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馮橋這次下來,真是能沉得住氣。匯報會開了兩天,大大小小的領導全都匯報完了,就連村支書胡二魁,也被通知到會場,發了十分鍾言。按說他早就應該做指示了,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做指示,等他定調子,尤其水利廳和林業廳的領導,眼巴巴的,等著他開口。
他偏是不開口。
兩天裏他的臉一直陰著,偶爾露一點陽光,也是因為別的事,隻要一坐在會場,一麵對參會的人,那份陰沉,就會罩住每個人的心。秘書長趙憲勇最為尷尬,匯報當中,他曾數次把目光投過去,可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會被碰回來,到最後,他也吃不準了,這樣匯報下去,究竟能解決什麽問題?
匯報會行將結束時,馮橋緊繃著的臉終於鬆弛下來,他挪動了下身子,準備開口講話了。
與會者全都鬆了一口氣。林雅雯心裏,也一陣鬆弛,要是馮橋再不開口講話,她腦子裏緊著的那根弦就要繃斷了。
兩天的匯報會,林雅雯已聽到不少批評的聲音,特別是水利廳長曾慶安,兩度發言,兩次都將矛頭指向她跟祁茂林,說他們是典型的小農經濟,小農意識,缺少大戰略、大思維。
體改委孫主任也在發言中指出,縣上不應該隻顧及自己的利益,不應該將縣域經濟的發展和整個流域的發展分割開來,隻有整個流域發展了,沙湖的經濟才能被帶動,也隻有整個流域的生態保住了,沙湖的生態才能保住。總之,省上幾家單位的領導已把意見明確表示出來,流管處的改革,勢在必行,這是一場攻堅戰,關係到全省事業單位的改革能否取得最終勝利,更關係到胡楊河流域下一步的治理與發展。
調子被人為拔高,一家事業單位的改革,突然就成了全省聚焦的政治事件。林雅雯不能不多想。
還有,這些領導的講話,事先不可能不征求馮橋的意見,至少,在大方向上,是經過馮橋點頭的。
盡管馮橋到現在一句話不講,但他的主張,他的要求,已經分明擺在了會上。林雅雯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幸,期望馮橋能在講話中將調子稍稍變一下。
馮橋輕輕推開水杯,目光環視了一遍會場,道:“
匯報會開得很好,聽了方方麵麵的發言,我感觸很深。
胡楊河是一條曆史悠久的河,是我們全省人民的母親河,這條河裏發生的故事,真是太多太多,相信在座每一位,對這條河係都有深厚的感情,對河係及流域下一步的治理與發展,都抱著殷切的希望。
省委省政府對此決心很大,前不久,海林同誌已代表省委專門向中央做了匯報,胡楊河流域的發展,事關全局。海林同誌要求我們,一定要本著對流域兩千萬群眾負責的態度,本著對這條河係負責的態度,認真解決流域內的每一個問題。
特別是對流域曾經做出貢獻的單位,他們在過去的若幹年裏,默默奉獻,不講回報,是流域的功臣。如今他們遇到了困境,我們就應該伸出手來,拉他們一把。當然,他們自身也要頑強拚搏,不能等不能靠,更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匯報會提出了不少問題,流管處和縣上也從不同角度提出了各自的意見和建議,這很好,省上幾家部門要認真研究,廣泛討論,幫他們拿出一個統籌解決問題的方案。下去之後,由體改委牽頭,其他部門配合,成立一個工作組,在省委要求的時間內,拿出一個係統的方案來。時間不等人,工作不等人,我希望大家都有點緊迫感,講點奉獻精神,一鼓作氣,把這個老大難問題解決掉。”
聽到這兒,林雅雯就知道,事情已經沒了回旋的餘地,祁茂林的擔心一點也不為過,縣上等著接爛攤子吧。
果然,匯報會後,趙秘書長主持召開了一個特別會議,按照馮橋在會上的要求,省市縣三級成立了一個聯合工作組。
體改委孫主任任組長,水利廳曾慶安、
市長林海詩分別任副組長。縣上隻有祁茂林參加,林雅雯被排除在外。出乎意料,流管處處長鄭奉時竟然不在工作組之內,代表流管處參加的,一個是工會主席喬仁山,一個,竟是洪光大。
事後林雅雯才從祁茂林那兒聽到,所謂的工作小組,在省上領導下來之前就已定了,隻不過一直沒公布。
當時是想讓孫濤書記擔任組長的,孫濤書記婉言謝絕,這才讓孫主任掛帥。至於鄭奉時,他早就被排斥在外。
