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伏擊

以下是丁儀講述的我離開球狀閃電研究基地後發生的事。

由於核電廠行動的極大成功(至少從軍事角度看是這樣),漸受冷遇的球狀閃電研究又開始得到重視,並追加了大量投資。這些投資主要用於收集專門攻擊電子芯片的宏電子,對集成電路的高選擇性攻擊被認為是球狀閃電武器最大的潛力。經過大量的工作,這種十分稀有的宏電子存貯量終於超過了五千顆,已能夠形成一個用於實戰的武器係統。

戰爭爆發後,基地處於極端的亢奮狀態,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球狀閃電將像一戰中的坦克和二戰中的原子彈一樣,是一種創造曆史的武器。他們也熱血沸騰地做好了創造曆史的準備,但來自上級的指示隻有兩個字:待命。結果,晨光部隊成了戰爭中最清閑的部隊。開始,人們認為統帥部可能是要把這種武器用到最關鍵時刻的最關鍵位置,但林雲通過自己的渠道很快了解到這是在自作多情,統帥部對這種武器的評價不高,他們認為,核電廠行動是一個特例,並不能證明該武器係統在戰場上的潛力,各個軍種都對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投入沒有太大興趣。果然,研究的投資再次中止了。

“珠峰號”航母戰鬥群被摧毀後,基地處於一種極度痛苦的焦慮狀態,人們都認為,另一種新概念武器已經顯示了它的巨大威力,對球狀閃電武器仍持這種態度是不可理喻的。他們都覺得這種武器是目前扭轉戰局的唯一希望。

林雲多次直接找父親為晨光部隊請戰,但每次都被冷冷地拒絕,一次林將軍對女兒說:“小雲啊,你對武器的迷戀不應發展到迷信,應該使自己對戰爭的思考深刻一些、整體化一些,靠一兩件新式武器贏得整場戰爭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講到這裏,丁儀說:“作為一個科技崇拜者,我的唯武器傾向其實比林雲還重,也堅信球狀閃電能夠決定戰爭的結局。當時,我把統帥部對球狀閃電武器的態度看成是不可理喻的思想僵化,並同基地的大多數人一樣對此很惱火,但事情的發展最終證明了我們的幼稚。”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基地和晨光部隊接到命令,將對進入近海的敵航母艦隊進行一次試探性攻擊。

在南海艦隊司令部召開了一次作戰會議,與會人員級別不高,顯示上級對這次作戰行動並不重視。主持會議的是兩名大校,一位是南海艦隊作戰部部長,另一位來自陸軍,是海岸防禦體係南方戰區的副參謀長。其他的二十多名軍官大多來自潛艇部隊和南海艦隊的近海艦艇部隊。

副參謀長首先介紹了戰場形勢,“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們的遠洋製海權遭到嚴重削弱,敵海上力量正逐步逼近我領海。敵艦隊已經有幾次進入了我岸基反艦導彈的射程,但我們的攻擊都失敗了,敵艦隊的導彈防禦係統成功地攔截了大部分反艦導彈。如果能夠破壞或部分破壞敵導彈防禦係統的預警能力,我們的岸基導彈就能夠對敵人進行有效打擊。這就是這次作戰行動的主旨:用‘楓葉’係統破壞敵艦隊導彈防禦係統的電子設備,使其癱瘓或部分癱瘓,為我岸基反艦導彈提供打擊機會。”

“楓葉”是球狀閃電武器的代號,這個軟綿綿的名字多少反映出上級對這種武器的印象。

作戰部長說:“下麵製定作戰方案,首先大家共同確定一個大框架,然後各軍兵種分小組製定細節。”

“我有一個問題,”一位陸軍上校站起來說,他是岸基導彈部隊的指揮官,“聽說‘楓葉’隻能進行視距內打擊,是這樣嗎?”

許文誠大校做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們這玩意兒有什麽用?進行超視距打擊是現代武器的基本要求,我看‘楓葉’隻能算是近代武器吧?”

“上校,我看您的思想才是近代的。”林雲沒好氣地說,引來了與會者們不滿的目光。

“好了,首先請‘楓葉’的指揮官談談他們對作戰方案的設想。”作戰部長說。

“我們計劃用潛艇作為‘楓葉’的射擊平台。”許大校說。

“‘楓葉’能在水下射擊嗎?”一名潛艇部隊的上校問。

“不行。”

“在海上進行視距內攻擊,即使在理想的天氣條件下,也得接近目標至八千到一萬米,讓潛艇在距敵反潛核心這樣近的距離上浮出海麵,這不是自殺嗎?”潛艇部隊指揮官生氣地說。

“在‘楓葉’攻擊後很短的時間內,敵艦隊的電子係統將被摧毀,反潛係統將徹底癱瘓,也就失去了對你們的威脅。”林雲說。

潛艇部隊指揮官令人難以察覺地哼了一聲,顯然不屑於理會這個少校女孩,隻是看了一眼作戰部長,那意思很明白:您能相信這孩子的承諾?

