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記來了
夏季天光早，日子長。
九點多鍾，日頭已經老高，曬在人身上跟會咬人似的。
一輛小轎車頂著日頭開到竹溪村，在村口停下來，再往裏，車子開不進去了。
縣委書記黃雁聲下了車，按照習慣，首先打量起村子四周來。
夏季山林茂密，鬱鬱蔥蔥，一眼望去，便是一簇簇或深或淺的青翠山巒，近處的田間地頭，不少人正在地裏勞作，鏟地的，鋤草的，還有給作物噴農藥的。
散養的老母雞帶著小雞在地裏刨食，不時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響，水塘裏，水鴨大白鵝你追我逐，遊得歡快。
黃雁聲輕聲道：“山清水秀，好地方啊，老百姓的日子，不應該過得這麽苦。”
陪同黃書記下鄉的長林鎮書記朱建國忙道：“我們竹溪村地方確實不錯，村民幹活也發狠，吃得了苦，就是，窮！”
黃雁聲道：“走，到村民家裏看看去。”
朱建國落後兩步，給劉福林打電話：“老劉，我陪著縣委書記到你們村來了，書記現在正要去汪成貴家裏了解情況，你趕緊的，過去讓汪成貴準備一下。”
他壓低聲音：“我可告訴你，這回要是再把領導氣走了，你們竹溪村的事，以後就自己解決！”
劉福林一聽說縣委書記來了，就是一個機伶：“我的親娘嘞，縣委書記竟然親自來我們村了？朱書記，你沒騙我吧？”
朱建國沒好氣道：“我騙你做什麽？我們馬上就到了，你趕緊的。”
“好好好，朱書記你放心，我這就去找老汪，讓他準備準備！”劉福林掛了電話，拔腿往汪成貴家裏跑。
“老汪，老汪，老汪……”劉福林跑得滿頭滿身的汗，老遠就扯著嗓門衝著汪成貴家門口大喊。
門前的大黃狗聽到動靜，仰頭“汪汪汪”叫喚幾聲，算是回應，見到劉福林，又重新趴回去。
汪成貴正在修鋤頭，早上去地裏的時候，把鋤頭用得脫了把，回來補個楔子，重新釘個鋤頭柄，聞言抬頭朝劉福林方向看過去：“村長，有麽事？你這急做甚？”
劉福林衝到他麵前，一把抓著他胳膊，上氣不接下氣道：“老汪！”
“快，快快……快準備一下，縣委黃書記要來你家看你了！”
“啥？！”汪成貴手一鬆，手裏鋤頭直接砸地上：“誰？你說誰？村長你說甚？你再說一遍，誰來要我家看我？”
劉福林眼疾手快往後跳開，才沒有被鋤頭砸到：“縣委書記！是縣委書記要來你家看你！”
“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多忙啊！還能專門來看我一個農民？村長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汪成貴低頭撿鋤頭，打算繼續修。
劉福林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鋤頭，把他往屋裏推：“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修什麽鋤頭？！趕緊換身幹淨衣裳……”
汪成貴這下相信劉福林說得是真的了。
黝黑的漢子激動得臉都紅了，扒著門框，衝劉福林嘿嘿笑道：“嘿嘿嘿，劉村長，縣委書記專門來看我，我們老汪家這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嘿嘿嘿……”
劉福林急得一腳將他踹屋裏：“趕緊換你的衣裳去！”還不忘衝著門叮囑道：“你這回給我好好說話，要是再使那樣的牛脾氣，說話夾槍帶棒的，自己不積極主動反應問題，誰也幫不了你。”
汪成貴做夢都沒能想到，他把鄉書記和縣農業局的專家氣走之後，居然還能在家裏迎來縣委書記，他在屋裏大聲向劉福林保證道：“村長你放心，我這回一定跟縣委黃書記好好說話。”
結果等黃雁聲在朱建國的陪同下來到他家的時候，別說好好說話，除了在黃雁聲跟他握手的時候招呼一聲：“書記來了，快坐，快坐！”汪成貴接下來就隻會緊張得搓手，僵著臉笑。
把朱建國和劉福林給急得，恨不得坐進他肚子裏，教他怎麽說話。
