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們哪一位又願意原地踏步走2
第3章
帶走蘇紫的不是別人,正是童小牛兩個手下。
童小牛已經完全瘋狂。當得知獨狼倒向劉冬後,他便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不甘心,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他不像父親童百山,童百山老是自以為是,總覺得沒人敢拿他怎樣。他不,他太清楚死亡是什麽了,這東西說來就來,你根本擋不住。
縱是你有滿世界的鈔票,也難以買回自己的命。其實,早在他跟著父親踏進這條道時,命這東西就已不值錢了。
別人的命是拿年算的,他們的命是拿小時、甚至是拿分秒算的,對此他比父親看得清,也想得明白。每天天一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腦子裏就一件事,揮霍,揮霍錢也揮霍命,凡是他擁有的東西,都趕著揮霍。
拿一分鍾當別人一年活,這才有賺頭。所以死亡到來時,他並不顯得怕,“死亡”兩個字就像他的親戚,不,更像他的父親。童小牛很滿意自己這個比喻,為此他嘲笑過童百山,“你小心翼翼想維護的,到底是什麽,死亡,死亡你明白嗎?”童百山賞過他兩個耳光。“打得好,”
他說,“我也送你兩個耳光,但不用手扇,我用兩句話,一是你太愚蠢,認賊作父。再就是你太貪,貪得你都不知道想貪什麽了。”
他又挨了兩個耳光。這次他沒原諒童百山,跳起來就衝童百山還了兩下。“我讓你明白,兒子不是用來出氣的,誰把我引到了今天!”
童百山開車往省城趕的時候,他惡毒地笑了笑,蠢,世上還有比童百山更蠢的嗎?沒有!看著童百山離去,他叫上車,就是那輛輕易不用的麵包,趕往火車站,他要一件件了結掉自己的心願,然後昂首闊步地走向死亡。
果然,當天夜裏,他便聽到童百山差點兒讓車撞死的消息,其實是童百山死還是老黑死對他來說意義已不大,大的是他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就這一點,說明他比老子童百山強,強百倍。這麽想著,他撲向季小菲,在一張臨時拚起來的**,他終於將季小菲撕爛,撕得鮮血淋淋,撕得讓手下都不敢正眼看。然後,他以摧毀一切的堅決和狠毒,瘋狂地進入了她,進入了這個他原本不打算幹掉的女人的身子。媽的,他這麽罵了一聲,然後在瘋狂的**中發出毛骨悚然的笑。
他笑著對身子底下的季小菲說:“你以為做那些事很有意思,你以為跟著馬其鳴就會有光明?你他媽的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還想揭露黑暗,還想爆猛料,你他媽有那個資格嗎?
你知不知道啥叫黑暗?”然後他便連著叫了一連串“黑暗”。
在季小菲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他跳下床,邊提褲子邊衝手下說:“每人給我上一次,讓她知道啥叫個黑暗。”說完,他獨自走向陽台,點上雪茄,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發一種屬於自己的呆。
現在,他又抽著雪茄,望著眼前的蘇紫,問:“
告狀是不是很好玩,是不是很上癮?”蘇紫不說話,他連問幾遍,猛地將雪茄燙在蘇紫臉上,說:“不要臉的婊子,不就嗆死你一個男人嗎,老子還你十個!”
屋子裏響起比嘶叫更可怕的靜!
這是吳水一個叫堡子裏的小鎮。
二十多年前童小牛就出生在這鎮子上,他是父親童百山不在的時候母親將他生到娘家的。
等他知道有父親時,父親童百山已成了一個人物。
這個小鎮上有一幢樓,叫望月樓。
沒有人知道樓的主人是童小牛,包括童百山,也不知道兒子還造了這麽一幢樓。
三層小樓包圍在一大片雜貨鋪裏,看樓的是這座樓名義上的主人,人稱錢百萬。他老了,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幹過一件事,就是連夜用架子車將半夜發高燒的童小牛從小鎮送到了吳水,救了弱小的童小牛一命。
當時他是鎮子上最不被人看起的勞改犯,後來卻成了童小牛母子的依靠。當然,那些日子童百山正在創業,根本無暇顧及被扔在鎮子上的這對母子。
童小牛的母親後來還是死在了他懷裏,死得很安詳。
童小牛堅信,母親是更願意死在錢百萬懷裏的,就比如她更願意睡在錢百萬懷裏一樣。母親死得一定很幸福。
盡管死時她還很年輕,又是一個著名企業家的妻子。
有些事你根本沒法拿平常眼光看,童小牛卻能看透。他在心裏,是把錢百萬拿親生父親來看。這些她季小菲能懂?蘇紫能懂?包括童百山,包括馬其鳴、李春江,等等,能懂嗎?