作戰部長堅決地搖搖頭,“否決,這個想法不行。”

一陣沉默後,一位海軍中校提出了另一個方案,“用隱形高速魚雷艇埋伏在敵艦隊視距之外,目標出現後高速進入視距攻擊。”

“這也行不通,”另一位海軍軍官說,“魚雷艇在視距外根本隱蔽不了,你忘記了敵艦隊的空中偵察,在近海巡航時,敵人的空中巡邏強度很大,所謂隱形隻是對雷達而言,這次行動要同時攻擊整個艦隊,所需要的魚雷艇數量也不少,這樣大的目標肯定會被空中偵察發現,除非魚雷艇編隊埋伏在敵人的三百公裏空中巡邏圈之外,但那在作戰上也就沒意義了。”

一名陸軍上校四下看了看,“空軍沒人來?不能考慮空中攻擊嗎?”

許大校說:“‘楓葉’沒有機載型號,再說,空中視距內攻擊的危險性也同樣大。”

又是沉默,球狀閃電部隊的人能感覺出其他與會者的潛台詞:你們這個破玩意兒,真讓人傷腦筋。

作戰部長說:“大家把思路都集中到這樣一個問題上麵:有什麽能夠在視距距離上接近敵艦隊?”

林雲說:“隻有一樣東西,漁船。”

會場上響起了幾聲笑。

“據我們觀察,對航線附近的漁船,敵艦隊一般並不理會,對小噸位漁船更是如此,所以我們可以用漁船作為‘楓葉’的發射平台,這甚至可以接近到比視距極限更近的距離。”

會場上的笑聲更多了,副參謀長搖搖頭說:“別說氣話嘛少校,大家這不都在積極想辦法嘛。”

許大校說:“不,這確實是我們正式製定的一個方案,而且是我們認為最可行的一個方案,這個方案在上級下達作戰命令之前我們已經醞釀了很長時間,並派專門小組做過很多的調查研究。”

“這簡直是……”一名海軍軍官剛說了一半,作戰部長就揮手打斷了他。

“別說,這還真是個辦法!看來他們是動了腦筋的。”

“哈哈,這才真是近代的做法。”那名被林雲攻擊過的導彈部隊指揮官說。

“我看近代都算不上,”潛艇部隊指揮官說,“你們聽說過日德蘭和對馬海戰中用漁船去攻擊軍艦嗎?”

“如果那時有‘楓葉’,他們會的!”林雲說。

“這不像現代海上作戰,倒像海盜,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一名海軍上校說。

“那有什麽?如果真的能為岸基火力創造一個打擊機會,別說海盜,小偷我們都願做。”作戰方案的決策者之一,陸軍來的副參謀長說。

作戰部長說:“漁船的缺陷一是沒有任何防禦武器,二是航速慢,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麵對敵人整隻艦隊的打擊力量,在這兩點上它與魚雷艇的差別可以忽略不計了。”

沒人說話了,與會者都在對這個方案進行認真的思考,幾位海軍軍官還不時低聲交換意見。

“從現在看,基本上是可行的,不過……”一位海軍軍官說。

會場又沉默了,人們是為那個“不過”沉默的,每個人都知道它的含義:一旦攻擊失敗,或者攻擊成功而岸基攻擊導彈未能及時到達,在一支強大的艦隊的艦炮麵前,那些小漁船是沒有機會逃脫的。

但作為戰爭時期的軍人,他們也知道,這個“不過”沒有必要再討論了。

“好了,就照這個框架,各軍種小組立刻製定具體作戰方案吧。”與副參謀長低聲交換意見後,作戰部長大聲說。

第二天,晨光部隊連同全部裝備,分乘三架軍用運輸機在沿海戰區的一個機場降落了。丁儀和林雲最先走下飛機,他們看到在兩側的跑道上,殲擊機和轟炸機一架接一架地降落,更遠一些的跑道上,有大量的運輸機降落,從它們那寬大的機身後部吐出一群群穿著迷彩服的士兵和一輛輛坦克,更多等待降落的機群在空中盤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遠處的公路上,軍用車輛的鋼鐵洪流在塵土中不停奔流著,看不見首尾。

“已經開始部署反登陸作戰了。”林雲神色黯然地說。

“球狀閃電會使它沒必要。”丁儀安慰她說,他自己這時也真有信心。

講到這裏,丁儀說:“當時我說完那句話,林雲看了我幾秒鍾,那完全是一個找到安慰的小女孩兒的神情,我有一種很好的感覺,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是一個思想者,還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你真的認為,在精神力量上自己比林雲更強有力嗎?”我好奇地問。

