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滅門慘案

淄陽郊區有一所廢棄的危樓,周圍很荒涼,樓前雜草叢生,樓後是一片墓地。這座小樓在白天看上去破舊不堪,到了夜晚更顯得陰森恐怖。

清明節前,兩個民工住進了樓裏。

他們的工作是修複被雨衝毀的墳地,鏟除雜草。樓分兩層,民工住在底層。當晚,兩個民工大醉,夜裏似乎聽到樓上有人在哭。

到了午夜,一個民工出去解手,背後突然傳來尖銳的慘叫,接著是抽搐掙紮的聲音,而後萬籟俱寂。他大著膽子衝進樓內,看見另一個民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暴突,口鼻流出鮮血。

樓內有鬼的說法迅速傳開,再沒有人敢去那裏幹活,墓地的管理單位不得不出重金招聘,三天過去,隻有一個剛剛釋放的勞改犯願意前往。

勞改犯叫黃仁發。

黃仁發提出了兩個要求:“給我根棍子,給我兩倍的錢。”

管理單位經過考慮答應了。

棍子是用來打鬼的。若是女鬼呢,黃仁發嘿嘿一笑。

暮色蒼茫,樓內的血腥味已經很淡,幾隻蝙蝠飛進飛出。

黃仁發幹完一天的活,收拾好地鋪,在地鋪周圍擺放了一些塑料紙,他關緊門,並在門後放了個酒瓶。有經驗的小偷都會這麽做,如果有人進來,他會立刻發覺。

黃仁發抱著棍子睡著了。

他不知道他躺的地方就是那民工死的地方。

午夜,門緩緩開了。酒瓶倒地發出清脆的響聲。黃仁發立刻坐起來,握緊棍子——然而沒有人,隻有冷風吹進屋裏。黃仁發鬆了一口氣。突然,塑料紙一陣嘩啦啦地響,似乎有腳步踩在了上麵。黃仁發瞪大眼睛,屋裏確實沒人,空****的。那聲音在他麵前停了,房間裏死一般沉寂。

他咳了一聲,給自己壯膽,就在這時,他的腳被什麽東西舔了一下,出於本能,他向後一退,手中的棍子也用力掄了下去。棍子觸地發出悶響,肯定打中了那東西。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一條死蛇躺在地上。

黃仁發咽口唾沫,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他用棍子將蛇挑起來,搭在窗台上。他想,明天烤烤吃。

睡下不久,他又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吱吱地響,半掩的窗簾動了一下,有個影子一閃而過。

他用棍去撥那窗簾,猛地看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黃仁發嚇得手一哆嗦。莫非是恐懼引起的幻覺,他揉揉眼,那小腦袋不見了。黃仁發一動不動,傾聽四周,樓道裏隱隱約約有腳步聲,那腳步上了樓,接著樓頂傳來卸下重物的聲音。

那肯定是裝在麻袋裏的死屍,魔鬼的食物。黃仁發的第一個念頭是趕快離開這裏,第二個念頭是去看看。這時傳來絮絮低語聲,可以清楚地聽見有個尖細的嗓子說:“味道不錯。”

黃仁發當過小偷,是個膽大的人。他曾在一戶人家的門後站了一夜,在另一戶人家的床下躺了一夜。偷人的東西算偷,偷鬼的東西不算偷。

為什麽不去拿幾件鬼的東西呢,黃仁發對自己說,也許是些寶貝呢。

黃仁發脫了鞋,握緊棍子,躡手躡腳上了樓。樓上那間房子的門虛掩著,有輕煙飄出來,火光閃閃,從門縫裏可以看見映在牆上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側麵像,很奇怪的影子。

黃仁發聞到了一種炒糊了芝麻的香味,他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在門上,下麵就是那幾個鬼的談話:

“分吧,山爺。”

“隻有大秤,沒有天平。”

“我帶了個撇海(酒盅),挖進去,正好一兩。”

“他是誰?”

“寒少爺。”

“兩個九斤半(頭),嘿嘿。”

“北有二王,南有雙丁,雙丁想來拜山(結交)。”

“拉倒,小心點水(販毒者內部叛徒),這裏不是架子樓(飯館)。”

“認識認識有好處。”

“他倆是千張(鄉下人),這倆是……”

“我是華城的三文錢。”

“我是東北的炮子。”

“我姓抄巴(李)。”

“我姓匡吉(趙)。”

“山爺穿了雙蛤蟆叫(皮鞋)。”

“小飛,小煙包哪去了?”

