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貳 菩提四方

“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可以洗雪自己的冤屈,重獲清白,當然,也能讓你的父母冤仇得報,真相大白。”

後麵的人從池子裏拖黃梓瑕起身時,李舒白早已進了建弼宮。

黃梓瑕從淤泥中狼狽地爬起來,望著李舒白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暗暗咬緊了牙關,腳也忍不住在泥水中狠狠踢了一下。

泥水飛濺,有一兩點冰冷地灑上她的臉頰,但反正全身都是泥漿,她也無所謂了。

身後的宦官們趕緊伸手將她拉起來,宮女們帶她去洗澡。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男裝,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抿嘴而笑,說:“公公稍等,我們待會兒就幫您沐浴更衣。”

“不用了。”她才不要脫衣服給別人看,到時候被人發現她是個女人,很容易就與那個被緝捕的黃梓瑕聯係起來。

所以她拂開宮女們的手,徑自走到井邊,提起一桶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下去。

雖然已經入春,但天氣依然寒冷,她一桶水兜頭朝自己潑下來,冷得頓時一個激靈。

身上的淤泥還沒幹淨,她也仿佛是麻木了,又打了一桶水沒頭沒腦地往自己身上衝洗。

旁邊的宮女們都呆住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知道這個自我虐待的人是不是瘋了。

兩桶水衝下來,黃梓瑕才覺得自己的大腦清澈澄明起來。她丟開水桶,全身濕漉漉地站在水井邊,打著冷戰用力地呼吸著。

因為寒冷,所以她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景物也不太分明,隻有幻影一般的李舒白的麵容,那冷漠冰涼的神情格外清晰。

他說,我沒興趣過問你的事,也沒興趣將你的行蹤透露給衙門,你以後好自為之。

沒興趣……

她父母的死,她親人的血案,她的沉冤待雪,全都是與他毫不相關的事情,他當然沒有興趣過問。

她在他麵前,不過是一粒微塵。

然而……她將手中的水桶丟在井邊,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卻不覺疼痛,隻一味地攥緊。

然而,黃梓瑕,他是你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裏清晰而明朗地對自己說著,用力咬緊牙關。

這個第一眼就嫌棄她沒把自己收拾幹淨的男人,這個毫不留情將她踢到泥潭中的男人,這個明確表示對她毫無興趣的男人,夔王李舒白,是她最大的希望。

夔王李舒白,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親的舊友、那一表三千裏的小官吏親戚、那鋌而走險告禦狀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麽被輕視、被鄙夷,她也已經在冷水澆頭的這一刻,在自己心中做了決定。

初春日光下,寒風料峭。她打著寒戰,從井邊轉回身,慢慢走下台階。這一刻她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她聽到那個聲音在低低地對她說:黃梓瑕,你有沒有想過,那麽深杳可怕的一個男人,你現在最好的反應,應該是轉身逃離,頭也不回地,永遠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顧自己滴水的頭發和衣服,徑自一步步走下台階。

她對著呆站在那裏的宮女們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強行抑製自己冰冷身軀的微微顫抖:“麻煩幫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還要去伺候夔王呢。”

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紗中單,係上細細的絲絛,打了一個最簡單的雙股結。

黃梓瑕站在兩尺高的銅鏡前,看了鏡內人一眼。一身宦官服飾,尚且濕漉漉的頭發垂落在她的肩頭和胸前,看起來是個清秀纖瘦的少年模樣。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麵容上,一雙眼睛卻清幽如深潭。

她深吸一口氣,胡亂將半濕的頭發攏到宦官的紗冠內,轉身拉開門閂,大步走出了房間。

順著宮女們指引的方向,她進入建弼宮主道。今日建弼宮新落成,氣象自然不同,前麵廣袤湖麵波光粼粼,湖上無數棠木舫穿梭。湖心島上歌女正踏著歌聲起舞,湖邊柳樹上懸掛著一長列粉紗宮燈,春風拂麵,暖日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迎麵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麵寫的是“建弼彌章”四個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頭看著這四個大字,隻覺得這四個字筆畫舒展,頗有端坐威儀之感。隻聽身後有人說:“這是聖上禦筆親書,你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來嗎?”

她回頭一看,對方是個穿著紫衣的男子,二十來歲模樣,皮膚瑩白,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純淨。他的額頭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襯著他雪白的皮膚和墨黑的頭發,顯出一種異常縹緲的出塵氣息來。

在這種地方出現,這種年紀,又剛好額頭長著一顆朱砂痣的人,黃梓瑕立即便想到了這人的身份。她趕緊對著這個含笑的男子躬身行禮:“鄂王爺。”

鄂王李潤,在皇家眾王爺中脾氣最好,是個可親的溫柔人物。他笑著朝她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問:“你是這宮中的?哪個公公帶著你的?怎麽把你打發到這裏來了?”