“她有脆弱之處,甚至可以說很脆弱,自‘珠峰號’被擊沉,江星辰陣亡後,這種脆弱越來越多地在她身上表現出來。”

林雲示意丁儀看不遠的草坪,那裏戒備森嚴,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守著堆積如山的貨物,那全是些墨綠色的金屬箱,每個有標準集裝箱的一半大小,大批軍用重載卡車正不停把這些東西運走。

“全是C805,也許是為這次作戰準備的。”林雲低聲說。丁儀知道她說的是號稱“中國飛魚”的反艦導彈,是中國的岸基防禦體係中最有威力的武器,但眼前的數量讓他震驚。

第一批雷球機槍到達後,立即運往港口,裝上已等候在那裏的被征用的漁船。這些漁船都很小,最大的排水量也不超過一百噸。每挺雷球機關槍的超導電池都放進船艙,發射架太長,隻能放到甲板上,用篷布或漁網蓋上。所有的漁船上都換上了海軍的舵手和輪機員,他們有一百多人,駕駛這五十艘漁船。

從港口出來,林雲和丁儀前往戰區海岸防禦指揮中心,許文誠和康明已率領晨光部隊在那裏集結,在作戰室裏,一名海軍大校在一個大屏幕前向他們介紹敵情。

“……敵艦隊的核心,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是:‘卡爾?文森號’‘斯坦尼斯號’和‘合眾國號’,這均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後下水的最新式核動力航母。戰鬥群的其餘部分組成如下:巡洋艦三艘、驅逐艦十四艘、護衛艦十二艘,還有三艘補給艦。共有三十五艘水麵艦隻。潛艇的情況還不太清楚,估計有十艘左右的攻擊潛艇。下麵大家看到的是艦隊的隊形布局示意圖。”

大屏幕上出現的圖形,像是一個由許多長條形棋子組成的複雜棋局。

“這是我們的伏擊隊形。”

在示意圖中敵艦隊行進方向的兩側,出現了兩排小點,每排二十五個。

“大家按這個圖形,就很容易確定自己的負責的目標。這裏要說明:敵艦隊進入近海後,可能要改變隊形,不過目前顯示的已經是典型的近海防禦布局,估計變動不會太大,到時候各火力點依實際情況重新調整目標。

“這裏要特別強調打擊的重點:我剛才了解了一下,大家一致認為打擊重點是航母。陸軍的同誌這樣想還情有可原,但有些海軍的同誌也持這個想法就很可笑了,記住:不要理會航母,打擊的重點是巡洋艦!它們是艦隊宙斯盾防禦係統電子部分的主幹和控製中心,然後是驅逐艦,它們是防禦係統的有機組成部分,隻要這些一癱瘓,整個艦隊就是一堆案板上的肉了!同時,從位置上看,它們也是距離各火力點最近的,如果不顧外圍先打核心的艦母,那後果不堪設想。再重複一遍:航母是肉,巡洋艦和驅逐艦是艦隊的骨頭!對每艘巡洋艦,至少要分配八百發,每艘驅逐艦一百五十至兩百發。”

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幅一艘軍艦的縱剖麵圖,顯示出的內部結構複雜得令人目眩。接著從艦橋上延伸出一條綠線,彎彎曲曲地貫穿了大部分艦體,像一條艦體內的蛔蟲。

“這是一艘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的剖麵圖,這條綠線就是雷球機槍的掃射路線。”

那條彎曲綠線上的不同位置出現了許多小圓圈,每個圓圈旁邊都有一個數字。

“現在標出的是重點打擊部位,旁邊的數字是該部位建議分配的雷球數量。剛剛給你們每人發的那本圖冊,就是敵艦隊所有艦隻的剖麵圖和相應的掃射路線,這麽點時間都背下來不可能,每人重點記住自己負責的目標。對於陸軍的同誌,理解這幅圖的原理困難一些,隻好死記硬背了。但我可以簡單地說明:對於巡洋艦和驅逐艦重點打擊其宙斯盾的計算機係統。下麵請武器係統技術負責人再補充一些細節。”

林雲走到前麵說:“該說的我們在北京訓練中心都已經說過了,這裏我隻想再提醒大家一次:按照雷球機槍的平均射速,你們對每個目標的射擊將在四十秒至一分鍾的時間內完成,這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所以大家不要慌,雷球的彈道很清晰,你們就像用普通機槍打曳光彈那樣,先把穩定的彈道建立起來,再開始移動彈著點進行掃射。

“艦隊造成的尾浪是一大問題,我們的船都很小,因而造成的波動肯定影響射擊。當敵艦隊完全進入伏擊海域時,伏擊線的前半部分還沒有尾浪,後半部分的尾浪已基本平息,所以射擊時受影響最大的是伏擊線的中部,我們在那裏部署的是最熟練的火力小組,他們曾在海上訓練過,對在海浪的顛簸中射擊較有經驗……這些本來應該進行更長時間的訓練,但來不及了,隻能靠大家戰場上發揮了!”

