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晏溪行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托林鹿初的福,頭發雖然沒有完全幹,但至少免了他回來的路上一直淋雨。

封靈正在往餐桌上放菜,晏遠航正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

“我回來了。”

晏溪行站在玄關處脫鞋,聲音不大不小。

興致缺缺。

晏遠航扭頭認真看了他一眼,確認他沒有缺胳膊少腿以後,冷哼一聲,又看回了電視。

封靈走過來,正要說話,摸到他的衣服濕透了,微微皺起了眉,“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又摸了摸他的頭,帶著溫婉笑容道:“等你吃飯。”

晏溪行點頭,乖巧的往臥室走去,手裏還拿著林鹿初的傘。

晏遠航注意到的時候,傘尖正往地上滴著水,一長條,從玄關路過客廳,正要往樓上去。

當即就開始說他:“我看你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還滴著水的傘就往房間裏拿,衛生誰來弄?”

“爸,”晏溪行回過身,語氣有點不耐,“這是我同學的傘,我怕明天你們出門的時候拿走了,這樣我沒法還她。”

晏遠航沒接話,但臉色也沒有緩和。

晏溪行原地站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往樓梯走去。

剛踩上一級樓梯,頓了頓,收回腳,轉身看向還怒視他的晏遠航。

“爸,我知道您希望我還和以前一樣優秀,但您也看見了,您兒子不是每次都能拿第一的。”

“您兒子不是永遠的人上人,總有人比我強,您不能用第一的名次限製我。”

猶豫了幾秒,還是動了動嘴,說了一句晏遠航一定不愛聽的話。

“難道您這麽多年,每一次都是如願做到最好了嗎?”

晏遠航是A市最富盛名的外科醫生,有一雙被譽為能夠起死回身的上帝之手。

他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移到了膝蓋前,此刻正用力握著自己的膝蓋。

沉默了幾秒,還是帶著一絲顫意回答。

“我確實做到了最好。”

至少他問心無愧。

這就夠了。

“可還是有您救不回的人,不是嗎?”

晏溪行站在扶梯邊,挺直腰背,直視晏遠航,目光如炬。

“同樣,我也做到了最好,如果您仍然認為我不行,或許您可以找第一做你的兒子。”

“溪溪……”

封靈才剛一張口,晏溪行已經轉身快步上了樓。

隻留下一個堅硬的背影。

“翅膀硬了,敢這麽跟我說話了。”晏溪行上樓後,晏遠航氣憤凶道。

覺得不解氣還一把將遙控器扔到另一張沙發上。

顧及到封靈在旁邊看著,還偷偷瞥一眼,確保遙控器安全才又恢複生氣的樣子。

封靈把一切看在眼裏,往樓梯上看了一眼。

選擇先和晏遠航談談。

“溪溪回來之前我是怎麽說的?”

封靈在晏遠航身邊坐下,一臉嚴肅。

光是這架勢就不難看出,誰才是一家之主。

晏遠航不服氣,反駁道:“是他先拿著傘準備上樓的,水滴在地上要是踩了會變很髒的。”

下午他剛把晏溪行趕出去,封靈就異常嚴厲的批評了他。

並勒令他,如果再有第二次,就會把他一起扔出去。

但是剛才,確實是晏溪行做得不對在先。

是他有理。

“擔心會變髒,你自己怎麽不拖?”

要是晏遠航能做一點家務,也不用阿姨請假這幾天什麽事都要她親力親為。

“兩個多月了,從溪溪開始沒有拿第一名開始,你就看他哪哪都不順眼。”

“今天外麵下那麽大的雨還被趕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溪溪是撿來的孩子呢。”

封靈的聲音和她的長相一樣都是柔氣溫婉的,但她本人氣場很足,即使現在聲音不大,晏遠航也足夠害怕了。

肩膀微微前傾含著,頭也微微垂著,不敢還嘴。

“他現在是大孩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你不能把你的思想安到他身上,會給他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難道你這輩子就沒考過第二名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書房架子最下一層的櫃子裏,可是鎖著一塊銅牌啊。”

老底被揭出來,晏遠航差一點沒忍住想去捂封靈的嘴。

但還隻是身形微動,就在封靈的目光威脅下,胎死腹中。

那塊銅牌,是他大學時候代表係裏參加遊泳比賽拿的。

雖然隻是個第三名,但當初,晏遠航可是拚著一條抽筋的腿,才勇奪的季軍。

名次是一般般,晏遠航卻還是沒舍得把它扔了,隻是鎖在櫃子裏。

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被封靈知道了。

他在封靈麵前,永遠都隻能像隻鵪鶉,聽她說教,一個不字也不敢說。

不多時,聽到樓上好像有動靜,封靈趕緊掐了晏遠航一把,低聲叮囑他:“給溪溪道歉!”

三個人的飯桌常常是沉默的。

因為彼此發生的故事都沒有任何的重合性。

晏溪行不會對晏遠航和封靈的病人感興趣。

畢竟自己沒經曆過。

晏遠航和封靈自然也不會對晏溪行的學生生涯感興趣。

畢竟都經曆過。

最後晏遠航還是在封靈的眼神瘋狂示意下,鄭重地放下了碗筷。

一臉認真地看向正在夾菜的晏溪行。

感受到目光的晏溪行遲疑的鬆開剛夾住一筷子青菜,緩緩收回了手。

他確實說了幾句爸爸不愛聽的話,但也不至於飯都不讓他吃了吧?

人是鐵飯是鋼。

趕出去就趕出去他也認了。

飯不讓吃,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溪溪,爸爸向你道歉。”

語氣誠懇態度和善。

晏溪行:???

這還是他爸?

從上上個月開始就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的爸爸?

有那麽一瞬間,晏溪行差點脫口而出——爸,如果你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媽媽今天狠狠的批評了爸爸,爸爸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其實第一什麽的都不重要,隻要你是優秀的,在哪裏都會發光,爸爸不應該這麽狹隘用成績去衡量你的優秀。”

“爸爸隻是對你的期望很高,所以一時接受不了,但你放心,爸爸以後不會這樣了,以後隻要你開開心心的,考第幾名都沒關係。”

晏溪行還沒說話。

晏遠航馬上扭頭看向封靈,眼神裏盡是討好,仿佛在說——我剛剛說得好不好?

封靈給了他一個白眼,扭頭和還在發呆的晏溪行說:“溪溪,爸爸雖然向你道歉了,但你有權利選擇不原諒爸爸。”

“為什麽?”晏遠航眉頭微微蹙起,看向封靈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嗔怪和不解。

我都道歉了為什麽還不原諒我?

“因為爸爸對溪溪的傷害絕對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溪溪在外麵淋了那麽久的雨還隻是身體受不住,但多年來溪溪一直敬愛有加的爸爸對溪溪長達兩個月惡語相向,甚至把溪溪趕出去,這對溪溪心靈上的傷害是我們無法用肉眼看到的。”

晏遠航想說點什麽,又找不到話反駁,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

晏溪行倒是笑了出來。

媽媽表麵上在跟他說可以不原諒爸爸,但又在告訴他,這麽多年以來爸爸有多愛他。

“媽,如果我不原諒爸爸的話,明天被形式討伐的人應該是我了吧。”

封靈隻是眯眼笑了笑,沒有接話。

因為她確實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