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祖宗

江延灼開著重機,身後坐著肖泊亦,在馬路上疾馳,掀起一陣妖風。他們剛從FI俱樂部出來,路過的地方盡是撲起的煙塵,今天有大風,霧霾並不重。

富二代玩機車就跟不要命似的,江延灼開車從來不戴頭盔,技術也是一流,從未受過傷。

冷菁宜走出來其實挺懵的,也忘了圍圍巾,天氣太冷,她有些凍得受不了,走下天橋回到馬路,準備原路返回。

耳後有摩托車的聲音,渦輪聲音很重,聽起來跟超跑沒什麽兩樣。冷菁宜戴著耳機聽歌,也沒怎麽管。

下一個瞬間,有什麽東西從耳側飛馳而過,音樂聲戛然而止,耳畔甚至有些刺痛。

目光所及之處,摩托車已經開出幾十米遠,而車上的人正朝上舉著一隻手,向她宣示著戰利品。

她立馬反應過來,下一秒,已經衝出數十米。冷菁宜從小打架,打不過就跑,體育方麵沒有什麽天賦,純屬是後天練出來的。

“阿延你幹啥呢,搶人家小姑娘耳機。”肖泊亦在後座哈哈大笑,“這不像你平時會幹的事兒啊。”

“消遣一下。”江延灼嘴角勾了勾,“你看人不是在追嗎。”

肖泊亦回頭:“我去!還真特麽在追,速度還挺快啊。阿延要不你慢點開?看人家小姑娘喘的。”

“不慢。”江延灼絲毫沒緊張,“她追的上。”

冷菁宜跑得口幹舌燥,冬天的幹冷讓她有點想吐。她認出了江延灼那輛重機,還有身後一頭銀發,吊兒郎當的肖泊亦。

紅燈。

重機的轟鳴聲終於漸漸消弭下去,遵紀守法好公民江延灼安安靜靜地等綠燈,身後的腳步聲頻率不減,帶著喘息,越來越近。

綠燈。

江延灼哂笑,手腕剛想有動作——

“江延灼!”少女的跑到距離他們還有五十米處的地方停下,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聲音帶著急促的喘。

江延灼的手一下子就動不了了。

冷菁宜萬年冷白的皮膚上浮起些許紅暈,給她冰霜般的麵色帶來了些人間煙火氣的紅潤。聲音很淡很好聽,帶著些嗔怪。

肖泊亦看了身後一眼,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阿延,綠燈。”

“我沒瞎。”江延灼莫名煩躁地閉了下眼睛,把車靠邊停下。

冷菁宜吐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走到二人身邊,伸出手:“耳機。”

耳機在江延灼掌心裏,冷菁宜臉挺臭的,這兩人讓她很不爽。他江延灼可真是睚眥必報,剛巧她也是。平時對你愛答不理的,但你要是真幹什麽事兒了,她一定補回來。

肖泊亦見到冷菁宜這副冰山臭臉覺得有點好笑,平時他們這種公子哥,難得興起逗逗哪個女孩子,也沒人敢這麽跟他們要東西的。

“我去,”肖泊亦趕在江延灼前麵開口,“不是我說,姑娘你誰啊?”

“我是你祖宗。”冷菁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她現在很不爽,聲音冷傲又寡淡:“所以你還要看多久?沒見過我這樣的?那你今天見到了。”

肖泊亦嗤笑:“你特麽是不是活膩——”

“好的冷祖宗,”江延灼嘴角歪了歪,聲音透著慵懶又高調的京腔,帶點痞氣,搞得冷菁宜極度不適,“你贏了,耳機還你。”說著伸出手,手心裏麵小小的一隻耳機,穩穩地躺著。

江延灼的手指很長,骨節勁瘦分明,伸手時露出一截手腕。

冷菁宜瞟了他一眼,一個字都沒說,長發輕飄飄一甩,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肖泊亦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盯著江延灼的側臉:“不是——我說江少爺,你就這麽放那個麵癱臉走了?她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誰啊,這麽大個京城,哪有誰敢這麽跟你說話的?這也太不識好歹了。”

“可能是真不知道。”江延灼收起笑容,“她本就初來乍到,跟誰都不怎麽熟,而且她也根本不關心這些。也不知道,早上是誰還誇她來著?”

