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鍾意

時間線是江延灼和冷菁宜的第一個扯證紀念日。

——

帝都的清晨難得有鳥啼聲,豐年的瑞雪在下,不太大,稀稀疏疏的,給周遭平添一份靜謐感。

江延灼屁顛屁顛兒地一大早起來做早餐,先是緩慢地將壓在冷菁宜脖頸後麵的那隻手臂抽出來,又躡手躡腳地出去輕輕帶上門,生怕打擾到自己的小祖宗。他摸到廚房,把隻要是冷菁宜喜歡吃的都做了一遍,豐盛得再添兩根蠟燭就能當燭光早餐了,結果一看時間早過點兒了,房間裏還沒聲音。

於是江延灼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悄聲道:“祖宗?”

其實冷菁宜是個挺嗜睡的人,但因為先前煩心事太多,總是失眠和難以入睡。昨天周斯越不在,她又加了班把公司的新事務都處理完畢了才從公司出來,看見深更半夜等在大門口的江延灼還嚇了一跳。

今日恰逢周末,沒有工作也沒有公司的曆史遺留問題,冷菁宜這一覺睡得很安心,江延灼出去一趟回來一趟,她都沒有發覺。

江延灼很輕地哂笑了一聲,掀開被子的一角,把最近忙壞了的寶貝祖宗摟在懷裏,輕輕在冷菁宜臉上啄了一口。

冷菁宜很瘦,但並不脫相,臉孔上看著很健康。昨晚睡得好,也可能是室內空調開的熱,她的臉並不像平時那般霜白冷淡,反而是透著些粉粉嫩嫩的可愛。她的睫毛長而黑,天生睫尾帶些微微的上翹。鼻尖小而挺,眉眼是帶溫柔的清冷。

她睡得真的很安穩,呼吸均勻起伏,抱在江延灼懷裏像是一團軟乎乎的小棉花,一點兒攻擊性也沒有。

——隻有睡覺的時候,才沒有攻擊性。

估計是睡夠了,冷菁宜眼皮微微顫動,睜開一條縫。還有點迷糊的樣子,在江延灼看來可愛到要瘋掉。

江延灼吻了一下她的眼角,嗓音略微有點啞啞的,京腔慵懶而吊兒郎當:“睡這麽晚,笨比貓都比你起得早。”

冷菁宜皺眉,往離他遠些的地方挪了挪:“大清早的又親,煩不煩,你是泰迪?”

江延灼:“……”

他失笑:“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想讓我現在行動一下?”

冷菁宜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滾出去。”

江延灼好脾氣地把她拉回來,額頭抵在她發頂處,他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寵溺又溫柔:“好了好了,起床嗎。給你做了早餐。”

兩人相處久了,江延灼也會發現很多冷菁宜都不會察覺到的小細節,比如江延灼這樣抱她,把下巴抵在她頭發上輕輕摩挲的時候,冷菁宜會安靜和好說話很多——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姿勢讓她非常有安全感。

冷菁宜就是這樣的——越沒有安全感,越抓不住東西,刺兒就越多——大抵這就是白玫瑰的刺那麽隱秘又充滿戾氣與神秘的原因。

冷菁宜閉著眼養神了幾秒鍾,淡淡地開口:“好吧。”

於是江延灼鬆開她,下床扶住她的腰。冷菁宜自然地兩條腿往他跨上一扒拉,兩手環繞住他脖頸。

小樹袋熊就這麽抱著她的樹樁去洗漱去了。

冷菁宜在餐廳看到那一堆燭光早餐的時候,足足愣了好幾秒種,在問出那句“你今天是腦抽了嗎”之前,頭腦風暴了一番,及時把脫口而出的問題變成了:“江延灼。”

“去年……咱們是不是這時候扯的證?”

