得將太子殿下在內裏的事告訴她。但是一看向太妃溫和慈祥又意味深長的目光,她就隻好咽下了。

回到明華宮,迎麵走過來許錦歌和薛佳,兩人一人豐腴,一人嬌小,看上去像是兩朵並開的鮮花,宮卿瞬間想到了那盆什麽比翼雙飛的牡丹,頓覺一口惡氣堵上心口。

薛佳笑盈盈地問:“宮姐姐方才去哪兒了?我們正要去找姐姐聊天呢。”

“我和表姐方才去看望太妃了。薛妹妹知不知道養馨苑?”

“是培育花卉新品的花房麽?”

宮卿笑答:“正是,太妃說,裏麵別有洞天,好多花都打了苞呢。”

薛佳笑道:“姨母說過,裏麵有地龍烘著,花期會提前。”

“薛妹妹不如帶著大家看看去,裏麵有幾樹綠梅,是禦花園沒有的。”

“好啊,許姐姐,我們去叫上幾位姐妹同去。”

不大工夫,薛佳帶著許錦歌,喬萬方,章含珂等一行佳人嫋嫋而去。

宮卿站在廊下攏袖目送。

向婉玉扭頭奇怪地看著她:“你笑什麽?”

“哦,沒什麽。”宮卿揉了揉臉頰,抬頭望天,“今天天氣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