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替代

周末冷菁宜從獸醫院出來之後,門口停著一輛黑金色的賓利車。

她一愣,確認是林管家坐在駕駛位後,拉開了車門:“林管家?不是說好每周這天不用來接我的嗎?”

林管家似是有些猶豫:“先上車吧。”

冷菁宜乖乖上車,在車後座坐穩。她嘴裏含著一塊巧克力,包裏還塞著有兩大盒,是喻旻川這周一出差去日本帶回來的,剛剛送了她兩盒生巧,說是自己不喜歡吃。

喻旻川是個很溫柔隨和的人,這段時間冷菁宜每次來獸醫院,最大的感觸就是很放鬆。喻旻川像個大哥哥,給人很安全成熟的感覺。

他今天無意間在網絡上看到了菁字的解釋。

的確是韭菜花,但這隻是這個字的本意。而這個字現在更多是指,事物最美好的部分。

喻旻川看著當時正在貓窩旁邊逗橘子的冷菁宜,放下手機笑了笑。的確,冷菁宜值得是最美好的人。

冷菁宜注意到林管家今天語氣的不尋常:“林管家,出什麽事兒了嗎。”她沒發現,自己來京城短短一個多月,居然也已經有了北方的兒化音。

“二小姐,冷老太太她……今天晚上要回來了。”

冷菁宜後背猛地一僵,酥麻感瞬時爬滿頭皮,身後有些涼。

她這段時間的生活雖然經曆豐富,還算是循規蹈矩,以至於她差點都忘了,自己是以什麽樣的身份進入冷家宅院的,冷慕宸又是讓她來幹什麽的。

冷菁宜拉開校服袖子,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紋身,笑了一下。

——是來代替二小姐冷兮芮的,一個沒人愛沒人疼的替代品。

“知道了。”冷菁宜解脫似的笑笑,該來的總要來:“謝謝林管家,我沒什麽事的。回家之後,應該還有挺多要準備的吧。”

林管家蹙著眉,他本身一開始,就對冷家在冷菁宜手上紋身的決定持不支持態度,可惜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順從地答應下來。冷菁宜和冷兮芮是像,但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又發現二人並不一樣。

同樣是麵上乖巧的冷家人,但冷兮芮會恃寵而驕,會挑三揀四,會看不起人,而冷菁宜完全不會。

藏在她冷漠頹廢皮相之下的,其實是一片溫柔的淨土。

“冷先生跟大少爺今晚會跟老太太一起回來的,不會很早,冷老太太休息的山莊離市中心還是有些遠的。”林管家安慰道:“冷老太太身體是真的很不好了,精神也偶爾失常,很多人都漸漸不認得了。”

“要是順利的話,之後你應該也會偶爾和老太太去那個山莊裏。”

事實的確是這樣,但冷老太太一直念著冷兮芮又的確不假。

林管家歎了口氣,真是作孽了。

冷菁宜身上至少流著冷家的一絲血脈,接回來也不該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怎麽說也是冷家的人,骨子裏是非常高傲的,而冷慕宸卻真的一點都不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看待。

在外不說,在家就是把她當做冷兮芮的複刻品對待的。

其實,冷菁宜一身的傲骨,在刺上蝴蝶紋身的那天,有那麽一個瞬間像是被生生打碎了。她一片一片地拾起來,再次把這些碎片拚接在一起。她看起來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寡淡高冷,但那些裂痕卻怎麽補也補不上。骨子裏的自卑早已經讓她學會傲視周遭的一切,在其他人傲視你之前。