“媽的,說啊,告狀是不是很過癮?”他又吼了一句。
蘇紫沒一點兒反應,任憑童小牛怎麽燙、怎麽燒、
怎麽拚上命地吼,她就是沒反應。童小牛泄氣了,垂下頭,非常沮喪地說:“你這種女人,我佩服。現在我告訴你,為啥要拿尿灌死你男人。”
童小牛說,他壓根兒就沒相信是陶實撞了人,他隻想讓陶實把鄭源說出來,就這麽一點兒小小的要求,陶實就是不滿足他,寧肯自己受罪也不把鄭源說出來。“他難道不該死嗎?”他這麽反問蘇紫。
蘇紫哈哈大笑。
“瘋了,這女人瘋了!”童小牛又吼。吼完,跟手下說:“把她關好,要是誰敢碰她一根頭發,我讓他死得很難看!”
接下來,他就該找朵朵了。李春江,我讓你哭都哭不出來!他在心裏狠狠地吼了一句。
李春江剛趕到吳水,內線就打來電話,二公子已暗中下令除掉小四兒,他也是剛剛從別人嘴裏得到的消息,看來小四兒一定是有了覺察,才搶先一步脫開他們。
內線請示李春江,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留下?李春江怕夜長夢多,二公子能滅小四兒的口,難保不會滅別人。當下命令老曾,將內線安全撤出來。
李鈺焦急地問:“到底怎麽辦?”李春江突然冷靜下來。
二公子要滅小四兒,形勢反倒變得對他們有利。
依小四兒的個性和狠辣,既不會輕易讓二公子滅掉,也絕不會放過二公子。這麽想著,他心裏有了底。不要急,先觀察一陣,說不定他會親自找上門來。
就在李春江他們緊急商量對策的同時,教委家屬樓劉玉英家裏,一場特殊的鬥爭正在展開。
李春江判斷的沒錯,小四兒作出了一個完全超乎想象的決定。
小四兒不愧是小四兒,還沒等二公子父子把除掉他的決心定下來,他就搶先聞到了血腥味。其實,發現高速路上摔死的不是童百山後,小四兒就已有了預感,二公子父子是不會放過他的。
那輛康明斯是小四兒親自從烏鞘嶺開下來的,老大給童百山打電話以前,小四兒便已候在嶺頂。
童百山的車一路都在監控中,一接到車子上嶺的電話,他便發動康明斯,將車駛上逆行道,然後猛一踩油門,自個縱身一躍,離開駕駛室。
康明斯靠著巨大的慣性搖搖擺擺撲向小車時,他正跟劉玉英通電話哩。
劉玉英在電話裏說想見他,很想。
一聽見這柔性十足的聲音,小四兒就不是小四兒了,望著不遠處騰起的火焰,還有呼嘯著滾下烏鞘嶺的奧迪,小四兒用一種變了形的聲音說:“英姐,我也想你,好想。”
小四兒給二公子草草報告完童百山摔死的消息,不顧一切就趕到了吳水。當二公子得知摔死的是副總老黑,暴跳如雷的時候,他正跟劉玉英在**纏綿呢。
隻有這種時候,小四兒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像個男人。是啊,這麽多年,也隻有劉玉英把他當人看,隻有跟劉玉英在一起,他才能找回一點兒做人的信心和樂趣。
在常人眼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沒有哪個人能把他跟漂亮端莊、有文化、
有教養而且是政府官員的劉玉英想到一起,但事實就是這樣。
誰說生活不跟人開玩笑,如果要評世上最大的玩笑,也許這就是一樁。但心裏,他們誰也沒拿這事當玩笑,他們知道,他們是愛著的。這份愛沒法用常理來衡量,更不能拿世俗的眼光去評價,況且他們也不需要評價。
隻要上蒼能賜給他們在一起的機會,那就是幸福,最大的幸福,他們不會錯失一秒鍾,他們會把每一秒都拿一生來享受、來珍惜。
兩個人躺在**,互相欣賞著,互相溫暖著,每一次親撫都那麽蘊涵柔情,每一個吻都是那麽綿長秀韻,仿佛前生後世,都讓他們化在了吻裏,化在了激烈銷魂而又纏綿無盡的親昵中。多美啊,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僵止,他們情願死在幸福裏。
可是無情的現實很快朝他們撲來,小四兒剛打開手機,便聽到二公子的雷吼,他這才知道,童百山沒坐那輛車,副總老黑做了冤死鬼。他狂笑了一聲,扔掉電話,劉玉英驚詫的目光裏,他再一次撲向她,撲向他永世的愛和苦難。是的,劉玉英既是他永世無法割舍的情和愛,更是他命定的苦難。
一個注定了不能有圓滿的幸福,不是苦難是什麽?