祁茂林還說,匯報會上那番話,鄭奉時也是無奈之下才說的,事實是上麵早就定好讓喬仁山發言。
流管處的日常工作已移交到喬仁山手中,就差一道任命手續。
真有這回事?林雅雯震驚了。
隨後發生的事,更讓林雅雯震驚。工作組剛一成立,馬上便投入工作。
就在林雅雯等人陪同馮橋去青土湖實地考察的這一天,工作組做出一項決議:流管處在沙湖縣境內的五家中小企業,全部劃撥給沙湖縣政府,由縣上接管。
相比先前傳聞的向縣上出售,這項決議算是照顧了縣上。
可是等林雅雯跟祁茂林一算帳,才知道劃撥比出售更令他們頭痛。為啥?劃撥的同時,工作組提出一項要求,五家企業的職工,一並由縣上安置,縣上要保證兩年內讓五家企業起死回生,職工有飯吃,等於是把流管處最大的包袱甩給了縣上。
五家企業將近三千名職工,加上職工家屬,沙湖縣政府一下就背了八千多號人的負擔。這對財政十分吃緊,就業難度本來就很大的縣上來說,等於是雪上加霜。
“為什麽不反對?”林雅雯覺得不可思議,會是祁茂林參加的,祁茂林應該站出來反對。
“怎麽反對?”祁茂林反問道。
“你……”林雅雯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一看祁茂林臉色,說不下去了。僅僅一場會,祁茂林就老去不少。他承受的壓力,想必已是很大。
“怎麽辦,真要接管?”她像是自言自語,目光,卻一直投在祁茂林臉上。
“不接管還能咋?雅雯,這事上別再爭了,我怕後麵還有更棘手的。”祁茂林說完,不語了。
“後麵?”林雅雯怔怔地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天,林雅雯跟孫濤書記繼續陪著馮橋在流域內考察。
馮橋閉口不談企業移交的事,走到哪,都在問農民的生活狀況。他已連續轉了三個鄉鎮,林雅雯生怕這個過程中發生啥意外,在電話裏反複跟鄉鎮領導交代,一定要把警戒工作做好。
所幸,將近兩天時間,村民們並沒表現出啥過激行為。
就在林雅雯剛要鬆口氣的當兒,祁茂林打來電話,說流管處這邊出事了,五家企業的職工把他們圍住了!
圍堵事件是在上午十點四十發生的,當時工作小組在開會,祁茂林提出,廠子可以接管,但省上必須將職工的養老金及大病醫療保險解決了,這一塊縣上確實沒辦法。水利廳長曾慶安說:“
那麽多資產全交給了你,這點小問題,就別再糾纏了。”
“怎麽能是糾纏?”祁茂林據理相爭,“我了解這些廠子,職工三年沒發全工資,隻拿最低生活金,原來給家屬的生活保障金也取消了。大病醫療和養老金這一塊,五家企業怎麽也得三千多萬,這錢從哪來?”
“先想辦法啟動生產,廠子一啟動,不就啥也有了?”
曾慶安不耐煩地說。
“如果能啟動,它會三年閑放在那裏?”
祁茂林的口氣也不大友好。
“這個問題先放著,回去我們再研究。如果省上能支持,一定會支持的。”孫主任打斷祁茂林說。
“不行,這問題解決不了,接管就是句空話。”
祁茂林噌地站了起來。還是林雅雯說得對,一味地讓步,最終被套住腳步的,是縣上!
“老祁,要顧全大局嘛。”孫主任的話音還沒落,外麵就傳來一片吵鬧聲。喬仁山走出去一看,五家廠子的職工黑壓壓一片,堵在了大門口。領頭的,是預製廠廠長陳根發。
陳根發這人,要說也是個人物。他最早是當兵出身,轉業後來到流管處,從水泥工做起,一步步幹到了預製廠廠長。此人辦事雷厲風行,保持著部隊上的優良傳統。
流管處工程項目多的那些年,他帶領全廠職工,沒明沒夜,奮戰在生產一線,將小小的預製廠發展成為全流域效益最好規模最大的預製廠。
他本人也多次獲得省、部級獎勵,並當選為全國勞動模範。
然而,四年前因為一次惡性事故,他的右腿殘疾了,緊跟著,流管處效益滑坡,工人找不到活幹,預製廠陷入癱瘓。這幾年,他一方麵要為自己的傷腿籌措醫藥費,一方麵又要為全廠一千多號工人的生活奔走,成了流管處最有名的上訪戶。喬仁山對這個人,很是頭痛。
過去的幾年裏,就因為他是工會主席,陳根發沒少找過他,每次,他都讓陳根發問得張口結舌。
“根發,把人帶回去,有啥問題等領導們走了再解決。”
喬仁山板起麵孔訓道。
陳根發沒理喬仁山,在眾人的簇擁下,拄著拐杖,繼續往裏走。
“老陳,你想幹啥?今天是啥日子,不許你胡來!”喬仁山急了,這一大群人要是湧進去,流管處就亂套了。
“啥日子,今天是解決問題的日子。”陳根發停下腳步,轉身盯住喬仁山。
“對,解決問題。不把問題解決清,休想把我們打發走!”