江延灼:“……”

冷菁宜意識到是自己理虧,“咳咳”兩聲:“啊這——不好意思,我給忘了。”

江延灼還沒回她,冷菁宜搶先一步賣個乖:“那今天都聽你的,江延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江延灼失笑:“怎麽了,我又沒生氣。”

“紀念日什麽的,我來記就好了,你不記沒事兒。”江延灼從背後扶住她肩膀,把她按在座椅上,溫聲道:“嚐嚐。”

冷菁宜打了個哈欠:“行行行,別催,吃呢吃呢。”

她插了塊牛奶吐司煎蛋放進嘴裏,突然想起了什麽,朝江延灼眨了眨眼睛,想要說什麽的樣子。

江延灼穿著居家毛衣,窗外有光灑在他身上,把他周身籠罩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線條硬朗的下頜線都顯得溫柔了起來。江延灼鼻峰很直,陽光剛巧在側臉形成涇渭分明的暗麵,睫毛不長,很直地垂著,陰影掃在下眼瞼。

非常明晰,非常生動,非常溫暖。

江延灼看向她:“怎麽了?”

冷菁宜眯起眼睛:“這樣看你還挺好看的。”

江延灼:“?你以前覺得我醜?”

腳底下的橘子非常識時務地“嗷嗚嗷嗚”附和兩聲,換來江延灼極其嫌棄的目光:“滾吧,笨比貓叫得跟狗似的。”

冷菁宜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原來其實並不在我的審美點上。加上你太張揚又太自以為是,我就很煩。”

江延灼嘴角抽搐了一下。

冷菁宜笑起來:“所以你想啊,我是多喜歡你,覺得你不好看還喜歡你。”

江延灼“嘶”了一聲,若有所思道:“好像是。”

冷菁宜隨意地戳著那盤蔬菜沙拉,舀起來遞到江延灼嘴邊,聲音淡淡又淺淺,透著明媚的笑意:“我剛剛其實是想說,覺得自己和你在一起之後變懶了很多。”

“恩?我覺得沒有啊。”江延灼邊吃邊想,這次新買的椰子味沙拉醬味道還可以,小祖宗不喜歡吃甜的。

“我好像很久沒有做過早飯了,都是你在做。”冷菁宜柳葉眼彎彎地笑起來:“我以前覺得自己巨慘了,現在感覺運氣真的挺好的,還好啊當時我窩囊,就這麽去了京城。”

這時候陽光稍微偏了些方向,兩個人都籠在光裏,像是神明給他們虔誠地送了一束光。冷菁宜的發絲和眼睛在冬日的陽光下好暖,好亮,像是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暖,更好,更鮮活。

江延灼揉了把她的頭發:“別瞎想。吃完帶你出去。”

冷菁宜點點頭,也不問去哪兒,隻繼續埋頭吃黑巧克力蛋糕。她不像大多數女生那樣在意發型,也從來不管江延灼揉她頭發,因為每次江延灼都會幫她再細細打理好——比如現在,她低著頭,江延灼就用手指在幫她梳。動作很慢很輕,眼神也溫柔。

總之就是沒有一丁點兒當年京城二中校霸的樣子。要是當時的江延灼知道自己婚後是這個樣子,肯定覺得窩囊極了,還會忍不住去天台抽兩根煙,順口罵一句“我真是他媽的操了”。

不過江延灼現在隻感覺幸福死了。

——

兩個人下午出門的時候雪變大了,豐年的枝頭掛了白花和冰晶。一行一步都是沙沙的聲音,屋內的熱氣都被外界凝結。風在悄悄地耳語,說大雪落下的寒酥融化後會變成豐年的春天。冷菁宜伸手去試著接,沒接到還心裏有些懊惱。過了會兒自己突然發現,結婚之後好似反倒比結婚前,多了那麽些孩子氣。

二十六歲的人了,剛剛那心思就像十六歲,越活越回去了。

江延灼知道自家小祖宗比較懶,在這種下雪的日子還真不一定樂意出去玩,冷菁宜提出要逛家具店的時候,還挺驚訝的。

結果冷菁宜下一句話是:“想給橘子買個好點的貓窩,去年那個舊了。”

江延灼:“……”

在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去給笨比貓買窩買糧。

而且,他們自己家的沙發都不用年年換的,這笨比貓居然可以換掉去年的房子!?