她不是低調,隻是冷漠,對周圍的一切都盡量保持漠視的態度,但也不隻是這樣,她還很喪。

可是即便喪,她還是好溫柔,善良的不著痕跡。

她會注意到很小的細節,會撿路邊沒人要的小奶貓,會安慰籃球場上失手的男生,會忍著胃疼不讓別人擔心。她隻是太沒安全感了,才會把所有人置於千裏之外……

當晚十點整,冷慕宸攙扶著冷老太太回到了冷家,身後跟著冷述筠,林管家給他們開的門。傭人們一見大人物們一起回來,都默契地憋了一口氣,生怕哪個地方自己做的不好。

客廳裏坐著冷菁宜,她穿著冷兮芮生前最喜歡穿的白色長袖睡袍,發尖還有點濕,冰肌玉骨,膚如凝脂,鼻尖形狀優越。

纖細的腳踝露出一截,踩著一雙米色的拖鞋。室內溫度高,她就穿著這麽一點,睡袍碼數偏大,襯得她整個人更瘦,就像是衣服掛在她身上一樣。

她皮膚冷白,塗著殷紅的唇蜜,略施粉黛,美得不可方物。

周邊的傭人們見了,都暗自承認,她的皮相真的能勝過冷兮芮了。

她臉上表情淡淡的,冷菁宜其實早就想過這一天很多次了。

冷老太太剛一進客廳,整個人就挪不開眼睛了。

冷兮芮之前,也不止一次地這個模樣,坐在客廳裏等老太太回家。

“你是……”冷老太太眼睛一下就紅了,聲音也有點抖:“是我最喜歡的兮芮回家了嗎?”

冷菁宜身體一僵。

她其實在冷老太太站在她麵前之前,是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的。她反正不受人待見,紋身也紋了,脾氣夠好,也夠給冷家人臉了。自己實在不開心,大不了,就直言自己不是冷兮芮,冷家人就算氣極,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她又不認識這個什麽冷家老太太,跟自己又屁關係沒有,身體和精神不好是她自己的事,冷菁宜完全無所謂。

但想歸這麽想,實操又是另一回事。

冷老太太眼神裏的愛憐和不敢相信,讓冷菁宜一下子……心軟了。

同時……還有一點點的委屈和她不想去承認的羨慕。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拄著拐杖的冷老太太,沒說一句話。

算了。冷菁宜心下歎了口氣,你們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冷慕宸手裏在冒汗,他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冷老太太好不好。他從始至終關心的都是自己嶽母的壽命,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冷菁宜的身上。

“我的兮芮啊,怎麽現在才回來,把我給想的喲,急死我了。”冷老太太說話很慢,但眉眼間都是疼愛和無奈:“以後出門記得捎個消息,我不愛用手機,但接電話總是會的嘛。電話都不打一個,你們看這孩子真是,長大了就把家裏人忘了。”

冷菁宜還是說不出話,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冷老太太慢吞吞坐到她身邊,看到她手上的紋身,眼神更堅定了:“以後別走了啊,國外不好待,還是待在家裏好……之後沒再紋身了吧?哎喲喲,多疼啊。”冷老太太心疼地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冷菁宜手腕上的蝴蝶。

“不紋了。”冷菁宜輕輕道:“是疼的。”

冷慕宸鬆了口氣,揮手示意大家都各自回房間,不要打擾冷老太太和所謂的二小姐。

冷老太太拉著冷菁宜說了很久的話,語氣循循善誘,平易近人,一點也沒有大戶人家老太太的矯情氣,和冷菁宜之前想的是不太一樣。

冷菁宜學著冷兮芮乖巧可愛的語氣,一直在與冷老太太聊天。她也聽了很多冷兮芮以前的故事,有幾個瞬間,甚至把自己帶入了。然後她才猛然醒過來,眼前老太太的愛,沒有一分是屬於自己的。

都是屬於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死於最美年華的冷兮芮的。而她冷菁宜,隻是一個長相氣質與之相似的替代品,這份愛意的承接者。

十一點多,冷老太太身子架不住,冷菁宜喊了傭人,看著冷老太太被傭人扶著去了自己房間。她似乎還聽到一句傭人說的什麽,冷老太太今天睡得真晚,比平時至少晚了兩個小時呢。

冷老太太笑著回:“今兒個高興呀。”

一樓又沒有人了,她把燈關了,坐在黑暗裏。

冷菁宜鼻子酸酸的。她莫名其妙地有點想哭。

然後她真的哭了。冷菁宜抱著自己的膝蓋,小聲地啜泣,她不敢放肆地哭,這麽多年來,每一次哭都是一個人。

獨自坐了許久後,她慢吞吞地挪著步子上樓,整個冷宅靜悄悄的,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坐在窗台上看月光。

她估計今晚又睡不著了。

“嗡嗡——”躺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冷菁宜沒動,她懶。

“嗡嗡——”

“嗡嗡——”

“……”

冷菁宜嘖了一聲,皺著眉翻下窗台,拿起手機,是短信。

江延灼的短信。

冷菁宜沒去想他是怎麽拿到自己手機號的,反正江延灼要什麽東西,自然是有一百種不同的方法可以達成目的。隻是她覺得莫名其妙,明明他們有班級群,有什麽事非要發短信。

然後她又突然想到什麽,翻了一下班級群,果真,江延灼根本就沒加高二零班的班級群。

行吧。冷菁宜無奈,回了個“?”。

結果江延灼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冷菁宜瞬間把手機扔出去。

手機落在地毯上,發出“咚”的聲響。然後她走過去撿起來,摁下接聽後吸了吸鼻子:“江延灼。”

帶點鼻音。

江延灼皺眉:“你不開心?”