走在陳根發後麵的預製廠劉副廠長說。
劉副廠長號稱陳根發的鐵腿子,陳根發說啥,他聽啥。
過去預製廠紅火的時候,這兩人是流域內最有影響力的人,特別是在工人中間,威信比喬仁山和鄭奉時還要高。
後來流域內企業相繼關門,他們又成了工人上訪請願的帶頭人。今天這一大群人,準是劉副廠長發動來的。
喬仁山不想跟他們發生衝突,眼下不是跟工人發生衝突的時候,必須想辦法,讓他們冷靜下來。可想什麽辦法呢?
就在喬仁山犯猶豫的當兒,洪光大走了過來,攔在陳根發前麵說:“是趕集還是鬧社火?人多力量大,想給上麵領導施加壓力是不?”
洪光大一向跟陳劉二人有矛盾,早在洪光大還沒當開發公司經理前,就因一項五十萬元的預製件加工任務,跟陳劉兩位廠長鬧翻過臉。預製廠按期交了預製件,洪光大卻遲遲不付款,後來又以預製件質量不合格造成工程返工為由,反過來向預製廠索賠。這事最終還是水利廳出麵調解的,預製廠雖然拿到了款,卻把洪光大給開罪了。
等洪光大當上開發公司經理,預製廠這邊,業務量一年比一年少,洪光大寧可把活給到外地的小廠,也不交給陳根發他們做。預製廠最後被迫關門,跟洪光大有很大關係。但這些,陳劉兩位是講不出口的,洪光大有千條萬條理由,隨便一條,就能把預製廠的活路給卡斷。人家是搞競標,每次都通知你參加,就是不把標中給你,你有啥法?
“讓開!”一看洪光大人五人六地橫在麵前,陳根發胸腔裏的火騰就冒了上來。本來,他今天帶著一千多號工人,隻是想問問,流管處憑啥要把他們交給縣上,怎麽個交法?拖欠幾年的工資,怎麽算?老職工的退休金,哪裏發?還有養老金大病醫療等,這些問題怎麽解決?廠子不是沒掙過錢,掙的錢到現在有一半還被各單位拖欠著,欠債最多的,就是開發公司。因為開發公司負責全流域的項目建設,預製廠提供給各工程單位的預製件,最終都要跟開發公司結算。這是水利廳獨一無二的體製,也是令陳根發們想不通的體製。明明是國家投資的工程項目,轉手一倒,就成了開發公司的自主項目,開發公司不給工程單位錢,他們的預製件款就收不回來,三角債拖到最後,成了四角債五角債,現在竟然成了問不響的債。洪光大呢,搖身一變,反倒成了流管處的改革人物,眼下又成了改革小組的成員,再次操縱起他們的命運來。
“請你讓開!”陳根發又說了一遍。
“讓開,你想讓我往哪讓?”洪光大一點都不在乎陳根發,更不在乎後麵這一堆人。在他看來,工人任何時候都是工人,是沒有資格跟領導階層講條件的。
“你讓不讓?”陳根發的話頭已很不友好了,他的目光著了火,胸腔內的火燒得更旺。
“出去,你最好把人給我帶出去!”洪光大今天氣勢逼人,他想在省廳領導麵前表現自己。可他沒想到,今天的工人們不吃他這一套。
“打這狗日的!”還沒容洪光大再說第二句,一直攙著陳根發的預製廠材料員小侯子吼了一聲。這一聲吼,像個炸彈,騰就把工人們心裏窩著的火給炸著了。
沒等洪光大反應過來,雨點般的拳頭已向他砸來,等曾慶安他們聞聲趕出來時,洪光大已被工人們連打帶摔扔到了大院外麵。
事態鬧大了。
林雅雯心急火燎趕回流管處,保衛科的人已將工人們分開,按廠子集中在一起。預製廠來的工人最多,黑壓壓蹲了一牆根,其他四家廠子相對少點。這也難怪,另外四家廠子的領導眼下都在洪光大的開發公司擔任項目部經理,早跟工人不是一回事了。流域內五家廠子的職工,能指望的,眼下隻有陳根發。
陳根發被省廳曾慶安叫去了,正在挨批。
帶頭打人的小侯子已被扭送到了派出所,跟小侯子一同帶走的,還有七個人。林雅雯掃了一眼現場,心情沉重。
祁茂林走過來,陰著臉說:“現場太混亂了,差點出人命。”
“洪光大呢?”
