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惡魔巢穴
小蛋蛋被人販子拐走後,一連幾個月,媽媽都沒有下床,精神恍惚,她幾乎流幹了眼淚,有時覺得這是一場噩夢,隻要一睜眼,就會從夢中醒來,孩子會重新出現在身邊。可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望,媽媽整天想,我的孩子,你在哪裏,你冷不冷,有沒有吃東西,我的孩子,你想不想媽媽。
爸爸痛心疾首地說:咱們,就當孩子死了吧。
媽媽像瘋子似的咆哮著說:沒有沒有沒有,孩子不會死。
奶奶不顧家人的反對,卷起鋪蓋,拄著一根棍子,離開了家。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懷揣著照片,毅然地走上了尋找小孫子的路。
這是一條多麽艱辛和漫長的路啊!
奶奶,即蒼老的母親!
無論農村還是城市,中國的大多數小孩子都是奶奶養大的,這種傳統的養育方式,使得每個孩子都對奶奶有著美好的回憶。
奶奶是小孩子童年的太陽,是一個成年人回首往事時深深的懷念。
一個小男孩就是一個幸福的星係,有著自己的衛星和行星,所有親人都在周圍旋轉。毫無疑問,媽媽認為自己的寶貝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奶奶覺得自己的小孫子怎麽疼愛都不夠,如有必要的話,奶奶會像老鷹一樣護著小孫子,數落爸爸媽媽的不是。
小孩子並不是什麽都不懂,一些有哲理的話隻有單純的孩子能夠脫口而出。
科學家和哲學家始終無法準確闡述什麽是愛,一個幼兒園的小男孩給出了經典的回答:愛,就是抱著他!
小男孩統治著天上的星辰,小女孩掌管著地上的百花,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天使,家就是天堂。然而,地獄無處不在,我們的身邊隨時都會開啟一扇陰慘慘的墓門。咿呀學語的孩子,學會了說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後,父母會一遍遍教孩子記住家庭地址,以及爸爸媽媽的名字。父母內心裏的隱隱不安來自躲藏在黑暗中的惡魔:人販子。
一個孩子從幸福的家中被強行扔到寒冷的街頭。
一個本該戴著項鏈的孩子脖子上卻戴著鎖鏈。
一個在媽媽懷中、奶奶膝上備受寵愛的寶貝,突然變成一隻小狗,成為乞討的工具。
我們應該如何接受?
失去一個孩子,毀滅的至少是三個家庭: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三個家庭號啕大哭,三個家庭的上空下起滂沱大雨。多少父母從此精神失常,多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從此一病不起,與世長辭。
我們要提出疑問,在這個以人為本的時代,販賣人口卻比販毒量刑更輕,現行法律的天平是否傾斜了呢?
一個兒童跪在街頭,陳述的是全人類的罪惡!
兒童乞丐是城市裏畸形的怪物,這怪物的父親叫作冷漠,怪物的母親叫作視而不見!
女人的爆發力有時不可思議,一個媽媽可以掀起車輛拯救車輪下的孩子,一個老奶奶為了找到孫子可以流浪輾轉很多城市。在她的乞討生涯中,遇到過無數的好人,他們伸出的援手,施舍的錢財,給予的食物,是這個老婆婆堅持下去的強大動力。
戰爭時期,老婆婆當過民兵,擔任過偵察工作。
她相信政府會幫助她,隻是她不知道,在南站東莊,像她這樣尋求解決問題的人很多,形成了一個村落——上訪村。那裏聚集著來自全國各地的上訪者,他們露宿在陶然橋附近的地道和涵洞裏。
老婆婆何其幸運,遇到了特案組的幫助,偵破一起特大凶殺案和解救一個孤單無助的兒童,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老婆婆和特案組四人都堅信能夠找到小蛋蛋,什麽都不相信的人不會有幸福。老婆婆聽到小蛋蛋在棚戶區的時候,好像觸電似的站起來。經曆了那麽多辛酸和苦難,終於看見了曙光,她不由自主地向著那片曙光走去。
