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真相
52.
已經下午六點,天稍暗。
這個季節,貝川縣的傍晚十分涼爽。龍蝦館外門庭若市,坐滿了喝夜啤酒吃燒烤的人。
南枝找了個地方坐下,傅潤深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再回來時,小姑娘已經點好了餐。
一份兒蒜蓉小龍蝦,一份兒十三香,一份兒毛豆麻辣海螺。
傅潤深吐得有些虛脫,回到座位,一臉生無可戀:“枝枝,你開車,要命。回去985來開。”
旋即豎起一個大拇指,給她點讚。
南枝哼了一聲,斜睨他一眼:“哼,深哥,我有理有據懷疑你在搞歧視,我馬上也是個大學生了,我被錦美錄取了。”
“是是是,我們枝枝是個大學生了。”
南枝正要說話,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是“南國昌”。
她對傅潤深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接通電話:“爸爸。”
電話那端,南國昌聽起來有些開心:“枝枝啊,爸爸聽說你考上錦美了?你這孩子,這麽好的事情怎麽藏著呢?爸爸從國外回來了,明天有空的話,回來跟我們吃個飯。上次你受傷,爸爸也沒好好看看你,明天回家,讓爸爸好好看看。”
龍蝦上桌,傅潤深剛掏空了胃,沒什麽胃口,拾了龍蝦剝了一盤蝦肉,遞到南枝跟前。
南枝一邊接電話,一邊吃著傅潤深遞過來的龍蝦肉,臉色陰沉,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可愛天真。
“好的爸爸,明天嗎?那我早點回來。”
傅潤打量著南枝的表裏不一,忍著笑。
等她掛斷電話,南枝在桌下踢他一腳:“錦鯉深深,很好笑嗎?”
“嗯。”
傅潤深把剝好的一盤蝦遞到她跟前,笑道:“小南枝,你到底想做什麽?”
南枝擱下手機,挑起蝦肉往嘴裏塞:“我想拿回屬於我媽媽和外婆的所有東西。南國昌不配做我父親。”
傅潤深看著她,疑惑:“真到了奪舍時,你會不會心軟?”
南枝挑蝦的動作一頓,而後沉重道:“深哥,你知道外婆為什麽帶著我去沙爾下的偏僻林帶開荒嗎?為什麽要遠離村莊?”
傅潤深挑眉:“嗯?”
南枝:“更多的事我記不清了,我隻記得,因為外婆與村裏的人格格不入,他們都不太喜歡外婆。隔壁一家人,汙蔑外婆偷他家雞鴨。村長不分青紅皂白,以我上學為威脅,要求外婆在廣播站承認偷東西的錯誤,並在午間廣播裏念檢討書。”
“外婆為了給我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寧願帶我離開村莊,去了荒僻的林帶生活。在那裏,我能杜絕許多人心險惡,專心學習一些知識。”
小姑娘講到這些時,聲音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傅潤深:“錦鯉深深,你可能不明白,從小就看過人心險惡,成長過程中會有憂思憂慮多少事。我的成長過程很坎坷,幾度走彎路,我為了報複那家人,把他家雞鴨全部放走,那是外婆第一次打我,打到我手板心紅腫,屁蹲兒發炎。”
“但我其實並不後悔去報複,從今往後,誰敢欺負我外婆,我會以同等方式報複回去,但我學聰明。即便這件事報複的事,是我做的,我也會讓自己成為被人同情的受害者。”
“對一個生而不養,害死我媽媽的人。我對他有過期望,但他辜負了我的期望。我沒辦法學哪吒剔骨還肉,我能做的,就是拿回應屬於我的東西。”
南枝在講這些時,臉上的天真可愛不再。
從同她合租開始,傅潤深就知道,這小姑娘是天使與惡魔的結合體。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小惡魔,一隻小天使。可南枝心裏的惡魔與天使,是兩個極大的反差。
一個至善,一個睚眥必報。
她對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對欺負過她的人會睚眥必報。同時,她會借用自己的優勢,很好地保護自己。
這樣的女孩傅潤深並不討厭,反而心疼。
這小姑娘在經曆過許多事後,仍保持一顆真誠待友的心,這很難得。
傅潤深不知道她在成長過程中,經曆過多少掙紮。他唯一所想,是讓小姑娘此後餘生都快樂無憂。
替她擋下一切困難險阻,替她遮風擋雨,做她的錦鯉,讓她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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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錦城後第二天,傅潤深回到公司上班。
他花了半天時間把南國昌以及他公司的資料看完。