江延灼閉眼歎了口氣:“行,走。”

由於今年過年比較晚,大多人現在都在采購年貨,平時人流量極大的大型網紅家具店,今日倒是稀稀疏疏得愜意。

冷菁宜抱著個椰子盤腿坐在家具店的推車裏,慵懶地靠著後邊,時不時地用下巴指指某處的一個方位,推著她的江延灼便會往那個方向走,也就是所謂的“指哪兒打哪兒”。

偶爾路過優雅又有煙火氣的夫妻,尚且年輕的婦人還會忍不住誇一句:“這對小情侶真好看。”

這時候江延灼會毫不要臉也毫不避諱:“她是我妻子。”

然後換來的是婦人捂住嘴的驚訝:“真的啊。真年輕。”

“英年早婚,年輕是真的。”江延灼哂笑。

然後換來的會是冷菁宜對那夫妻禮貌性的微笑,以及對江延灼的無語表情。

不過女生逛街要買什麽東西的話是不能信的,這點放在所有女性身上通用。就像小祖宗說隻要買個貓窩就成,現在購物車裏還不是裝了一大堆,江延灼懷疑冷菁宜變心了不愛他了,要搬家。

冷菁宜的快樂還在於這家店裏的便利店,東西都超級好吃,還挖掘到了一個之前沒吃過的巧克力牌子,味道絕佳,一下子囤了兩大箱,當場快遞回家。

冷菁宜從購物車裏跳出來,蹲下身選新的陶瓷盤子。她一向穿的少,白色大衣裏就一件高領薄毛衣。江延灼站在她身後,悄悄拿手機對著冷菁宜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對著冷菁宜的側臉靜默。他真的無法解釋,這種隨時隨地湧上來的幸福感到底是怎麽回事。或許是因為太愛她,以至於站在她身旁,就幸福得無可救藥。

他的女孩真的很好看,最好看的時候,就是在她不知道自己在被注視著的時候,仔細地做著自己的事情,那雙長長睫毛微微顫的樣子。

她拿起兩個盤子,睜大眼睛問你哪個更好看的時候,也就是全世界最超級無敵可愛的了。

兩人逛完了之後,所有的物品都會第二天之前送到家門口。牽著手進來,還是牽著手出去。除了口袋裏多了點黑巧克力,幾乎沒什麽重量增加。

後門出口處有個美術館。

美術館裏放著的不是名作家的畫,而是世界各地的業餘作品,當然大多是國內的。是經過個人或團隊的投稿和征集,收錄在這裏的。共同點是都畫的一般,但都有故事。

冷菁宜說:“進去看看吧。逛完吃晚飯。”

江延灼點頭:“走吧。”

每副畫有每副畫的短小簡介,大多是為感情而作,路過這些畫,閱讀上麵的文字的時候,似乎也是經曆和路過了作者的全世界。

冷菁宜的視線無意間瞥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視線本未停留,但那種直麵的、突如其來的、確切的熟悉感,令她如夢初醒般再度轉過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畫上的少女。

一幅畫,以中線為界對半將畫麵切割開。一麵是麵朝左側,穿著華貴禮服裙,大波浪穠豔嬌貴的富家小姐,站在花園的長廊下,神色冷冷淡淡;另一麵是麵朝右側,穿著校服T恤紮著馬尾的黑發少女,在校園的暗紅色跑道上越過終點線。

同一個少女,麵對著不同的自己。

江延灼本身對看畫沒什麽興趣,隻跟在冷菁宜身後回消息。看冷菁宜突然不走了,還心生疑惑地抬起頭。視線相撞在那副畫上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是一愣。

他自己都已經快要不記得這幅畫了,而這幅畫卻就這麽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了這裏,出現在了……冷菁宜的眼前。