又是一陣親昵後,劉玉英問:“他沒死?”
小四兒點頭。
“那……?”
“不要多想,該來的遲早會來,記住,這是我的事。”
“不——”
劉玉英再問,小四兒就不說了。
把一個不祥的結局或是兆頭說給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是他小四兒幹的嗎?是的,他打定主意,不能讓她有半點擔憂或是不安。生命留給自己的機會不多了,豈止是不多,簡直就沒了機會,硬抓還來不及呢。抓住,這是小四兒一生的哲學,也是他求活的唯一本領。
如果說他比道上的兄弟們多點什麽本事的話,“抓住”
這兩個字便是一切。當他五歲的時候流落街頭,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手,這才沒餓死。
當他十二歲被人拐賣的時候,他抓住火車上一位警察的手,這才沒被販到可怕的地方去。
當他十八歲因為一個錢包被丟到監獄後,他抓住獄霸的手,這才成就了他並不寂寞的一生。當他被老大看中,二次被派到監獄去物色對象的時候,他抓住那些急切渴望被人撈一把的手,這才給老大建立了龐大的隊伍。當他在李欣然家裏第一次聽到“劉玉英”這個名字並且跟蹤李欣然終於看到劉玉英後,他抓住這個女人孤獨而又溫暖的手,這才享受到了人生唯一的幸福。
現在,他必須再一次抓住。這一次,他要抓住的是李春江,或者馬其鳴。隻有抓住他們,他的生命才可以延續下去,才可能繼續看到夢中的母親、眼前的女人。
是的,隻有抓住他們,才能不讓眼前的女人絕望,他真怕她有一天絕望。活下去!他這麽跟自己說。讓他們死!
他聽到另一個聲音。該死!必須死!
他抱起她,不容她反抗,就將她化成一攤水,流淌在自己懷裏。水的感覺真美啊,有什麽比浸潤到一片溫暖的水中更幸福的呢?
“水——”他這麽叫了一聲。
“水——”她羞澀而又幸福地呢喃道。
一片紅暈升起,太陽般燦爛,晚霞般耀眼,餘暉覆蓋了他們,覆蓋了世界。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劉玉英想停下,小四兒固執地說:“甭理他,還不到時候。”
敲門聲終於靜了,樓下一片亂,劉玉英禁不住慌張,小四兒雙臂摟緊她,說:“再一次說,不管你的事。”
他們原又躺下去,躺得更加纏綿,更加不想分開,就連劉玉英,也想這樣躺著永不起來,甚至想溜下床,悄悄打開液化氣,然後幸福地閉上眼。
小四兒用自己全部的熱情,將她一次次點燃,一次次熄滅,再點燃,再熄滅,周而複始,永無停止……
二公子的人一腳踹開門時,屋裏已恢複平靜,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臥室裏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除了那濃得化不開的氣息,他們什麽也沒找到。
二公子頹然倒地,知道一切不可挽回了。
這時候,小四兒已坐在了馬其鳴跟李春江麵前,一臉坦**,敢做敢當的樣子。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在這兒又看到了臥底鐵手。他先是狠狠地咬了下牙,接著衝鐵手滑稽地一笑,看來,這個世界上他遠不是最聰明的。
劉玉英已被李春江安頓到另一個地方,焦急地等著蘇紫的消息,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還活著,居然會是蘇紫!
獨狼死了!
他選擇了錯誤的時候,錯誤地闖進袁小安在省城的秘密公寓,恰好碰上倉皇出逃的袁小安。
袁小安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終於相信,外麵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袁波的警告也絕不是嚇嚇他。
省城警方真的對他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他鑽進去。至此,袁小安才相信,自己要雄霸省城的黃粱美夢破滅了。完了,他沮喪地倒在沙發上,看著花巨款裝修一新的豪華公寓,那份窩囊勁,別提了。就在半月前,他跟二公子還有過一場唇槍舌戰。
二公子命他把所有的線都斷了,乖乖做他網上的魚。
袁小安笑笑,笑得很冷、很硬。“憑什麽?”他這樣問二公子。
二公子沒正麵回答他,同樣笑著反問他:“你說憑什麽?”