“……她到底是誰?”肖泊亦聽出了什麽,“跟圈裏有關係嗎。”

江延灼手腕朝後緊了緊,重機發出昂貴的轟鳴聲。黑發少年右耳的耳鑽在路燈下鋥亮,閃著金紅色的光芒。他笑的時候眼角的淚痣都好像帶著情緒。

“就是那個京城裏本莫須有的冷家三小姐,冷菁宜。”

“早上看到的也是她,頂著個冷兮芮的名字,現在是我同桌。”……

冷菁宜本身走得很急,耳邊的大風刮得很急,天居然開始下雪。

雪花開始很小,後來一片片漸漸大起來,落到她的皮膚上有些疼。冷菁宜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抬起手撫上耳朵的位置——

一道淺淺的凸起,她摸得清紋路。剛才重機速度太快,順走她耳機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剮蹭到了她的皮膚,指甲劃開一道細細的傷口。

冷菁宜很怕疼。她會打架,但是她很怕疼,這不矛盾。

冷菁宜頂著大風和雨雪加快步子,她不知道為什麽,一點都不想打車。像是跟誰置氣一般,咬著牙自己走。

另一頭,江延灼盯著她的背影沒動。肖泊亦罵了一句:“多新鮮呢。原來冷家還真有這麽個事情,這女的脾氣還挺大啊。”

江延灼皺眉:“下雪了。”

“恩?恩,下雪了,是啊。”肖泊亦莫名其妙,“所以咱們趕緊走吧,你看這紅綠燈都過了兩輪了,我的江大少爺,您還要看多久?”

“你開。”江延灼躍下車,“我還有事。”

“大晚上的你還有什麽事?”肖泊亦稀罕得很,“別跟我說你有妞了啊,我可不信。”

“你這個腦子裏除了妞兒還能有別的?”江延灼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拳,“少特麽廢話,明早記得給我開過來。”

“得嘞。”肖泊亦伸出兩指並攏,在額頭上給他比了個手勢:“保證完成任務,江少爺您可放心去吧。”

冷菁宜盯著手機裏的地圖,按指示慢吞吞地走到冷家宅院附近,才終於大致記起來了周邊的道路,關掉了地圖。

她突然轉過身:“出來。”

江延灼一愣。小丫頭還挺敏感。

冷菁宜看清江延灼後也一怔:“怎麽……是你。”

“不然呢?”江延灼感覺好笑,“你以為是誰?”

“沒誰。”冷菁宜垂眸,她還以為是哪個流氓,一路上都做好幹一架的準備了。然後她又突然想起來,眼前這個,不就是流氓嗎。

江延灼在路燈下看得很清楚,白兮兮的燈光映雪,她垂眸的時候眼睫毛像刺。

脖頸霜白像牛奶,有一部分被散著的黑發遮擋。而且……眼角似乎有些紅通通的。

操。江延灼心裏罵了一句。

“沒什麽事,我走了。”冷菁宜轉身要走,江延灼開口:“別動。”

冷菁宜止步。身後有腳步聲漸進的聲音,江延灼從大雪中向她走來,黑發帶雪,耳鑽閃爍。

江延灼有些近視,剛剛沒看清楚,現在走近了才能確定——

她的耳畔被刮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在冷白色的皮膚上尤為刺目,像是一件藝術品被劃花了。江延灼低低地罵了一聲,他沒想這樣。

他覺得有點煩,也有點後悔。

“疼不疼啊。”江延灼皺著眉。

冷菁宜回頭:“什麽?”

“我問你,疼不疼。”江延灼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

冷菁宜掀起眼皮,看著路燈下逆光的淚痣少年,輕輕地咬著下唇,聲音帶點委屈:“疼。”少女眉間帶雪,眼睛含水,清冷又惹人疼。

江延灼滾燙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甚至有些錯愕。

“對不起。”江延灼的聲音很輕,冷菁宜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麽?”冷菁宜眉毛挑起。

“對、不、起、啊。”江延灼京腔濃,一字一頓清晰咬字,也給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

可是冷菁宜聽得出來,他真的在道歉。

而且這種人估計沒怎麽道過歉,別扭得很,像是冷菁宜在逼他似的。

什麽人啊。

冷菁宜覺得莫名其妙,打一棒子給一顆糖的,八成有什麽治不好的毛病。

“用不著。”冷菁宜歎了口氣,“我是誰,哪裏受得起你江延灼的道歉,我怕我明早就橫死京城二中。”

