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肖姨娘

七月的日頭,曬得什麽都怏怏的,除了知了一聲攀一聲的叫著,偌大的孟公府竟似沒有其他聲響一般。

孟毓曉側躺在廊下的美人榻上,廊外指節粗的圍竹正好為她遮住了陽光,廊子裏的過堂風帶著絲絲的涼意。

她愛清淨,所以支開了丫頭婆子們,自拿了一柄絹扇搖著。陽光透過竹縫灑下來一星半點的光點打在她的身上,不帶溫度,倒是映得皮膚雪白。

“喲,三丫頭可真愜意呢!”忽然一個女人拿捏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了廊子裏的愜意。

孟毓曉睜了眼睛,勾頭看了一眼站在廊子口的身影,隨即坐起身來。

“姨娘怎麽來了?”孟毓曉坐起身,抬手理了理壓散的頭發,淡然開了口。

“比不得三姑娘這般愜意,這大白天的,太陽高照著還能睡著!”肖姨娘站在廊子口沒有移動腳步,說話卻是句句帶著嘲諷之意,“作娘的來找女兒,自然是有要緊事!”

孟毓曉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側頭打量了一眼肖姨娘,這個名義上是自己生母卻沒有給過自己一絲母愛的女人,正站在廊簷下笑得花枝燦爛,笑容裏的陰謀卻不由得讓自己心一緊。

肖姨娘是自己的生母沒錯,隻不過她生自己的時候還隻是孟公府的一個丫頭,因此自己出生後便被孟公府的夫人趙氏抱去養著了,雖然她之後又生了一個兒子,做了姨娘,在府裏有了些地位,但也沒能將自己養在她屋裏。

不愛也就罷了,孟毓曉從未想過要和這個女人計較什麽,反而是肖姨娘,在府裏誰都不敢惹,卻敢肆無忌憚地來自己院子裏撒潑,不知被她說了多少髒話,也不知被她拿去了多少好東西,但這人就好似填不滿的無底洞,依舊隔三差五地前來鬧著,後來趙氏訓了肖姨娘幾次,她才消停些,隻是不知今日這又是想做什麽?

“姨娘有要緊事便說,我若能辦到自然幫著辦了。”孟毓曉也不起身,就在榻上坐著。

鬧了這麽長時間,孟毓曉也算看清了事實:自己若想在這孟公府裏過得舒服,還得傍著趙氏這個粗腿,勢必就不能再跟這肖姨娘揪扯不清了,不過敬她是生母,倒也沒有冷臉對她。

肖姨娘見孟毓曉說的客氣,不由得越發得意起來,稍稍扭了扭腰身,將握著帕子的手輕巧地擱在小腹上,傲氣地對著孟毓曉說:“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是想著下個月你兄弟該去學堂了,我想著該給他裁兩件新衣,所以來找姑娘拿點銀兩。”

孟毓曉心裏一陣冷笑,麵上卻絲毫沒有表露。

肖姨娘這番話說的可真有趣,孟輝要做新衣,來自己這裏拿銀子,且不說自己有沒有這銀子,就單憑孟輝對自己下的狠手,孟毓曉也做不了這聖母的事!

“這府裏的開支用度皆是大夫人按著月例分發的,我若是沒記錯,孟輝屋裏的好似比我要多啊?”孟毓曉說著,側頭淡笑著看了一眼肖姨娘。

雖然同是庶出,但孟輝畢竟是兒子,就算大夫人不喜歡,也不至於會在月銀上動手腳。

“他哪有你多!”肖姨娘立馬接了話,帶著些許的哭腔。

孟毓曉皺了皺眉,心中知曉,這肖姨娘又要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了!

果不然,肖姨娘便拿起帕子開始抹眼淚,一邊抹一邊哭述:“你兄弟在府裏什麽地位你是不知道麽?老夫人進承歡園,連你都帶進來了,獨獨沒有叫你兄弟,你在這內院,日日有老夫人、太太寵著,哪裏知道我們娘倆在外麵過得什麽日子!”

“你是她的長姐,又有老夫人寵著,如果連你都不幫他,可叫你兄弟怎麽在這府裏過啊~”

肖姨娘越說越來勁,哭嚎聲也是一陣比一陣地高。

孟毓曉靜靜坐著,並不搭腔,認她哭鬧,好在自己這園子選的偏,她嚎得再大聲也驚不到老夫人和趙氏,至於肖姨娘嚎的那些內容,孟毓曉全當耳旁風!

承歡園是娘娘省親時新修建的園子,取“承歡膝下”之意,取名“承歡園”,所以孟公府的老夫人隻帶了年輕輩的姑娘、少爺們進園住,最開始孟輝也住在裏麵的,隻不過後來因為賭錢賴賬,打了老夫人屋裏的小丫頭,才被老夫人趕出去跟肖姨娘住一起。

然而肖姨娘每次來孟毓曉這裏哭訴都要說是老夫人不帶孟輝進園,事關老夫人,孟毓曉不想生事,故此每次都不搭理她。

瞧著肖姨娘的聲音漸漸小了,孟毓曉才慢慢起了身,“姨娘說完便回去吧,我這屋子裏如今連杯能夠招呼姨娘的茶水都沒有,又哪來的銀子給三少爺做新衣呢?”

肖姨娘見孟毓曉不肯給錢,停了哭訴,抬頭看了一眼孟毓曉,瞬時目光變得凶狠起來,握著帕子的手高高抬起指向孟毓曉,“你咋就這麽狠心啊!你瞧瞧你穿的,你用的,你住的!哪樣不比你兄弟好,怎麽就不能幫幫他!”

“姨娘可是誤會了,我這裏確實沒有銀子。”孟毓曉淡然說著轉身進了屋子,伸手關了門,還故意落了閂。

巧雲她們估計不知道躲到哪處玩牌去了,這院子裏一個下人都沒有,自己跟肖姨娘對著幹落不到好處,不如避開。

木門被人從外麵狠狠地撞擊了幾下,孟毓曉見門很牢固,才放心地轉身進了隔間,自桌上取了茶壺為自己倒一杯涼茶,愜意地抿著。

屋外,肖姨娘將木門拍的“啪啪”作響,嘴上也絲毫沒有停歇,罵的,都是平日裏孟毓曉聽慣了的。

“就知道撿著高枝兒攀的下流賤人!你咋就這麽狠心呢!”

“老娘當初知道你是這麽個白眼狼,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你可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別真拿自個兒當主子了!人在做天在看呢,你這麽狠心是會遭報應的!”

孟毓曉知道她不罵到詞窮是不會離開的,便又默默地為自己再倒了一杯涼茶,捧在手心裏慢慢抿著。

“誰許你在這大呼小叫的!”院子裏突然闖入了另一個女聲,聲音之大,直接便將肖姨娘的罵聲蓋去一半。

“人都死哪去了,還不把這個瘋女人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