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 不眠之夜(7)
劉牧之在書房挑燈作文。
今日白天的異變與他後來做出的各種布置,一直縈繞在他心頭,各種可能的後續發展,與相應需要的應對策略,一時完全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無法入眠,隻能來到書房,繼續在紙上反思整個事件。
事關家族未來,容不得他不慎重。但不斷反思的結果,都在告訴劉牧之同一個答案:白衣會的既定行動不可能受到影響。
放下紫毫筆,劉牧之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自己的確太過謹慎了,在沒有任何實證表明,白衣會行動會受阻的情況下,竟然暫停了今夜計劃。
站起身,劉牧之已經心情輕鬆,打算去好好沐浴一番,早些休息,睡個好覺,明日還要上早朝。
劉牧之還沒出門,就有劉氏族人衝進院子,看到他,還在院中就跪了下來,焦急萬分的稟報:“家主,大事不好!白衣會,白衣會各個堂口,在同一時間被都尉府和趙氏、魏氏高手襲擊,死傷極為慘重!
“現在……現在各個堂口正在陸續失陷,沒有一個元神境修行者逃出來!”
晴天霹靂,也不足以形容劉牧之此刻的感受,他隻覺得心髒好似都從嗓子眼跳了出來!白衣會被都尉府借助趙氏、魏氏的力量攻擊了?都尉府怎敢如此行事,他們怎麽敢?他們又是如何得知,我白衣會各堂口準確位置的?!
劉氏族人聲音顫抖的繼續稟報:“不僅是白衣會,蒼鷹幫各分舵,也在同時被都尉府帶人攻擊,處境......處境跟白衣會差不多!”
劉牧之心神一凜,蒼鷹幫也出事了?都尉府這是......意欲何為?!
“都尉府的都在人喊……”
劉牧之連忙瞪著對方問:“喊什麽?”
“他們是捉拿昨夜飛雪樓命案的凶手!”
劉牧之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麵如死灰,他已經明白了整件事的根由。
用官府力量配合自家修行者,來幫助白衣會吞並一品樓,本來是他的謀劃,沒想到現在竟然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隻不過現在被滅的是白衣會,這種諷刺與羞辱的感受是多麽難受,隻有劉牧之自己能夠體會。
“家主,同行的還有很多修行者,都蒙了麵,不知道具體身份。眼下突起異變,我們派出去監視對方的人手,卻沒有一個都回來稟報,想必也都死在了路上!家主,這是一場準備充分,布局嚴謹,行動縝密的襲擊,目標就是滅掉白衣會!
“家主,白衣會是劉氏辛苦多年,耗費無數心血,好不容易扶持起來的江湖大幫,關係著家族未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滅亡,我們要救他們啊!”族人悲愴的喊道。
聞聽此言,劉牧之不禁虎目圓睜,目眥欲裂,一張臉更是陣紅陣紫。
對方說得不錯,為了讓白衣會發展起來,劉氏這些年沒少投入財富與資源,時至今日,白衣會終於成了燕平城四大幫派之一,在整個大齊江湖都有很大影響力,已經開始反哺劉氏家族了。
它對整個劉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僅是每年靠賭坊、妓院、放高利貸等攫取的市井財富,都是一筆巨大數字,靠著這些,族內年輕子弟的修為才能比之前更上層樓!
劉牧之已經算過,隻要白衣會保持現有的態勢,劉氏未來就會多出一名王極境!而一旦白衣會統一了燕平城江湖,這份貢獻就會翻倍!到了那時,劉氏豈能不成為大齊第一世家?
僅僅是依靠收取北胡賄賂的徐氏,如何能跟有穩定巨量財源的劉氏相比?就連趙氏,到時候劉氏都不必放在眼裏!白衣會寄托了劉牧之最深切的期望,那是家族屹立千年不倒的重要依仗!
可現在,白衣會剛剛開始產生作用,竟然就要沒了?劉牧之怎麽都不願意接受!
沒了白衣會,劉氏損失的不僅是二十多名元神境高手,許許多多禦氣境修行者,還有十年後的一名王極境,二十年後的兩名王極境,是劉氏成為大齊第一千年大族的希望!
劉牧之覺得自己胸口疼得厲害,好似被萬箭穿心,縱使他如何調整,始終都是呼吸艱難,且越來越艱難!
該麽辦?
劉氏該怎麽辦?
劉氏能怎麽辦?!
盡起族內高手,去阻攔都尉府,去跟趙氏、魏氏強者正麵交鋒?用什麽名義?能用什麽名義?對方是在查案,名正言順,皇帝來了也說不出個不是,劉氏靠什麽跟對方對立?
昨夜的命案,的確是白衣會、蒼鷹幫參與了的,都尉府“查明真相”後抓凶手抓到了白衣會,在遭遇暴力抵抗的情況下,滅掉白衣會這個江湖黑幫,那更是順理成章,合法合情,誰敢明著阻擾他們?!
一想到這裏,劉牧之悔恨得肝腸寸斷,隻覺得滿世界都在嗡鳴亂響。早知如此,今日在都尉府若能奪走飛雪樓的案子,那該多好?可在當時趙玄極麵前,他根本做不到!
可劉牧之一時間怎麽都想不明白,都尉府是如何這麽快就查到,昨夜飛雪樓的命案,始作俑者是白衣會跟蒼鷹幫的!
當時的伏殺雖然失手,但出麵的白衣會、蒼鷹幫都是元神境高手,現場並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物證,他們也沒有暴露在人前。
就算有幾個客人碰巧看到了他們的長相,可那些人事後就回到了堂口再沒出去,都尉府是怎麽這麽快就確定他們的身份,並果斷帶著魏氏、趙氏高手大舉圍殺白衣會的?
