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網

我和林雲又回到了雷電研究基地,在哨兵查看證件時,汽車在基地大門停了幾秒鍾,半年前那個初春的黃昏,就是在這裏,林雲第一次向我吐露了把球狀閃電作為武器的想法,我感慨地發現,現在的我比那時已改變了許多。

我們又見到了許文誠大校。大校聽說基地能夠存在下去並有新的科研項目時,喜出望外,但聽我們介紹這個項目的詳細內容後,又感到很困難。

林雲說:“我們第一步是努力用現有的設備發現球狀閃電,讓上級看到它作為武器的潛力。”

大校神秘地笑笑說:“要說這東西的威力,我想上級早就知道了。你們知道嗎,國家最要害的位置曾經遭到過球狀閃電的襲擊。”

我和林雲吃驚地對視了一眼,林雲問他是哪裏。

“釣魚台國賓館。”

這些年來,我收集了國內外大量的球狀閃電目擊案例,最早的在明末清初,自以為在這方麵見多識廣,但這事可從沒聽說過。

“那是1982年8月16日,釣魚台國賓館兩處同時落下球狀閃電,均為沿大樹滾下的。一處在迎賓館的東牆邊,一名警衛戰士當即被擊倒,他站在兩米多高的警衛室前,距落雷的大樹約二到三米。球狀閃電落下的瞬間,他隻感到一個火球距身體很近,隨後眼前一黑就倒了。醒來後,除耳聾外並無其他損傷。但該警衛室的混凝土頂板外簷和磚牆牆麵被擊出幾個小洞,室內電燈被打掉,電燈的拉線開關被打壞,電話線被打斷。另一處在迎賓館院內的東南區,距警衛室約一百米,也是沿大樹滾下。距樹兩米處有個木板房倉庫,該房在三棵高大的槐樹包圍之中,球狀閃電沿東側的大樹滾下後鑽窗進屋,窗玻璃被擊穿兩個小洞。球狀閃電燒焦了東側木板牆和東南房角,燒毀了室內牆上掛的兩條自行車內胎,燒壞了該室的膠蓋電閘,室內的電燈線也被燒斷……”

“您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林雲問。

“事後我作為專家組的成員到現場調查,並研究了防護措施。當時提出安裝籠式避雷網,在建築物的門窗上安裝金屬紗網並接地;堵好建築物牆麵上不必要的孔洞;煙囪與出氣管上口均要加裝鐵絲網並接地。”

“這些有用嗎?”

許大校搖搖頭,“當時球狀閃電穿過的一個窗子上就裝有較密的鐵絲網,這鐵絲網被擊穿八個小洞,不過當時也隻能提出這些常規措施了。如果這東西真能用於實戰,它確實威力巨大。關於國外球狀閃電的研究動態我也知道一些,你們的這個想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進一步嘛……”他又搖搖頭,“閃電是自然界最難控製的東西之一,更何況球狀閃電,這東西不但有閃電的破壞力,還有幽靈的詭秘,它那可怕的能量誰也不知道何時釋放出來,釋放到什麽東西上,控製它談何容易。”

“我們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林雲說。

“是的,如果真能找到球狀閃電,也是雷電科學的一大成就,那樣的話我們這個基地總算還有一點成就。我擔心的是安全性,我有個想法:我們能不能把閃電發生器放到汽車上,讓它們拉著電弧在平原地帶行駛,這樣電弧也能掃描大麵積空間。”

林雲搖搖頭說:“這我們想過,還想用船隻拉著電弧在海麵上行駛,但行不通的。”

許大校想了一下點點頭,“是啊,大地和海麵都是導電體,產生的感應效應使電弧拉不了多長。”

“我們還考慮過使用固定翼飛機,它在失事後跳傘比直升機容易些,但也不行,因為這樣速度太快,氣流會把電弧吹滅的。我們要盡可能地采取一些防範措施,比如在正式試驗前讓飛行員反複練習在直升機異常飛行狀態下的跳傘;另外,海軍航空兵目前正在引進一種直升機用的彈射救生裝置,類似於戰鬥機上用的那種,但彈射方向是水平的,我們已經通過總裝備部調撥過來幾套。”

許大校搖搖頭說:“這些措施起不了實質性作用,我們還是在冒險。”

林雲說:“是這樣,不過從目前形勢看,現在全軍已處於二級戰備,我們在安全上也不應過分強調了。”