“送醫院了。”
“怎麽會這樣?”
“工人們一聽要把廠子交縣上,都不樂意。”
“那也不能聚眾鬧事啊,動不動就打人,誰教他們的!”
林雅雯一邊發著火,一邊四下張望,半天不見鄭奉時的影,心裏的疑惑就重了:“鄭大廠長呢?”
“你還說他呢,工人們圍攻領導的時候,他站在邊上看熱鬧,這陣要處理工人了,他又縮起脖子,不見人影了。”
祁茂林也是一肚子火,剛才工人們情緒太激烈,圍住曾慶安和孫主任不讓走,如果不是保安下手快,小侯子就把曾慶安也打了。怕是曾慶安和孫主任都不會想到,小侯子是祁茂林的外甥,當初招工,還是祁茂林通過關係把他弄到預製廠的。
“這個孽障!”祁茂林憤憤罵了一句,聽見喬仁山在遠處叫他,丟下林雅雯走了。
聯合工作組的工作被迫停了下來。
領導們對這起圍攻事件很為光火,尤其是曾慶安,他黑著臉批評了一通陳根發,當場免了他的廠長職務。
陳根發一點不在乎,他道:“這個廠長還有意義麽,廠子都讓你們折騰光了,再折騰,就是折騰我們老百姓的命了。”
“你——!”曾慶安被他氣的,都不知道怎麽發火了。
喬仁山跑裏跑外,出了這大的事,他責任最大。
一方麵他怕馮橋副書記追究,盡管工人鬧事時馮橋跟趙憲勇都不在現場,可這樣大的動靜,他們能不知道?另一方麵,他又怕陳根發跟老劉不甘心,這兩個人的脾氣他知道,臭得很,如果真把他倆逼急了,這改革,說啥也進行不下去。他耐著性子,這邊跟曾慶安和孫主任做檢討,那邊又跑去跟陳根發和劉副廠長搞安撫。內心裏,喬仁山是不想攬這檔子差事的,他巴不得學鄭奉時那樣,清靜自在,反正流管處破了產,他喬仁山的日子也能過得去。
五十多歲的人了,能退就退,不能退,隨便找個事做便成。
誰知半月前他被曾慶安叫去,如此這般叮囑一番,說這是馮副書記的意見,讓他做好準備,接鄭奉時的班。
喬仁山服從領導服從了一輩子,廳長親自找他談話,焉能不聽?沒想這是一個罐,套在頭上就再也取不掉。
半小時後,孫主任主持召開會議,商量怎麽處理這起嚴重的暴亂事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暴亂,對當事人,決不能客氣!”孫主任開口說。曾慶安緊繃著臉,他的氣還沒有消,堂堂水利廳長,差點讓小侯子這樣的小混混暴打一頓,這在他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
“鄭奉時呢,他怎麽不參加會議?”等孫主任講完,曾慶安黑著臉問。
“我叫了,他說身體不舒服,請假。”喬仁山緊忙回答。
“請假,誰給他準假了?”他啪地將杯子拿起,又重重地放下。
聲音驚得所有目光朝他集中過來,“我看第一個該處理的,就是他!”
喬仁山坐立不安,開會之前他給鄭奉時打過電話,鄭奉時慢條斯理地說:“還開什麽會,讓他們直接下決定就好了。”喬仁山剛說了句處長你不能這樣,鄭奉時就將電話掛了。
喬仁山知道,鄭奉時早已心不在流管處上,免職或是撤職,對他不管一點用。而且,鄭奉時現在是對流管處厭煩了,膩了,再也沒一點**了,剛才他站在遠處,看戲一樣看職工圍攻省領導,就是例證。
到底要不要去叫他呢?喬仁山猶豫著。林雅雯突然站起來:“我去叫他。”說完,也不管領導們怎麽想,她已憤然走出會場。
林雅雯有林雅雯的想法,這種時候,鄭奉時不該退縮,更不該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簡直就是破罐子破摔!
