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權力要是不讓你講話,你連嘴都不能張2

第3章

小四兒正是神秘鬼怪、風影難捉的四哥。對他的真實身份,道上幾乎沒幾個人知道。但對四哥這個大號,隻要在道上踩過一腳的,莫不肅然生畏。為啥,傳說中四哥神出鬼沒,讓人常常摸不準他在哪兒,但是你的一舉一動,休想瞞過他的眼。隻要被他盯上,你就休想做成一件有背道上的事,否則,暴屍街頭就是你的下場。而且,四哥眼線密匝,手眼通天,你根本弄不清誰是四哥的人,上至老大,還有那些地方官、軍中人士,下至騎三輪、踏自行車收羊皮的,都有可能是四哥的密友,所以四哥要想除你,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隻需咳嗽一聲,你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道上關於四哥的傳聞,遠遠大於老大,都說老大這張網,其實是四哥一手編織的,老大的今天,一大半功勞在四哥。但是四哥絕不居功自傲,既不貪財也不貪色,而且常常會在暗中資助道上的小人物,在你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他會神秘地出現,救你於黑暗之中。在你窮困潦倒時,他會傾其所有,幫你找一條活路。所以,四哥的名字總是與敬畏、

可愛攪在一起,讓人覺得踩到這道上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但是,沒有哪個人會愚蠢地將四哥跟小四兒扯上關係。

小四兒算什麽呀,整個一混混,一皮條客。這人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無家無業,終日像流浪在街頭的一條狗,像飄在風中的一粒塵。誰都可以欺負,誰都可以使喚,看不順眼了,誰都可以伸手揍他。就連童小牛的手下阿黑,也常常拿他當馬仔,要不是看他人機靈,腦子好使,偶爾還能辦成點事,怕連阿黑也不拿他當人看。

小四兒這次所以露出廬山真麵目,是老大覺得三河危險,需要派個人好好整治一下。道上的人都清楚,三河是老大的根據地,大本營,哪兒都可以不太平,三河不能。三河一出事,老大這艘巨輪就要沉船。

“你要下點狠,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幾個人。”

老大跟小四兒這樣交代。“同時,你也把自己的事兒了結一下。

小四兒知道,老大說的是他跟劉玉英的事。

一提劉玉英,小四兒的心便暗了下來。

這天下午,市醫院裏,出現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

老頭挨著樓層收上來,碰見患者扔下的飲料瓶就撿,在三樓,值班護士讓他把樓道裏的垃圾袋拿走,說給他一塊錢。

老頭接過一塊錢,背著垃圾袋往樓道另一頭走。

經過劉玉英病房時,老頭伸出脖子,朝裏巴望了一眼。

劉玉英半躺在**,手裏捧本書,案頭那盆黃色的**,開得正豔。老頭拉過一小護士,剛要從懷裏掏什麽,猛見李鈺出現在樓口。老頭腳步匆匆地消失了。

下午四點,就在李鈺離開醫院幾分鍾後,劉玉英收到一束花。送花的小女孩說,是一位老人托她送來的。看見黃色的康乃馨,劉玉英目光一震,忙問女孩:“老頭呢?

”小女孩說:“他給了我五十塊錢,背著垃圾袋走了。”

劉玉英抱著花,感覺一股溫暖湧向全身。

童百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兩天過去了,可關於老九,一點兒信兒也沒。派出去的人一撥撥回來,都說打聽不到。真是怪了,從範大杆子被抓那天,他就四處派人打聽,沒想李春江能瞞得如此嚴實。

“再去找,我就不信他有障眼術!”他衝手下吼。這時,秘書進來說:“有個叫胡哥的求見。”童百山眼一亮,問:“人呢,快帶他進來。”

胡哥三十多歲,留著小胡子,穿著名牌T恤,看上去精神極了。打過招呼,胡哥說:“上次你拖我打聽的人,總算打聽到了。他沒消失,也沒讓啥人帶走,你猜怎麽著?”

胡哥說著把目光對住童百山。童百山哪還有猜的閑心,一擺手道:“你快說,眼下催債的多,我哪有閑工夫。”

“怎麽,你又欠債了?”

“陳年老賬,還不完。”說著,目光猴急地盯住胡哥。

胡哥也不賣關子,壓低聲音道:“他就關在本市,鄉巴佬度假村,你我都讓他們耍了。”

“啥?”童百山罵了句髒話,扔給胡哥一支煙,看得出,這個消息越發破壞了他的心情。

“是想讓他出來還是……?”胡哥點上煙,問。

“算了,眼下顧不上他,就讓他多活幾天。這麽著吧,你再幫我個忙,打聽一下老九的下落。”

“老九?”胡哥露出一臉不解。

童百山隻好說出範大杆子這個名。一聽範大杆子,胡哥馬上搖頭,“童老板你別開玩笑,這事我可做不了,就打聽姓潘的,你猜我費了多大工夫?知道嗎,帶他走的不是三河這條線上的,是馬其鳴的老家人,南平。”

童百山顧不上聽這些,他的心思已完全集中在範大杆子身上。見胡哥還在搖頭,轉身從抽屜裏拿出一遝錢,硬撐出一副笑。“胡哥,就當幫我老童一把。我手下這些飯桶,除了吃我的喝我的,要緊處一點兒用場派不上,你還是再費點神吧。