他心裏清楚,自始至終,二公子沒拿他當人看,隻當養的一條狗,需要叫時狂吠幾聲,需要咬人時張開血盆大口撲上去。一旦叫完了,咬完了,就得乖乖窩家裏,聽候主人下一個命令。不隻是他,幾乎所有被二公子網住的,都脫不了這命運。
袁小安正是不服氣這一點,或者壓根兒就咽不下這口氣,才暗下決心要另立山頭。好在他的山頭很快立了起來,而且氣象不錯。二公子跟省城大公子較勁的時候,他就像漁翁一樣,沒等他們醒過來,半壁江山已到了他手中。
這時候再聽二公子的指令,就渾身不舒服,不隻不舒服,簡直就像跳蚤爬身上咬,非要想法兒把它掐死。
好幾次,袁小安動過這念頭。
若不是二公子在省城勢力太大,根基太深,他的野心就要得逞了。可惜呀,再也沒了機會,永遠沒了。
踩上這條道的人心裏都有一個底,那就是風雨不來則已,一來,這世界便無立錐之地。袁小安加緊做善後,他知道,人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有善後,就像去年,車光遠在三河大興風雨時,他就背著二公子,悄悄做好善後,跟香港有了秘密聯係。好在車光遠沒把事兒鬧大,他非但毫發無損,反而白撿了一個渠道,正是靠這條通道,今年他的生意才能在氣勢上牢牢壓住二公子。
若不是自己想趁熱打鐵,打開廣東那邊的通道,遭了黑手,他能這麽被動?
這條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你做十次十次不出事,就會有百次機會;你若做一百次,不小心出了一次事,你的機會就變成了零,再也沒人敢跟你合作。
袁小安正是被機會逼到了絕路上,要不,他能將那麽好的一批貨白送一樣扔給童百山?
想想他的後心都脹。但眼下已顧不了這麽多,有確切的消息,省城警方已盯牢了他,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必須逃出去,隻有逃出去,才能東山再起。
然而,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時候,滿世界已找不到一個可以幫他的人,那些曾經的弟兄,過去的盟友,一聽他的聲音,都像接到恐怖電話似的,啪地就掛了。再打,滿世界都是盲音。
他惡毒地詛咒了一聲,開始做最壞打算,必須先離開省城,躲到一個相對安全點的地方,或許老大父子真能滅掉這場火,或許,算了,啥也別或許了,躲一步是一步。
他匆匆裝好美鈔、護照還有若幹個假身份證,提起箱子就往外走。誰知這當兒,突然有人擋在了他麵前。
這張臉不出現倒也罷了,一出現,袁小安心裏的火猛就躥起來,還沒等獨狼開口說話,他的槍已出手了,獨狼眼都沒眨一下,便倒了下去。
可憐的獨狼,精明一世的獨狼,他還好心好意跑來勸袁小安自首呢。袁小安一腳踢開獨狼,趕在省城警方對他形成包圍之前,駕車離開了省城。而此時,袁波書記跟馬其鳴正為另一個人針鋒相對。
馬其鳴突然提出,要對鄭源采取措施。
袁波書記先是沉吟著,馬其鳴二次提出這要求時,他突然拍響了桌子,說:“馬其鳴,你想做什麽,你還想做什麽?”
“袁波書記——”馬其鳴正想解釋。袁波竟然大發雷霆:“你抓我可以,就是現在讓我上斷頭台也可以,但是你不能動他,他是好人,我說過,他是好人!”
“袁波同誌!”馬其鳴也激動了。半小時前,他接到省城電話,省裏已有人拿鄭源的事兒找佟副書記質問,意思是從佟副書記到袁波再到馬其鳴,都在替鄭源開罪。
弄不好,人大程副主任很快就會來三河興師問罪,如果真是那樣,鬥爭的焦點將會不為人控地轉移。那麽,關於童百山,關於老大父子,甚至三河掀了一半的蓋子,都會在喘息中被別的力量捂起來。
他也是情急中不得不作出這一決定。
“我不聽,少跟我說理由!”袁波書記已完全失去控製,一想鄭源有可能淪為階下囚,他比自己遭受毀滅還難受。
兩人激烈爭執了一會兒,袁波書記突然放緩語氣,有點絕望地說:“求你放過他吧,死的已經死了,他甚至為這事搭上了桃子,這還不夠嗎?趕盡殺絕,不是我們共產黨人的作風,求你就給三河留下一個好幹部吧。”
一席話說得,馬其鳴心裏忽然湧出了淚。
第4章
袁波書記回到家,猛然發現袁小安坐在沙發上。
“出去,你給我出去!”
