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階苔始綠(二)

放假頭一天,顧平蕪想起自己的寶貝滑板們,就忍不住心癢,裝模作樣到倉庫附近徘徊。

然而房門緊鎖,鑰匙早就上交盧湘,任是她望眼欲穿,也不可能再看到自己收藏的滑板寶貝了。

她歎了口氣回過身,就瞧見盧湘穿著真絲睡裙,抱肩立在走廊裏,和藹可親地看著她。

“忍不住啦?”

“沒有沒有。”顧平蕪賣乖。

盧湘走近了,溫柔地抬手摸了摸她一頭長發:“媽媽今天要出門,可能很晚回來,你自己注意身體,不要忘記吃藥。你下午是不是約了人出去玩?我把應急的東西給你裝好了,出門記得帶。”

她低眉順目,一一應了,目送盧湘去更衣室,才回臥室躺把投影儀打開了。

畫麵裏是偶像Beatrice的滑板視頻,她已經看了無數遍。看著看著,恍惚間,投影裏踩在滑板上的人變成了高挑的男孩,被棒球帽遮住半張臉孔,看不清具體的容貌。

那麽熟悉的動作:飛躍,旋轉,穩穩落回碗池……

她哽住呼吸,抬手關了視頻,閉上眼睛,心跳劇烈起伏,很久都緩不過來。

她艱難地爬到床頭,把擱在抽屜裏的藥拿過來,倒在手裏兩顆生吞了,然後倒回**,抬手按在心口,半晌沒動。

程穎的電話是中午打過來的,通知她要出發了。

司機將她送到匯合地點,把盧湘交代要帶著的東西給她裝好在包裏才離開。

眾人在大巴車前集合。

程穎率先上車,見池以藍坐在頭一排,身側無人,愣是沒敢問一句那裏有人麽,有賊心沒賊膽,扯著顧平蕪坐到池以藍後頭。

池以藍垂著眼聽歌,耳機塞得緊緊的,連個眼皮都沒抬。

顧平蕪拿出手機來給三哥打電話,剛叫了句顧平謙,前頭的池以藍就悄無聲息地摘了一隻耳機。

傅西塘安排好人坐,上來一屁股坐到池以藍身邊,瞧見他隻帶了一隻耳機,倒覺得新鮮,剛要說話,聽見後頭的聲音,默默噤聲,側耳過去。

“嗯我知道,我會小心,沒關係,我帶了外衣。”

“池……他啊,他也在啊,你不知道他和我一個班麽?”

“好了我知道了。”

“嗯,你讓媽媽放心好了。”

…………

沒有什麽營養的對話,而且很快就結束了。

池以藍又不動聲色把耳機戴上,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傅西塘忍俊不禁,站起來回頭朝顧平蕪說:“小阿蕪,剛和顧三哥講電話啊?”

顧平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嗯。”然後偏過頭去閉目養神。

傅西塘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又坐回去,看到池以藍瞥了他一眼,像是帶著殺氣。

大巴開始動了,走到三分之一路程,顧平蕪開始不舒服,於是程穎喊停司機,攙著她下車透氣。

顧平蕪滿臉愧疚,她的確很少坐這樣子的大巴,也不知道自己會暈車,連暈車藥都沒有帶,下車呆了幾分鍾,怕耽誤大家的行程,又上車去。

這回她閉著眼強迫自己睡覺,後半程果然睡著了,沒有吐。

到達山腳已經是中午。

顧平蕪下車的時候還渾渾噩噩,傅西塘組織大家在山腳下的農家樂直接吃午飯,然後養精蓄銳爬山。可是顧平蕪什麽也吃不下,農家菜又很濃鬱,她吃慣了淡口,覺得太鹹,怕一會兒又想吐,隻好尋了借口退席,到院子裏散步。

碧綠的荷塘養了不少錦鯉,顧平蕪百無聊賴坐在石頭上,手裏拿著一塊白饅頭喂魚。

過了一會兒,身後有腳步聲趨近,顧平蕪回頭,池以藍正以他的經典插兜動作站在那,顯得從容又挺拔。

顧平蕪脫口問:“你怎麽出來了?”