相信有你胡哥出麵,沒玩不轉的。”說著,將錢遞到胡哥手上。

胡哥也不推辭,順手塞進包裏,說:“好吧,我試試看,不過你別抱太大指望,姓範的犯的是掉頭的事,打聽他不容易。”

“知道,知道。”童百山接連打哈哈,但心裏,卻有了底,隻要姓胡的收了錢,就不會不給他個交代。胡哥起身告辭,童百山順勢說:“上次你說那事,快成了,下次常委會研究,你就等好消息吧。”

胡哥一臉笑,愉快地走了。

送走胡哥,童百山長長舒口氣,躺在沙發上,剛想放鬆一陣,副總老黑敲門進來說:“袁小安說要過來,現在就在路上。”

“他來做什麽?”

“沒說,可能知道四哥的事了吧。”副總老黑說。

“他從哪兒知道,你跟他說的?”童百山猛地起身,瞪住副總老黑。

“沒,沒,這次我真沒說……”副總老黑嚇得往後縮。

“你要是再敢亂說,我割掉你的舌頭,你信不信?”

童百山的目光像是要活吞了老黑,副總老黑嚇得氣都不敢喘。

“你去打發他,就說我不在。”副總老黑剛要溜,童百山又喝住他,“對了,上次要你打點小候的事,馬上停下來,沒我的話,以後少跟條子們來往,眼下亂,你我都得留點神。”

副總老黑一走,童百山的心又煩亂起來,袁小安這次來,也是為了範大杆子,但他不是為人,是為貨。範大杆子出事時,吞了他一批貨,這貨老大好像不知道,是袁小安從別的道上進的,沒想讓範大杆子給吞了。

袁小安咽不下這氣,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值他袁小安半條命。再者,怕老大聞到風聲,要掉他的命。

瘟神們全衝他而來,童百山真是不知該如何招架。

吳水縣內,“九·一五”大案正在加緊偵破,此案已引起省廳高度重視。省廳要求,限期破案,迅速緝拿劫匪。李春江已兩天沒合眼了,案情已有點眉目,但劫匪至今還沒消息。

據初步偵查,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的搶劫案。

第一,劫匪所以選擇在汽車站儲蓄所做案,一定是知道9月15日上午將有一筆巨款進入該儲蓄所,要不,劫匪絕不會冒這麽大險,去搶一個在吳水根本排不上名的小儲蓄所。第二,案發時間跟個體老板茂世才打款的時間隻差幾分鍾。

當時茂世才剛剛離開儲蓄所,錢還堆在桌櫃上,沒來得及封存。可以斷定,劫匪一定知道茂世才存款的準確時間。第三,劫匪進去便鳴槍,不符合常規。

大多搶劫案劫匪都是先控製場麵,不到迫不得已時絕少開槍。

第四,另一名死者年僅十八歲的儲蓄員小秋是在劫匪完全得手打算離開時開槍打死的,這一點,爬在地下的儲戶老耿正好看了個清。他再三說,人都要走了,又轉過頭開槍,這幫狗日,真是太沒人性了。

從以上幾點分析,儲蓄所主任王通達和個體老板茂世才都有重大嫌疑,不能排除裏通外合的可能。

涉及本案的重大疑點還有兩點,槍從何來?

現場留下的子彈是六四式手槍的,據儲戶老耿說,進來的兩個劫匪都拿著槍,都開了。兩把六四式手槍,決非一般人能弄到。再就是車,當時現場混亂,沒有人能記下車號,隻看到是一輛越野三菱。

李春江已向吳水警方下令,同時跟全省各縣市公安局求助,先從車查起,看有沒有三菱車被劫或被盜。槍支的線索,也正在查找。

次日中午,李春江接到追捕者的消息,說是在離吳水四十公裏的地方,發現遺棄的三菱越野車,車子飛進山崖,摔成一堆廢鐵。

“有沒有發現死屍?”李春江緊問。

“沒有,現場找不到別的線索,劫匪很可能朝青海方向逃了。”

電話那邊緊跟著說:“車子摔下去的地方,正是吳水跟青海的交界處,一座尚未開發的風景區,人跡少,四周是茫茫的山野和密密的灌木。”

沒想到劫匪會跑上那條山道。

“馬上發動當地牧民,沿山搜索。”那邊剛說了聲“是”,李春江緊跟著補充,“一定要注意安全,告訴大家,劫匪手裏有槍。”

隔了不到半小時,跟三河毗鄰的昌市傳來消息,三天前昌市發生過一起劫車案,兩名歹徒打傷車主,搶走一輛三菱。車主當時是去沙漠打獵,打昏後被扔在了窟井裏,今天才得救。

既然車是在昌市搶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昌市人。

李春江請求昌市公安協助,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線索。

對王通達和茂世才的調查也在加緊。王通達三十二歲,吳水人,大學畢業,是銀行的業務骨幹,去年受命開辦這家儲蓄所,銀行上下對他反映很好。

王通達本人也對這次突發事件深表震驚,對不幸遇難的兩位同事更是萬分哀痛。調查當中,他時不時淚流滿麵,哭得說不出話。

但是在對死者寧秀蘭的丈夫調查時,他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半個月前寧秀蘭曾跟他悄悄說,她怎麽看著王主任跟小秋不對勁?當時他還罵寧秀蘭多嘴,人家小秋才十八,剛從學校出來,少給人家亂說。