“你放心少校,能打航母的機槍手怎麽會發揮不好?”一名少尉說。

“我再說一遍:航母不在攻擊範圍內!別總想著它!誰在它上麵浪費彈藥是要負責任的!”海軍大校生氣地喊道,引起了一陣笑聲。

天黑後,晨光部隊來到了一個靶場上,在這裏,他們看到了一支奇怪的模擬艦隊。那是用幾十張大硬紙板剪出的各種艦隻的側麵形狀,每張硬紙板下麵都有兩個小輪,由一個士兵在後麵推著它前行,這些硬紙板排成敵艦隊的陣形緩緩地移過靶場。每一位射手用一挺輕機槍向他負責的目標瞄準,每挺機槍的槍管前部都捆著一個激光教鞭,用來在靶子上指示彈著點。射手們努力使那個紅色光點在靶子上按預定的掃射路線移動。這種練習一直進行到深夜,直到每個人對自己負責的目標的射擊過程都很熟悉為止。那些在黑暗中緩緩移動的船形,以及那些船形上同樣緩緩移動著的紅色光點,構成了一幅抽象而神秘的畫麵,且極具催眠作用,最後令大家都昏昏欲睡。

後半夜他們都去一座海軍營房大樓裏睡覺。據說在諾曼底登陸的前夜,有一位心理學家去觀察士兵們的睡眠情況,他本以為在這血戰的前夜無人能入睡,但恰恰相反,所有的人睡得比平時還深,他認為這是人體對即將到來的超量消耗的一種本能反應,這種反應隻有在群體中才能表現出來。這時大家也很快入睡,這是無夢的一夜。

清晨,晨光部隊來到出發的碼頭上,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那五十條漁船停在港口中,在晨霧裏隨著海浪微微起伏。

在登船前,林雲開著一輛敞篷吉普車趕到了,車上放著幾個大迷彩包,她將那幾個包搬下車,打開來,裏麵裝滿了軍服。晨光部隊在營地就換上了發著海腥味的漁業公司工作服,這些軍服顯然是他們留在營地的。

“林雲,你這是幹什麽?”康明中校問。

“讓戰士們都穿上軍服再套上工作服,作戰完成後立刻脫掉工作服。”

康明沉默良久,緩緩地搖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晨光部隊有自己的準則,我們不能被俘,讓船上的海軍同誌們穿吧[7]。”

“中尉以上的軍官另當別論,但執行這次任務的戰士都是雷球機槍的射手,他們知道的很少,關於這事我請示過,上級是默許的,真的,請你們相信我。”

林雲說的也是實情,在晨光部隊訓練初期,按康明的意見是要訓練多麵手,既能使用又能維護雷球機槍,但遭到林雲的堅決反對,她極力主張將武器操作和技術維護人員嚴格分開,後來就照她的意見執行了。對於雷球機槍的射手,不準拆卸武器,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武器的原理和任何有關技術信息,隻管使用。甚至直到現在,所有的射手都不知道他們發射的是球狀閃電,隻以為是指揮官向他們介紹的一種新型電磁輻射彈。現在看來,林雲這樣的做法不隻是出於保密需要,實在是用心良苦。

“這樣的任務,在現代作戰中已經非常少見了,如果攻擊失敗,隻要及時銷毀武器,我們真的不能對戰士們要求更多了。”林雲真誠地說。

康中校猶豫了幾秒鍾,對部隊一揮手,“好吧,立刻穿上軍裝,快些!”說完他轉向林雲,把一隻手伸給她,“林少校,謝謝。”

“從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林雲的脆弱之處。”丁儀講到這裏時說。

十分鍾後,這五十艘漁船陸續開出了港口,這看上去是一幅典型的清晨出漁的圖景,誰也不會想到這些簡陋的小漁船要去攻擊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艦隊。

以下的故事是丁儀後來斷斷續續聽說的。

船出港後,在一艘作為指揮船的稍大些的漁船上,康明和海軍方麵的指揮官開了一個小會。指揮這上百名駕駛漁船的舵手和輪機手的是一名海軍少校、一名上尉和兩名中尉。

海軍少校對康明說:“中校,我看你的人還是躲到底艙去吧,一看你們就不像打魚的。”

“我們都受不了下麵的魚腥味。”康明苦笑著說。

上尉說:“命令隻是要求我們將把漁船開到指定的海域,當敵艦隊出現時接受您的指揮,上級說這次任務極其危險,讓我們自願報名,這可真不多見。”

一名中尉說:“我是旅大級上的航海長,要是在這小破船兒上被擊沉,多少慘了點兒。”

“如果這艘小破船是去攻擊航母戰鬥群呢?”康明問。

中尉點點頭,“這就壯烈多了,攻擊航母當然是我和同學們的最高理想,其二才是當艦長,其三是找個能忍受我們長期出海的好女孩兒。”

“我們的船負責的目標是一艘巡洋艦,如果成功,敵航母將在幾分鍾內被擊沉。”

四個海軍軍官頓時目瞪口呆,“中校,你不是說著玩兒的?”