這幅畫的右下角有一塊木牌,上麵寫著作者署名,畫作品名,以及這幅畫背後的故事。

這塊木牌上的舊紋清晰可見。

作者:JIANG

作品:《ICE AND FIRE》

簡介:我所愛的人,她有兩幅麵孔。一副冷,一副熱。她成為自己的時候,剛好是我願意去愛一生的溫與涼。

注:如果剛巧JIANG在世界某處看見了這幅畫,我要向他說聲對不起,冒昧地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他在我畫室的畫作投了稿。這幅畫是JIANG臨走前說送給我的,因此現在是我本人的私有物品,投稿不具有侵權性。這幅畫是在他一個人思念初戀時所作,我不知道他心中的那個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我能確定的是,那是一個令JIANG神魂顛倒的人。因為我從未見過對著這副畫作凝神時,那樣的JIANG;也從未見過努力想要不再看這幅畫時,那樣的JIANG。我不能知道,JIANG還能不能找到她,但我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再相見。

周圍也有路過的行人,隻稍微停留駐足片刻便離開,而他們兩人對著這幅畫,都沉默下來。

最後是江延灼上前一步,兩手搭在冷菁宜肩膀上,下巴靠在她發頂,很輕地歎了口氣:“很久以前去找你,無聊的時候跟我以前在國外學油畫的一個朋友學的。”

冷菁宜微微歪頭:“畫的還行,雖然不好看,但也不醜。還好你沒畫我正麵,不然太醜了我怕我會忍不住哭。”

江延灼哂笑:“謝謝。”

“怎麽想到畫這個。”

“沒什麽想的到想不到的吧。”江延灼聲線慵慵懶懶的,漫不經心:“除了你,我還能畫點什麽呢。”

“當時找不到你,又不想回去,就在我那朋友畫室裏賴了一陣子。後來人家實在嫌我煩,我才回了學校。”

他似乎是想了一會兒,過了將近半分鍾,冷菁宜頭頂上方的聲音才繼續響起:“當時看到你一臉冷淡地站在花園裏麵,其實也不全是討厭。”

冷菁宜挑眉:“恩?”

“你身上有一種……不甘願又甘於等待的氣質,我當時就感覺磁場被侵略了,本能地進行攻擊。”江延灼閉上眼睛:“現在想起來,可能也是隻憑感覺的一見鍾情,一見麵就想到以後會怎樣的那種。”

“我會很執著於自己一眼看中的人和東西,不管是喜歡的,還是本能地抗拒的,我都是這樣。”

“因為你是我一眼就記住的人,第一次鍾意的人,所以我想留住你,一直留在身邊。如果我沒有那個運氣,不能把你一直在身邊,那就放在心裏記一輩子好了。”

“……我說江延灼。”冷菁宜麵無表情,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但仔細聽的話仿佛有一絲戲謔:“你到底在我之前交過多少女朋友。”

江延灼:“???”

“說起情話來一套一套的,技術每日見長啊。”冷菁宜挑了個眉。

江延灼偏頭看她,嘴角一勾:“——你害羞了?恩?”

他摸得透,小祖宗在這種時候越冷靜得可怕,心裏越是亂成一團麻。眼看著小祖宗表情不對,江延灼連忙舉起雙手投降:“我瞎說的,我錯了祖宗。”

冷菁宜終是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忘記重重地打他一下,不留情麵的那種。

“不過有句話你沒說錯。”江延灼不懷好意地勾唇,故意離她距離更近,鼻息噴在她耳後,很癢很燙:“技術每日見長,那是真的。”

冷菁宜翻了個白眼,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江延灼側脖頸處。

江延灼不疼,故意激她:“今天你在上麵?”

冷菁宜轉身就走。

江延灼低頭哂笑,裝作沒看見冷菁宜盡力自然地整理頭發,企圖遮擋耳廓的通紅。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雪越來越大,身上落的雪進屋會融進衣服裏發寒,江延灼默默記下等明天出了太陽,要拿到陽台上給冷菁宜好好曬一曬。

——

冷菁宜。

江延灼對你的喜歡,何止鍾意二字啊。

【全文完】

許念念的碎碎念:

終於全文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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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看我的文。

之後會有更多作品呈現給大家。

希望能和大家一起進步。

成為更好的念念。

我們下次見。

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