這話引起李春江的警覺,他本來就對王通達心存疑惑,莫非?當下他便命令,馬上對王通達的妻子展開調查。

誰知王通達的妻子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跟丈夫有感情問題,一再強調,他們很恩愛,丈夫絕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

王通達妻子的表現讓李春江心裏有了底,感情這東西,越是強調,越是有問題。身為人夫的李春江深深懂得,真正的恩愛是不用強調的,它融在夫妻的血脈中,融在點點滴滴中。

秘密就在她嘴裏,掏也要掏出來!李春江的把握越來越大。

接著調查,發現王通達跟茂世才關係很密。

茂世才是吳水批發市場的服裝大戶,每天發貨量能抵過其他個體老板的三倍還多。

茂世才做這門生意,得到王通達不少支持,有資金上的,也有其他方麵。茂世才常常拉王通達去喝酒,偶爾也送時裝給王通達。有個體戶認出,死者小秋身上穿的,正是茂世才前些日子發的貨。

幾點聯係起來,案情似乎越來越明晰。

就在李春江為找到突破點暗自興奮的時候,一個電話突然打到他手機上,說有人要夜襲紅磨坊。

打電話的正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

李春江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當他接到吳達功電話,得悉吳水發生特大搶劫案時,心裏曾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對方故意製造事端,想調開他,然後在另一個地方下手?這個念頭隻是閃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發生的血案衝走了。這些日子,因為搶劫案,他差點兒就把那件事給忘了,此時,他的心又猛地飛到了紅磨坊。

紅磨坊是一家曾經很火的歌廳,在三河繁華的十字地帶,後來因發生殺人案,被警方強行關停。案子至今沒結,所以那地方一直掌握在警方手中。範大杆子落網後,到底關在哪兒,李春江跟秦默曾經有過激烈的爭吵。

秦默堅持要將範大杆子收監,說這麽重要的犯人,關在外麵擔不起責任。李春江堅決不同意,他怕舊事重演,幾個看守所都被對方滲透得搞不清誰是警察誰是嫌犯。

一旦消息泄露,有人要打範大杆子的主意,看守所裏麵反而更容易。就這麽著,他不顧秦默的再三警告,硬是做主將範大杆子關在了紅磨坊。

無論工作做得多麽細,對方還是找到了這個地方。

怎麽辦?眼下自己肯定回不去,擅自離開重案現場就是贖職,再說,就是趕回去,怕也來不及,而且對方既然打算行動,就一定會牢牢盯著他,怕是車子還上不了路,就會遇到意外。

李春江急得心都要跳出來。要是範大杆子出事,可就前功盡棄了。怎麽辦?

忽地,他想起了秦默,是啊,咋把他給忘了,他也不能太閑著。這麽想著,他迅速掏出手機,是一部新辦的手機,除了那個內線,還沒人知道這個號。

電話通了,秦默正好在,李春江隻幾句話,就將事情的緊迫性說給了秦默,要他立即帶上老陳,搶在天黑前將範大杆子轉移。

“往哪兒轉移?”秦默問。

“我現在沒地方,你自己決定。”李春江說。

“還是收監吧?”秦默再次提醒,“出了事兒可不好擔。”

聽著,李春江忽地就來了氣,衝秦默吼:“

就是關在你家也不能收監,凡是有警察的地方,我現在都不相信,人要有個閃失,我不會饒過你!”

說完,猛地將手機關了。

一個公安局副局長,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這是多麽的可悲啊!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幾次的教訓告訴李春江,裏通外合的,正是他這些同伴!

李春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第4章

當夜撲空後,小四兒大發雷霆,指住童百山鼻子罵:“人呢,你不是說消息絕對可靠嗎?怎麽去了是鐵將軍把門,一個鬼影子不見!”

童百山抱住頭,心裏的火遠比小四兒大。消息絕不會有假,老九就關在裏麵,至於為什麽撲空,他也納悶兒得要死。

“說啊,啞巴了?”小四兒還在吼。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童百山有點吃不準,但除了這種可能,還能有什麽解釋?

“走漏?你是說我這邊漏了消息?”小四兒啪地摔了杯子,凶惡地瞪住童百山。童百山趕忙道:“我不是那意思,不過四哥,人確確實實在裏麵啊!”

“你還在狡辯,拿假消息耍我,是不是想讓條子將我們一網打盡?”

童百山撲通軟倒沙發上,這罪名,擔待不起啊!

“四哥,一定是他們搶在前麵,將人轉走了。那個李春江,你不是沒打過交道,狠著呐。”

“夠了!”小四兒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道,“

李春江困在吳水,一步也沒離開,你往他身上推,也未免太小瞧我小四兒了吧。”

童百山啞巴了。他居然把這事給忘了,可見他這陣子腦子有多亂。

小四兒餘怒未消,厲聲道:“我限你三天時間,如果再找不到老九,你自己去跟老大說!”說完,示意了一下鐵手。鐵手凶煞一般走過來,陰森森道:“走吧,童老板。”

一回到辦公室,童百山就像獅子一般跳起來,不大工夫,叫胡哥的一頭大汗跑進來。一看童百山的樣,知道大事不好,趕忙說:“童老板,一定是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我已查清,人是天黑前一小時轉走的……”

童百山惱羞成怒地盯住胡哥問:“姓胡的,你還有啥謊沒編完?”