袁小安撲通一聲,跪倒在袁波書記麵前。“叔叔,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現在隻有你能救我了……”
“你出去,我沒有你這個侄子!”
“叔叔——”
一聲叔叔,忽然就把袁波書記的心給叫翻了。是啊,這些年,袁小安就像惡夢一樣糾纏著他,剪不斷,理還亂。
他曾不止一次衝自己親手拉大的這個侄子吼:“我沒你這個侄子!”不隻如此,他還多次向佟副書記表態,如果查出在袁小安的問題上我袁波有什麽牽連,殺我一百次我也不喊一聲冤。是的,關於袁小安,袁波隻是含辛茹苦將他拉大,至於他先後做的那些事,袁波要麽不知情,要麽就是知道也無能為力。
誰能想到他袁家會出這麽一個逆子呢?他費了多少心血,說了多少好話,可他能聽進一句嗎?慚愧呀,袁波書記常常徹夜不眠,心裏是那麽地愧對早逝的兄長,愧對袁氏祖宗,可對不起能頂啥用?
看著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一天天滑向罪惡的深淵,他除了祈禱,還能做什麽?他曾鐵了心要跟這個忤逆之子斷絕關係,可扯斷筋還連著肉,真能斷得開嗎?要是真能斷得開,他在三河能有這麽被動?要是真能斷得開,他會委屈求全一次次向老大他們低頭?要是……算了,世上哪有那麽多要是!興許,自己把他拉大,就是一個不該饒恕的罪過。
他愴然地閉上眼,跟袁小安說:“電話在那邊,你自首吧。
”
“叔叔——!”
“別叫我叔叔!”
袁波書記猛地踹開袁小安,走向電話,當他提起電話時,才猛然發現,家裏的電話線早被掐斷了。
“你?”他還沒來得及把話罵出口,便看到一雙凶惡的眼睛。那是喪心病狂袁小安的眼睛!
“你想做啥?”袁波書記忽然警覺地往後退了退,他的聲音有些驚亂,嗓子裏突然堵進了什麽。
“既然你不認我這個侄子,也休怪我無情。”袁小安說著,一步步逼向袁波。
恰在這時,門被敲響,趕來的正是李春江跟李鈺他們。
一接到省城警方的電話,李春江馬上判斷到,袁小安很有可能溜到三河,他忽然就想到了袁波書記的安危。
聽見門響,袁波書記拚上力氣朝外喊:“人在我這裏!”
話還沒落地,喉嚨便被袁小安死死卡住。
等李春江他們破門而入時,袁小安已持槍將袁波挾持到了陽台上。
情況相當危險,雙方對峙不過幾米,袁小安一邊拿槍頂著袁波的頭,一邊衝李春江吼:“出去,都給我出去,馬上為我準備車,我要安全離開三河。”
袁波書記剛要說話,頭上便挨了重重一下。眼冒金星,有點看不清李春江他們了。
李春江指揮著警員,一步步往外退,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袁小安。袁小安越發得勁地說:“李春江,限你五分鍾,如果敢跟我玩,我先送這老家夥上西天!”
外麵,隨後趕來的防暴警圍了一圈,有人攀上樓頂,嚐試著從陽台找突破點。李春江命令道:“備車,讓他離開!”
李鈺還在猶豫,被李春江狠狠踹了一腳。“還磨蹭什麽,快備車!”幾分鍾後,一輛車停在了樓下。袁小安又吼:“警察全部離開,李春江,你把槍扔了,拿褲帶綁住自己,到我這邊來。”單一個袁波還不保險,袁小安想要雙保險。
情況容不得李春江多想,他扔了槍,邊解褲帶邊往裏走,外麵的警察慢慢退開。袁小安看了一眼樓下,用槍指住袁波的後腦勺,衝李春江吼:“快點,把皮帶抽出來!