宮中宦官都知道,離宮中當差幾乎就沒有出頭的,一年到頭見不到皇帝皇後的麵,和宮女們一樣,多是等老的,所以一般都是老弱病殘才被打發到這邊來。

她神情自若,說:“奴婢是跟著夔王爺來的,剛剛下車時失足落水,宮女們帶奴婢去換了衣服。”

李潤微笑道:“這樣。那本王帶你進去吧。”

宮女在前方引路,她跟著李潤繞過照壁。順著遊廊一路過去,便看見前方殿中有一群人坐著聽一個女子彈琵琶。

琵琶聲清如珠玉,跳躍流瀉,配上此時的豔陽,有種不可言說的愜意。

“這麽好的琵琶,打斷了多可惜。”李潤說著,駐足在殿外傾聽。黃梓瑕也隻能靜靜站在他身後,等一曲終了,才一起進內去。

殿內坐了夔王李舒白、排行第九的昭王李汭和年紀最小的康王李汶。還有一個長得頗為漂亮身穿黃衣的女子,鬢邊別了一枝開得正豔的海棠花,正橫抱琵琶坐在對麵。

昭王李汭是個最好事不過的富貴閑人,年紀已十八九歲,卻依然像個少年一樣喜歡嬉戲玩樂,也沒有個王爺的樣子,看見鄂王李潤來了便興高采烈地衝他招手:“七哥,快來快來,我在教坊中新尋到一個妙人,一手琵琶技藝真是天下無雙!”

“剛剛已經在外聆聽了半曲,果然是此曲隻應天上有。”李潤說道,在李舒白左近坐下,問,“四哥,聖上呢?”

“聖上今日早上發了頭疾,禦醫正在問診,大約稍等再來。”李舒白說著,目光稍稍一抬,在黃梓瑕的身上一瞥而過,什麽都沒說。

黃梓瑕暗暗咬一咬牙,快步走到他的身後,低頭垂首地站著,十足一個忠心耿耿的宦官模樣。

康王李汶年紀小,好奇地打量著黃梓瑕,隻聽昭王李汭笑道:“說起來,聖上還不是為了四哥在操心?”

李汶便立即轉開了頭,追問昭王:“是什麽事?”

李舒白早已聽見了風聲,卻隻淡淡笑了笑,不說話。

“哧,你看看四哥,還要故作不知!”李汭環顧眾人,指著李舒白大笑道,“你說還有什麽?自然是本朝四王爺的婚事。年過二十還依然獨身的王爺,本朝實在罕見,四哥,你再清心寡欲下去,簡直駭人聽聞了!”

李潤也正色道:“正是,原說四年前就替四哥擇妃了,隻是偏巧遇上龐勳那個逆賊作亂,你南下平叛,凱旋之時吳太妃又薨逝,四哥既然打定主意要替母妃斬衰三年,大家也隻能隨你。如今河清海晏,四哥年紀也到這時候了,再不立妃,恐怕皇叔和太妃們也不會放過你了。”

“就是啊,聖上和皇後也算煞費苦心,這回這場婚事,你是怎麽也逃不過了。”連康王李汶也跟著起哄,端了酒來敬他。

李汭偷空覷見琵琶女含笑垂臉,目光卻偷偷落在李舒白的身上,便問:“錦奴,你一直看著夔王做什麽?”

席間諸王都大笑,李舒白隻微微揚眉,無奈看著胡鬧的幾個兄弟。

唐朝教坊風氣最是開放,即使是教坊內人也多與侍衛隨扈相雜嬉戲,甚至風流韻事還被傳為美談。是以那個琵琶女錦奴也不羞澀,隻抱著琵琶半掩麵容,笑道:“錦奴鬥膽,隻是一直聽得京城傳言,說夔王風姿神秀,恍若天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錦奴平時在教坊中所見,一眾姐妹的心都在夔王身上。”

“可惜啊,你那些姐妹要傷心了,”李汭一手攬了錦奴的肩,笑道,“你回去轉告各位姐妹說,我這位四哥鐵石心腸,注定是要辜負人的,不如寄托在我身上,還有指望些。”

在錦奴的笑聲中,酒菜又重新添置。宮女們穿梭來去,歌女的歌聲響遏行雲。

在這熱鬧景象中,黃梓瑕卻覺得自己完全是個局外人,她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背影上,似乎在注視著他,其實卻什麽都沒看,隻想著自己的事。

席上一群人聊著,不知誰提的話題,問李舒白:“四哥,我聽說聖上有意讓周侍郎周庠接任成都府尹,你覺得如何?”