康明說:“幹嗎這麽大驚小怪?你們老前輩的氣魄哪兒去了?建國初期,海軍曾經用木帆船擊沉過驅逐艦。”

“是啊,照此發展下去,我們就該駕著衝浪板去攻擊海上戰略平台[8]了!”少校說。

一名中尉說:“就算是這樣,也得有武器啊?我們船上的武器,就咱們這幾把手槍了。”

康明問:“你們認為我們帶上船的裝備是幹什麽用的?”

“那是武器嗎?”少校看看另外三名同事問。

上尉說:“那好像是電台雷達之類的東西吧,甲板上放的那玩意兒不是天線嗎?”

“我現在告訴你們,那就是我們將用於攻擊航母戰鬥群的武器。”康明說。

少校笑笑說:“中校同誌,你讓我們怎麽也嚴肅不起來。”

另一名中尉指著兩個超導電池自作聰明地說:“我知道了,這是深水炸彈,上麵那個鐵架子是拋射導軌。”

康明點點頭,“我不能告訴你們這件武器的真實名稱,就把它叫深水炸彈好了。”他讓海軍軍官們看一個超導電池上的一個紅色按鈕,“這是自毀按鈕,緊急情況下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它後把這件武器沉到海裏,無論如何不能讓敵人得到它。”

“這,上級反複強調過,您請放心……如果沒別的事,我們還要幹活兒去,這台破輪機,到處漏油。”

在中午到達設伏位置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這期間,康明除了沿伏擊線巡視了一圈,檢查一下各船雷球機槍的狀態外,再沒有別的事了。康明所在的船上有一部電台,用它與總部隻聯係過兩次,一次是報告所有船隻到達指定位置;另一次則解決了一個枝節問題:康明對計劃中的天黑後所有船隻實行燈火管製一點提出質疑,認為這毫無意義,反而會引起敵人懷疑,總部認可了這一點,指示入夜後各船照常開燈。關於敵艦隊的行蹤,總部沒有給出任何信息。

他們的緊張和興奮很快被炎熱的太陽給消磨盡了,不再舉著望遠鏡不停地朝北方的海平線處看。為了不引起注意,船不時在小範圍內來回行駛,徒勞地把網撒下去又拽上來。那名海軍上尉幹這個很在行,真打上幾條魚來,交談中康明得知他來自山東的一個漁村。

更多的時間他們在甲板上的背陰處打撲克聊天,海闊天空什麽都談,唯獨不談眼前的任務和這支小小的伏擊船隊的命運。

入夜,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等待,部隊有些鬆懈了。自最後一次同總部聯絡已有八個多小時了,這期間,電台一直寂靜無聲。在海浪拍打船幫單調的節奏中,連續幾夜沒睡好的康明漸生睡意,但他努力保持著清醒。

有人輕輕推了他一下,是海軍少校,“向左前方看,動作別太明顯。”他低聲說,這時,暗紅的月亮剛從天邊升起,海麵變得清晰起來,康明向那個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是海麵上有一道V形的尾波,再看尾波的頭部,豎起一根黑色的細杆,細杆的頭部有一個球狀物。這景象使他想起了在什麽地方見過的一幅尼斯湖怪獸的照片,照片上怪獸長長的脖頸從黑色的湖水中伸出。

“潛望鏡。”少校低聲說。

那根細杆以很快的速度移動著,劃過海麵時在它的根部激起一道弧形的水花,船上的人能聽到這水花輕微的嘩啦聲。但細杆的移動速度漸漸減慢,它根部的水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潛望鏡移到船頭的正前方,在距他們二十米左右的海麵上完全停住了。

“別看它了。”少校說,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輕鬆的微笑,似乎在同康明進行著很有趣的聊天。

在康明把目光移開之前的一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細杆頭部那個球狀物上玻璃的反光。這時上尉和兩名中尉從駕駛艙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網梭,一屁股坐在蓋著篷布的發射架上,在月光下補起漁網來。康明盯著上尉熟練的雙手,也跟著補起來,腦子卻集中在背後海麵上盯著他們的那隻怪眼上,感到如芒刺在背。