“在甩瓤(大便)。”

“唔。”

黃仁發再也不敢聽下去了,隻有鬼才會說這樣的話。他兩腿發軟,隻想逃走,這時樓道裏走來一個少年和一隻猴子,他還沒弄清怎麽回事,冷冰冰的槍口就頂住了他的腦袋。

這個少年就是高飛,小猴就是小煙包。

高飛將黃仁發推進屋裏,說:“逮住個掐燈花(偷窺)的。”

屋裏有四個人。也可以說是五個人。因為其中有個怪物,怪物的脖子上長著個大瘤子,看上去他好像有兩個頭。

他就是寒少爺,我們以後還會談到這個怪物。

“照老規矩辦?”高飛問山牙。

“送他上路。”山牙說。

“你叫什麽名字?”高飛問。

“黃仁發。”

…………

乓,槍響了。

此案始終沒有偵破。警方聲稱,樓裏沒有鬼,民工是被毒蛇咬死的,黃仁發是被槍打死的。現場進行過販毒交易,留下的有一杆大秤,一個酒杯,一顆彈殼,一根棍子,一條死蛇。樓外的草叢裏有兩堆大便,一堆是人的,一堆是動物的。

便紙是兩張10元的鈔票。

加祥縣迎鳳路有家賣油條的,他們一家人是逃避計劃生育來到這裏的。他們是被拋出來的野草,在路邊搭間棚子,就此落地生根。他們的家是眾多違章建築中的一間,政府用石灰刷上了“拆”。

女的叫三妮,賣油條;男的叫王有財,修自行車。我們常常看見街角那種賣油條和修理自行車的小攤。

他們兩口子感情不太好,他站在棚子前對買油條的人微笑,他老婆和三個孩子在棚子裏輕聲哭泣。

兩個閨女,又瘦又醜,一個男孩,胖胖的,都不上學。

在夏天,很多人常常看見小胖子一口一口地咬冰激淩,兩個女孩一口一口地咬自己的指甲。三個孩子,全都光著腳在街上亂跑。

一天清晨,他們全家都被殺了。

警方接到報案,迅速趕到現場。那時,周興興已是刑警大隊的隊長。五具屍體,光著身子,衣服被凶手堆在一起,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被打開了,地上的血摻雜著醬油、豆油、堿、洗衣粉。根據法醫安中明的驗屍報告,死者王有財咽喉被割了三刀,他老婆三妮胸部中了兩刀,三個孩子是被掐死的。經過解剖化驗,他們的胃裏有沒被消化的豬肉、羊肉和牛肉,王有財喝過酒,三妮還吃了點瓜子,遇害時間大約在晚上11點。

謀財害命?

這麽多年,他們一直窮得叮當響,常常為一毛錢吵架,為了一個碗的摔碎而大動肝火。

仇殺?

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人。

情殺?

看看他們的那兩口大黃牙吧,從來沒有過一把牙刷到過他們嘴裏,有時高興了他們也會洗一下臉。

對於殺人動機,周興興想過七種不同的解釋,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王有財家不遠處就是醫院,他空閑的時候常常去醫院收吊針瓶子,現在他和家人的屍體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裏。

那太平間處在偏僻的角落,很少有人來,一條小路長滿青草,三間破舊的瓦房,陰氣森森,幹枯的葡萄藤攀在窗戶上,鐵柵欄鏽跡斑斑。一間是解剖室,很多藥水瓶子裏泡著一些人體器官,一間停屍房,另外一間是看守人的房間。

看守太平間的是一個老頭,耳有點聾,眼有點花,喜歡喝酒。王有財的屍體被送來的當晚,天下起小雨,他喝醉了。睡下的時候,他看見一隻胖乎乎的手拍了一下玻璃,過了一會兒,又拍一下。他頓時感到心驚肉跳,打著手電筒出去,原來是一隻癩蛤蟆,正在往窗戶上跳。後來,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一隻手在窗上抓,指甲抓著玻璃發出一種刺耳的聲音。他打著手電筒出去,外麵什麽都沒有,雨依然在下。

老頭回到房間,就在推開房門的一瞬間,發現門後站著一個人,那人穿著雨衣,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臉。老頭嚇得一哆嗦,手電筒掉在地上,他摸索著找到手電筒,那人已經不見了,悄無聲息地溜走了。老頭以為是幻覺,上床縮在被窩裏,驚魂不定。

淩晨2點,雨已經停了,黑雲散盡,月光照著外麵的停屍房,屍體蒙著白被單,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樹葉滴著水。老頭始終沒有睡著,恍惚之中,看見一具屍體坐了起來,他認出那是王有財,咽喉被割斷了,腦袋耷拉著,老頭從沒見過詐屍之類的事,他揉揉眼睛,看見一個穿雨衣的人背對著他,那人掏出王有財的腸子,把手伸進肚子裏摸索著什麽。

第二天,老頭死了,死於心肌梗死,鬧鬼一事在縣城裏流傳。

一時間,人心惶惶,各種謠言四起,縣城的居民一到晚上便屋門緊閉,足不出戶。此案影響非常惡劣,引起了省公安廳的重視,限期一個月之內破案。刑警大隊發布了懸賞令,向社會廣泛征集有價值的破案線索,承諾拿出1萬元重獎舉報人。

