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五 沒有選擇

“趙氏把守雁門關,時時刻刻都想著,想要出兵征伐漠北,在我們草原人頭上撈軍功,我們是一日三驚,連覺都睡不好。

“往後還請徐公在皇帝麵前,為我們多多美言,我們對大齊的敬重、對皇帝的畏懼深重如淵,絕對不敢有絲毫忤逆。還請皇帝陛下能給我們一條生路,讓我們能在草原安穩放牧、生活。”

蕭燕見徐明朗對禮單滿意,不失時機強調了自己的所謂訴求。

徐明朗嗬嗬笑道:“你們年年朝覲、歲歲納貢,陛下也是知道你們的敬畏之心的,放心吧,這回趙氏想要在雁門關增兵,絕無可能!”

他根本就不擔心天元王庭作亂,危害大齊,草原如今四大王庭並立,天元王庭剛剛興起,也沒有力壓群雄之勢,實在沒什麽好擔心的。

況且,就算北胡作亂,以大齊的煌煌之威,也能迅速平定。

二十年前,南蠻犯邊,範式雖然敗了,但後來靠著第三任監軍的一個簡單計策——佯敗誘敵,就將其簡單撲殺。這些蠻夷,都隻是螻蟻而已。

與之相比,將門才是大害,是心腹之患。

作為文人,徐明朗對武將仇恨深重,不惜采用陰毒手法,聯合異族修行者也要刺殺趙氏高手,追根揭底,是因為對將門忌憚太深,害怕、恐懼到了骨子裏。

前朝末年藩鎮作亂,武將集團相互攻伐,他們高喊“兵強馬壯者為天子”的大逆不道之言,烽火經年,致使生靈塗炭,禮崩樂壞,道德淪喪,是文人誌士的末日。

而書生士子,在彼時那種形勢中,沒有半點兒份量,武將想欺辱就欺辱,想戮殺便戮殺,處境淒慘,莫說治國平天下,連身家性命都沒有保障。

在殺伐為主的亂世,在隻信奉實力的武將集團麵前,不懂兵法戰陣,無法領兵征戰的文官文士,隻能夾著尾巴做人,被驅不異犬與雞,哪有尊嚴可言?

在徐明朗這些文人看來,前朝崩潰與數十年的兵禍,武將集團的膨脹就是罪魁禍首。

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文人們不想再經曆那樣的黑暗歲月,所以如今不遺餘力削弱、打壓將門,想要收天下兵權於中樞,實現文人節製武將的理想。

大齊開朝立國,之所以實行文武分流的政策,說到底,是因為文武分流就是文武製衡!太祖的目的,是避免將門武將集團做大。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武將造反立即就是大禍。

這個道理淺顯易懂,世人皆知。

“此間事了,公主打算北歸?”徐明朗收起禮單問。

“得先等白老從大理寺監牢出來。”蕭燕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白眉老者本名叫什麽,已經逐漸被人遺忘,因為長著白眉加上修為不凡,所以被叫了很久的白老。

“他出現在代州城,隻是護衛公主周全,沒有大錯,加上你們的賠禮足夠豐厚,以陛下的仁慈心性,必然會放了他的。”徐明朗很有信心。

他所料不差。

片刻後,白眉回來了。

在白眉進門向蕭燕行禮的時候,她跟徐明朗都很錯愕。

他倆有把握白眉會回來,卻沒想到,對方會今晚就回來。

“是陛下的命令?這就說得過去了。看來,對代州這件案子,陛下已經有了定奪。這是好事。”徐明朗很快反應過來,鎮定從容不減。

但他很快就臉色大變。

白眉前腳進門,他的一名心腹後腳就跟了過來。

“陛下同意鎮國公所奏,在雁門關增兵三萬!”

聽到這個消息,徐明朗驚愕得差些沒握住酒杯,蕭燕更是一驚而起,兩人的麵色在短時間內劇烈變幻,精彩至極,卻好半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隨即眾人都陷入沉默,雅間裏一時落針可聞。

“皇帝陛下這是何意?”重新坐下的蕭燕打破沉寂,問徐明朗。

“陛下願意放白老,就說明沒有追究你們責任的意思,不認為你們意圖謀害趙氏,否則白老會被治罪。”徐明朗尋思著道。

蕭燕點點頭,這是合理的解釋。這也意味著,宋治不認為北胡在威脅大齊,這讓她鬆了口氣。能不影響到天元王庭統一草原的大計就好。

“既然如此,皇帝為何會往雁門關增兵?”蕭燕又問。

徐明朗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的心腹,又跟他說了廣陵楊氏與金陵吳氏的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以雁門關增兵三萬,換取兩個將門國侯將至伯爵,這並不虧,從長遠來看,甚至非常劃算,對文官集團極為有利。

“陛下終究還是要顧及老夫的主張、要求的。”徐明朗如此想到,心中頗為自得。

蕭燕也徹底放下心來,既然這是大齊內部的權力之爭,她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隻要不影響到草原局勢即可。

兩人同飲一杯酒,彈冠相慶,而後徐明朗離去。

蕭燕招招手,帷幕後走出一人。

“今夜我們的談話,你也都聽到了。

“徐明朗雖然是我們的盟友,但也隻是貪圖我們的財物賄賂罷了,內心裏依然瞧不起我們。我們要時刻掌握他的動向,防備意外,在他身邊就不能沒人。”

蕭燕示意趙玉潔落座,“你天生麗質,又心思玲瓏,這些時日抓緊學些詩詞、音律,過段時間,我會安排你一個掩飾身份,讓你接近徐明朗。

“若能被他納為小妾,這就是你的造化。到時候,千萬不要被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趙玉潔麵無表情道:“他是當朝宰相,接近他這麽容易?”