上尉說:“我把這網扔下去,準能纏住那狗日的螺旋槳。”他說話時懶洋洋地麵帶倦意,好像對這麽晚還要幹活發牢騷似的。

“然後扔這兩顆深水炸彈。”一名少尉笑嘻嘻地說,然後對康明說,“說點什麽。”但康明還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上尉指指漁網問康明:“我補得怎麽樣?”康明舉起剛補好的網在駕駛室透出的燈光中打量著,同時對上尉說:“讓他們看看你的手藝。”少校說:“它又動了。”上尉警告康明:“別回頭。”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聽到了那嘩啦聲,回頭一看,細杆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移向遠方,同時越來越低,最後沒入水中。

上尉扔下網梭,站起來對康明說:“中校,我要是那個艇長早就看出破綻了,你拿網梭的姿勢不對!”

這時,電台收到總部的簡短信息,告之敵艦隊將到達埋伏海區,準備攻擊。

不一會兒,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這聲音很快增大。他們向北方的天空望去,看到夜空中出現一排黑點,數了數有五個,有一個黑點恰好位於月亮的光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轉動的旋翼。這五架直升機很快飛近,從他們上方轟隆隆地飛過,機腹閃動著的紅色標誌燈。有一架直升機扔下了一個棒狀物,在距他們船不遠處的海麵上濺起一團白色的水花,飛過一段距離後,另一架直升機又扔下一個這種東西,康明問那是什麽,剛從駕駛室中出來的少校說:

“聲呐浮標,探測潛艇用的,敵人很注意反潛。”

直升機群很快消失在南方的夜空中,一切又都沉靜下來。這時,康明耳朵中的微型耳機響起了來自總部的聲音,這隻耳機是與船艙裏的電台相連的。

“目標已經接近,各船進入射擊狀態,完畢。”

這時,月亮已被雲層遮住,海麵上又黑了下來,但北方的天空上卻出現了一大片光暈,在基地時,每天晚上康明都能看到遠方城市上空的這種光暈。他舉起望遠鏡向那個方向看,一時誤以為看到了燈光燦爛的海岸。

“我們的位置太靠前了!”少校放下望遠鏡喊道,然後跳進駕駛艙,漁船的輪機轟響起來,在海上轉頭向回駛去。

北部夜空的光暈越來越亮,當他們的船再次掉回頭時,不用望遠鏡也能在海天連線處看到那“海岸”的燈光了。再從望遠鏡中看,已能清楚地分辨出單個的艦體,這時康明耳機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各船注意,目標的隊形基本沒有變化,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完畢。”

康明知道,此時的戰場指揮權已完全轉移到他們這條船上了。如果一切按照預想的發展,隻需等到敵艦隊最前方的巡洋艦航行到他們小船的正前方時命令開火即可,因為按照敵艦隊已知的隊形,那時它們正好全部進入伏擊圈。現在他們做開火前的最後一件事:穿上救生衣。

艦隊很快逼近,當用肉眼也能從那一片燈海中分辨出單個艦體時,康明開始辨認各個目標,卻聽到海軍上尉喊:“看,‘斯坦尼斯號’!”可能在海軍學院裏,這艘航母的形狀就已深深印到他的腦海中了。他喊的同時看了看康明,那潛台詞很明白:我看你們現在怎麽幹?康明站在船頭,不動聲色地看著迅速逼近的艦隊。

現在,他們麵前的海麵上,紛亂地晃動著艦隊的探照燈投下的許多巨大的橢圓形光斑,漁船不時被這光斑圈住,在海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但探照燈的光柱很快移開了,這些不起眼的小漁船顯然沒有引起注意。這時的海麵上,龐大的艦隊已經盡收眼底。最前方的兩艘巡洋艦的細部在月光和艦上的燈光中已能看得很清楚了,兩邊的六艘驅逐艦還隻是黑色的剪影,它們組成的艦陣正中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那巨大的身軀在海麵上投下三道巨大的陰影。這時漁船上的人聽到頭頂有一陣急劇增大的尖利呼嘯聲,仿佛天空正被一把利刀劃開,讓人頭皮發麻。他們猛地抬頭,看到四架殲擊機正從上空掠過。他們開始聽到如巨浪拍岸的轟鳴聲,這是那些鋼鐵巨艦的艦首衝擊海浪發出的。巡洋艦細長的白色艦身從他們前方的海麵上移過。接著駛來的是幾艘鐵灰色的驅逐艦,雖然它們的體積比巡洋艦小得多,但由於處於艦隊的這一側,離他們最近,所以看上去反而比後者龐大許多,艦體複雜的上部結構和林立的各種天線讓人眼花繚亂,可以清楚地看到艦上走動的水兵。很快,先前被驅逐艦擋住看不到的三艘航母出現在前方海麵上,這三座由核動力驅動的海上城市,三座帶來死亡的鋼鐵大山,其巨大的輪廓初看去真不像是人類的造物。在這支龐大的艦隊麵前,漁船上的人們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仿佛他們突然降落到一個表麵布滿巨大的鋼鐵城堡的陌生星球上。