冷菁宜一愣,一直過了好幾秒,她才回應:“沒。”

江延灼煩躁地罵了一句:“嘖。我馬上到你家出門那個十字路口。”

“你早點回去吧,我睡了。”冷菁宜直接掐斷了電話。

對麵也沒再打過來。

冷菁宜盯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兀自歎了口氣。

有這麽明顯嗎。她輕輕咳嗽了兩聲,覺得自己聲音也沒有什麽異常啊,怎麽江延灼就覺得她不開心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不開心。

十二點整。

冷菁宜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她不知道掛了電話之後江延灼有沒有走,畢竟距離剛剛那個電話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江延灼是什麽人,才不會真的在風裏幹等著。

但是她還是想走出去看看。

結果江延灼還真的在。打完電話之後,他沒離開過這個十字路口。

他的圍巾隨意地搭在脖頸上,金紅色耳鑽隨著在馬路邊呼嘯而過的汽車燈反光,嘴角似有似無地勾著,跨坐在他那輛機車上,還叼著根細細的煙。

幹冷的風中,他像黑暗裏的火。

冷菁宜皺著眉走近:“你怎麽還不回去?”

江延灼笑了:“你怎麽又出來了啊冷祖宗。”

冷菁宜噎了一下:“江延灼。我那句我是你祖宗的話,就是隨便說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每一次江延灼這麽喊她,她都覺得自己下一秒要完。

“沒有啊,”江延灼吐了口煙圈,嗓子裏夾著煙味很性感,略微有點沙啞:“我當天王老子久了,覺得有個祖宗在我上頭也挺好的。”

冷菁宜:“……”

“上次某人不是也說,下次考試要在我上麵嗎。”江延灼嘴角很壞地勾了勾,特意咬了那兩個字的重音。

冷菁宜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她知道男生多多少少會開點黃腔,不過她也不是小女生,對這個保持無所謂的態度。

她麵色平平:“你脖子後麵還疼不疼啊。”

江延灼明顯一怔,小祖宗換話題換得很巧妙。

“怎麽,”江延灼歎了口氣,“還跟我提那個不長眼的?那人姓周,要不是因為你,他早就不會繼續留在學校了——看我多給你麵子啊。”

“沒這個意思,就純屬關心一下。”冷菁宜保持著麵癱的表情。

“那我也關心我的同桌一下。”江延灼從口袋裏拿出一塊黑巧克力遞給她:“給你的。”

冷菁宜有點看不明白這位校霸的套路。

一塊是什麽意思?

“之前隨身就口袋裏塞了一塊,不是剛買的,”江延灼嘖了一聲,“時間來不及了,怕你等。”

“結果誰知道要等這麽久你才出來。”江延灼從車上跳下來:“我特麽真是操絕了。”

冷菁宜回應以疑惑的表情。

“你怎麽不懂啊操。”江延灼真是一肚子火沒處發:“這不是聽你語氣不開心了,你又不願意講,我他媽隻能來了啊。”

“我還能怎麽辦,涼拌嗎操。”江延灼盯著她,漆黑的眸子發亮,因為風大,額前的劉海被吹開,碎發中分,鼻梁優越,眉骨高挺。

淚痣在眼角處,少年眉頭皺起,舉手投足都帶著克製的情緒。

冷菁宜眼角其實是紅的,不過她自己不知道。看著江延灼手裏那塊巧克力,她垂下眸:“謝謝啊。我真沒事。”

“你他媽的眼角都是紅的,跟蠢兔子似的,跟我講沒事。”江延灼扯過她手把巧克力放在她手心:“冷菁宜你記著,別特麽拿你跟別人那一套說辭敷衍我。”

“給你東西就拿著,胃疼就直說,想哭我陪著,冷就穿我衣服,不會的題都問我。”

“在我這裏,進退都由著你。”江延灼很輕地閉了下眼睛。

“但你最好別給我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