下麵即整個過程。
這個接近八十歲高齡的老人精神抖擻,拄著一根棍子,走過那些破敗的堆滿垃圾的小巷,走出藏汙納垢的城中村,一路打聽,來到棚戶區。工地周圍有很多簡陋的臨時住所,棚戶區就是貧民窟,民工都回家過年去了,周圍很安靜,一盞昏黃的路燈照著路口。
在那個路口,老婆婆遇到了搶劫。兩個孩子貓在黑暗的小巷裏,一大一小,小的十歲,大的十四歲,他們嘀咕了幾句,就衝了出來,拳打腳踢,將老婆婆打倒在地。
年齡比較大的孩子看來是個慣偷,他搜走了老婆婆的錢包。
這兩個孩子都穿著破衣爛衫,既是乞丐,也是小偷。小乞丐每天都要完成一定數額的乞討任務,完不成的話,就要挨打,這些孩子為了避免挨打,會將盜竊所得充當乞討到的錢上交。乞丐們以籍貫聚集在一起,除了向黑社會交付保護費外,並不用繳納任何稅費,有的乞丐月收入可達萬元,一本萬利,這使得更多的小孩子被拐賣到這個黑洞裏。
老婆婆站起來,向著惡魔的巢穴步步走近。
搶劫的那兩個孩子很快回到住處,那是一個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鍋碗瓢盆都放在地上。屋裏還有三個人,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裏,一個睡著的老人躺在**,門前停著一輛木頭小車,小車旁邊坐著一個正在數零錢的婦女。
大孩子興奮地炫耀說:我今天把一個老嬤嬤揍了一頓,我也敢打架了。
那個十歲的小孩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還有我,我也上了。
婦女笑著說:下次,揍個大人去。
大孩子說:錢,給你。
大孩子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卷錢。婦女一把奪過來,把錢掏出來,把塑料袋揉成一團扔在角落裏。安靜地待在角落裏的那個小男孩,眼圈黑著,剛挨過打,卻不敢哭,這個可憐的孩子就是小蛋蛋!
小蛋蛋歪著腦袋,看著腳邊的這個塑料袋,我們無法得知他內心的真實感情,許多天的陰霾終於有了一絲陽光——這個小孩子隱隱約約覺得奶奶來找他了。
如果是一個大人,可能會將這個塑料袋撿起來,仔細端詳,確認一下。
可是,這個小孩子呆傻傻地看著扔在牆角的塑料袋,並不敢去碰,隻是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大人難以理解的感情。等到別人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時候,這個小孩子彎下腰,撅著屁股,對著塑料袋輕輕地喊道:奶奶。
每一個小孩子,都記得奶奶的錢包。
奶奶的錢包,是一個塑料袋,是手帕,是放在菜籃裏的布包。奶奶的錢包是聚寶盆,可以給小孩子買很多好吃的東西。奶奶一向儉樸,舍不得亂花錢,買到的每一樣東西都彌足珍貴。小蛋蛋依稀記得,奶奶常常打開這個塑料袋,給他買上一袋薯片。
奶奶,我們想你,深深地懷念你,永遠愛你!
奶奶,你拉著我們的小手走過門前的馬路,那是一條已經在歲月裏消失不見的馬路。
奶奶,你拉著我們的小手走向村裏的小賣部,那裏賣的東西長大以後就再也吃不到了。
奶奶,你拉著我們的小手走過貧苦的童年,那是考上大學後深夜回憶往事時止不住流淚的童年。
奶奶,你拉著我們的小手走得越來越慢,走過春夏秋冬,你慢慢地走不動了,等到我們想孝順的時候,你扔下我們,一去不回,隻留下一個慈祥的笑臉讓我們想念。
我們長大以後,奶奶就腳踩白雲而去,隻留下一個慈祥的印象。我們浪跡天涯,為了生活奔波忙碌,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總有一天,卻永遠見不到奶奶了。
叫聲奶奶,淚如雨下!