叫胡哥的一陣抖,在道上,謊報消息是要遭滅頂之災的,一條假消息付出的絕不是一條人命的代價。但是他很快坦然,鎮定了下情緒,理直氣壯道:“童老板,我胡某人做事,從來不給別人挖坑。你要是信不過,可以去查,但你這麽對我,就有點不夠意思。”

童百山也是讓小四兒氣昏了頭,聽姓胡的這麽一說,知道自己過分了,沉吟了一會兒,像是自找台階地說:“算了,你我現在都是有口說不清,要緊的還是找人,找不到老九,說什麽也是閑的。”

“上哪兒找?好好的機會讓他們放走,卻要賴在我們頭上。

他們知不知道,眼下打聽一個人有多難!”

叫胡哥的也是一肚子牢騷,打聽紅磨坊,他把看家本事都使了出來。這一次,怕是再也不會讓他聞到半絲兒氣息。

童百山忽然記起什麽,問胡哥:“李春江不在三河,他們怎麽會行動那麽快?”

胡哥敗興至極地說:“別忘了,還有個秦默。”

“秦默……?”童百山咬牙切齒,半天後吐血般吐出這個名字。

人的確是秦默帶走的。昨天下午,秦默接到電話,立刻叫上老陳,驅車直奔紅磨坊。

負責看押範大杆子的是重案二組的隊員。

隊長老徐是老陳的老搭檔,也是秦默手上提起來的中層領導。

幾個人一碰頭,很快將範大杆子從看押室帶出來,押上臨時借來的一輛三菱。上了車,秦默猶豫不決地問:“人是帶出來了,下一步關哪兒?”老陳把著方向盤,二話沒說,就將車子駛向子蘭山。快要上山道的時候,突然一個拐彎,朝另一個方向開去。

秦默仍不放心,訥訥道:“關那兒放心不?”

老陳說:“隻剩這一個地兒了,再要是不放心,就得讓他蹲看守所。”

一直等到半夜,確信秦默和老陳將範大杆子安全轉移,李春江懸著的心才款款放下。他要求老陳,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不能離開範大杆子。同時他責成老徐,盡快查清哪兒出了問題,對方怎麽打聽到紅磨坊的。

老徐猶豫了一下說:“李局,我懷疑二組也讓他們滲透了。

李春江說:“不管是不是滲透,一定要找出這個人。”

九月的三河,一點兒看不出有什麽疑常,街景還是那麽的火熱,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季小菲穿梭在人流裏,步子邁得輕巧明快。

季小菲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季小菲了,她是省城法製報駐三河站的記者,兩天前她又被聘為三河日報特約記者。這些,都要歸功於馬其鳴。秦默複出不久,她女兒秦嶺便說服那個老同學,破例將季小菲通知到省城去考試。經過一連串的筆試、口試還有麵試,季小菲終於通過報社的考核,重新當上了見習記者。馬其鳴又親自到報社,做了一番遊說,將季小菲調到三河,做駐站記者。

季小菲沒讓馬其鳴失望,接連寫了幾篇大稿,有一篇關於吳水公安跋涉千裏解救被拐婦女的報道還上了法製報頭版,贏得很大反響。眼下,季小菲正在跟蹤報道吳水“九·一五”特大搶劫案的偵破情況。她匆匆返回三河,是接到馬其鳴電話,又有了新的任務。

其實,季小菲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記者,到三河任駐站記者後,馬其鳴暗中交給她一項任務,讓她利用記者的便利身份,參與調查三河公安內部的黑幕,尤其是百山集團跟三河公安之間的聯係。

這也是馬其鳴的一步棋,讓一個有正義感的記者去調查童百山跟三河公安之間的種種傳聞,一則對季小菲是一次考驗,讓她在大風大浪中得到鍛煉。

二則,也能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另辟蹊徑,盡快揭開事件真相。當然,馬其鳴跟季小菲約法三章,一是一定要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開展工作;

二是所有調查材料不得向外傳播,更不能向報社透露;三是接受李春江領導,要跟李春江的調查保持同步。

對調查童百山,季小菲信心十足。

她心中早已燃著一股火焰,一想童小牛對她的脅迫與欺淩,恨不得能有妖術,鑽入童家父子的心髒,看看他們的心到底有多黑,這些年幹下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另則,她從父親半是幽怨半是無奈的目光裏,隱隱感覺到,父親跟童百山之間,一定有什麽宿怨。

父親跟童百山過去在一個廠子幹過,又住在一條巷子裏,按說這樣的關係,童家沒道理對他們這麽狠。

就算童百山發跡了,成了人物,也沒必要對過去的工友用這種下三爛手段。這裏麵一定有隱情,尤其父親,隻要一提童百山,仿佛骨頭都在恨顫。

父親每次眼裏燃燒的,不隻是恨,隱隱的,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怕。

是什麽讓父親在財大氣粗的童百山麵前挺不起腰呢?