蕭燕嗤笑一聲,用知己知彼的口吻道:“齊人士子,講究的是詩詞風流,白發紅顏最是受他們追捧,達官顯貴之間互贈小婢美妾這種事,更是被他們稱為美談。

“這徐明朗出自文人門第,被侵染熏陶了幾十年,何能例外?”

趙玉潔點點頭,不再多言。

她知道這是體現她作用的時候,沒有選擇。

雖然這要付出很多,犧牲很多,但她出生市井底層,打小就沒了爹,自從母親病死,便孑然一身,無人可依,隻能靠自己。

為了生存為了富貴為了力量,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自己主宰一切,不用看任何人臉色活人,不必顧忌被任何勢力欺負,必須要時刻不停的奮鬥“拚殺”,乃至無所不用其極,才有可能成事。

些許代價,是必須要付出的,不值一曬。

“宰相府邸,應該有權有勢,財富無數,不比鎮國公府差吧?”此時此刻,這是趙玉潔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很快,她嘴角浮現出一絲蛇信般的笑意。

在鎮國公府,她能利用的不過是趙寧這個少年人而已,如果真能到宰相府邸,獲得宰相本人寵愛、信任,那她能得到的可就多了去了。

......

鎮國公府自然氣派非凡,別的不說,僅是大門前插著的十三根大戟,就足以彰顯趙氏的赫赫軍功。

趙寧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在趙七月的催促下進了門,拜見了趙玄極。得知皇帝同意在雁門關增兵,並加強對漠北的監控,趙寧很是欣慰。

代州案子的處理結果,已經在朝會上公布。

範式沒有謀害趙氏,隻是趙寧和範青林因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爆發了私底下的衝突,範青林謀害趙寧,卻被趙寧識破奸計,讓趙七月給打死,事情也就過去。

北胡大修行者出現在代州,是護衛偷偷溜出來到代州遊玩的北胡公主,意外涉足趙氏與範式的爭鬥,被恰巧去雁門關巡視邊防的趙玄極抓了。

這是朝廷明發邸報上的內容,也是徐明朗這個宰相,跟趙玄極這個大都督府大都督,各自代表的文官集團跟將門勳貴之間,鬥爭、妥協最後形成的表麵結果。

“徐明朗那老匹夫,以為老夫不知道他在背後主使,文官集團謀害將門勳貴的計劃也沒敗露,還因為保下了範式而保住了自己的權威,在朝堂上暗暗竊喜,殊不知,這一切都是我們想要的。”

趙玄極笑得開懷,看趙寧的目光滿是欣賞,他修為高絕,精於兵法戰陣,卻不善於跟文官爭鬥,這回的計謀都是出自趙寧之手。

“以徐明朗的份量,祖父給皇帝的密折,一定會被他看見,這份密折也本就是給他看的,目的是讓他心驚,這就相當於商賈做買賣時的第一次叫價,給他一個他不能接受的價碼,本就是讓他還價。”

趙寧臉上也有笑容。

他接著道:“徐明朗反擊越厲害越徹底,陛下就會越忌憚他這個權臣的權威,就會疑心多想一些。

“而我們最終的目的,一方麵是要保存範式,讓他們明麵上繼續為徐明朗所用,暗地裏卻受我們控製;另一方麵,釋放北胡大修行者,讓北胡以為大齊仍然對他們沒有太多忌憚,方便孫兒後麵的行動。”

趙玄極點點頭。

他摸著下巴道:“徐明朗這老匹夫,仗著是陛下先生,得陛下信任,這些年作威作福,有些得意忘形了,卻不知自己權勢太重,陛下也不會樂意。”

他忽然想到什麽,轉而麵容肅然的問:“北胡在我們大齊,果真有你說的那麽多密探、眼線,對大齊勳貴的賄賂、滲透真就那麽深?”

趙寧歎息一聲,“我也想這不是真的,可代州之事已經說明了一切。連範式這樣的名門大族、徐明朗這個大齊宰相,都會跟他們聯手——無論他們是什麽目的,但隻要相互勾結了,那就已經證明情況非常嚴重。”

趙玄極麵色肅殺,心情變得沉重。

作為大齊軍方第一人,他這個鎮國公本身就有“鎮國”的職責,現在北胡在大齊內部滲透得如此厲害,他必須要有所作為,“你有何打算?”

“我們要對付北胡,首先得拔掉他們在大齊的勢力,挖出他們的眼線,不能讓他們對大齊內部動向始終了如指掌。”這是趙寧接下來要做的大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