小蛋蛋的眼睛隱藏在一片陰雲裏,那是經常哭的緣故,現在它終於有了一絲光彩。然而,他又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看看四周,別人的一點動靜,對這個孩子來說,都隻透露了一種心情:恐懼。他每時每刻都在擔心挨揍,擔心那個婦女的咆哮和那個老頭的暴跳如雷。他哆哆嗦嗦地坐在角落裏,像一隻嚇壞了的小貓,吃著留給他的變質的食物。吃完後,他就倒在墊子上,想要睡覺。
最初,小蛋蛋被拐賣的時候,他是多麽想念媽媽。
這個小孩子找不著家了,驚恐無比,為了對付恐懼,他閉上了眼睛。可是又很快醒來,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睡著,再次怯生生地打量四周,他待在黑暗中,哪一個小孩不對黑暗感到恐懼呢。麵對黑暗,小蛋蛋忍著滿眶的眼淚,一張臉因為驚恐而變得蒼白。他嚇壞了,甚至不敢哭,眨了眨眼睛。這可憐的孩子流下了一大滴淚水,接著,又是一滴,又是一滴淚水。
小小心靈如何承受這種害怕,整個晚上,都感到孤獨和淒涼,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媽媽。
他終於號啕大哭起來,大喊著媽媽。
人販子掰折了這個小孩子的胳膊,從此,他再也不敢鬧,不敢哭,甚至不敢說話了。那個大孩子拉著木頭小車,向路人展示車上胳膊骨折的小蛋蛋,悲慘的乞丐更容易換取同情和憐憫,很多乞丐都懂得偽造爛瘡假扮殘疾人。在痛苦和呻吟中,小蛋蛋的那隻胳膊畸形了。後來,換成了小蛋蛋拉車,另一個孩子將腳丫子盤在自己脖子上,冒充殘疾乞兒。
小小的孩子,以為長長的街道總有盡頭。他吃力地拉著一輛木頭小車,那不是他的玩具車,而是一個龐然大物,就好像一隻小貓拉著一頭大象。
隻有下雨的時候,小蛋蛋和車上的那個乞丐孩子會得到片刻休息,他們去圖書館避雨。
曾經有個帶著兒子的父親質問館長,圖書館為什麽要對乞丐開放?父親的理由很充分,乞丐的手又髒又黑,會汙染圖書,會給別的健康的兒童帶來病菌。
父親問道:圖書館向乞丐開放,我看不出,究竟有什麽用處?
館長回答:用處在於減輕我們的罪惡,用處是讓無父無母的孩子有一個臨時的避風港,讓無衣無食的流浪兒童免受冷雨的侵襲,讓凍得哆哆嗦嗦的小乞丐得到一絲溫暖。圖書館除了傳播知識,現在具有了更偉大的使命——庇護一個小孩兒!
天堂是存在的,地獄也是存在的,都在我們身邊。
老婆婆曾經做過偵察兵,一路追隨兩個孩子來到門前,借著屋內的燈光,老婆婆看見了縮在角落裏的小蛋蛋。老婆婆氣喘得厲害,有些眩暈,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小孫子,本來應該聯係特案組進行解救,但是老婆婆無法讓自己冷靜和理智下來,她拄著拐杖,以一種無畏的勇氣顫巍巍地走進屋內。
屋子裏的人都驚呆了,看著這個老婆婆。
小蛋蛋抬起頭,認出了奶奶,他的眼裏閃爍著淚花。
奶奶老淚縱橫,沒有多說,拉起小蛋蛋的手就要走。那名婦女立即阻攔,兩個乞丐孩子上前毆打,老婆婆好像毫無痛覺,隻是堅定地拉著小孫子的手向外走,死也不會鬆開。
雙方糾纏到了街上,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片警小馬將那婦女拽到一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麽,其中提到了一個名字:韓露管。婦女聽到這個名字,就放棄了糾纏,她返回屋內收拾東西,看樣子是打算連夜搬走。片警小馬將老婆婆和小蛋蛋帶上車,在車上簡單地詢問了一下,得知老婆婆隻身一人前來,小馬就撥打了一個電話。
韓露管很快開車前來,在活埋老婆婆和小蛋蛋前,韓露管和片警小馬有過一段對話。
片警小馬:這兩個人不太好處理,特案組可是中央來的。
韓露管:我收保護費,可是分給了你一半。
片警小馬:咱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韓露管:你說的那特案組在哪兒?
片警小馬:不在這裏。
韓露管:他們不知道?