劉牧之百思不得其解,隻覺得這件事背後,好似隱藏著深淵般的陰謀,與一頭張著血盆大嘴要擇人而噬的參天猛獸!
“到底是誰在搗鬼?是誰主導了這一切?他憑什麽知道所有事情?!”劉牧之很想仰天怒吼,將那個神秘詭異的存在從黑暗裏揪出來,跟對方狠狠廝殺一場,將對方碎屍萬段!
“家主,白衣會危在旦夕,我們若要救援,必須立即出動,再晚一步,可就來不及了!”
說這話的是大長老,他身後還跟著好些人,都是族中長老、核心管事一級的人物。他們在聽到城中動靜、得到情況稟報後,都是驚詫、惶急不已,遂從各處來找劉牧之商議對策。
劉牧之勉力站穩身體,不能在族人麵前亂了方寸。聽罷大長老的話,麵色如土的他搖搖頭,聲音艱澀道:“救不了。”
“救不了?!”
脾氣火爆的二長老當即跳出來,“白衣會事關家族大計,被家族傾力扶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能不救?要是沒了白衣會,家族損失難以估量,隻怕我們十年之內都喘不過氣!我們豈能坐視白衣會滅亡?!”
“不救,這是命令!”
劉牧之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將到了嗓子眼的鮮血給狠狠咽下。他如何不知損失白衣會,會讓劉氏家勢受到嚴重影響,可如今權衡利弊,他隻能坐視白衣會消失在世間。
兩害相權取其輕。
劉氏如果出動,那才是喪失理智的行為。
下達這個命令雖然從理智上說,並沒有什麽難度,但從情感上講,無異於遭受淩遲之刑。劉牧之痛苦的渾身微微發顫,好似每個毛孔都在哀嚎。
“家主,白衣會的真實身份,是不是已經暴露了?都尉府,亦或是趙玄極、魏崇山,有沒有可能已經知道,白衣會是我們劉氏的爪牙,這才對他們雷霆出手?”大長老不無緊張的問。
“白衣會裏,知道我們是幕後東家的人,一共也就那麽幾個。除此之外,平日裏雙方的往來本就不多,而且非常隱蔽,沒有留下按圖索驥的線索。且白天我已經下過令,讓所有在白衣會的劉氏族人,都緊急撤回。
“如今,白衣會裏就沒有我劉氏的人,也沒有知道我劉氏是幕後東家的人,趙玄極、魏崇山如何洞悉這一切?就算他們之前因為某些契機,僥幸得知了真相,現在手裏沒有人證物證,也無法將禍水潑到劉氏身上!”
劉牧之穩住了心神,他現在很慶幸白天的布置,若是沒有彼時的小心謹慎,一旦劉氏在白衣會的族人,被都尉府抓到,劉氏就真的要遭受大難了。
“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二長老不服氣的問。
劉牧之稍作沉吟,“白衣會覆滅已成定局,我們隻能接受事實。好在劉氏本家並不會遭受牽連,諸位下去,好生合計一下善後的事吧。”
沒了白衣會,劉氏就少了很多財源,各房之間的利益,也要作出調整。這些事不說千頭萬緒,但都總會非常麻煩。劉牧之隻覺得疲憊感陣陣襲來,洪水一樣淹沒了他,心裏勞累得厲害。
劉牧之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等今夜過去,理清頭緒,明日再召集長老議事。就在他轉身準備回房的時候,他看到不少長老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濃濃的質疑。
白衣會是他這個家主,當時力排眾議建立的,多年來巨大的投入還沒收回本錢,又在他手上覆滅。眼看著家門口的金山銀山倒塌,損失了無數可見利益的各房長老們,已經對他心生怨忿,開始懷疑他這個家主的能力。
劉牧之沒有多說什麽,讓伺候的仆役丫鬟也都退下,自己關好了門,朝書桌走去。直到這時,他的五官才扭曲起來,一張臉不成人形。
想起白日趙玄極忽然出現在都尉府,態度反常的對自己百般壓製,為都尉府保住飛雪樓的案子,劉牧之心裏就堵亂得厲害。
那時候,他還不無警告威脅之意的對趙玄極說,劉氏要跟趙氏開戰。當初說這句話時,腦子裏想著的是白衣會,想到白衣會一統燕平城江湖後,將控製所有市井街道。
屆時,趙氏族人的一舉一動都會在他們的監視下,劉牧之對對付趙氏充滿了把握,覺得趙氏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趙玄極強硬的態度就是一個笑話,是自取其辱乃至自取滅亡!
哪曾想到,不到一日,白衣會就被趙氏、魏氏修行者所滅,他的重大依仗就這樣沒了。此刻再想到當時的自信,劉牧之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
原來可笑的並不是趙玄極,而是當時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還渾然不覺的自己!
事情已經很明顯,要說趙氏不知白衣會是劉氏爪牙,劉牧之是絕對不會信的。他隻是不明白哪裏露出了破綻,讓對方察覺;他能肯定的是,趙氏謀求滅掉白衣會,一定已經由來已久!
如若不然,趙玄極也不會讓趙寧,去肩負京城治安職責的都尉府任職,讓趙氏可以借助都尉府的力量,讓白衣會覆滅的沒有反抗餘地,讓劉氏根本無法援手!
可想而知,在都尉府時,趙玄極就必然有了今夜行動的完整計劃,當時自己的所作所為,在對方眼中還不知有多麽滑稽!
一想到這裏,劉牧之再也忍不住,張嘴一口老血噴出,飛濺出去數尺遠,沾滿了書桌。
他自己也眼前一黑,頹然無力的跪倒在地,雙手撐住地麵,盯著麵前的血跡,他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趙玄極!你這個老匹夫,你這陰險小人!今日之辱不雪,我劉牧之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