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看著緩緩走入的安寧,眾臣麵麵相覷,安寧除去大靖公主的身份,還是戍守西北的一員大將,隻不過她性子狷狂,是以也沒人要求她和其他朝臣一般上殿聽政。

像今日這般正裝上殿,尚屬頭一次。如此鄭重地出現,難道這位彪悍的公主終於想通了來向陛下請旨賜婚。這個念頭一劃過,府中有適齡子弟的老大臣們望著殺氣騰騰的安寧,齊齊縮回了腦袋。

阿彌陀佛,這等皇家富貴,還是免了吧。

安寧一路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朗聲道:“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韓燁眼底隱有疑惑,不經意瞥見任安樂望向安寧時漠然的神情,微微一怔。

“安寧,你有何事?”嘉寧帝向來對這個女兒極有耐心,溫聲道。

安寧未答,突然抬眼望向任安樂的方向,任安樂唇角輕抿,雙手負於身後,定定看著她。

“父皇,江湖中人散亂不羈,毫無法度,皇兄乃大靖太子,一人之身幹係國祚,不可輕易涉險。”

嘉寧帝聲音微揚,“哦?那你的意思是……”

“任將軍出身草莽,想必能應付這些江湖中人,不如讓她陪皇兄前去,也可護衛皇兄安全,不動兵禍妥善解決此事。”

安寧這話一出,眾臣大為意外,幾個武林人士而已,不僅當朝太子親赴,如今還加上一個上將軍?

不過眾人皆知安寧公主和太子感情深厚,她緊張太子安全,倒也可以諒解。

任安樂和韓燁皆是一怔,任安樂看了安寧一眼,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聽得此言,嘉寧帝的眼落在任安樂身上,他沉吟片刻,道:“也好,武林中人喜好逞強鬥狠,有任卿一同前往,朕更放心。任卿,你便陪在太子左右,朕在京城等你們凱旋。”

任安樂神色平淡,行了幾步走到安寧身旁,她淡淡瞥了一眼安寧攥緊的指尖,勾唇,叩首領旨。

從始至終,韓燁都隻是沉默地看著朝堂上的這番變化,麵容溫和,神情毫無起伏。

散朝後,任安樂走下乾元殿,安寧不遠不近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朝陽門前的石階上,任安樂突然停步,空曠的皇城之中,遠遠望去,絳紅的身影淡漠疏離。

“安寧,我以為……十年不見,你會願意我重回京城。”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安寧眼眶發澀,垂在腰間的手握緊,靜靜望著任安樂的背影,嘴唇動了動。

“梓元……”這句稱呼極輕,轉瞬便消散在風中,她急走兩步,就要去拉任安樂的袖子,卻在她轉頭的瞬間猛地停住,訕訕收回了手。

那雙望著她的眼太過淡漠,像是冷到了骨子裏。

“我不是要趕你離開,等避過這陣子,一切都相安無事了你再和皇兄一起回來,你不會有事,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你的身份。”

安寧回得混亂急切。任安樂隻是淡淡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她看著任安樂漠然的麵容,頹然垂眼,“安樂,忠義侯府是傳世百年的世族,皇家沒有出手便這麽輕而易舉地垮了,連我都覺得不對勁,更何況是父皇,他隻是還沒察覺是誰動的手,若他知道任安樂就是帝梓元,這天下間便沒有人能護下你……”

“所以,你是為了我好,才將我驅離京城?”任安樂嘴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不止如此。”安寧神情有些狼狽,卻依然望著任安樂,目光堅定,“安樂,我是大靖的公主,洛老將軍一生效忠帝家,晉南十萬大軍一定早已在你掌控之中,除了你的安危,我更擔心安穩了二十年的雲夏會兵戈再起。安樂,我不知道你回來究竟想要做什麽,我不能拿大靖的安穩來冒險。”

“我既然敢回京,就自然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任安樂轉身離去,冷漠的質問聲緩緩傳來,“安寧,我想要什麽,你真的不知道嗎?”

安寧頓住,神情微黯,待任安樂走遠,才慢慢離去。

數十丈遠的太和殿外,韓燁倚在柱上,看著兩人消失在視野裏,抬首,望向巍峨宏偉的皇宮,眼輕輕闔住,半晌未動。

上書閣,見趙福欲言又止,嘉寧帝放下奏折,道:“怎麽,連你也覺得朕派太子去化緣山是大材小用了?”