”
李春江腦子裏緊急思考著對策,借解褲帶的工夫,再次掃了一眼陽台,如果縱身一躍,能抓到他持槍的那隻手,就有機會。但是袁小安顯然防著這點,他用袁波書記的身體做掩護,輕易不把自己暴露給李春江。
一步,兩步,李春江邊捆自己邊往前移,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這一刻,係在袁小安槍口上的,可是兩條人命啊!就在這時候,袁波書記突然睜開了眼,一看這陣勢,猛地使出全身勁,朝袁小安撞去。
李春江瞅準時機,縱身一躍,就在他抓到袁小安的一瞬,可怕的事發生了。
袁小安萬沒想到袁波書記會拚足了勁撞他,他的注意力全讓李春江吸引了,結果身子忽地失去重心,朝後一倒,半個身子被撞到窗外。看著李春江飛身躍過來,下意識地就扣動了扳機。隻聽得呯一聲,袁波書記頭一歪,一股血了噴出來。
李春江高叫一聲袁書記,可是遲了,等他將槍牢牢抵到袁小安頭上時,袁波書記的身子已軟下去了。緊急送往醫院的途中,袁波書記慢慢合上了眼,李春江聽到他最後喊出的兩個字:“小安……”
聽到噩耗,馬其鳴再也止不住淚水。
李春江卻極不友好地說:“袁波書記的遇難,你應該負重要責任!”
是的,如果不是他們吵翻,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對鄭源采取措施,袁波書記不可能憤憤然回到家裏,李春江還在另一個地方等著給他匯報案情呢。
得知袁小安被擒,童小牛爆出一陣狂笑,這是他為自己發出的笑,死亡的笑。他知道,同樣的結局離他不遠了。
當下他便衝手下吼:“朵朵呢,我要朵朵!”
遭到惡罵的手下也變得不管不顧起來,還是童小牛說得對,早晚是一死,幹嘛要怕。怕難道就不死了?
怕難道就能躲過一切?
一輛車靜靜地候在校門不遠處的轉彎處,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道晚餐,吃完這道餐,他們也該上路了。
這個時候,誰的心裏都沒了“怕”這個字,橫豎就一條心,拚一天是一天。
朵朵剛閃身,一個黑影便緊跟過去,沒容路人發現,她就像風一樣飄逝了。
而這一幕,被躲在暗處的另一雙眼睛發現了,車子飛似的離開三河後,她掏出手機,撥通葉子荷的號,親熱地叫了聲“子荷”,然後說:“我看到有輛車劫走了朵朵,好害怕,快叫春江追,晚了朵朵會沒命的。”
就這一個電話,葉子荷微弱的呼吸再沒接上,她的手奮力朝天空抓了幾抓,在護工玉蘭的驚叫聲中,這個隻剩了皮包骨頭的女人終於閉上了眼。
打電話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春江的初戀情人楚丹。
她來三河已有些日子了,隻是從沒打擾過李春江。
她知道還不是時候,葉子荷一日不閉眼,她就一日沒有見他的理由。當然,眼下她還是不急,事情總有風平浪靜的時候,那也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她合上手機,自信地笑笑,現在,她該找當初的雇主兌現承諾了。
想不到的是,當她走進湯萍家,看到的竟是一張猙獰無比的麵孔。湯萍瘋了,可憐的女人,居然沒人知道她是啥時瘋的,興許是在接完父親最後一個電話後,興許是在看那些錄影帶時,的確,錄影帶上的吳達功很是能刺激人的神經,麵對三個**裸的女人,他居然那麽起勁。
總之,她是瘋了。
她再也用不著絞盡腦汁,再也用不著為自己的野心、為男人的前程付出什麽了。
這樣真好。
十幾輛警車牢牢地包圍了堡子裏,包圍了望月樓。
這已是三天後的中午。
樓上,童小牛摟著朵朵的脖子,嘿嘿笑著。
樓下,李春江顫抖的雙手竟握不住一把槍。
樓內空空如也。幾個小時前,童小牛突然發了慈悲,命令手下帶著蘇紫和季小菲,離開這是非之地。
老曾他們正是截獲了那輛車,才得知童小牛的藏身之地。
雙方這樣對峙了將近半個小時。
童小牛話說得很清楚,馬其鳴到來前,誰也別跟他提條件,小心他不高興把朵朵這小姑娘給廢了。
朵朵的嘴用膠帶粘著,雙手反剪在後,三天裏她經曆了什麽,誰也不敢想。李春江卻不能不想。“他怎麽還不來?”他衝老曾吼。老曾也是急得頭上起火,連打幾遍電話,馬其鳴都說在路上,有幾條路,路有多遠,他們現在一刻也等不及了。
不能怪馬其鳴,馬其鳴比他們還急。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急越出岔子。馬其鳴的車剛駛出三河,就被人攔了,又是上訪的,一對老農民穿著孝衫,跪在路中間,為不明不白死去的兒子申冤。馬其鳴被迫下車,聽了一陣,原來是老人的兒子跟媳婦離婚,法院判決後又因財產分割問題從新疆帶回打工的兒子,中途兒子突然死亡。法院隻說是自殺,但為什麽要自殺,怎麽自殺的,法院一直沒個說法。老人上訪了半年,至今未果。老人邊哭邊說,他媳婦也死了,留下兩個可憐的孫子,再要沒人管,他就拿炸藥包炸掉法院。又是一樁司法腐敗案!