她這話讓我很吃驚,但許大校還是默認了林雲的意見,看得出他是個老好人,對林雲的我行我素也沒什麽辦法。另一方麵,當前形勢下,也該是軍人冒險的時候了。

基地目前有兩架國產武直-9直升機,在正式試驗前,兩名飛行員進行了一個星期的跳傘訓練。由其中的一人駕駛直升機做模仿墜落的特技飛行,另一人從後艙門跳出來。他們還試用那種彈射器,那是一枚橫著固定在飛行員後背上的小火箭,它啟動時直升機冒出一團白煙,像被什麽擊中了似的,飛行員像一塊小石頭似的被從後艙門拋出好遠才張開傘。這些看上去驚心動魄。

在一次休息時,一名飛行員問林雲:“少校,我們可能被什麽東西擊落?要是像王上尉那樣,練這些怕也沒用。”

“這次的閃電強度弱得多,真意外擊中飛機的話,也不會造成那樣大的破壞。正式試驗在五千米以上高度進行,你們完全有時間跳傘。”

另一名飛行員問:“我聽說,我要向另一架直升機發射閃電?”

“是的,強度隻有你以前放掉電池中的剩餘能量時那麽大。”

“這麽說,你們要把這種武器用於空戰了?把射程隻有一百米的武器用於空戰?”

“當然不是,你們兩機將拉著那條電弧在空中飛行,這條電弧就像一張網,捕捉或者說激發空間中可能存在的某種結構,這種東西一旦被發現,就可能成為最具威懾力的武器。”

“少校,這越來越玄乎了,說實在的,我對你們幾乎快失去信心了,但願早些幹完這事回部隊去。”

兩位飛行員談到了那位被人造帶電雲產生的閃電擊中的王鬆林上尉,我的心猛地抽緊了。我想象著如果自己麵臨著這麽危險的飛行將是什麽樣的狀態,肯定被恐懼壓垮了;另一方麵,如果我是林雲,也無法坦然地對兩位飛行員講這件事,但現在我麵前的這幾張年輕的麵孔是那麽泰然自若,好像他們隻是開車去郊遊一樣。

首次試驗這天天氣很好,在淩晨,地麵幾乎是靜風,參加項目的所有人員都來到試驗現場,人不多,所有工程師、工人和地勤人員加起來也就二十多人。離直升機起飛點不遠處還停了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那雪白的衣服在初露的晨光中十分刺眼,總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而草地上放著的那兩個空擔架更使我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但這兩個擔架一會兒可能抬的人此時就站在擔架邊,輕鬆自如地同剛剛認識的兩個漂亮護士談笑風生。我那種自卑感又湧了上來,那個決定了我後來人生的雷雨之夜,使我對死亡的恐懼比一般人深得多。

林雲拿著兩件黃色的連體工作服讓飛行員穿上,“這是從市供電局借來的,是在高壓線上從事帶電作業的工人穿的屏蔽服,它用法拉第籠原理產生電屏蔽,對閃電也有一定防護作用的。”

一名飛行員接過屏蔽服時笑著對林雲說:“別擔心少校,你那道小電弧不會比毒刺導彈更可怕的。”

林雲向他們交代試驗步驟:“首先升至五千米,然後使兩機在安全距離上盡可能靠近,達到最近距離時點燃電弧,然後兩機慢慢拉開距離,一直拉到稍小於電弧射程時懸停,然後前飛,速度聽地麵指揮。要注意觀察電弧的穩定狀態隨時決定是否懸停,這你們早有經驗。有一點要特別注意:如果電弧中途熄滅,一定要以最快速度相互脫離,同時關閉閃電發生器,切不可試圖重新點燃電弧,因為在長距離上點燃,閃電可能擊中機身!千萬注意這一點,不然你們的烈士可就當定了!”

按計劃,兩架直升機到達預定高度後,將順風飛行,把相對氣流速度減到最小,這時點燃電弧,順風飛行一段,然後熄滅電弧,返回來重複上述過程。

試驗直升機很快升到了預定高度,這時隻有用望遠鏡才能看清它們。它們在順風飛行,同時在相互靠近,最後在地麵看去兩個旋轉的螺旋槳邊緣幾乎碰到一起。這時,兩機之間出現了一道明亮的電弧,它發出的清脆的劈啪聲隱隱傳至地麵。兩機開始慢慢拉大距離,電弧也在被拉長,它開始幾乎是一條直線,隨著距離的增大,它的波動越來越大,當兩架直升機最後到達極限位置時,電弧仿佛是一條在風中狂舞的輕紗,好像馬上就要掙脫兩端的束縛淩空飛去似的。這時太陽仍在地平線之下,在暗藍色的晨空背景和成黑色剪影的兩架直升機構成的畫麵中,那道明亮的藍紫色的弧光看上去很不真實,仿佛是在銀幕上映出的電影的膠片上外加的劃痕。