大黃狗見到陌生人上門，弓著背衝人呲牙，不時發出低吼，“汪汪汪”叫個不停。
“來福出去，別叫了……”汪成貴踢了踢大黃狗：“出去，出去！”
大黃狗看他一眼，甩了甩尾巴，到外頭樹蔭下趴著了。
汪成貴緊張道：“鄉下的狗沒見過世麵，不懂事，見到人就瞎叫。”
縣委書記並不在意。
黃雁聲笑道：“會看家的就是好狗，要是看見陌生人進家門都不叫，還怎麽看家。”
汪成貴連連點頭：“書記說得對，我們家來福，看家特別厲害，村裏的狗都比不上它。”
朱建國眼看他越扯越遠，一點不著調，急道：“老汪，縣委黃書記是專門來替大家解決問題的。”
“你有什麽問題要反應，就告訴黃書記。”
黃雁聲道：“老汪，我聽他們這麽喊你，我也這麽喊，你不介意吧？”
汪成貴連忙擺手：“不介意不介意，村裏頭人都這麽喊。”
黃雁聲道：“老汪，縣裏知道你們生活遇到困難，特意來聽聽你們的意見。”
“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跟我講，不必有顧慮。”
“黨和政府，就是專門為你們解決困難的。”
可能是這聲“老汪”拉近了距離，也可能是縣委書記真誠的語氣，平易近人的態度，緩解了汪成貴的緊張。
他開始向縣委書訴起苦來：“黃書記，我們的日子不好過啊！”
“家裏一年到頭，就隻靠著這幾顆桃樹才有這麽點收入，過日子卻哪兒哪兒都要用錢。”
急促的知了聲裏，汪成貴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老婆身體不好，常年靠吃藥養著，幹不了重活。”
“閨女在外頭讀大學，每年光學費就好多錢，知道家裏窮，生活費都是她自己打工賺的，沒朝家裏伸手要一分。”
“這不，這個暑假，又在外頭打工沒回來。”
“我還有個老娘，年紀大了，家裏幾兄弟輪流養著。”
“書記你說，這要是把這幾顆桃樹給我砍了，完全沒了收入，我們一家人可咋活？”
黃雁聲輕拍他的胳膊：“老汪，你別著急，別著急，你說的這些難題，黨和政府都知道，我們縣委縣政府，會聯合有部門，研究一個具體的解決方案。”
“你要相信，黨和政府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
“脫貧致富的路上，一個都不能少。”
黃雁聲喝著搪瓷缸裏的茶水，問道：“這茶，是我們麓豐縣村民自己種的茶吧？味道很好嘛！”
汪成貴道：“是，這就是我們麓豐縣自己的茶葉，書記您喝出來了？”
黃雁聲道：“我們縣，不缺好東西。”
“像黃桃，像這茶葉，還有筍竹，油茶，藥材，苗木，大白鵝……這些都是好東西。”
“生態有機，天然無汙染，外頭想找這樣的產品都難找。”
“隻是因為偏遠，好的東西走不出去，外頭的人不知道，沒法變成財富。”
“現在，我們縣委縣政府要做的，就是幫助村民走出去，讓財富走進村民家裏來。”
臨走的時候，黃雁聲還給汪成貴留下五百塊錢：“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
汪成貴連忙拒絕：“不不不，我哪能要書記的錢。”
黃雁聲把錢硬賽到他手裏，道：“收著收著，給老人買點吃的，你們自己也注意身體，別把身體拖垮了。”
“老汪，你相信我，苦隻是暫時的，黨和政府一定會幫助你們解決困難，打倒貧困，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如果做不到，是我這個縣委書記失職，沒把工作幹好！”
黃書記的話擲地有聲，汪成貴其實並沒有太往心裏去。
這事，哪有什麽解決的辦法呢？
說得再好聽，到最後，縣裏還是要叫他砍樹。
就算一顆樹補他幾塊錢，那點錢杯水車薪，又能用多久？用完了就什麽都沒了。
可如果留著這幾顆桃樹，至少每年多多少少都有進項。
不砍，說什麽都不砍！
就算縣委書記上門看過他，他也堅決不砍桃樹！
汪成貴心裏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