馬其鳴雖然很同情老人,但心裏急著朵朵,他將事情托付給後麵趕來的副市長,自己擇另一條道趕來了。
童小牛看到馬其鳴,揚聲就笑:“姓馬的,你還算個人,我還以為你嚇死在洞裏了。”
馬其鳴看到朵朵,急火攻心,由不得抬高了聲音:“童小牛,你把孩子放了,有啥條件跟我談。”
“滾你媽的!”童小牛一隻手伸進朵朵衣服裏,一隻手舉著槍,“你現在心疼了,你不是愛玩嗎,你不是覺得這樣很刺激嗎?姓馬的,你是個罪人,你知道不?
沒有你,三河不會死這麽多人,老子也不會殺人。馬其鳴,你才是真正的劊子手!看到血腥你很滿足是不?哈哈,那就讓你看個夠!”說著,哧一聲,朵朵胸前的衣服被撕開了,露出一大片白。
“童小牛,老子宰了你!”李春江說著就要往前撲,被老曾死死地抱住了。
“李春江,你後悔了是不?來呀,陪我玩,你不是很想玩嗎?有種你就往前走,信不信我一槍打爛她的頭?”
李春江僵在了原地,他的心快要爛了。
“曾老黑,拿手銬銬住姓馬的,讓他上樓!”
“怎麽辦?”老曾猶豫地看著馬其鳴,一時沒了主張。
“還愣著做啥,銬。”馬其鳴伸出胳膊,見老曾不動,厲聲命令道。
“馬書記……”老曾拿著手銬的手微微發抖,在喪心病狂的童小牛麵前,這樣做,無疑於送死。
“銬!”馬其鳴又喝一聲。看著樓下的景致,童小牛再次發出冷笑。“馬其鳴,你也有今天啊,你先替我嚐嚐手銬的滋味。往上走,其餘人全部退後一百米。”
聽到這一聲,老曾一把抓住馬其鳴,說:“不行,馬書記,這樣做太危險。”馬其鳴回過頭,目光艱難地擱到李春江臉上,心裏突然湧上一股子悔。如果不是他來三河,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掀開這個蓋子,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想想死去的人,還有仍處在危險中的朵朵,他果斷地下命令道:“聽他的話,全部往後退!”
老曾看看馬其鳴,又看看李春江,指揮著人馬慢慢往後退。這時,負責狙擊的李鈺悄悄走過來說:“
童小牛站的位置是個死眼,狙擊手很難擊中目標。”老曾說:“你留在這兒,我去!”
馬其鳴按照童小牛的要求,一步步往樓上走,空氣突然間沉悶,誰的心都緊提了起來。李春江麵無血色,他的身體必須靠老陳他們的支撐才能站起來。也難怪,剛剛經曆了喪妻之痛,心愛的女兒又落入童小牛手中。
短短三天,李春江經曆了世上最殘忍的兩件事。
雜貨鋪四周,圍觀的群眾堵了厚厚一層,人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馬其鳴身上。望月樓的樓梯在西側,跟童小牛站的位置很近,童小牛居高臨下,目光一刻不離地盯住馬其鳴。他的身後,是一間倉庫的山牆,頭頂是屋簷,整個身子都拿朵朵遮擋著。
這個位置看起來他早就瞅好了,槍法再準的狙擊手,也很難做到避開朵朵而將他一槍射死。
對麵一戶人家的屋頂上,老曾端著槍,瞄了半天,沮喪地放下了。“媽的。”他罵了一句,再次端起槍。
馬其鳴上到了二樓。童小牛突然命令他停下。“把鞋脫了,皮帶抽下來!”