“……你是祖宗。”江延灼插著兜,低頭看她時黑發遮住眉,身後逆著光,高大剪影涇渭分明的好看。

冷菁宜覺得這是江延灼在罵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走了。”

“等一下,冷兮芮。”

“又幹嘛啊你?”冷菁宜真的煩了,又不想太多表現出來,畢竟剛剛人家京城校霸給自己道歉了。江延灼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當裝飾品的圍巾取下來,裹在冷菁宜空落落的脖子上:“冷。”

黑色的圍巾,更襯得她冰肌玉骨。黑白兩色相撞的時候甚至有些漂亮得刺目。

“我家就在附近,不用了。”冷菁宜沒用過別人的東西,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況且這還是江延灼的。

“叫你拿你就拿著,哪兒那麽多廢話。”江延灼心下煩躁,這冷祖宗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那行吧。”冷菁宜放棄掙紮,“再見。”

江延灼看著冷菁宜從拐彎處消失,嗤了一聲:“是個狠人。”

他拿出手機給家裏司機撥了個電話:“我車壞了,來接我。”

晚上,冷菁宜把圍巾取下來,坐在**拿了幹燥的紙巾,把圍巾上被雪花沾濕的地方仔細擦幹淨。

眼皮一睜一合,不知不覺,她抱著江延灼的圍巾睡著了……

第二天,路上有了一層不厚不薄的積雪。昨晚的雪已經停了,陽光照下來,化雪的時候空氣都像結了冰。

冷菁宜到學校的時候,江延灼已經在座位上了。

她跟顧煙打了招呼,想起來,這好像是她冷菁宜人生中,第一次跟同學主動打招呼。餘緋在給顧煙講題,顧煙一臉“我不想聽”的樣子,冷菁宜覺得還挺可愛的。

冷菁宜走近後排,步伐突然一頓。江延灼坐在位置上沒說話,脖子上掛著眼鏡,沒有戴著。從側麵看,鼻子一跟線似的挺。

冷菁宜想著是不是該感謝他還留著自己的小命。

“……”

她看了一眼時間,麵癱地坐下來,從淡紫色書包裏拿出一個原木色的禮品袋,裏麵江延灼的圍巾疊得整整齊齊。

“咳咳,”冷菁宜清了下嗓子,“這位江同學,冒昧地問一下,你的圍巾你還要嗎。”

江延灼沒回答。

冷菁宜頓悟,堂堂京城二中校霸,怎麽可能還會要別人用過的東西呢。她明白地點點頭:“懂了。”

江延灼皺眉:“你懂什麽了?”

冷菁宜無辜地眨眨眼:“你不要了啊。”她看著圍巾上麵那個LOGO,想著這要是放到二手網上去,能賣多少錢。

“我什麽時候說我不要了?”江延灼接過冷菁宜手中的袋子,“冷同桌,你可以不要這麽自以為是。”江延灼特意咬重了“同桌”二字。

冷菁宜保持麵癱:“哦。”

圍巾上有屬於她的木質白玫瑰香氣,很清冷也很淡,但是他清清楚楚地聞到了。

操。

早自習是英語老師的,過來講昨天的回家作業。冷菁宜歎了口氣,這次她有試卷了,不過他的同桌沒有,桌子上空****的。

而這位校霸一點都不著急,頭磕在桌沿上,在課桌下麵看手機,也不知道在玩什麽遊戲。冷菁宜睨了一眼不遠處同樣低著頭的銀發網癮少年肖泊亦,估計這倆是在聯機。

冷菁宜一向沒什麽集體榮譽感,也沒有什麽互幫互助的同學友誼。但是看前桌餘緋這麽盡心盡力地帶同桌,自己也莫名有了那麽一點點責任感。

她試探著問了一句:“江同學,你想不想聽課。”

江延灼懶散得很:“不想。”

“……”冷菁宜坐直,不聽拉倒。然後她立刻把“互幫互助”這一條永久地在腦海裏的筆記本上劃去,去他娘的。

江延灼重新把頭低下去的時候,莫名覺得不太對勁。

不對了。

他本來,是想欺負欺負這個同桌的。

可是現在自己他媽的在幹什麽?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