季小菲決心搞清楚。

季小菲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材料,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的確有獄中撈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有人願意站出來作證。而且季小菲還摸到一條重大線索,當年震驚三河的三監暴力越獄案,很可能是一起假案,被擊斃的王龍娃等三名罪犯,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縱。

這起案件的背後,就站著童百山和吳達功。

策劃和發動這起越獄事件,竟是為了一個叫七星的重刑犯。

這一點跟李春江掌握的情況非常接近,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麽就此一項,足可以治童百山死罪。

季小菲悄悄將材料交到馬其鳴手上,接下來她要做的事還很多,按馬其鳴的話說,這是一場公安跟公安的堅決鬥爭,沒有鐵的事實,這驚天冤案是翻不了的。她必須拿到更多的證據,好在記者這行當,有不少有利條件,有時調查起來,甚至比李春江他們還更容易接近真相。

九月的陽光照在她年輕的臉上,仿佛被愛情燃燒著,一想愛情,季小菲緋紅的臉越發妖嬈,步子也突然變得像山雀一般。是的,愛情,在這個灼人熱浪席卷三河的夏天,季小菲的愛情終於降臨了。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會這麽快愛上田文理。或許,愛情的種子早就埋在心底,一等烏雲散開,陽光照耀到心田,那棵苗便撲撲地瘋長。她笑了,走在陽光明媚的街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外號,季五塊。

馬其鳴等在辦公室裏,看到她,笑著起身,說:“辛苦了。

”季小菲說:“比起李局他們,我哪算辛苦。”四下一瞅,不見秘書小田的影,心想,一準又在鄉巴佬。

馬其鳴為她打開一罐飲料,季小菲猛喝一口,一股清涼順心而下,宜人極了。簡單問了點吳水的事,馬其鳴便鄭重給她交代起任務來。

馬其鳴要季小菲設法接近一個叫胡權禮的警察,最近有人跟他打招呼,想把胡權禮補充進公安局的班子。

馬其鳴對此人一點兒也不了解,但他無意中聽說,胡權禮跟童百山關係密切,姓童的正在為他四處遊說。

馬其鳴想讓季小菲摸摸此人跟童百山的關係。

季小菲腦海裏一閃,很快閃出一張臉來。她說:“

胡權禮正是全國公安係統的勞模,去年還立過二等功,當時我還采訪過他。”

“好,你就再去采訪他,記住了,此人求官心切,你要投其所好,拉近跟他的距離。”

季小菲會心地一笑,這一笑,有太多的感激在裏麵。

盡管馬其鳴交付給她的是一項艱巨而又充滿危險的任務,但能得到馬其鳴的信任和厚愛,她年輕的心還是充滿了自豪。

季小菲起身告辭,馬其鳴忽然說:“別光顧了工作,有空,多跟小田談談心,小田不善言辭,心裏可是有你的。”

季小菲驀地臉紅,一團羞澀飛出來,頭一低,走了。

馬其鳴自己卻笑不出來。跟他打招呼的,不是別人,正是袁波書記。最近一段日子,袁波書記很是反常,特別是在跟孫吉海副書記的關係上,顯得十分被動,常常是無條件地讓步。這在一個市,極不正常。

一把手讓二把手脅迫,這在政治圈子裏近乎怪談,而且會直接導致工作的無序狀態。馬其鳴曾委婉地提醒過袁波。袁波書記很是傷感地歎了口氣,說:“其鳴,有些事,你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相,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三河的空氣不正常。複雜啊!其鳴,我是無能為力了,我已向省委提出請求,年底就要退下來,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三河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它是二百多萬人的三河,亂是亂不倒的。”

袁波書記的話裏,馬其鳴感覺到一種蒼涼,一種悲憫,一種深深的無奈和徹骨的不甘心。他甚至懷疑,關於袁波書記侄子的傳聞,是不是一種政治訛詐?或者,是有人暗中操縱,以此為武器,脅迫袁波?

馬其鳴知道,袁波書記沒有孩子,自小收養了侄子袁小安。他在小安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可惜也沒逃得過不爭氣的宿命。

袁波書記是三天前跟他談起胡權禮的,這有點出乎意料。

自從馬其鳴在常委會上頂住李春江的調動,關於人事方麵的事,袁波書記便很少跟他透露。馬其鳴那點兒消息,也多來自小道傳聞。沒想袁波書記主動找他,將胡權禮的事說了出來。

“這人政治上很不可靠,是個鑽營家,要是把他放到重要崗位上,還不知要惹出什麽事。”

袁波書記開口便道。馬其鳴這才知道,關於胡權禮的提升,組織部門已向袁波書記提了多次,袁波書記都以眼下工作緊張,暫不考慮人事變動為由拒絕回去。但有人還是不甘心,已經通過更高一層向袁波書記施壓了。

“要不就向社會公示,走群眾路線?”