林雅雯希望鄭奉時能振作,能本著對流管處全體職工負責的態度,站好最後一班崗,哪怕是頭破血流,哪怕是被就地革職,也比做縮頭烏龜強!
還有,她現在算是理解了鄭奉時的處境,也隱隱懂得了他的苦衷。這幾天的座談會還有觀摩,對她的內心觸動很大。官場很多事,她原來看得簡單,也想得簡單,僅僅幾天工夫,她腦子裏那些想法就變了,動搖了。她也開始彷徨,開始苦悶,但又必須裝出一副振作樣。越是這種時候,孤獨感就越強,就越渴望有人跟她站在同一條線上。祁茂林雖是跟她意見一致,這些天對她也表現得很友好,很尊重。但她知道,祁茂林是在講策略,是怕她衝動,盡可能地把矛盾往小裏化解,說穿了,祁茂林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同化她。但她能理解,老祁有老祁的難處,畢竟他是縣委書記,又是一位老領導,原則比她強。但她真不想妥協,不想無原則地讓步。這個時候,她多麽盼著鄭奉時能站出來,替她,也替流管處這些職工,捍衛些什麽。
他會嗎?
林雅雯懷著難以述說的心情,來到小二樓,鄭奉時似乎料定她要找上門來,門剛一敲響,他便打開了門。
四目相對的一瞬,兩個人臉上同時掠過一層複雜的內容,仿佛,曆經了滄海。其實這些天,他們單獨見麵的機會並不多,就連互相望一眼的機會都少。林雅雯卻覺得,他離她那麽近,從未有過的近。隻有到了深夜,她獨自冥想的時候,才發現他原本離她很遠,似在千山萬水之外,留給她層層疊疊望不透的霧。
片刻,鄭奉時說了句:“進來吧。”
林雅雯無言地走進去。屋子還是那屋子,陳設還是那些陳設,隻不過主人懶得收拾,屋裏罩滿了灰塵。
林雅雯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
“為什麽不去開會?”坐下後,林雅雯問。
“還有必要開嗎?”鄭奉時在她對麵落座,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空茫,無著無落。
“你是處長。”林雅雯說。
“已經不是了。”鄭奉時苦笑道。
“幹嗎要灰心?”
“不是灰心。”
“是啥?”
“啥也不是。”
“職工們在等著你說話。”
“我說話還管什麽用?”隔了一會,他又道,“怕是你說話,也不起作用。”
“不起作用也得說。”
鄭奉時又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你,我現在隻想早點離開這裏。”
“離開?”林雅雯納悶了,她還不知道鄭奉時有這想法,“去哪裏?”
“還沒定,先離開再說吧。”鄭奉時起身,要給林雅雯倒水。
林雅雯止住他:“不必了,我是來叫你參加會議的,你們廳長衝你發火哩。”
“廳長?你是說曾慶安吧?”鄭奉時再次苦笑,那笑裏,分明有另層意思,見林雅雯詫異,歎息道:“老曾這個人,以前挺正派的,誰知……”
“現在不是你議論別人的時候,你得站出來,為工人們說句話。
”
“說什麽?該說的我早就說了,是他們不聽,他們要對改製抱希望,怪誰?”
屋子裏的空氣忽然變重,“改製”兩個字,刺痛了林雅雯的心。
“走吧,不管怎麽,今天這會你得參加。”林雅雯起身,用很友好的口氣說。
“我不會去,這會跟我沒關係。”鄭奉時固執地道。
林雅雯忽然就來了氣:“別忘了,工人們對你是抱著希望的,還有陳根發,他是為了流管處受的傷,他拖著一條瘸腿,都能不停地奔走,你呢?”
鄭奉時垂下了頭。
他的臉變得蒼白。
就在兩個人僵持的時候,林雅雯的手機響了。
一看是孫濤書記打來的,林雅雯緊忙接通。
孫濤書記讓她馬上去沙灣村,說有人向他反映,沙灣村的村民醞釀著要上訪。“你告訴他們,我孫濤還沒官僚到那地步,有啥問題,等省領導走後,我到村裏解決!”林雅雯再也顧不上鄭奉時了,合了電話就往外走,臨出門時,目光突然觸到一張照片,鄭奉時一家的合影。這照片她從沒見過,上次來他家,好像沒發現有全家照。
林雅雯站在照片前,仔細地望了一會,這才確信,飛機上那女人她沒認錯,是謝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