這時我突然感到很冷,胃部一陣**,渾身不由顫抖了一下。我放下了望遠鏡,肉眼在高空中隻能看到一個藍色的亮點,像是很近的一顆晨星。

當我再次舉起望遠鏡時,看到兩架直升機已達到了放電的極限距離,開始帶著那條近百米長的躍動的電弧向前飛行了,它們飛行的速度不快,隻有以旁邊一抹被地平線下的朝陽照亮的薄雲作為參照物,才能看出它的移動。隨著直升機向東方飛去,機體在陽光中成了兩個橘紅色的亮點,而電弧的光度相對暗了些。

我略略鬆了一口氣,卻聽到旁邊舉著望遠鏡的人們發出了幾聲驚叫,我急忙舉起望遠鏡,剛好看到那一幕:在接收電弧的直升機旁,電弧分了叉,其主幹仍連著電極,而分出的那個飄忽不定的分支則沿著機身掃到了細長的機尾上,像一隻纖細的手在機尾上來回摸索著。這過程隻有三四秒鍾,緊接著所有的電弧都熄滅了。

這情形看上去並不可怕,似乎不會對直升機產生什麽災難性後果,但我錯了。就在電弧熄滅的那一瞬間,我看到機尾的小螺旋槳處有一團火光閃現,這火光很快消失了,那位置上出現了一股白煙,緊接著直升機機體旋轉起來,轉速越來越快。後來知道,閃電擊毀了尾部螺旋槳的控製線路,造成螺旋槳停轉。而直升機的尾槳是用於平衡主螺旋槳產生的扭力矩,它一旦失去動力,直升機的機體自身就會朝主螺旋槳旋轉的反方向轉動。我在望遠鏡中看到,隨著機身自轉的加速,它漸漸失去升力,開始搖晃著墜落。

“跳傘!!”許大校在無線電中大喊。

但幾秒鍾後,似乎飛行員重新啟動了尾槳,機體的轉動慢了下來,墜落速度也慢了下來,直到機體重新懸停在空中,但這懸停隻持續了一瞬間,機體又像上了發條的玩具似的自轉起來,墜落又開始了,

“快跳傘!!”許大校再次喊道。

下落了一段後,直升機機體又停止自轉,減慢下墜速度直到懸停,一瞬間後再次開始下墜……這周期反複重複著。這時直升機已經低於跳傘的安全高度,隻能祈禱它到達地麵時正好處於周期的懸停點附近。當它在東麵的遠方著地時,我看到它的下墜速度有所減慢,但比正常降落要快得多。我驚恐地看著那個方向,呆呆地等了一會兒,還好,沒有煙霧從那片樹叢後麵升起。

當我們驅車趕到墜落點時,另一架試驗直升機早就在附近降落了。墜落點在一個果園正中,那架直升機的機體傾斜,下麵有幾棵被壓倒的果樹,周圍有幾棵碗口粗的果樹被螺旋槳的槳葉齊齊削斷,直升機駕駛艙的玻璃碎了,但除此之外機體好像沒有大的損傷。那位中尉飛行員靠著一棵果樹,捂著一隻流血的胳膊,正不耐煩地讓醫護人員和抬擔架的人走開,見到林雲後他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朝她豎起大拇指。

“少校,你的雷電武器總算打下一架飛機!”

“你為什麽不跳傘?!”隨後趕來的許大校氣急敗壞地問。

“大校,什麽時候跳傘,我們陸航飛行員有自己的準則。”

在回基地的汽車上,有一個問題我終於在心裏憋不住了,就問林雲:“這次試驗中,你是指定的地麵指揮員,跳傘命令卻是許大校下的。”

“飛行員有很大可能救下那架直升機。”林雲的聲音很平靜。

“當時也隻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如果救不下呢?”

“那試驗就要停相當長的時間,甚至項目被取消。”

我的胃裏又有什麽東西翻騰起來,“如果你指揮一次進攻,路線上有雷區,你會命令士兵們蹚過去的,是嗎?”

“按照新的軍事條例,女性軍官不能擔任前線戰地指揮。”像每次一樣,她輕輕地繞開了我的問題。

“軍隊有自己的行為準則,與老百姓可能稍有不同。”林雲又說,可能是覺得剛才表現太冷酷了,有些過意不去似的。

“許大校不屬於軍隊?”