馬其鳴想到一個曲線救援的辦法。袁波書記很快搖頭,說:“這正中了他們的計,你以為群眾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馬其鳴頹然一笑,有時候,群眾還真是能看走眼。

“這麽著吧,畢竟是你分管,你做些了解,拿出你的意見來。”

等馬其鳴真要了解時,才發現正常渠道早已讓他們疏通,反饋上來的是眾口一詞的支持。馬其鳴這才決定劍走偏鋒,因為他感覺到,操縱這一切的不隻是童百山。

季小菲回到家,父親不在,上班還沒回來。

父親的小店被逼迫關了後,童百山曾假惺惺地派人來通知父親去上班,說是到他三叔手下當個幫工,每月發一千塊工資。

父親堅決搖頭,寧可街上蹬三輪也不到百山集團去。說來也巧,就在季小菲從省城考試回來那天,秘書小田跑來給她祝賀,順便說起他有個朋友開了家賓館,拖他找位維修工,問老季願不願去?老季這次沒駁小田麵子,一口答應去。

就這麽著,父親現在做了維修工,每月掙八百塊錢。

母親還是老樣子,病病懨懨地躺在**。

母親的病現在隻有中藥有療效,十天一療程,中間做些輔助性治療,季小菲家便終日彌漫著一股中藥味。

好在她和父親重新上班後,母親的精神明顯好轉,眼下已能照顧自己了。

跟母親打過招呼,季小菲一頭紮進自己房間,開始寫稿。

銀行搶劫案又有新突破,她要趕著將采訪到的情況傳到報社。

寫了還不到一半,手機響了,一看是吳水的通訊員打來的。

剛接通,那邊便聲音緊張地說:“季記,又有猛料,李華偉死了!”

第5章

季小菲趕到吳水,看守所的大門緊閉,兩位荷槍實彈的警察把在門邊,誰也不讓進。

季小菲亮出記者證,沒想警察看也不看,兩眼正視著前方,絲毫不被外麵的紛亂所擾。

大門外,聞訊趕來的各路記者還有圍觀群眾聚在一起,吵嚷聲響成一片。人們七嘴八舌,爭相議論李華偉的死。

不遠處,李華偉的妻子在華欣公司職工的攙扶下,長一聲短一聲地發著哭號。有人舉著攝像機,抓拍自認為有價值的鏡頭。季小菲急於想得到最前沿的新聞,嚐試著給李春江打電話,沒想連撥幾遍都是關機。

夜幕悄悄地降臨了。

李春江這邊,形勢顯得更為緊張。

李華偉是搶劫案發生後的第二天被關進看守所的,收監之前李春江再三強調,一定要跟別的疑犯隔離開,而且要抽調最得力的獄警嚴加看守。沒想到,不測還是發生了。下午四時二十分,李春江突然接到報告,說李華偉死了,死在審訊室裏。

“什麽?”李春江馬上停下手頭的工作,叫來吳水公安局局長。沒想吳水公安局局長極力掩蓋,拒不將李華偉死亡的事實說出來。直到李春江拍了桌子,吳水公安局局長才吞吞吐吐地說:“

李華偉死亡的時間是下午三時十六分,送往醫院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

“怎麽死的?”李春江問。

吳水公安局局長支吾半天,說還不知道詳情,要等看守所的報告送上來才能回答。

“報告?”李春江驚訝地瞪住這個辦起案來不急不躁,說起黃段子卻一個接著一個,不講到噴飯不甘休的縣局局長。“人都死了一個多小時,你這個當局長的還不到現場,坐這裏等報告?”

“我這不是辦案嗎?”吳水公安局局長有點強詞奪理。

李春江顧不上發火,立刻趕往看守所。

李華偉的屍體已被挪到其他地方,死亡現場審訊室也明顯讓人動過了。屋子裏幾乎一塵不染,連空氣都是透明的。負責審訊的兩名警員呆若木雞,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看見李春江進去都不知道起立。

李春江掃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八九分。

負責此案的吳水刑警隊隊長康永勝匯報說,下午一上班,他安排陳浩和白禮對李華偉進行審訊,沒想剛審到一半,陳浩慌慌張張跑來說,李華偉不行了,像是要斷氣。

等他趕去時,李華偉倒栽在地上,雙手死命地捂住胸口,樣子很痛苦。他馬上叫來獄醫,一檢查,說情況很危險,人怕是不行了。結果剛送到醫院,還沒來得及搶救,便停止了呼吸。

康永勝還在說,李春江打斷他,問:“

審訊中有沒有過激行為?”

“這點我還說不上,事情太突然,還沒來得及調查。”

康永勝跟吳水公安局局長一個口氣。李春江暗一思忖,沒多說什麽,隻是責成吳水方麵立即成立專案組,對李華偉的死因展開調查。

晚上十點,吳水公安局局長匯報說:“死因查清了,是白禮刑訊逼供,致人死亡。”

“什麽?”

李春江感到突兀,要說刑訊逼供,不是沒有可能,這在公安內部也是公開的秘密。對一些頑冥不化、

氣焰囂張的疑犯,個別警察偶爾會采取一些過激手段,但因此而惹出人命的事絕少發生。

警察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或前程開這種玩笑,當然失手的可能也有。正這麽想著,他懷裏那部手機發出一聲信號。李春江知道有短信了,借故走進洗手間,掏出一看,果然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發來的,上麵有一行字:

死者跟童有關。

果然不出所料!李春江強壓住震驚,出來說:“

這麽快定結論不大合適,你們還是細查一番,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市局的同誌介入。”

吳水公安局局長臉色一變,沒說啥,默無聲息地走了。

李春江迅速將情況向馬其鳴作了匯報。

馬其鳴在電話裏沉吟許久,才說:“接下來,很有可能就是李欣然。”

