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櫻花

78.

“我曾經聽外婆講過一個日本神話小故事,一對恩愛夫妻,曆經千辛萬苦在一起。妻子卻因為疾病去世。”

“丈夫按照妻子臨終遺言,把她埋在櫻花樹下。可妻子並沒有入黃泉轉身,而是遇靈化為櫻花妖。”

“十年後,丈夫放下她,再娶,並且有了小孩。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每天回家都會經過櫻花林。一年冬天,村莊病情蔓延,死了很多人,丈夫病倒。丈夫的現任妻子聽說櫻花林裏有神,便日日來祈禱,甚至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丈夫兒子康複。”

故事講到這裏,傅潤深疑惑:“櫻花妖應該會很傷心?”

“沒有,櫻花妖之所以留戀世界,是因為放不下丈夫。如今她看見丈夫的現任妻子,願意用生命換取丈夫平安,便能徹底放下了。”

南枝取了顏料筆,蘸取了比櫻花粉更紅的顏色,開始在奈良丈夫的線稿上壓蓋顏色。

“櫻花妖耗盡靈修,幫助村民度過難關。村裏病情消失的第二天,櫻花由粉變紅,變成血一樣的顏色。有老人說,那是神在流淚,是神的眼淚治好了大家的疫病。”

南枝手上動作很快,線稿很快被染上一片紅,層次分明。

她的畫工從小練習,又受外婆熏陶,在錦城美元都是數一數二的,上色風格也很溫暖。

奈良看著丈夫遺留的線稿被上色,黑白被補足,突然就覺得這幅畫有了一絲溫暖感。

南枝把紅色補齊,舒出一口氣又說:

“想必奈良先生在創作這幅作品時,就已經知道自己生病了吧。他希望奈良女士,可以順遂平安,可以放下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如此,他才能放心離開這個世界,去往黃泉路,與塵世斬斷。”

這是日本風俗神話,卻和中國神華的淒美愛情有共通之處。

南枝大概補完草稿的顏色,拿手扇了扇白紙,繼而抬眼對奈良洋子說:

“奈良女士,我可以替你完成這幅皮雕作品,可是,你得額外答應我一個條件。”

奈良還沉浸在剛才那個故事裏,細細品味,聞言,抬眼看小南枝:“你說。”

南枝眉眼一彎,笑容如春風和煦:“嗯,我希望奈良女士您可以帶著先生的祝福,勇敢向前看,不要停留在過去裏,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是我從這幅作品裏get到的意思,如果我繼續創作它,多多少少會代入一些您先生的情緒,請您諒解。”

奈良洋子仿佛從南枝的身上,看見了丈夫的影子,微怔後,點頭:“嗯,答應你。”

南枝在奈良家裏住下,開始皮雕創作。她花了一周時間研究奈良先生的刻觸手法,而後才開始動工。

奈良先生選用的皮雕是植絨皮,這種皮革易於雕刻打磨,隨著時間推移,皮雕的顏色會逐漸變深,變得好看。

熟製一張皮需要長達一月的時間,勾線筆在皮革商勾勒像條反複刻畫,也非常反鎖複雜。

這幅《櫻花》,奈良先生已經完成了一半,線稿也勾勒得非常細致,南枝需要做的是用旋轉刻刀雕刻出剩下的刀線。

這一步是很考驗皮雕師耐心的,深深淺淺都必須穩重,必須完全投入,哪怕是一個細節也不能出錯。

她的刻刀和印花工具在皮革上刻畫、推拉、敲擊、擠壓,每一朵櫻花都精雕細琢,打造出了遠近深淺的效果。

櫻花和人物在皮革表層上雕琢出了凹凸的層次感。

皮雕上色部分最考驗技巧,皮革表麵需要不同的染料,進行分層上色。哪怕是一朵顏色相同的櫻花,也需要進行細致分層。

如此,才能在突出色彩同時,保留皮革原本顏色,讓染料顏色和皮革原本的純粹色彩相互交融,達到渾然天成的視覺效果。

這幅作品,南枝花了兩個月時間,提前一個月完成。

完成的作品很驚豔,每一朵櫻花都很逼真,尤其是畫中的櫻花妖,媚態叢生,活靈活現,她幾乎要從皮革裏飄出來。

為了不幹擾南枝創作,這兩個月,奈良壓根沒進工作間,甚至沒有關注南枝進度如何。

此刻看見完成品,奈良心頭的震撼難以言表,隻能一個勁兒感慨南枝的手巧奪天工。

這兩個月裏,傅潤深每周末都會來看她,雖然見麵時間不多,但兩人感情甚篤,絲毫不受忙碌影響。

為期兩個月的創作結束,傅潤深帶了禮物來看南枝。

雖然不是頭一次見這幅作品,可這會兒他看見完整品,好一瞬間也挪不開眼。

奈良讓人把《櫻花》皮雕包起來,她打算帶著這幅作品去墓園。

她邀請南枝和傅潤深一起前往,兩人沒有拒絕。

奈良洋子換上一條與丈夫初遇時穿的那條白色長裙,宛如回到了年輕時。

墓園裏空氣清澈,黑色墓碑上貼著奈良先生的照片。

男人雖上了年齡,可不難看出,年輕時英俊瀟灑,是一個頗有個性的藝術家。

奈良在丈夫墓碑前坐下,把皮雕作品放靠在墓碑上。

傅潤深和南枝按照日本當地祭祀習俗,獻上**,希望逝者安好。

奈良拿手帕把墓碑上的灰塵擦幹淨,繼而從包裏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南枝和傅潤深:“這是我以前的樣子。”

南枝接過照片,看著上麵體重至少160斤的胖妹,很難相信,這居然是身材苗條的奈良洋子!