“當然,也屬於。”林雲淡淡地說,能聽出語氣中那隱隱的輕視,對於試驗基地的領導層,她都抱有這種輕視。

當天下午,這架經過緊急維修的直升機就從墜落點飛回了基地。

“在想出行之有效的措施保證安全之前,試驗必須停止!”在當天晚上基地的會議上,許大校堅決地說。

“再飛兩次,也許我們能找到電弧波動的規律,這樣就能找到一種飛行方式避免它打到機身上。”上午受傷的飛行員揮動著一隻裹著繃帶的手說,從他的動作和表情,看得出那隻傷手很疼,但為了表示他還能用它操縱直升機,他沒有把那隻手臂吊起來,還故意用它做很多動作。

“這樣的事故不能再發生了,是應該有一個可靠的安全保證。”林雲說。

另一位飛行員說:“我請各位把大前提搞對:我們並不是為你們這個項目冒險,而是為我們自己冒險,現在,陸軍航空兵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新武器!”

林雲對他說:“你誤解了我們停止試驗的原因,我們停止試驗完全是為了項目著想,如果再出現王鬆林上尉那樣的惡性墜機事故,這個項目就完了。”

許大校說:“大家開動腦子,必須想出一個可行的安全措施來!”

一位工程師說:“能否考慮用遙控飛行器來完成試驗?”

一位飛行員說:“目前能夠完成空中懸停和低速飛行,並有這麽大載重量的遙控飛行器,隻有北航研製的一種氦氣飛艇,但它的操縱精確性能不能保證放電瞄準還不清楚。”

林雲說:“其實就算能行,它也隻是避免了人員傷亡,對試驗於事無補,它同樣會被閃電擊毀的。”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我以前的碩士導師,研製過一種防雷塗料,是用在高壓線上的,我也隻是聽別人說的,並不知道詳細情況。”

“你的導師是張彬?”許大校問我。

我點點頭,“您認識他?”

“我也曾是他的學生,那時他還是一個講師,還沒有調到你的母校。”許大校頓時黯然神傷,“我前幾天還給他去過電話,想去看看他,總是抽不出身來,他恐怕沒有多少日子了,他的病你知道吧?”

我又點點頭。

許大校說:“在學術上他是一個很嚴謹的人,勤勤懇懇一輩子……”

“我們還是談談那種塗料吧!”林雲迫不及待地說。

“我知道這項發明,當時我參加過鑒定會,它的防雷效果是很出色的。”許大校說。

“關鍵是,如果這種塗料需要接地才能起作用,那還是沒有意義。”林雲說,她對技術的靈性我一直很佩服,這個問題非專業人士一般想不到,大部分防雷塗料確實需要接地。

許大校摸著腦袋想了想,“這……時間長了,我也記不清楚,具體還得問發明者本人。”

林雲拿起電話話筒遞給我,“馬上打電話問他,要是行,就讓他到北京來,我們一定要盡快配製出一批這種塗料!”

“他是一個癌症病人。”我很為難地看著她。

許大校說:“先問一下吧,沒有關係的。”

我把話筒從林雲手中接過來,“不知道他是在家還是住院……”我邊說邊翻通信簿,在第一頁上找到他家的電話號碼,撥通電話後,話筒裏傳來一個很虛弱的聲音:“誰呀?”

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後,那來自遠方的聲音突然變得興奮和強健起來:“啊,你好你好!你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麽?”

“張教授,我在搞一個國防項目,您身體現在怎麽樣了?”

“這麽說,你有進展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徑直問道。

“在電話裏不好說,您身體怎麽樣?”

“一天不如一天了,趙雨來看過我,他可能告訴過你了。”

“是的,您那裏的醫療條件怎麽樣?”在我說話的時候,林雲在旁邊著急地低聲催促,“問呀!”我捂住話筒厲聲說:“走開!”當我把話筒又放到耳邊時,聽到張彬說:“……我又收集到一些那方麵的研究資料,正準備給你寄過去。”

“張教授,我想問您另一件事,是關於您研製的那種高壓線防雷塗料。”

“哦,那東西在經濟上沒有實用價值,早被束之高閣了,你想知道什麽呢?”

“它需要接地嗎?”

“不,不需要,全憑它自身的屏蔽作用。”

“我們想把它用於飛機上。”

“恐怕不行吧,這種塗料產生的塗層表麵很粗糙,肯定不符合飛機表麵所要求的空氣動力指標;另外,飛機的機身蒙皮與高壓線不是同一種材料,不知道塗上去後長期會不會對蒙皮產生腐蝕作用。”

“您說的這些都無所謂,我隻想知道它能不能對飛機產生防雷效果?”

