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靜好

春天沒有花,人生沒有愛,那還成個什麽世界。——郭沫若

之後的幾天,趙水光都很是迷茫,她對陳思揚說加油,其實也是為自己加油。

高三到最後的日子反而是不忙亂的,最後的一個多月,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沒做的急也沒用。

趙水光經常會在寫完作業的時候拉開窗簾去看萬家燈火,聽到隔壁才上初中的小妹妹練長笛的聲音,望到對麵樓有戶人家老爺爺和老奶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背影,偶爾聽到大人罵小孩子的聲音,日子反而寧靜悠長,寧靜得可怕了,她想到底什麽樣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現在的一切艱辛以後值得嗎?

從小到大,長輩都說要上個好初中,上個好初中可以升個好高中,升個好高中就可以考個好大學。

那考個好大學以後呢?日子是不是就這樣了,對於未來的道路,趙水光還隻是個18歲的小姑娘,充滿了不安。

以前她對自己要走的路很明了,長大,變成熟。但她卻發現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趙水光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很麻木,但又覺得自己還不可悲,到真正有一天連麻木的感覺都沒有了才是可悲。

雖然談書墨說“不拿別人的優點委屈自己”。在陳思揚的理想麵前她覺得自己亂得像一團線,一扯反而更緊。對於感情,她想不開。對於生活,她參不透。

時間就像拉鏈一樣發出“刺啦”一聲在身體上滑過。

趙水光坐在英語口語模擬考的準備教室裏,抬頭看到窗外,花開正好,卻突然發現自己的高中生涯就要這樣結束了。

米妮站起來,拍拍趙水光說:“我上去了,等下在校門口等你。”

趙水光回頭嬉皮笑臉說:“GOOD LUCK”硬是把“K”的音發成“KO”,被米妮打了一巴掌。

班上的學號是按名字排的,偏偏趙水光同學就是最後一個,她也不介意,低頭背誦課文反正多點時間。

48號上去,趙水光起身抽了簽,打開一看:Talking about today’s weather。這題不錯,才背到。

過了15分鍾,趙水光抱了大大的書包上樓,在門口等著,走廊上很是安靜,為了保持考場的安靜,這層樓是清場的,過了一會兒隻聽清清冷冷的聲音:“下一個,進來。”

趙水光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凶多吉少,硬著頭皮,進了教室,果真是談書墨。

教室的桌椅已經重新擺放過,空空曠曠隻留一張桌子在中間,談書墨坐一邊正低頭看表,另一邊還有一張空椅子,趙水光把書包放門口地上,上前拉了椅子坐下,身子端正,手放膝蓋上。

談書墨不知什麽時候已抬起頭來,一手轉著紅筆,一手支著頭,漆黑的眸子靜如夜空。

室內一時很安靜,樓底下學生的打鬧聲遠遠飄過來。

“How are you?”談書墨開口,濃重卻又性感的英式腔。

趙水光很是納悶,範本上不是這句啊,還是說:“Good,thanks.”

談書墨的紅筆點點測評紙,發出“嗒嗒”的聲音,趙水光開始局促起來。

不一會兒,談書墨拋下筆,一笑,說:“趙水光,我看你一點都不good,是not too bad吧。”

趙水光一驚,抬了頭看去,那人坐在陽光裏,幹淨的亞麻衫,金色圖騰的袖扣,冷峻的臉,這樣的一個人,轉眼已快一年了,他,卻絲毫未變。

趙水光笑笑說:“老師,我沒有什麽,真的。”如果向他訴說這種煩惱,必是會被笑話吧。

趙水光習慣了在老師麵前當個好學生。

談書墨是知道趙水光的焦躁的,但他除了靜觀其變,也無可奈何,這是每個人成長必經的路,任何人說什麽都沒用。很多年後,再回想這樣的迷茫或許連執著的原因都記不得了,青春就是讓你張揚地笑,也給你莫名地痛。

談書墨瞥見她握起的手,轉頭看向窗外說:“做好手邊的事吧!”聽起來聲音淡淡,卻不知他心裏已是糾結。

他還是放心不下這孩子,也嘲笑過自己。他談書墨做事什麽時候有過猶豫,但就是對著這個趙水光,他老是對這孩子低著頭徘徊的身影念念不忘,讓他不由伸出雙手想拉她一把。

是啊,未來的路還很長,難免有點忐忑,先做好在眼前的事,卻也是在邁向遠方。

這樣短短的話卻把趙水光拉了回來,與年長的人相處永遠受益良多。

如果說談書墨的長相令人羨慕,那他的氣質就是令人嫉妒,這樣的氣質是經過歲月沉澱的,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這對於趙水光這個年齡的學生是用來仰望的。

趙水光愣愣地看著談書墨清冷的眉眼,再過幾日學校就要放考前假了,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像這樣麵對麵和談書墨說話。

看他的輪廓在陽光裏模糊,她突然覺得很是感傷,這樣的感傷,和同學的分別又是不一樣的,這個談書墨教給她的東西絕對比作為老師教給她的多很多,生命中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不求回報地對你好,在這樣的時刻碰上這樣的人是她趙水光的福氣。