南國昌開連鎖超市,全國26家超市,市場甚至擴展到了國外。這兩年南國昌頻繁外地出差,也都是為了拓展國外市場。
資料裏顯示,南國昌重度迷信,當年拋棄女兒,也是因為有位大師說過南枝是“災星”。
為了幫助小南枝,傅潤深打算私底下做一場局,先從挑撥南國昌與文素影後媽的關係開始。
一旦這對兒夫妻出現間隙,南枝回家奪舍的機會就會大幅度增加,南國昌會愈發相信南枝這個外來女兒。
傅潤深還查到,文素影經常私底下接濟自己弟弟,賬麵金額非常大。
而這個弟弟不爭氣,好賭懶做。南國昌曾經因為這個小舅子,不止一次和文素影吵過。
如果南國昌知道妻子依然私底下接濟這位小舅子,怒火可想而知。
傅潤深撥通秦晟電話:“老秦,幫我做件事。想辦法,讓讓南國昌知道,文素影依然在私底下接濟弟弟,挑撥一下夫妻倆的關係。”
秦晟:“……”
害。小傅總日理萬機,居然也會幹這種小手段。
小傅總對南枝真愛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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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
南枝抵達南家,南琪釉親自出來接她:“南枝,我有事兒跟你說。”
南枝走進別墅大門,冷淡看她一眼,繼續往前走:“我跟你可沒話說,我會的狗言狗語可不多。”
南琪釉隱忍著情緒,攥緊拳複又鬆開,緊步追上去:“馮老師的事,謝謝你。還有,以後我不會再介意你媽媽是小三的事,我想通了,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
南枝步子突然頓住,回頭看她:“南琪釉,腦子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有。”
南琪釉被她的態度氣到,壓低聲音道:“南枝,我真心實意跟你道歉,你為什麽還要這種態度?我以前是對你做了不好的事,可那都是有原因的啊。是你——”
她還想繼續往下說,南枝打斷她:“南琪釉,我再重申一遍,我媽媽叫沈簡慧,我外婆叫陳萃。我拜托你稍微花點錢去查一下,你就能知道,南國昌的第一任妻子,到底是誰。爸和我媽是同學,你大可去北大校友名冊裏打聽一下,就能找到真相。”
見她說得認真,南琪釉潛意識居然不敢再替自己母親辯駁。
兩人一起進了屋。
南枝那張陰沉沉的臉瞬間變得天真浪漫,唇角笑容甜且可愛:“爸爸!”
她的聲音本就甜軟,這脆聲聲地“爸爸”叫得南國昌心髒發軟。
吃飯的時候,南琪釉沒怎麽說話,耳畔全是南枝那番話。
文素影一個勁兒往南枝碗裏夾菜,說:“枝枝啊,你難得回來一趟,可要好好吃飯。以後你去了錦美,和釉釉就是同學了,下學期釉釉就會回學校了,你們倆姐妹有個伴兒。”
一個敢演戲,一個就敢飆戲。
南枝捧著碗,笑嘻嘻道:“好的文阿姨,我知道了。”
南國昌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心也寬鬆了不少,他道:“枝枝,釉釉有公司股份,爸爸打算也分你一些,公平公正對待你們姐妹倆,就當是爸爸送你考上大學的禮物。”
一聽這話,文素影臉上繃不住了,旋即把表情管理好,道:“國昌,枝枝才20歲,年齡小,拿了公司股份在手上,難免會遭人嫉妒遭人騙。而且枝枝又不像釉釉,從小生活在城裏,知道人心險惡,枝枝和她姥姥常年生活在偏遠鄉村,心思單純,拿著公司股份,實在不妥。不如這樣,等枝枝大學畢業,再把股份給她?”
南國昌覺得妻子講得有道理,看向南枝,問她:“枝枝,你怎麽看?”
南枝笑得乖巧可愛:“我都聽爸爸的!”
她還當真就把心思單純演繹到淋漓盡致。
南國昌不傻,他哪兒感覺不到妻子在阻攔?但妻子講得也有道理。他便順水推舟,測試南枝。
如果南枝心思多,那他還當真要考慮下,現在給她分股合適不合適。
可現在南枝卻說什麽都聽他的,那就說明她心思的確單純。
再和妻子的心思進行對比,高下立判,對南枝的好感就又多了幾分,也加重了他想培養南枝的心。
南枝年紀輕輕,已經很懂事,還經營著自己的小事業,怎麽比,都比南琪釉好。
南琪釉全程打量母親沒說話。
如果說南枝可以去奧斯卡拿最佳女主角,那麽她的老母親可以去奧斯卡拿年度最佳女配角。
南枝的話在南琪釉心裏種下一個疙瘩,她買了機票,決定去一趟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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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南國昌在公司開會,從會議室的落地窗前,看見門口堵了很多人。
他問了一嘴:“怎麽回事?”