池以藍像是沒聽著,慢條斯理從兜裏掏出一盒煙來,另一隻手挾出一隻價值不菲的打火機,攏著火苗點著在指間,卻沒有吸。

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從她的角度,能看到指側有微微的繭。

手指上為什麽會有繭呢?滑板玩兒久了,連那裏也會長繭嗎?

她想著想著,走了神。

池以藍也在放空,他站在那兒,眼神越過她望著荷塘,煙霧從他垂落的指間盤旋而出。

她聞到香煙的氣味,卻難得沒有覺得討厭,隻是費力忍住咳嗽,過了會兒,她才聽到池以藍低低問她:“這副小身板兒?還敢跟著來爬山?”

她說:“程穎讓我來的。”

池以藍半笑不笑瞄了她一眼,一個“哦”字說得極為促狹,像是看破什麽卻不點破一樣。

她被那語氣堵得心中不快,卻沒發作:“你的筆記我用完了,你還要嗎?不要我就扔了。”

池以藍“嗯”一聲:“扔了吧。”

顧平蕪想,怪不得三哥說這人愛端著,好好說話不行嗎……於是回過頭去繼續喂魚,也不理他。

池以藍靜靜看著她喂,直到半塊饅頭都下了水,那邊吃完飯的人才陸陸續續走出來。

傅西塘喊他:“池六,飯都沒吃完就出來抽煙?辟穀啊?”走近了一拍他肩頭:“我看你都快成蟬了,幹脆餐風飲露去。”

池以藍說:“沒抽,點著而已。”說著手一抖,落了一小截煙灰,繚繞的煙氣嗆得顧平蕪猛地咳嗽起來。

還沒等池以藍說什麽,她先覺得抱歉:“不好意思。”起身繞開這煙鬼,去找程穎。

池以藍幾不可見皺了一下眉,把煙掐了。

*

一行人吃過東西,背著登山包啟程。

顧平蕪原是愛極登山、蹦極、潛水一類的戶外運動,但當醫生告訴她,她最好不要再做任何劇烈運動之後,便連對這些戶外運動的興趣都淡了。

她的身體隻能養著,這幾年運動能力越發退化。

行程過半的時候,她已經撐不下去,動作越發遲緩,慢慢落在了隊伍最末。

四下無人,她也不再掩飾倦意,呼吸不順地返身坐到石階上,自暴自棄地發呆。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連走兩步樓梯都要氣喘籲籲了?

真是紙糊的一樣。怪不得池以藍總是嘲諷她。

她垂眸看自己蒼白而沒有血色的指甲,思緒不知道飛去哪裏,又想起程穎。

程穎邀請她來的時候,她就猜出對方一定是對這次活動裏的某個人有興趣。現在看來,應該是池以藍無疑。

否則程穎怎會寧願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要緊跟住池以藍他們的前方部隊。

真是奇怪,程穎居然會喜歡池以藍。

似乎不止是程穎。這半學期,她多多少少聽說了池以藍在S大的“盛名”與“傳說”,幾乎已經超越了普通的校草級別,直逼明星。

池以藍的滑手Ins賬號和微博賬號,關注數早就超出了素人級別,即使除了滑板相關以外什麽都沒有,也吸引了無數迷妹前赴後繼。

顧平蕪百思不得其解,她們了解池以藍嗎?

如果了解過他,還會喜歡脾氣那麽古怪的人嗎?

池家小六脾氣怪簡直是遠近聞名。

“常年擺著張臭臉,笑得時候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不笑的時候生人勿近,要笑不笑的時候最嚇人。你說一個屁大點的孩子,怎麽混得和老油條似的?”

這話是她三哥顧平謙原話,她那時候還在循規蹈矩做一個乖囡,聽了這形容,簡直連見都不要去見。於是好幾次池晟東老宅那頭聚會,她總要百般推脫不去。

饒是這樣,還是不小心碰見過池以藍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