康明從衣領中拉出了那個小小的無線電話筒,船上一直待在艙裏的晨光部隊的兩個射手掀起了雷球機槍上的篷布,伏到機槍上向正在通過的一艘巡洋艦瞄準,發射架隨著它緩緩移動。康明用不高的聲音說:

“各火力點,開始射擊。”

發射架前端的閃電出現了,那一串小小的雷霆發出震耳的爆音,急劇閃動的青色電光把周圍的海麵照得雪亮。一串發著紅光的雷球貼著海麵飛出去,它們拖著長長的尾跡,發出尖利的呼嘯聲。這串球狀閃電輕盈地飛過了第一艘驅逐艦的尾部,又飛過了第二艘驅逐艦的頭部,直向巡洋艦飛去。與此同時,其他漁船火力點也向艦隊射出一串串球狀閃電,遠遠看去它們是一條條亮線。當閃電串在一個位置上停留的時間稍長,它就會在那個位置的彈道上留下一道發著熒光的痕跡,這痕跡是由被電離的空氣形成的,閃電串移開後,痕跡仍長時間地發出熒光。這一道道筆直的熒光線形成了以各艘漁船為中心點的一個個扇形,這扇形隨著球狀閃電串的移動而擴大。從整個戰場看,那一串串球狀閃電球和數量更多的熒光線,構成了一張網住艦隊的巨網。

戰爭史上的輝煌時刻似乎已經到來。

但就在第一批球狀閃電即將飛抵目標之際,它們的彈道突然被無形的巨手彎曲了,那些球狀閃電或者向上射入空中,或者向下掉入大海,或者向兩側飛去,從目標的艦首或艦尾遠遠地飛過,而這些球狀閃電在飛至相鄰的艦體時,會再次改變方向。仿佛艦隊中的每艘軍艦都罩在一個巨大的球狀閃電無法穿透的玻璃罩中。

“屏蔽磁場!”

這是康明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這無數次出現在球狀閃電武器研製者噩夢中的東西,現在終於變成了現實。

“全體攻擊部隊,停止射擊!銷毀武器!!”康明大聲命令。

船上的兩名射手之一,一名晨光部隊的上士按下了雷球機槍上的那個紅色按鈕,然後與其他人一起把它從船上推下海去。時間不長,聽到水下傳出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海麵滾出的湧浪使船搖晃起來。這是作為機槍能源的超導電池短路後發生的爆炸,其威力真的相當於一顆深水炸彈,雷球機槍現在已在水下被炸成碎片了。

從所有漁船上射出的球狀閃電串同時中斷了,艦隊上空飄行著大群失去目標的球狀閃電,它們拖著的尾跡在空中織出了一幅發光的巨毯,球狀閃電發出的聲音也由整齊劃一的呼嘯變成了雜亂的蜂音,仿佛是一片淒厲的哀鳴。

康明看到了驅逐艦上艦炮的閃光,但他隻是用眼睛的餘光看到的,當炮彈擊中指揮船時,他正看著遠處的海麵,那些落入大海中的球狀閃電仍在水裏幽幽地亮著,像發光的魚群。

艦炮密集地響起,艦隊兩側的海麵上,夾帶著漁船碎片的高大水柱此起彼伏,當三分鍾後射擊停止時,五十艘漁船中的四十二艘被擊沉,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不是沉沒,而是被大口徑炮彈直接炸成碎片,最後隻剩下零星的八艘漁船被鎖定在探照燈的光圈中,像大海舞台上這出悲劇的幾個孤獨的謝幕者。

球狀閃電以電磁輻射形式發散自己的能量,很快相繼熄滅,電離的空氣在艦隊上方形成了一個熒光華蓋,而海麵則因球狀閃電的電磁輻射而覆蓋了一層白蒙蒙的水蒸氣。有幾顆長命的球狀閃電在空中漸漸飄遠,它們發出的聲音已經隱約而縹緲,像隨風而去的幾個淒涼的招魂燈籠。

敵人是如何得知球狀閃電武器的存在,並建立起相應的防禦係統,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些零星的線索:一年前在南方的試驗靶場,雷球機槍射出的球狀閃電在失去我方觀察者後仍未進入量子態,說明已有其他觀察者;核電廠行動幾乎可以肯定是球狀閃電武器秘密的另一次泄露(當然也不能由此認為這次行動是錯誤的)。敵人不太可能知道球狀閃電的基本原理和武器的技術細節,但他們也同樣多年研究這種自然現象,甚至還可能像西伯利亞3141項目那樣進行過大規模的應用研究,所以推測出那些零星的情報中顯示的是什麽東西也並不困難,而電磁場能夠對球狀閃電產生作用,也是學術界早就知道的事,與球狀閃電的本質無關。

