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落淚

江延灼的公寓。

“滴——”冷菁宜刷了一下房卡,門的鎖解開,她推門進去。

這張房卡,江延灼給了冷菁宜之後,她一次都沒有用過,這還是第一次。

可惜第一次,就是為了離別而來。

房間很暗,掛鍾運作的聲音很輕,但因為寂靜的環境而顯得格外明顯,仿佛是什麽事情的倒計時,滴滴的聲音聽著觸目驚心。

冷菁宜並不打算在這裏停留太久,因為停的越久,便愈加不舍。可她又沒有辦法阻止這場注定的即將發生的離別,她從小到大,學到的最深的道理,便是及時止損。

她知道了,他們無法有未來。

江延灼在那場大雨之後,發著燒一直昏迷到現在,額頭很燙。

她盯著床沿,餘光之間,少年的中分黑發微微有些長長了,江延灼閉著眼睛,眉目平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好看。

他閉著眼睛不說話,或是沒有任何表情的時候,其實也是很溫柔很幹淨的少年。

漆黑的房間,床頭櫃上放著一顆金紅色的耳鑽,熠熠閃光。

冷菁宜垂眸看著他,俯身撩起耳邊的長發,吻了一下江延灼冰涼的嘴角,落下一滴淚。

是有多深愛,接吻都落淚。

假裝永遠不在意,卻餘光中都是你。

冷菁宜很認真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江延灼。”

聲音很輕,語氣很淡,她一直都是這樣。

“謝謝你。”

“對不起。”

“我真的好喜歡你。”

“可是好像隻能到這裏。”

“以後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我不值得。”

“我走了。”

“以後不一定會回來。”

“保重。”

“祝你……萬事勝意。”

少年依舊安睡著,不知何時才會蘇醒。

他們的相遇始於那個寒冷幹燥的冬天,終止於灼熱苦澀的盛夏。前後不過寥寥幾個月,卻好像有一輩子那麽長。他們把該經曆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都嚐了個遍,到最後兩手空空,什麽也沒剩下。

這一年,冷菁宜十七歲,江延灼十八歲。

在冷菁宜最難過的那天夜裏,她再次失眠了。

而喻旻川在冷家的宅院外,站了一整個晚上……

三天後,京城機場。

喻旻川再次跟她確認:“隻帶這些東西嗎?”

“恩。”冷菁宜戴著耳機聽歌,看向窗外一架一架離開京城的飛機,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輕笑了一聲。

喻旻川問她想到了什麽。

冷菁宜莞爾:“沒什麽。”

喻旻川沒再問。

剛來京城的時候,冷菁宜晚上睡不著出去散步,也是戴著這副耳機。而那個晚上,戴著金紅色耳鑽的淚痣少年,騎著重機順走了她一隻耳機,還弄傷了她的後頸。

冷菁宜不禁抬起手摸了一下側麵的皮膚,已經完全長好了,一點疤痕都沒留。

那天的少年桀驁又囂張,大冷天的還穿低領毛衣,露出一截鎖骨。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本能地厭惡和想要遠離。

說到這個,冷菁宜又想到,自己不會參加高考了,也不會再有機會和江延灼去爭第一了——

看來到最後也沒能完成那個,高中至少考一次全年級第一分數的目標啊,冷菁宜。

你弱不弱。

冷菁宜閉上眼睛,在候機廳的沙發上坐著睡著了。

她的一切聯係方式都換了個新,國外即將迎接她的,是新的一切……

次日早晨九點,冷菁宜和喻旻川安全到達米國。

這是一座不一樣的城市,坐落在哈德遜河的入海口讓紐約沒有京城的幹燥和沙塵,現代化的博物館和文化教育高校比比皆是。

而它在十二點以後永遠依舊燈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早上,這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但是整個米國,都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像京城那樣,被賦予那麽多的意義。京城無形之中早在在短暫的時間內,改變了她的口音和喜好,重塑她的習慣和生活態度。以至於之後的很多年裏,冷菁宜無論去到哪裏,京城都一直紮根在她的心裏……

在米國辦完入學手續後的第一天,冷菁宜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學校裏遇見熟人。

裴佳。

兩人坐在學校的咖啡廳內,裴佳居然是學校這家咖啡店的管理員,親手做了一杯醇正的冰美式,還給冷菁宜拿了一盤自己做的生巧。

“怎麽樣,好吃嗎?”

“恩。”冷菁宜點點頭:“很苦。”

“……我知道你在誇人,但我毫無被誇獎的喜悅之情。”裴佳撐著腦袋:“幾個月沒見,還是說話這麽沒有感情——不過你怎麽又瘦了。”

她皺眉:“都快脫相了,好好一個美女,太瘦影響顏值。”

“無所謂了。”冷菁宜語氣淡淡的:“我本來就吃不胖。”

“——靠。”裴佳笑著罵了一聲,接著挑了個眉,看著冷菁宜露出的手腕:“不得不說,你的紋身很酷。”

裴佳並不知道,那個紋身的意義。

“謝謝。”

“對了。冷菁宜,有件事情跟你說一下。”裴佳突然正色起來。

“嗯哼,什麽。”冷菁宜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咖啡。

“之前的那件事情,謝謝你。”裴佳說完居然有些臉紅了:“我操,跟你說這個感覺好奇怪。”

冷菁宜指尖一頓,蹙眉:“哪件事?”