馬其鳴猶豫一會兒,還是脫了鞋,抽掉皮帶。這樣,他走路的姿勢就很難看了,既或搏鬥起來,也隻有死挨的份。
再有半層就到三樓了。童小牛**笑著,他已想好,今天決不讓馬其鳴活著離開堡子裏。這個可惡的男人,該為他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就在這時,樓上忽然閃出一個影子。誰也沒留意,老錢是怎麽摸到樓上的,人們在高度緊張中反倒把他給遺忘了。隻見他像貓一樣,彎著腰,高抬著腳,一步步的,朝童小牛逼近。
樓下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童小牛一旦發現,老錢第一個會沒命。還好,童小牛的注意力完全讓馬其鳴吸引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年近七旬的錢百萬會攀附著後牆的窗子,爬上樓頂,而且手裏提著把斧子。
馬其鳴終於上了三樓,因為抽了皮帶,他的褲子不時往下掉,不得不走一步,提一下,樓梯上的雜物刺穿了他的腳心,血都滲了出來。
“哈哈,姓馬的,現在還想玩不,往前走,不許朝後看!”
就在馬其鳴快要接近童小牛的當兒,老錢突然喊了一聲:“童小牛!”童小牛猛朝後一望,就見年邁體弱的老錢掄圓了斧子,朝他劈來。童小牛驚得往後一趔,眨眼工夫,他的槍便對準了老錢。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對麵的槍響了,呯一聲。人們看見,童小牛手臂一軟,緊跟著,老錢的斧子也到了,誰也沒想到,老錢會有勇氣將斧子直直劈進童小牛的腦袋。
“不要啊!”
一聲呐喊從遠處傳來,人們掉頭一看,童百山跌跌撞撞從人堆裏撲過來,對著兒子,喊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
童百山是在出逃時突然聽到消息的。
在省城那個秘密住所待了幾天,童百山先後跟老大父子、程副主任打過電話,沒想到,他們的口氣一樣惡,尤其程副主任,大罵他不是東西,怎麽能沾上毒品。
童百山本想跟程副主任解釋,說那東西不是他沾的,是他們硬要他保管。程副主任哪聽他這個,一口一個飯桶,罵得童百山心寒。他終於知道,姓程的也想踢開他了。接著,他跟老大父子最後攤牌,沒想他條件還沒講出來,殺手就到了。幸虧他早有準備,這才撿了一條命。
在省城東躲西藏的日子裏,他已聽到袁小安的消息,省城警方封鎖了所有交通要道,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很顯然,老大父子將警方的視線全都轉移到了袁小安身上,看來他們又在玩老把戲了。他心裏恨著,越發替自己的處境擔憂。老大父子絕不會放過他,一定會將他跟袁小安一樣,獻給警方。靠著過去一個手下幫忙,他聯係到了離開省城的車輛。這時候他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逃,逃到境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在兩個月前,他就將百山集團所有的資金連同銀行剛剛貸到的五百萬秘密轉到了國外的賬戶上。隻要能逃出去,就有辦法將兒子也弄出去,憑兒子犯的那點事,還不至於讓馬其鳴他們槍斃掉。
錢百萬隻在電話裏說了一句:“童百山,你兒子把你姑娘糟蹋了!”
“啥?”
童百山隻覺五雷轟頂,當下他從集裝箱裏跳出來,連滾帶爬就往吳水跑。邊跑邊喊:“不要啊,不要啊,老天爺,你饒過我吧……”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老季,怕是沒人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姓錢的怎麽啥都知道啊!
季小菲是童百山的親生女兒!
季小菲的母親正是當年童百山師傅的女兒,跟師傅提親遭到拒絕後,童百山一怒之下將師妹壓倒在車間裏,毫不猶豫就給強暴了。原想生米做成熟飯,再跟師傅認錯,哪知師妹是個倔性子,當下一頭就撞在了車**。
童百山既驚又嚇,連夜逃出三河。多年後他回到三河,才聽說師妹嫁給了老季,還生下了那個孽種。
這些年,隨著季小菲一天天長大,這件事就像一個惡瘤,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曾多次想拿錢贖罪,可老季兩口子哪肯要他的錢,哪肯原諒他!
童百山一路走,一路吼。老天爺,不要啊!
他最擔心的,就是兒子童小牛。
自打兒子跟季小菲有過節之後,惡夢一天也沒中斷,他真是天天怕,夜夜怕,生怕有一天老天爺給他最惡的懲罰。
為此,他寧可忍著心痛,也不把兒子從看守所弄出來。
一聽兒子嘴裏喊出“季小菲”三個字,他的魂就沒了。
看到兒子倒下去,童百山悲絕地吼了一聲,一頭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