片警小馬:不知道上了我的車。
韓露管:那好辦。
片警小馬:怎麽辦,誌願者也在找這小孩子。
韓露管:讓他們找不到就是了。
工地附近有一個尚未填完的坑,四下無人。韓露管和片警小馬為了掩蓋罪行,殘忍地將老婆婆和小蛋蛋推進了坑裏,準備活埋。
沙土一鏟一鏟地扔下去,用不了多大會兒,老婆婆和小孫子就會消失不見了。
老婆婆沒有求饒,也許,她知道求饒也沒什麽用。
包斬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片警小馬曾經給特案組留下過電話,包斬注意到韓露管的手機上顯示的正是片警小馬的號碼,這說明他們兩人認識。當地警局一把手介紹小馬的時候,也提到此人負責收容救助流浪乞討兒童的工作,韓露管就是一個收取乞丐血汗錢的黑社會分子。兩條線並在一起,很容易推理出兩個人同流合汙、沆瀣一氣的結論。
包斬給梁教授打了電話,梁教授告知片警小馬去棚戶區找老婆婆之事,將上麵的結論合在一起分析,結果顯而易見——片警小馬聯係韓露管,很顯然是商議對策,打算殺人滅口。
包斬和畫龍在度假村門前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火速前往棚戶區。在路邊的工地上,他們看到兩輛車對頭停在一起,都沒有熄火。
不遠處,韓露管和片警小馬正奮力往坑裏扔著沙子。
包斬和畫龍迅速地跑過去,畫龍掏出了槍。
坑裏的老婆婆,隻露著半截身子,沙子已經埋到了胸部,她還用力地舉著小孫子。
韓露管和片警小馬見狀,凶相畢露。韓露管慌忙中一把拽過小蛋蛋,拿出一把掛在鑰匙鏈上的細長小刀,將刀尖紮在小蛋蛋的脖子上,威脅道:別過來。
畫龍舉槍瞄著韓露管的頭,一臉的冷峻。
片警小馬對畫龍說:槍放下。
包斬本來想說句“放了孩子”,畫龍卻幹脆利落,直接扣動了扳機,一粒子彈準確地擊爆了韓露管的頭。槍聲巨響,小蛋蛋嚇蒙了,但是毫發未傷。
片警小馬嚇得跪了下來,雙手抱頭,包斬上前想把他銬起來,卻發現自己沒帶手銬。
畫龍走過來,飛起一腳,踢在片警小馬的臉上。這一腳力量威猛巨大,片警小馬頭向後仰,暈了過去……
事後調查,警方卻找不到韓露管的原籍。屍檢結果顯示,他的血型為B型,右眼角有個黑痣,額頭上有個疤。包斬記起看過的一封尋子信件,那上麵的描述和韓露管非常吻合。警方在記錄中發現,他進過少管所,因為阻擋火車還被派出所抓走過。
當時的詢問筆錄記載,韓露管從六歲時就被人販子拐賣,輾轉倒手了七八次。
如果小孩子不聽話,不乖乖地去上街乞討,他就會掰斷小孩子的手腳。
他在殘忍中成長,他在流浪中長大。
韓露管可能也談過戀愛,他曾經對片警小馬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賓館脫秋褲。
每一個浪跡天涯的人,年齡越大也就越想家。片警小馬幫韓露管尋找過家,但是徒勞無功。韓露管對家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隻記得小時候能看到火車,看到麥草垛,看到小樹林。
有一年除夕夜,韓露管背對火車,一個人走在鐵道上。
那一刻,這個惡貫滿盈的人在想家嗎?
等到火車開過來的時候,他沒有閃躲,心裏希望火車從他身上碾過。但是奇跡發生了,司機竟然拉下了緊急刹車,火車居然在他背後停下來了。韓露管被關進了派出所,他對做筆錄的民警說,別問我籍貫,別問我的家,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裏……
除夕夜,萬家燈火,家家團圓,人們喜氣洋洋,歡度春節。
蘇眉稱讚畫龍:幹得好,你對自己的槍法真自信。
畫龍說:和那種人渣囉唆什麽。
包斬說:至少他不會經過法院審判了。
梁教授說:除了人類的法庭外,還有另外一種審判。
誌願者阿朵說:我是學醫的,小蛋蛋的胳膊應該能矯正過來。
蘇眉說:要過年嘍,吃餃子吧。
老婆婆包了餃子,熱氣騰騰地端上來。除了奶奶包的餃子,世間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吃的東西了。特案組四人和誌願者阿朵,以及老婆婆和小蛋蛋祖孫二人,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家,桌上菜肴豐盛,還放著一瓶酒。
小蛋蛋看著奶奶,笑了。
電視上的春節聯歡晚會還沒開始,窗外,一朵碩大絢麗的煙花在城市的夜空中綻開。
在大街小巷,有多少孩子等著回家,有多少孩子需要我們解救。那些被拐賣的兒童,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媽媽。回家!回家!回家!這是多少被拐賣的小孩子說不出但永遠保存在心裏的最美好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