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探望

隨安沒想到挨了頓打後竟能睡得沉了,乃至於她一醒過來第一眼看到褚翌腦子發抽竟然說了一句:“九爺您也被太爺打死了?”

褚翌陰沉著一張臉,道:“醒了就喝藥,別大過年的再發燒燒傻了。”

隨安一動才覺出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頓時想到某年春晚看過的那些農民模特,“火辣辣的心,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小辣椒它透著心裏紅,火辣辣的眼睛會說話,火辣辣的小樣招人疼……”

可惜她沒個撒嬌的人,便隻好忍著痛直起身子,褚翌見狀扶了她一把,又幫她端了藥。

黑乎乎的一碗散發著中藥味的湯汁,隨安扶著碗邊一口氣喝的隻剩下一個底。

“喝幹淨。”褚翌道。

隨安再瞅一眼,底下那些藥渣就像泥巴一樣,她喝下去沒準兒能吐了,剛要堅定的拒絕,想起褚翌隨父,性情不定,難保不會再給她一頓打,反正她已經決定要逃跑,這會兒當然是順從些少吃些苦頭最好,便道:“那您幫我添點兒水吧。”

褚翌沒作聲,聽話的拿起旁邊的茶壺倒了半碗水。

隨安晃了晃碗底,閉上眼全喝了進去。喝完她感覺有點支撐不住,重新趴到褥子上。

屋裏的蠟燭燒到最後幹脆滅了,外頭的鞭炮聲,爆竹聲,還有煙花升空,把天空弄得很亮,隨安適應了一會兒就能視物。

她知道自己這會兒跑也跑不了,還不如好好養著,便閉上眼,一動也不動。

屋裏隻能聽見褚翌的呼吸聲。

奇怪的是漫天煙花聲竟然也沒能將他的呼吸掩蓋過去。

睡不著又不能翻身,她側了側頭,再睜眼發現褚翌放在自己枕頭邊的手竟然在顫抖。

她盯了老一會兒才發現褚翌是真的在抖。

隨安這才確認他確實是氣急了,也氣狠了。她來褚府的時候褚太爺就在外頭帶兵,昨兒算是頭一回見,本來覺得他還不錯,當然,也是她大意了,慈不帶兵義不養財,她不能僅憑一麵之緣就認定褚太爺是個好人好父親。

要知道那些推翻前朝政權,改朝換代的可幾乎都是武官。

就她所知的,趙匡胤,朱元璋,努爾哈赤,哪一個不是戰功卓絕?這些人是好人嗎?史書上寫著,他們是軍事家,政治家,卻從無一個人說他們是好人。

是她太過想當然了。

當然,估計褚翌也跟她差不多,算起來,他跟褚太爺也有五六年沒見了吧。

想到這裏,她伸手蓋在了褚翌的手上。

觸手冰涼,像握住一塊冰塊一樣。

褚翌撩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隨安不知道說什麽。褚翌是主子,是上司,她一個下級奴婢,頂多能勸幾句,這安慰的事兒,她做不來。

這樣一想,她覺得褚翌快點成親也有好處,到時候就有了人說話了,免得受了氣窩在她這裏。這算什麽事兒呢?

她不能安慰他,再說她也比他倒黴多了,起碼他沒挨揍。

隨安說服了自己,就略抬了抬身子,仰起頭喊了:“爺!”

褚翌垂下眼看著她。

隨安嗬嗬笑了一聲,見他臉上仍舊化不開的寒冰,隻好再接再厲:“爺,這大過年的,奴婢飯還沒吃呢,您去給我要兩隻雞,要是有燉雞,就要一大鍋燉雞,沒有燉雞,兩隻燒雞也行,奴婢我吃一隻,……剩下一隻明天早上吃!”

褚翌胸口起伏了一下,從她的手下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站起來就往外走。

走到外頭才發現自己忘了戴鬥篷,扭頭一看,隨安正扒拉了他的鬥篷蓋在自己身上。

褚翌看著她左支右拙的兩隻爪子還有被子底下扭來扭去的身子,這回是真有點無語。

他來之前明明想過的,她被打得氣若遊絲一見他就痛哭流涕,他呢,一腔憤懣思忖著如何複仇,兩個悲情苦逼的人在一起,最後抱頭痛哭才是符合邏輯吧?