趙水光誠心誠意地說:“談老師,謝謝你。”站起來對談書墨認認真真地鞠了個躬。

談書墨坐在那裏,眯著眼睛看那孩子,彎了腰板,低下頭去,露出青色的發線,他突然想伸出手去,捏緊了自己左手又鬆開。

她直起身時想,這次的考試就或許就那麽結束了吧,一切也都是那麽結束了吧,心裏流淌過莫名的酸楚。

轉身的時候,被人扣住了手腕轉過來,溫溫的東西就貼上了唇,趙水光隻能那樣扶著課桌僵硬地站在那裏,談書墨的身子隔了課桌探過來,趙水光瞪大了眼隻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輕輕地扇動著,像染上的蜜一樣泛著晶瑩的水光。

那一刻,春日的和風溫柔地擦過她的眼睛,操場上少年們打球的喧鬧聲一下子遠了,窗外那棵古樸香樟的青澀氣息被微風送過來,圍繞在鼻尖和他身上的青草香混在一起漲得滿滿的讓人屏住了呼吸。

桌上的測評單突然被風吹亂了。

Talking about today's weather,那一日,春日靜好。

趙水光從來都不知道這樣一個渾身散發冷冽氣質的男人會有如此熾熱的唇,像點燃生命一樣把她燙著了。

她嚇得一把推開他,回都不敢回頭,跑出教室。

趙水光突然明白談書墨的強大,更確切地說,她的生命中從來沒遇過這樣的男人,看似一切淡然,實則對想要的人和事都很是執著,但聰明如斯的人向來都是慢慢計劃,坐在那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卻像頭豹一樣凶猛地撲過來。

趙水光也不笨,再怎麽年少也知道什麽人可以親近,什麽人惹不起。惹不起,她隻有逃。

談書墨收回手,看著那個像隻驚慌失措的小倉鼠般逃竄掉的女孩消失在拐角,他承認自己是心急了,但他談書墨做事從來都不後悔,他一向都沒有抱著一顆單純的心去當她的老師,他本來就不是如此樂善好施的人,他,從不掩飾這一點。

慢慢走出教室,低頭看到牆角的大大的書包,如她的主人一樣委委屈屈地窩在那裏,輕薄的嘴角微微上揚,一手插在兜裏,微彎了腰,一把撈起包,往樓下走。

趙水光跑出教學樓,才發現把包忘了,那個後悔啊,誰讓自己被美色衝昏了頭!

捧著紅通通的臉,在一樓的大廳來回踱步,隻有等過會兒人走了,再偷偷上去拾回來。

“趙水光!”來人站在樓口喚,修長的身子,卻拎著大紅色皺巴巴的大書包,當然也不損帥氣,隻是一下子就把他周身冷淡的氣衝散了。

趙水光猶豫了半天,看到他靠在扶手上不耐地挑了眉:“再不來,我扔了。”

趙水光這才慢慢走過去,從白玉般的手上接過她髒兮兮的包,說:“謝謝,談老師。”

談書墨自嘲一笑,抬腿往上走。

趙水光想想,還是說:“以前我不相信空間的距離,現在我又怎會相信時間的距離?”語氣認真卻露出倔強的味道來。

他回過頭來,那女生抬眼過來,一雙大眼裏水光盈盈。

樓外的葉子早已全碧得泛出光來,一陣微風吹來,樹葉沙沙地顫動,像極了一眨一眨的眼睛。

趙水光之後有天夜裏夢見希望,醒來已不記得夢裏發生了什麽,坐在**,抱著被子想了半天。

5月23日,是希望的生日,她是記得的,想打電話過去還是忍住了,今後每一年的今天都會有人第一時間祝你生日快樂,但那人,不是趙水光。

淩晨的時候,手機響了,陌生的號碼,趙水光坐在**,看見來電顯示,想這麽一長串是哪裏的號碼呢,接起來,有點不清楚,有人說:“喂。”偏是那樣,她也明白是誰了,一瞬間手機熱到燙耳。

希望說:“小光,你好嗎?”趙水光嗯了一聲,兩方都是長久的沉默,你已不在我的生活,能聊些什麽。

希望半晌說:“沒事,隻是想給你打個電話,掛了啊。”

趙水光的心突然柔軟,她說:“等等,希望,生日快樂。”

希望那時靠在廚房的窗戶邊,看見對麵的外國老太太牽著她的黑貴賓犬走過窗前,溫哥華的天氣難得特別好,抬頭仰望被大大的太陽晃了眼,希望閉上眼去聽那熟悉的聲音。

他笑說:“嗯。”趙水光爬到床邊掀開窗簾一角,外邊卻已是漆黑的夜,她說:“希望,對不起。”

對不起,我曾沒有堅持,對不起,我曾以為念念不忘的東西卻在說著不會忘記的時候模糊了痕跡。對不起,我曾如此相信世間再沒有像那樣的感情的了,但,我卻動搖了。

希望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說:“我知道,沒事,啊!”最後一個“啊”字,上揚了聲音,像在寵溺地哄孩子。

又匆匆說:“不說了,考試加油。”來不及等趙水光講什麽就收了線。

我也想過要你幸福,真心地祝願過,但是現在的我卻無法對你真誠地祝福,不願意接受沒有我也能幸福的你,所以還不如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不說。

那一邊,趙水光覺得明明就在腳下另一邊生活的人,為什麽老是如此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