之前她找陳紫伊的事情,理論上來講,裴佳是不知道的。

“嗐,就照片的事情唄,一直沒找到機會感謝你。”裴佳早看開了,說起這件事沒什麽情緒波動:“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啊,就顧煙那張嘴,能守住什麽秘密?想讓她管住嘴簡直天方夜譚。”

“再說了,你們又是那麽好的朋友,她怎麽會想讓你做什麽無名英雄。該告訴的還是得告訴,這點她做的沒錯。”

冷菁宜心下歎了口氣:顧煙啊顧煙。

“當時我知道的時候差點沒信,你原來戰鬥力也那麽強啊。”裴佳大笑:“可以教教我,一個人在國外防身用。”

“不好意思,麻煩別告訴顧煙我把她給賣了。”裴佳笑笑:“真的謝謝你,看你麵上永遠冷冰冰的,心裏卻真的很善良。冷菁宜,我知道替身的事情時,真的很驚訝,你太不容易了。”

“……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冷菁宜喝著咖啡,想了想後又加上了一句:“再說了,裴佳,我們也是朋友。”

裴佳一愣,隨即展開笑顏:“是,我們是朋友。”

她眸光看向窗外:“陳紫伊這個人,做事從來不計較後果。當時出了那件事之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看了很多心理醫生。”

“顧煙告訴我,你去幫我出了氣的時候,我好像瞬間就有力量了。”裴佳笑笑:“有時候人就是很奇怪,冥冥之中很多事能連起來。”

“那個時候,我父母本來沒想放過她的,一定要報警。陳紫伊父母拿出國深造的機會,還有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金和撫恤金換來了她的太平。”

“她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家人也沒有給她一天好臉色看,反而罵她不知好歹。其實陳紫伊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之前用錢可以處理的爛攤子,父母從未指責過她。事到如今,用錢解決不了了,才開始恨鐵不成鋼。”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冷菁宜淡淡道。

裴佳低下頭:“我已經釋懷了,當時離開京城的時候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謝謝你。現在唯一的遺憾了結了,卻多了新的遺憾。”

“陳紫伊不會再惹事了。”冷菁宜很輕得閉了閉眼睛。

“我這個新的遺憾與她毫不相幹。”裴佳語氣沉下來:“冷菁宜,你為什麽要離開他。”

窗外風雨大作,陰天在一瞬間到來,大風刮走了好天氣,隻剩下雷陣雨帶走枝頭樹葉的香……

喻旻川問過冷菁宜是想一個人住還是在學校住宿舍,冷菁宜選擇了前者。喻旻川沒有猶豫,給她選了學校附近最好的公寓,安安靜靜沒有人打擾。

在米國這個地方,從事醫學方麵的人都特別吃香,喻旻川在這裏簡直如魚得水。冷菁宜都覺得奇怪,當時喻旻川為什麽要選擇回國,其實國外會更適合他發展。

喻旻川的回答是,當時還是想回家。

橘子是和他們一起離開的,之後一直住在冷菁宜的公寓裏,喻旻川每天都會來,於是橘子日益肥胖,冷菁宜覺得可以給它換個名字,就叫做加菲貓算了。

冷菁宜一直不知道的是,像喻旻川看起來這麽溫文爾雅又紳士風度的男人,居然不會做飯。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覺得特別好笑,發現自己可能還是不夠關心朋友,這麽基礎的事情都不知道。

所以等冷菁宜慢慢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之後,隔三差五地會去喻旻川的獸醫院給他帶個晚飯之類的。喻旻川後來又把隔壁的一家商鋪也直接買了下來,擴張了自己的獸醫診所同時,留了一個小房間當做冷菁宜的專屬廚房。

之後冷菁宜下了課,大多就直接去喻旻川的醫院,做了飯之後和他一起吃。當然,一起吃飯的還會有加菲——啊不,橘子。

她有時候會想起來,自己曾經在醫院說,要找時間和喻旻川一起吃一次飯。

現在還真的是……一直要在一起吃飯了啊。

十二月的大雪那天,氣溫有了些變化。冷菁宜覺得很累,打電話跟喻旻川說,她今天晚上不去他那兒吃飯了,讓他自己外賣解決。

冷菁宜剛回去不久,擼貓的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喻旻川站在門口,手裏捧著個生日蛋糕,黑巧克力味的。

冷菁宜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大雪,是她的生日。

她也十八歲了。

“生日快樂。”喻旻川笑著說。

“十八歲了,冷菁宜。”

來到米國四個月,隻有喻旻川還在叫她的中文名。

“許個願吧。”

橘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冷菁宜的懷裏跳出來,躍到了地上。

冷菁宜閉上眼睛,很認真地十指交叉,花了很長時間許了個願望。

她再笑著睜開眼睛的時候,喻旻川問她許了什麽願。

“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冷菁宜反問。

“也是。”喻旻川點點頭。

他其實希望冷菁宜可以說出來。

這樣,他或許可以幫助她實現。

可是喻旻川不知道的是,冷菁宜許的願望,他一輩子都沒法實現。

有些人的出現,就像是漆黑夜空裏綻放的煙花。雖然短暫,卻足以照亮某個人的一生。

那一天晚上,冷菁宜洗掉了那個蝴蝶紋身。

很疼,她沒打麻藥。

也沒哭。

那天之後,她才算真正的不是冷兮芮了。

世上再無冷兮芮,隻有孤身冷菁宜……

出乎喻旻川意料的是,冷菁宜到米國之後真的變了,一天比一天愈加開朗,話也變多了許多。

冷菁宜在學校跟裴佳的關係最好,同時參加了幾個社團,她口語本身很不錯,溝通沒有問題,又長得漂亮,現在朋友也很多了。

就像是在……強製性地去過去的自己告別。

也和過去的一切告別。

笑著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