可現在呢,她支使他去拿雞,還貪心的要兩隻,今兒一隻,明兒一隻,見他落下鬥篷,也不喊他穿上,反而自己劃拉到自己身上……

在母親屋裏絲毫沒有減少的憤懣卻在此時奇跡般的消減了許多。

褚翌的鬥篷是貂毛的,又輕又暖,隨安舒服的幾乎想歎氣,扭頭朝外一看,沒見褚翌的身影,還以為他走了,剛趴好,就聽見推門聲。

褚翌抱了一床被子進來。

隨安張著嘴,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您要在這裏過夜啊?”是看她挨揍心裏愧疚準備打地鋪照顧他嗎?完全不必,把賣身契還給她就好了。

褚翌往前走了幾步,單手把她背上的鬥篷拿開,然後抖了被子往她身上蓋去。

“輕點,輕點,真的好痛!”她哀哀的叫。

褚翌手下不見溫柔,粗魯的把被子蓋到她身上,眼瞅著她就像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一樣,雖然足夠倒黴,但真沒看出哪兒可憐來。

蠢貨。

她要是不這樣說,沒準兒他會更相信她痛。

隨安擠出一個“心碎”的笑:“九老爺,外頭天冷,您出去的時候記得穿上鬥篷。”

褚翌沒搭理她,濃長的睫毛垂下來,抓著鬥篷走了。

隨安心裏想著即將到來的雞湯或者燒雞,越想越餓,感覺過了好久也沒見褚翌回來。

禁不住喃喃自語道:“怎麽飯還沒來?沒有燒雞來兩根雞腿也行啊……”

接著又道:“兩根雞腿可能不夠,至少要五根,不,十根,留五根明天再吃!”

剛說完就聽外頭噗嗤一笑。

門外老夫人扶著徐媽媽的手說:“原以為她挨了打受了冤屈這會兒得哀哀的哭呢,沒想到卻在這裏惦記雞腿。”

徐媽媽忙吩咐身後的丫頭:“去大廚房,撿著密雲火腿還有那大大的燒雞腿,多拿些來。”

老夫人點點頭,推門進了屋子。

上級探望受傷的下級,隨安當然要做好準備:“請老夫人安,給老夫人拜年!”

徐媽媽吹著了火折子,卻沒發現蠟燭,紫玉機靈,忙從書房取了一盞燈過來。

老夫人這才坐在徐媽媽搬過來的圓凳上:“屋裏沒點燈,以為你睡著了,想著瞧一眼就走的,好孩子,你今兒受委屈了。”

隨安暗暗慶幸剛才沒有埋怨褚翌,更沒說什麽“反動”言論,否則今兒這頓打白挨了不說,說不定還會被人悄悄的處理了。

“老夫人,奴婢當年賣身為奴,跑了好幾家都無人肯收,是九老爺留下了奴婢,奴婢這才有了銀錢給父親治病。九老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這三年一刻也未曾忘記過。奴婢還是那句話,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奴婢不能眼看著外人敗壞了九老爺的名聲,奴婢更不能自己給九老爺抹黑。”

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她既然已經存了離了這府的念頭,此刻就不能跟老夫人強嘴抬杠,更不能喊冤哭訴。

褚家這樣,雖待不出個好待來,可換了別家,不一定就能跟上褚家。說來說去,還是人權跟自由最好。

“我沒有看錯你,你是個隨和通透的。”老夫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九老爺那裏,你平日也要多開解著些。好孩子,委屈你些日子,等你九老爺成了親,我自然要好好抬舉你的……,將來有了一男半女,消了奴籍,就是正經的姨太太。”

在徐媽媽看來,這幾乎是一種承諾了。

隨安垂下頭,沒有做聲。

徐媽媽就笑道:“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再說有您抬舉著,隨安怎麽會委屈?!”

這就要她表態,這個好說。

“老夫人,奴婢沒覺得委屈,不委屈,您放心。”她連忙抬起頭大聲表白。

老夫人跟徐媽媽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