助理打電話問了下門口的安保人員,這才給南國昌說:“南總,有幾個人在門口鬧,說要見您,聲稱是您的小舅子的債主。”
南國昌想起那個不爭氣的小舅子,皺緊了眉頭:“去把他們叫上來。”
幾個所謂的“債主”上樓,七嘴八舌開始陳述事實:
“南總,我們知道您是文滔的姐夫。以前文滔在我們這裏欠錢,他姐都會幫忙還清。可最近文滔不見了,我們也找不到他姐,隻能來找你了。”
南國昌皺眉:“欠條呢?欠了多少錢?”
為首的男人說:“欠條沒帶,萬一被你扣押在這兒,搶了欠條可怎麽辦?您一句話,這事兒得給我們一個交代,您這麽大的家業在這兒,我們也不怕你跑路。”
南國昌沉默片刻,才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法治社會。你們回家取欠條,我在這裏等你們。”
男人:“成,見您這麽痛快,我這就差人回家取。”
十分鍾後,男人接到電話,又道:“南總,剛才文滔已經把錢打到了我們賬上,也就不叨擾您了。”
等幾個要債的離開,南國昌臉色變得愈發沉重。
文滔怎麽可能又錢還債?他一個月也就兩千塊工資,拿什麽還?
他用膝蓋想都知道,又是文素影私下接濟他了。
南國昌立刻吩咐助理去查文素影,很快查到,文素影這一年來,每個月都有接濟文滔。
並且每一次都是幾十萬的大額轉賬。
南國昌怒不可遏,提前下班回家,他大步流星走進客廳時,文素影正在跟小姐妹打電話。
文素影回身看見老公回來,卡在喉嚨口的“老公”還沒叫出來,南國昌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賤人,我幸苦賺錢養家,你卻拿去救濟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
文素影被這一巴掌打懵逼了。
最近她弟弟已經戒賭,答應她好好過日子,不會再惹出什麽幺蛾子。
她以為這件事兒過了,就不會再被翻出來,南國昌是怎麽知道的?
文素影還想解釋,就聽南國昌又道:“怪不得你竭力阻止我給南枝分股,你打得什麽主意,我難道不清楚嗎?是不是等我死了,你還得把我的家產都分給你弟?”
文素影委屈極了,捂著臉看他:“國昌,你居然這麽想我?你知不知道,南枝那丫頭有多可惡?她——”
南國昌一巴掌又上來,打得女人雙眼發昏:“住嘴!你還想給南枝潑髒水?”
文素影有嘴說不清。
當她得知有討債的上門找到南國昌時,她就知道自己被搞了。
除了南枝,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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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南琪釉已經抵達北京,到了北京大學。
她在北京大學裏有認識的老師,通過一些關係,找到了北大曆任校友名冊。
她查到自己父親所在的那一屆,在畢業照裏,果然找到了父親,以及一個叫沈簡慧的女人。
南琪釉以南枝的身份,找到父親當年的老師,如今的老教授。
老教授已經退休,住在學校分配的舊樓房裏。
老教授邀請南琪釉在沙發上坐下,得知他是沈簡慧的女兒,露出惋惜的神色,感慨說:“哎。當年你爸爸和你媽媽,是我們係的金童玉女,兩人都長得好看,成績也不錯。”
南琪釉一聽這,心裏咯噔了一下,他連忙追問:“那,我媽媽當年和爸爸結婚了嗎?我是被媽媽未婚生育的嗎?”
“你叫南枝?是個好名字。”老教授歎息一聲,又說:“你父母結了婚,我是主婚人。隻是後來聽說,你媽媽在臨產前自殺,你因為運氣好,被救活。”
南琪釉聽到這裏,臉色都變了,她忙追問:“教授,那……我媽媽為什麽自殺?”
“這還能為什麽?不就是你爸爸出軌嗎?”老教授說到這裏,憤恨難當,錘著大腿又道:“你爸不是個東西,禽獸不如!他把小三接到家裏住,謊稱是表妹,結果當著你媽媽的麵,生了一個女娃。那小三,還騙你媽媽,說孩子是同事的,你媽媽鞍前馬後的照顧她,可謂仁至義盡。”
教授長歎一聲又道:“後來,你媽媽生你的時候,得知了真相,受不了這刺激,便,自殺了。孩子,你來追溯真相,我便告訴你真相。你媽媽是個善良的人,她一定不希望,你因為這些陳年往事,而去報複。你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一定要變得比你媽媽更優秀,讓南國昌那個狗東西,後悔去!”
沈簡慧和南國昌當年是學校的神仙情侶,同學和老師都沒想到,他們會以如此悲劇收場。
南琪釉走出學校時,雙腿發軟,抬眼望天,覺得天都是黑的。
一個母親的形象在她心中轟然崩塌,她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場笑話。
就在這時,南琪釉接到文素影的電話。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文素影哭哭啼啼的聲音:“釉釉你在哪兒?你快回來,你爸他居然打我!”
南琪釉的喉嚨仿佛被火烤幹,她吞了口唾沫,淡淡道:“他怎麽沒打死你呢……”
文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