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凍瘡
“你......下個月就要去金城了啊?”
母親愕然。
“本來早就應該去了,我就是為了收麥子,才一直拖著的,這次回去,就要去了……”
父親又看著東子說道:“以後你一個人,凡事都自己操心,別惹出亂子來,你爹可隻是個燒火的廚師,不是大領導!”
“嗯。”
東子低頭答道。
“才十歲,就一個人在城裏念書,也太苦了!”
外婆拉過了東子,心疼地摟在了懷裏。
“是啊,有些人家的娃娃,十歲還在娘懷裏撒嬌呢!”大舅母也歎道。
“我們水利局的辦公樓已經開工了,等明後年我分了單人宿舍,就把他們都帶去城裏!”
父親歎道:“有他媽看著些,他也就沒有那麽調皮了!”
父親走後的沒幾天,東子也坐著班車去城裏上學了。
狗蛋也開了學,升到了二年級。
小兵卻又留了級,居然就和狗蛋同級。
幸虧不是一個班,不然狗蛋這個班長可不敢管小兵......
隊裏那些種了瓜的人,卻發了愁。
今年種瓜的人太多了,鎮上到處是賣瓜的驢車。
而趕著驢車用糧食換瓜的人,就更多了。
陽曹大隊裏的瓜都愁著賣不掉,隊裏每天居然還能來好幾撥換瓜的。
瓜太多,價格自然就上不去。
一升糧食換一個瓜,是絕對沒有人要的......
即便一升糧食換兩個瓜,都沒有多少人換。
騰格裏沙漠邊的農民,第一次感受到了市場經濟的大浪淘沙!
母親則挖了糧食,換了好多瓜,埋在糧倉的麥堆裏儲存起來,讓狗蛋吃。
這一季的兩千多斤糧食,夠他和狗蛋,吃上兩三年的了......
秋去冬來,騰格裏沙漠邊,迎來了一個十年不遇的寒冬。
陽曹小學的教室裏,隻有一個柴爐子,上課的時候,才丟一點點柴,冷得就跟冰窖一樣。
狗蛋雖然穿著母親做的厚厚的棉襖棉褲棉鞋,卻依舊凍傷了腳。
他的腳上起了一個大凍瘡,瘡口流著膿水,狗蛋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
他的十根手指,也凍腫了,變得明晃晃的,幾乎無法寫字。
回到家裏,凍僵的手腳焐消了以後,卻又奇癢難忍,狗蛋苦不堪言。
母親在一個破舊的搪瓷缸子上,栓了鐵絲當把,在裏麵放了炭火,給狗蛋製作了一個手爐,讓他帶到學校裏去取暖。
可惜,依舊無濟於事。
每天早上,狗蛋和小兵上學的時候,冷冽的北風,就像刀子一樣吹著他們早就皴裂的臉。
小兵就從懷裏掏出火柴,點燃了幹枯的芨芨墩,和狗蛋烤一會,再踩到上麵焐熱了腳再走。
芨芨草,今年燒得越光,來年就長得越好。
走了一程,狗蛋又凍得直打哆嗦,小兵就又點著了一大堆,風卷來的幹枯蓬草,讓狗蛋烤火。
這種蓬草,極易燃燒,燒完後,還會凝結出一些結晶體,就是做牛肉拉麵的“蓬灰”。
也就是“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裏的征蓬。
它自古以來,就是蒼茫苦寒的騰格裏沙漠的象征......
小兵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麻雀的腦髓可以治凍瘡,便每天打了麻雀,用它們熱乎乎的腦髓,敷在狗蛋的凍瘡上。
可惜,還是無濟於事。
母親去了鎮上,買來了凍瘡膏給狗蛋抹了,他的凍瘡,才略微好了一點。
狗蛋對於那個冬天的記憶,幾乎隻有凍瘡......
不過,狗蛋卻一天假都沒有請,期末考試,依舊門門考了一百分。
好不容易放了寒假,狗蛋就像一個“月婆娘”一樣,成天坐在熱炕上看東子帶回來的新小人書。
東子卻和小兵,每人拿著一把火柴槍,帶著一幫孩子們玩。
狗蛋也很想出去和他們玩,可母親嚴令他在炕上“坐月子”養凍瘡。
凍瘡變得奇癢難忍,就像一萬隻螞蟻在噬咬狗蛋的心,比疼還難受!
每天晚上,母親都要用熱水給狗蛋洗了手腳,塗上凍瘡膏。
滿屋子都是難聞的凍瘡膏味......
母親還點燃了棉花,把燒過的灰燼,敷在狗蛋流膿的創口上。
一直到了快過年的時候,狗蛋的凍瘡才慢慢的好了起來......
又是大年三十的下午,父親才匆匆地從省城金城回來。
他已經在那裏學習了半年,一直就沒有回過家。
“爸!”
狗蛋從炕上跳下來,赤著腳,就撲到了父親的懷裏。
父親抱起了狗蛋,照例用胡子紮了紮狗蛋的臉蛋:“半年不見,長高了這麽多......你手咋凍成這樣了?”
“我腳上都淌膿呢!”
狗蛋像表功一般,伸出了腳,露出了流膿的凍瘡。
“這......”
父親趕緊把狗蛋放到了炕上,查看他的凍瘡。
“今年冬天冷得邪乎,好多娃娃的腳都凍壞了,你又不在,我隻能給他買了凍瘡膏抹了。”
母親略帶歉意地說道。
“沒事,開春自然就好了。”
父親卻笑道:“我小時候,凍瘡比這還厲害,壓根就沒當回事,還得幹活呢!狗蛋,你該沒有哭鼻子吧?”
“當然沒有了!”
狗蛋說道:“我才不怕疼呢,就是癢得很!”
“這還差不多,我還以為你會疼得哭鼻子呢!”父親又笑道,“這次考了多少分?”
“當然是雙百了!”
狗蛋得意洋洋地笑道。
“哦?這麽歪啊!我還以為,你凍壞了手腳,成績就落下來了呢!”
“這娃娃,雖然是個瘦猴猴,也不慫呢!”
母親歎道:“他腳上的凍瘡都淌膿了,我讓他別去上學,他非要堅持去,一天都不肯請假......”
“每天回來,手指頭都腫得個明棒棒,還要做作業呢!”母親又歎道。
“行!能吃苦,不虧是王三爺的後人!”
父親揉了揉狗蛋的腦袋笑道。
“那當然了!我除了沒勁打架,再啥都不比別人差!”狗蛋笑道。
父親一聽打架,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東子呢?”
“和小兵在外麵玩呢......”
母親見父親的臉色不好,手裏包著的餃子都停了下來,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東子......又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