趙福連忙屈身道:“奴才哪敢揣測陛下的心意。”他一邊說著一邊替嘉寧帝滿上茶杯,“奴才猜著陛下定是另有考量。”

嘉寧帝點頭,“近日京裏的事太多了些,讓太子離京也好。”

“陛下是說……”

嘉寧帝抿了口茶,“你還要和朕打馬虎眼?古家敗落得如此之快,尋常人可辦不到。”

“陛下是懷疑……帝家的那位回來了?”趙福問得小心謹慎。

或許從十年前帝家覆滅的那一日起,嘉寧帝就在等帝盛天回來,隻是如今真的當這一日到來時,誰都不知道,韓氏天下還能不能安穩。

嘉寧帝微一沉默,才道:“現在還說不準,要不是青南山是忠義侯府的轄地,朕也不會如此猜測。這次若忠義侯之事就此定案,不出差錯,便是他古家氣數已盡,和那人無關。”

“陛下,既然如此,五城兵馬司護衛皇城安全至關重要,陛下為何還會答應公主所請,讓任將軍隨太子遠赴化緣山?”任安樂雖說行事狂放不羈,可實力卻是一等一的出眾,朝中鮮有人及。

嘉寧帝輕叩案桌,“太子乃大靖儲君,朕自是擔心他的安全,再者……如今朕誰都信不過,傳旨下去,此案了結前,五城兵馬除非受君令,任何人不得調動。”

趙福頷首,正欲退下去,卻被嘉寧帝叫住。

“趙福,在東宮多安排些侍衛,看緊帝承恩,看是否有外人和她接觸。”

陛下這是要防帝家家主劫走帝承恩,趙福應了聲“是”,心底一動,退了下去。

深夜,任府。

洛銘西裹著一件大裘,抱著熱騰騰的茶坐在椅子上瞅著任安樂,“沒想到安寧不動聲色就把你給弄到化緣山去了,真不愧是嘉寧帝的女兒,她倒是聰明。”

兩方都想護住,隻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能耐,洛銘西暗暗搖頭。

任安樂坐在窗戶上,兩隻腿在窗下晃悠,望著月亮,沒有回答。

“陛下把五城兵馬都給抱手裏了,想必對古家的事起了疑心。明日你就要離京,打算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我離開了,你不是還在,再說這趟最多也不過就半個月。”

“我是個病秧子,指望不上。”洛銘西懶洋洋擺手,“你自己折騰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

“白耗了晉南這些年的糧食,苑書雖說吃得多,有時候蠻力還能頂點用。”任安樂鄙視地掃了他一眼,朝一旁立著的苑琴道,“大理寺該怎麽查就怎麽查,把忠義侯的證據都拿出來,其他事不用理會。”

洛銘西挑眉,“梓元,你不打算讓忠義侯來指證太後了?”

任安樂回頭,笑了起來,眯起眼,“我從來就沒這麽想過,忠義侯惡名昭著,就算他指證太後當年構陷帝家,又有誰能相信?”

洛銘西一怔,“那你是想……”

“等我回來後再說吧,化緣山之行是逃不過了。”任安樂朝洛銘西擺擺手,從窗戶上跳下來,踩著木屐朝房裏走去。

東宮書閣,韓燁正在看書,聽得宮人稟告帝承恩求見,抬眼道:“讓她進來。”

帝承恩端著煮好的參茶走進來,朝韓燁行禮,“見過殿下。”

韓燁神情溫和,朝對麵的軟椅一指:“無須多禮,坐。”

帝承恩替韓燁倒了一杯參茶,韓燁淡淡開口:“這些事讓宮人去做就行了。”

帝承恩笑道:“下個月陛下便會賜旨,我們馬上就要做夫妻了,以後這些事我都會親自來做……”她望向韓燁,眼底隱有情意,“殿下這十年待我一如當初,我受殿下之恩,也想替殿下做些事。”

韓燁聞言,翻著書的手一頓,抬首,看向帝承恩頗有些意味深長,“有恩?你待孤如此之好,是在還恩?”

韓燁目光灼灼,帝承恩麵上有些赧然:“自然不隻是恩,承恩對殿下……”

即便是不說出口,看她麵上的神情,韓燁也能猜到幾分,笑道:“說吧,你來見孤,可是有事?”

聽韓燁如此說,帝承恩這才道:“殿下,江湖中人向來凶狠,殿下此去,定要當心。”

“放心,有任將軍在,此行無憂。”韓燁道,“夜深了,你回沅水閣休息吧。”

聽到韓燁如此說,帝承恩神色一僵,但極快掩過,起身行了一禮,緩緩離去。

圓月深空,冷風吹進書閣,韓燁放下書,望向窗外,突然有些期待明日早些到來。

左相府,管家將一封密信送到薑瑜手上,他打開密信,挑了挑眉,將密信放在燭台裏燒掉。

“老爺,東宮裏的那位連夜送來的,可是出了什麽事?”

“看來她比老夫更心急。”左相淡淡道,“明日任安樂陪太子去化緣山,帝承恩想讓老夫派人趁亂取了任安樂的性命。這的確是個機會,你去安排人手。”

“是,我馬上讓白虎先去化緣山埋伏。”

“不夠,讓青龍一起去。”左相吩咐。

管家一愣,青龍和白虎都是相府豢養的殺手,劍法雖不及當初沐王府裏的歸西,但皆在頂尖之列,雙劍合璧更是罕逢敵手,平日裏便是他們負責左相的安全。

“老爺,隻是一個任安樂,何必派他二人同去?”

“去的可不隻是一個任安樂,化緣山上武林人士眾多,太子若是不幸亡故,和我們可沒有半點幹係。”

左相摸了摸胡子,燭火下的臉龐幽暗不明,露出點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