南枝和傅潤深難掩心中驚訝,相互對視一眼。

奈良洋子仿佛猜到兩人子在想什麽,笑著說:

“是我暗戀他。”

“悠仁是我們那一屆,最帥的男孩子,我是最醜的女孩。”

學生時代,洋子體重兩百斤,丈夫悠仁是一個身高一米九,身材苗條,五官也優越的帥哥。

因為體重,洋子從小被歧視,即便以優越的成績進入大學,依然自卑。

悠揚跟她表白時,身邊同學朋友都不看好他們。

認為洋子高攀悠揚,兩人壓根不搭。

洋子對這段感情也沒信心,可她是真的很喜歡悠揚,便同意在一起了。

悠揚對她很好,兩人像普通情侶一樣在櫻花道上牽手散步,悠揚一遍遍地給她講《櫻花》的故事。

洋子和悠揚成績都很優秀,在藝術上,也頗具天賦。

十年前,洋子因為體重超標,有嚴重脂肪肝,悠揚陪她減肥,為了健康,她成功瘦下來。

她以為自己健康了,就能和丈夫平淡幸福,白頭到老。可她沒想到,癌症會奪走丈夫的生命。

丈夫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創作《櫻花》贈送給她,帶著自己的祝福,希望她不再留戀他們的美好過去。

臨終前,丈夫握著她的手,囑咐說:“你一定不要太記掛我,去追尋更美好的人吧,找一個能陪你白頭到老的人。”

奈良洋子哭得泣不成聲,握緊丈夫的手:“不,我會永遠記得你。我是小氣鬼,心眼小,小到……隻能容下你。”

男人笑出聲:“小氣鬼,你這樣,我可不能放心離開你。”

“那就不要離開。”

可是,離不離開這件事,他做不了主。

他最終還是走了,《櫻花》還隻是未完成的半成品,他臨終前希望有人幫他完成這幅作品,當成禮物和祝福送給妻子,鼓勵她去過嶄新的人生。

想到這幅皮雕作品裏的含義,奈良心髒某處柔軟,像一塊坍塌的奶油蛋糕。

她對著墓碑說:

“老公呀,我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忘記你。”

“神話隻是神話,人人也不同。我心眼太小,小到,隻容得下你一個人,哪裏還有心思再去喜歡別人。”

“老公,和你這十年婚姻,過於短暫。那麽,把你的下輩子,也約定給我吧。”

奈良望著冰冷墓碑上的照片,勾起唇角,良久,俯身過去,在丈夫的嘴唇位置,親了一下。

有微微的風刮過,拂過她的麵頰,像被靈魂輕吻一般,柔軟濕潤。

奈良手指撫摸著丈夫的墓碑輪廓,聲音很低:“老公。我會帶著你的祝福,繼續愛你。”

南枝在旁圍觀奈良洋子自言自語,鼻頭發酸,眼眶發熱。

在去機場路上,南枝緊緊抓著傅潤深的手,死活不願鬆開。

傅潤深見她一路情緒不高,又緊抓著他的手,低聲問:“怎麽了?”

南枝籲出一口氣,這才抬起小臉,扭過頭看他:“深哥,我會像奈良洋子愛她丈夫一樣,愛你。不,我會比她的愛更多。”

傅潤深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在她額頭彈了一下,低聲囑咐:

“下了飛機有人來接你,兩個月沒回國,好好休息,再吃頓好的。”

南枝問他:“那,深哥你什麽時候回?”

傅潤深低聲解釋:“兩天後。我這邊還需要跟奈良溝通一下,隨後跟她一起回國,研發新產品。”

“嗯。那我回去得憋著吃火鍋的衝動,等你回來,一起吃。”

傅潤深送她到檢票入口,南枝戀戀不舍得勾住他的脖頸,踮起腳親了他一下,隨後上飛機。

南枝的航班起飛,在騰空兩小時後,傅潤深突然覺得有些不安,打開手機,關注了一下南枝的航班。

剛打開手機,就彈出一條重大新聞:

從成田國際機場飛錦城的NH987航班,遭遇飛行事故,被迫降落中國藍城。

目前,NH987航班80名遊客受傷,6名遊客昏迷。

傅潤深點開南枝的航班信息,剛好與航班號對上,他當場頭腦一片空白,開始給南枝打電話。

可是電話那端一直在關機狀態。

傅潤深不敢耽擱,立刻帶著助理秦晟前往機場,購買去藍城的機票。

可是最近的機票隻剩頭等艙,沒有南枝在身邊,傅潤深壓根不敢單獨進頭等艙,由於自己的倒黴體質,很有可能再一次發生飛行意外。

傅潤深繼續打南枝電話,依然在關機中。

他就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萬分,壓根等不去,當即決定冒風險坐頭等艙去藍城。

登機後,傅潤深考慮到自己的倒黴體質,和經濟艙乘客換了位置。

即便如此,他依然遭受了倒黴體質的折磨,開始暈厥,嘔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