馬其鳴的判斷沒錯,就在當天晚上,關押李欣然的地方突然起火,現場一片混亂,幸虧李鈺得知李華偉突然死亡後搶先趕到那兒,火災發生時,李鈺已秘密將李欣然轉移。

兩起意外聯係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清楚不過。

吳水公安局局長這才怕了,據實匯報,刑訊逼供的結論是康隊作出的,而且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按康隊說的辦。

李春江並沒追問誰打的招呼,眼下問這個就有點愚蠢,好在吳水公安局局長有了明確的態度,這比什麽都強。

他安慰似地拍拍這位同人的肩,命令立即對康永勝、陳浩、白禮進行隔離審查,直到查清事件真相。

小四兒又一次衝童百山發火。

大火燒起來時,小四兒露出難得的興奮,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急著跟老大報喜,說交代的事兒都做好了。老大帶著欣賞的口吻說:“老四,辛苦了,大哥等著給你接風。”放下電話沒多久,吳水這邊驚然失措說:“李欣然跑了,火海裏進去的兩個人找不到他的影子。”小四兒大驚失色,沙啞著聲音吼:“給我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做掉。”再等,消息就令他沮喪得要死,樓上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就是沒有李欣然的影子。

“人呢,我問你人呢?”

這一次,童百山腰杆子不那麽軟了。望一眼小四兒,口氣不敬地說:“四哥,出了岔子不能老怪我,消息給了你,是你硬要堅持讓你的人幹,我這邊可是很安全地讓李華偉走了。”

小四兒結了舌,沒想童百山會反咬他。是的,童百山剛開始要自己做,說人已混了進去。小四兒不放心,比起李華偉,他老子李欣然更該消失。

小四兒一想起跟他的前前後後,想起被他折磨得差點死掉的劉玉英,就恨不得親手宰了他。

他斷然否決了童百山,要他立刻將混進去的人撤出來,隨後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讓李欣然葬身火海,一根頭發也不許留在這世上。

沒想……

小四兒中止跟童百山的爭吵,眼下他必須找到李欣然,這一次,他發誓要親手做,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

他微笑著打發走童百山,心裏,卻給童家父子牢牢記下了一筆。

調查很快有了消息,據陳浩講,這天審訊時的確動過手,李華偉太張狂,不動手他不把你當人看。迄今為止,他交代出的那點東西都是動手後才說的,這小子像是故意跟警察較勁。當時陳浩做筆錄,白禮負責審訊。李華偉好像比平時還要興奮,白禮剛問了一句,他便罵:“姓白的,你算什麽玩意兒,當初要不是老爺子,你能穿上這身皮?”這話把白禮的氣抖了上來,二話沒說,就衝李華偉一個嘴巴。李華偉吐口唾沬,問:“打得好,姓白的,老子出去,第一個扒了你這身皮。”再審,李華偉便咬著牙齒,目光像狼一樣恨著白禮。沒辦法,白禮就讓他蹲凳子,凳子是長條凳,一頭白禮抬著,警察內部管這叫找平衡。

李華偉摔了三次,每次都很重。第四次摔下時,突然抽搐起來,雙手死死捂住胸口,說他難受,吸不上氣,跟白禮要水喝。白禮端著水杯,說:“你交代一句我給你喝一口。”李華偉掙紮了幾下,想說什麽,突然一頭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禮呈述的經過也是一樣,他在交代自己的問題時,還是不忘詛咒李華偉,說這種人早該死,死一萬遍也不過分。

經調查,白禮畢業於武警指揮學校,後來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年前轉業到地方,一直沒單位要。後來是李欣然說話,才將他分到公安局。此人脾氣有點怪,不愛跟人交流,平時不是看書就是一個人琢磨圍棋。他的棋下得不錯,吳水公安局堪稱無敵手。不過對工作兢兢業業,從不抱怨。

看完所有筆錄,李春江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一個人不會這麽經不起折騰,尤其李華偉這樣的角色。

聯想到白禮的態度,暗想白禮不大會是童百山的人。

他跟吳水公安局局長交代,必須等屍體解剖結果出來再作決定。吳水公安局局長一臉難色,說:“

李華偉的妻子堅決不同意做解剖,她已請好律師,準備上告。”

“告狀可以,但原則不能丟,你們再做做工作,實在不通,依照法律程序進行。”

吳水公安局局長跟後又說:“有人拿這事做文章,現在外麵吵嚷得很凶,幹警們思想波動很大。”

李春江正色道:“你這是自己先亂,如果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誰也逃脫不了,但必須先查清事實。至於外麵怎麽說,我們擋不住,也沒時間去考慮。”

李春江這話說得有點過早,就在吳水方麵耐心跟李華偉妻子做工作的時候,省城一家媒體突然以醒目標題爆出驚聞:《吳水公安刑訊逼供,濫用私刑致死人命》。報紙一出,輿論嘩然,方方麵麵的壓力同時向吳水撲來。

李春江沒料想對方會來這一手,一時有些難以招架。

加之省廳又每天督察銀行搶劫案的偵破,使他難以從容應對。

這時他想起老朋友鄭源,這個時候,也隻有老朋友鄭源能替他化解危機。

經過兩天緊張的籌措,吳水縣委、縣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會上,吳水縣縣長向應邀前來的各路記者簡單通報了銀行搶劫案的偵破情況,並就李華偉死亡一案回答了記者提問。鄭源代表縣委、