在回研究基地的運輸機上,林雲抱著鋼盔蹲坐在機艙黑暗的一角發呆,她那本來就纖細的身軀縮成一小團,像一個在寒冬的曠野中迷路的小女孩兒,看上去是那麽孤獨無助。丁儀看到她,頓生憐憫之心,就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安慰她說:

“其實,我們的成果還是很偉大的,通過宏電子,我們可以從宏觀上看到物質最深的秘密,這在原來隻有進入微觀世界才能看到,與這項成果相比,球狀閃電的軍事用途真是微不足道……”

“丁教授,被球狀閃電燒毀的人是處於量子態嗎?”林雲打斷丁儀的話沒頭沒腦地問。

“是的,怎麽?”

“你說過那個女‘教師’會來襲擊我?”

“我那是信口胡說,再說你不是也不相信嗎?”

林雲把下巴支在膝頭的鋼盔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不,你提到那事以後,我每天都枕著打開保險的手槍睡覺,我其實很害怕,又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

“對不起,我嚇著你了。”

“您說這事兒有可能嗎?”

“理論上……也許有吧,但概率太小了,在現實中不可能發生。”

“那就是有可能了。”林雲喃喃地說,“‘教師’能襲擊我,我也能襲擊敵人的航母。”

“丁教授,我可以再乘一艘小漁船接近敵人的艦隊。”

“……幹什麽?”

“在那裏用球狀閃電把自己燒掉,那樣我不就變成量子戰士了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

“您想啊,量子態的我可以潛入航母,敵人不可能發現我,因為他們一看到我,像您說的那樣,我的量子態就坍縮了。航母上有大的彈藥庫,還有幾千噸的燃油庫,隻要找到這些地方,我就能很輕易地摧毀航母……”

“林雲,我發現這次失利讓你變成孩子了!”

“我本來就不大。”

“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北京還有兩個小時,睡一會兒吧。”

“我說的沒有可能嗎?”林雲從鋼盔上轉過頭看著丁儀,那目光像是在祈求什麽。

“好吧,那我告訴你量子態究竟是怎麽回事:量子化的你,哦,假設你已經被球狀閃電燒掉了,隻是一團概率雲,在這團雲中,你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你並沒有決定自己在哪裏出現的自由意誌,在概率雲中的什麽位置出現,甚至出現時是處於生還是死的狀態,都不確定,都要由上帝扔一個骰子來決定。如果在漁船上被燒掉,那麽你量子化後的概率雲就是以漁船為球心,在周圍的空間中,航空母艦上的彈藥庫和油庫隻占很小的比率,你最可能出現在海水裏,如果這時你正處於活的狀態,將很快被淹死,那樣你的量子態中就不包含活的概率了,你的所有可能都是死了。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有中百萬大獎的概率,出現在敵人航空母艦的致命部位,你在那裏是處於活狀態嗎?你能在那兒待多長時間?一小時還是零點兒一秒?同時,隻要有一個敵人,或一台敵人的攝像機看到你,你就立刻坍縮回概率雲球心那一堆灰的狀態和位置,等待著下一個中百萬大獎的機會,而另一次機會到來時,航母早已跑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地球上可能已經沒有戰爭了……林雲,你現在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看到各種各樣的幻象,真的需要休息了。”

林雲突然扔掉鋼盔,伏到丁儀肩上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傷心,纖細的身軀在丁儀懷中顫抖著,仿佛要把有生以來的悲傷一下子發泄出來……

“你能想象我當時的感覺,”講到這裏,丁儀說,“我本以為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在理性思維之外的其他感情中能進能退,以前的幾次經曆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現在我知道,除了理性外,還有一種東西能占據一個人的全部身心……我發現這時的林雲真的變小了許多,以前那個向著目標冷酷前進的少校,現在這個脆弱無助的小女孩兒,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也許兩者合起來才是吧,比起你來,我更不懂得女性。”我說。

“她這種狀態不太好,你應該與她父親聯係。”

“看你說的,我怎麽能同那麽高級別的人聯係上?”

“我有林將軍的電話,是他親自給我的,托我照看林雲。”我發現丁儀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沒有用了。”

丁儀的話讓我驚恐,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一件事:丁儀前麵的講述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傷之下。

丁儀站起身,走到窗前,默默地看著外麵淒冷的雨夜,良久才轉過身來,指著桌上的已空了的酒瓶問我:“還有嗎?”我又摸出一瓶酒,開蓋後給他倒了半杯,他坐下來,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杯子說:

“後麵還有事兒,你無論如何想象不到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