那段時期,電線杆子前就有了很多人。周興興忙得焦頭爛額,有次開會,人多,他就站著,輪到他發言的時候,人們發現他倚著牆睡著了。時間過了兩個星期,有人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他看見王有財案發當天買了一張彩票,過了幾天,又有人舉報說:“王有財有個習慣,他每天晚上都去鄰居麻子家看會兒電視。”案情到了這裏,豁然開朗,麻子有重大殺人嫌疑,經審訊,他卻沒有作案時間,至少有十個鄰居可以證明他案發當晚打了一夜麻將,不過,他交代出王有財中了200多萬元大獎。

誰是凶手,彩票現在在哪裏,盜屍者又是誰?

臨近破案期限的前一天,周興興召開案情分析大會,他宣布凶手已經查明,立即逮捕賣彩票的,還有當時出警的法醫安中明。

下麵就是周興興的分析報告:

王有財買了一張彩票,晚上9點,他在麻子家看的電視上的搖獎,自己中了200多萬。麻子對他說,這事你別張揚,小心有人搶。王有財說,誰搶,我就把這彩票吞到肚裏。這句話是周興興假設的,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盜屍的地方。在青島鑫鑫珠寶行盜竊案中,顧秀紅將一粒紅寶石吞到了肚子裏;在湛江販毒案中,李達明吞下了五個**,很多人都以為肚子是個安全的地方。王有財買了些熟肉回家了,我們能想象到他們一家人是多麽高興,但那天晚上11點多他們全家就被殺了。經調查,麻子沒有作案時間,那麽凶手隻有一個,就是知道王有財中獎的那個人,那人是誰呢,這裏麵有個隱藏的凶手,用刑事四重推理,我們得知就是那個賣彩票的。此人叫胡大海,整天想著發財,有過犯罪前科,他把王有財一家人殺害後,翻遍那些瓶瓶罐罐也沒有找到彩票。王有財的屍體被送到醫院的太平間,麻子為錢驅使,當天夜裏便去盜屍,他也沒有找到彩票。那麽,彩票哪兒去了呢?被消化了?不翼而飛了?這就得問問解剖王有財屍體的法醫了。

整個案件水落石出之後,人們發現案情和周興興推理分析得一模一樣。

同年12月,公安部門授予周興興“特級優秀人民警察”榮譽稱號。此後幾年,這個隻有初中文化水平的警察,又陸續偵破了一批大案要案,先後獲得了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

泉城市瀝下區小井胡同,一隻蟋蟀叫了幾聲,小賣部的燈光滅了,有四個人在胡同口的一棵槐樹下鬼鬼祟祟地嘀咕著什麽。

兩名喝醉酒的巡警突發奇想,要去查查他們的身份證,因為當時發生了一件並不嚴重的流竄盜竊案。讓我們記住巡警的名字:李平、周有順。

“恁幾個,幹什麽的?”周有順問。

“卸沙子的。”

“我們都是建築工,那邊那個工地上的。”

“身份證,拿出來。”

“誰帶那玩意兒啊!”

“包裏是啥?”

“方便麵!”

“李平,看看。”

“有一副撲克,半包煙,方便麵,喲嗬,還有把刀子。”

“我有身份證。”

“不行,把這四個人都帶回去,帶所裏去。”

“我們是五個人。”

“另一個呢?”

“在上麵!”

兩個巡警抬頭看,一隻小猴蹲在樹枝上。猴子跳下來,雙爪順勢抓向周有順的臉,同時,山牙奪過刀子向李平刺了一刀。

“跑!”山牙吼一聲。

四個人跑啊跑,卻跑進了死胡同。周有順掏出槍,李平掏出電警棍,兩個人叫罵著立刻追過來,他們的傷口流出鮮血。

電棍刺刺啦啦地響,四個人很快哎喲著倒下了。

周有順說:“都銬上,把那小猴也銬上,靠,抓死我了。”

李平說:“小猴銬不上。”

周有順說:“那就解開鞋帶,綁上。”

山牙等人關押在泉城西郊監獄。警方很快查明了他的身份,另外三名是吸毒者,從方便麵裏找到了幾包海洛因,看上去像是調料。

山牙拒不交代販毒事實。他向預審員要了支煙,用灼熱的煙頭燙瞎了自己的左眼。

預審員後來對他的一個朋友說:“沒見過這樣的,當時他要煙,我給他點上,一轉身,聽到慘叫,他倒地上了。趕緊送醫院吧,他趁我們不注意,從窗戶裏跳了下去。那是五樓啊,樓下還停著一排自行車,稀裏嘩啦,摔得那個慘喲,倒是沒死,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那猴子呢?”預審員的朋友問。

“送動物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