縣政府就個別新聞媒體無視黨的新聞紀律和有關刑事案件采訪報道的法律程序,在案情尚在調查取證階段就捕風捉影,製造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虛假新聞,誤導廣大讀者,給偵破工作帶來的嚴重幹擾提出嚴正警告,要求該新聞媒體立即停止不實報道,並就造成的相關後果承擔法律責任。

很快,由省廳派來的專家對李華偉的屍體進行解剖,解剖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李華偉中了一種叫斷腸草的毒。

斷腸草是吳水民間的叫法,此草葉小莖長,花朵十分豔麗。

生長在吳水跟青海毗鄰的高原地帶,其莖和根都含有劇毒。

尤其根部,細長若野參,聞之無味,但若誤食,會讓人腸痛如絞,呼吸艱難,最後憋悶而死。

從體內的殘留物分析,李華偉食進的是經過加工的斷腸草根,比野生的毒性強三十多倍。

未加工的斷腸草誤食後毒性發作大約需要六到十個小時,經過加工後會提前三到四小時。照此時間推算,毒草正好是混進午餐讓李華偉吃下的。

李華偉收監後,為確保安全,一日三餐跟別的疑犯是分開的,由專門的廚師為他做。這一點,李春江特別強調過。

結論得出後,吳水公安局馬上對廚師采取了措施。

一聽李華偉是中毒身亡,廚師堅決搖頭。據廚師交代,李華偉的飯一直是他做的,廚房及廚具也是分開的,蔬菜等一應物品也由他一人采購。平日進入廚房的,隻有專案組的三個人,康隊、陳浩、白禮。李華偉死後,廚師也暗暗懷疑過,將那天中午剩的菜悄悄拿回家,喂了自家的狗,但狗卻好好的。

這就怪了。李春江跟專案組的同誌再三分析,確信廚師沒有投毒的可能,此人是老公安,對工作盡職盡責,關進看守所的重大疑犯飯菜都由他做,從來沒出過問題。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送飯途中做了手腳。

那天送飯的是陳浩。

在對陳浩的再次審查中,陳浩終於說,那天他剛把飯菜端到監室門口,康隊過來說,值班室有他電話,讓他去接,說著便接過飯菜。等他接完電話,李華偉已經吃完了。

“你為什麽不早說?”

“康隊……康隊他交代過,啥也別說,就往白禮身上推。”

夜已經很深了,李春江一點兒睡意也沒。

連日來夜以繼日的奮戰並沒讓他感到疲憊,隻是,心裏那份愧疚越來越深,那份牽掛越來越強烈。

一個小時前,他跟葉子荷通了電話,葉子荷聽上去精神還不錯,比前兩天要好。她說:“春江你啥時才能回來,我實在不想在醫院住了,我想回家。”

李春江趕忙勸:“子荷你要聽話,乖乖住著,哪兒也不能亂跑。

”人真是奇怪,醫院裏住了這麽長時間,葉子荷越來越像孩子,得讓李春江拿哄小孩的話哄她。李春江臉上裝著笑,心裏卻怕得不得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從心理學的角度講,葉子荷的內心世界還有感知力正在一步步倒退,病魔已將她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充滿恐懼,隻有聽到這些話,她才能感到安全。

兩個人在電話裏談起了朵朵。朵朵因為錄取的學院不如意,選擇了放棄,又到高三補習了。

李春江對女兒的選擇一向是支持的,況且夫妻倆都認為,朵朵應該上一所名校,將來才有大出息。隻是家裏這種境況,對女兒影響太大。朵朵盡管嘴上不說,但能看得出,孩子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明顯。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撒嬌、那樣時不時使性子,而是像個大人似的,默默擔起了對這個家的責任。

葉子荷告訴李春江,女兒送了她一件禮物,很珍貴。

李春江問是什麽,葉子荷不說,讓他猜。李春江連猜幾遍,都沒猜中。忽然,他想起了女兒省城幫她媽媽選假發的情景,他一下懂了,女兒定是送給她媽媽一件極特殊的禮物。當下,淚水便像瘋狂的雨點,模糊了他的雙眼……

躺在**,李春江的內心泛過一浪接一浪的痛,無法承受的煎熬折磨著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奔到葉子荷病床前。折騰他的,還有一件事,葉子荷在電話裏說,桃子好像遇到了什麽事,人跟以前整個不像了,無精打采不說,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今天來看她,竟連著兩次失手打翻了杯子。

隱隱的,李春江也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銀行案發生之前,大約兩三天吧,李春江因為騰不開身,要桃子陪朵朵去買件衣服。要在以往,桃子絕不會推托,巴不得給她這麽個機會,讓她過一次媽媽的癮。可那天,桃子居然氣急敗壞地說:“我沒工夫,不就買件衣服嘛,哪天買不行!”當時他沒多想,晚上見到鄭源,忽然想起這事,就問:“你倆怎麽了,不會吵架吧?”

你猜鄭源怎麽說?“能吵架倒好,她現在是見著我就躲,神神秘秘的,就跟真有外遇一樣。”這話擱李春江心裏好一陣子,最後也沒琢磨出個道道。當然,他不會傻到去想外遇,可是桃子的表現真是離奇,有什麽事能把一個開朗明快的女人變得暴躁怪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