“這是肯定的,隻要塗層達到一定的厚度,飛機甚至可以穿過雷雨雲。其實,這種塗料在這方麵有過實際應用,但不是在飛機上。那年學校大氣實驗室有個項目,用探空氣球探測雷雨雲的結構,可是連著好幾次,氣球和吊在下麵的儀器艙入雲不久就被雲中閃電擊毀了。後來他們找到我,把儀器艙和氣球上塗了一層防雷塗料,結果入雲和回收幾十次都沒遭到雷擊,那可能是這種塗料唯一的一次實際應用了。”

“這太好了!我想問問,現在還剩有那種塗料的成品嗎?”

“還有,放在大氣電學實驗室的倉庫裏,應該還能用,塗一架小型飛機應該差不多夠的。管理員嫌那些密封桶占地方,好幾次要把它們扔了,我沒讓,要真有用,你就都拿去吧。我這裏還有全套的資料,重新配製不會太困難的。我想問問……如果不方便的話你當然可以不回答,這同球狀閃電的研究有關嗎?”

“是的。”

“這麽說你真的有進展了?”

“張教授,現在不隻是我,有很多人在幹這件事。至於進展,很可能會有的。”

“那好,我馬上去你那兒,至少在塗料這事上,你們還是需要我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林雲就捂住了話筒,她已從中聽到了張彬的聲音,顯然怕我不讓他來,低聲對我說:“他來後可以住進301醫院[4],醫療條件總比那邊好吧?再說,如果資料齊全的話,他也不會費太多神的。”

我看看許大校,他接過話筒,他們顯然常聯係,所以並沒有太多的寒暄,大校問:“您那些塗料總共大概有多少?兩噸?好的,您就在家等著,我們會去接您的。”

第二天下午,我和林雲到南苑機場去接張彬。我們在停機坪上等飛機,時值盛夏,但一場暴雨剛過,把多日的悶熱一掃而光,空氣清新而涼爽。經過多日的緊張忙碌,這時有一種難得的閑適的感覺。

“你在工作中對我越來越反感了,是嗎?”林雲問我。

“知道你像什麽嗎?”

“說說看?”

“你就像一艘在夜海上向著遠方燈塔行駛的船,整個世界隻有那個閃亮的燈塔對你是有意義的,其他部分都看不到。”

“真有詩意,可你不覺得這也是在描述自己嗎?”

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有時候,人最不能容忍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時,我回憶起了大一時那個圖書館中的深夜,那個漂亮女孩問我在找什麽,她目光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裏,那是一種看異類的目光,我相信也一定有男孩子用那種目光看過林雲……我們都是遊離於時代之外的人,同時也遊離於對方之外,我們永遠不能相互融合。

一架小型軍用運輸機降落了,張彬和接他的兩名基地軍官一起從機尾門走出來。張彬的狀態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甚至比一年前在學院分別時還好,不像是絕症在身。當我對他說出這點時,他說:“我兩天前還不是這樣的,接到你的電話,我的病就好了一半。”他指指正在從機艙裏卸下的四個鐵桶說,“這是你們要的塗料。”

許大校說:“我們估計了一下,一桶半就夠塗一架直升機,這些肯定夠兩架用的!”

上汽車前,張彬對我說:“許大校已經把你們的想法告訴我了,對它我現在還做不出什麽評價,但有個直覺:這次你我可能真的要再次看到球狀閃電了。”他仰視著雨後初晴的天空長出了一口氣,“要那樣就太好了。”

回到基地後,我們連夜對塗料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測試,發現它對閃電有著十分好的屏蔽作用。然後,隻用了兩個多小時,就給兩架直升機的機身塗上了這種黑色的塗料。

第二天淩晨,進行第二次飛行放電試驗。起飛前,張彬對那名手上纏著繃帶的飛行員說:“放心飛吧小夥子,絕對沒有問題!”

一切都很順利,兩架直升機在五千米高度點燃了電弧,並帶著它安全飛行了十分鍾,然後在人們的一片掌聲中降落。

在這次飛行中,電弧所覆蓋的麵積已是3141基地的一百倍,但比起將要進行的大麵積掃描來,這個數字是微不足道的。

我告訴張彬,在空中進行的大麵積掃描將在兩天後開始。

張彬說:“到時候一定叫我來!”

看著送張彬的汽車遠去,我空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麵對眼前這兩架螺旋槳還沒停轉的直升機,我對旁邊的林雲說:“我們已經把賭注放到大自然麵前了,會不會血本無歸呢?你真能相信這張網能在空中激發什麽?”

林雲說:“別想那麽多,向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