李舒白隨口說:“周侍郎官聲甚好,但與我平日除公事外並無交情。不過他幼子周子秦我倒是十分欣賞。”

李汭笑道:“正是正是,周侍郎脾氣很好,要是發怒,必定是被周子秦氣的,我也十分欣賞他!”

李潤問:“周子秦我也見過,看不出忤逆不孝的樣子啊!”

“他倒不忤逆,隻是給家裏丟人丟大啦!周侍郎教子有方,周子秦上頭三四個哥哥都是能幹的,並不指望這個小兒子,他就算當個紈絝子弟也是順理成章。可偏生這個兒子,每日裏不讀書不學藝,不鬥雞不走狗,隻喜歡往義莊跑,都成京城一大笑話了。”

“義莊?”康王李汶失笑。

李汭笑道:“正是啊,他平生第一大誌願就是當仵作,後來被周侍郎打了幾頓,不得不改變了誌向,整日堵著京城捕頭要做捕快去——這不還是賤業嗎?捕頭們既不敢得罪刑部周侍郎,又不敢得罪周子秦,看見他簡直是魂飛魄散,逃得飛快!”

李汶大笑,對李舒白說:“四哥,你在聖上麵前說話頂用,趕緊幫那個周子秦吹吹耳邊風,周庠去成都府就任時,聖上一定要親自指定他幼子跟去成都府當捕快,成全了周子秦的一片癡心!”

“正是正是!”李汭簡直笑倒,“聖上如此英明,到時周子秦若成了欽點捕快,看周侍郎還能怎麽辦!”

李潤又想起什麽,說道:“隻是不知前成都府尹黃敏的案子,如今進展怎麽樣了。”

李汭是消息最靈通的,立即便說:“那個黃梓瑕怕是早隱姓埋名逃走了。天下之大,一個人要是在窮鄉僻壤過一生,恐怕不容易抓到。”

“真沒想到,黃使君這樣敦和謹慎的人,最後居然落得這般下場,真叫人唏噓。”

黃梓瑕站在他們的身邊,聽他們談論著自己和家中的血案,神情平靜得近乎冰冷,隻有胸口不知不覺泛起一種令人窒息的疼痛,那裏有一根弦,正勒著她的心髒,緩慢緩慢地絞緊。

李舒白也不去看站在自己身後的黃梓瑕是什麽神情,隻說:“或許黃梓瑕膽大包天,反其道而行之,到京城來了也不一定。”

“那就是自投羅網,必死無疑了。”李汭說。

李潤則低聲歎息道:“我記得黃梓瑕當年被京城譽為女神童,真沒想到如今竟會變成這樣,真是可悲可歎可恨!”

在座的人中,康王李汶年幼,不知道當年的故事,好奇地問:“那個黃敏的女兒,到底有什麽奇異之處,為什麽好像大家都知曉她?”

李汭笑道:“她曾幫時任刑部侍郎的父親黃敏破過幾個案子,頗有點意思,到現在這些案子還被坊間說書人津津樂道呢!”

李汶好奇道:“我卻不曾聽說過,九哥,你說給我聽聽吧,看你和坊間說書人哪個說得好。”

在眾人的笑聲中,李汭也真的像模像樣地端坐著,清咳一聲,說:“好,那我就話說從頭。記得五六年前,某天傍晚刑部忽然接到消息,說興德坊有女子懸梁自盡。仵作趕到現場一看,原來是個嫁過去未滿一月的小娘子,據說因為前一天與丈夫一言不合,一個人跑到外麵生了半天悶氣,晚上回來後就尋了短見。”

錦奴虛掩自己的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歎道:“世間女子心眼狹窄的,真是令人可氣可歎!”

“是啊,當時仵作驗屍,確實是縊亡,於是刑部就準備如此結案。時任刑部侍郎的黃敏前去審視結案,那時年方十二歲的黃梓瑕也在出事的宅子外麵,跟著她的哥哥一起等著黃敏回家。長安人愛熱鬧,見這裏發生了命案,外間人擠人全都是看熱鬧的。有布商說這家娘子出嫁時沒去自己家買嫁衣料子,出嫁時穿的那件嫁衣顏色不正,才釀此慘劇;有首飾商問下午她在自己店中訂的一對銀釵式樣,男主人還要不要;有算命先生說自己早就算出他家今年該有大災大難,可惜沒有早來找自己……總之一片喧鬧。就在黃敏要落筆定案的時候,黃梓瑕忽然隔著門叫他:‘爹爹!’”

李汭說到這裏,輕咳一聲,像坊間的說書人一樣看著麵前眾人:“諸位,話說至此,可有人知這位黃梓瑕黃小姑娘叫她爹爹何事?”

李潤笑道:“你才剛剛說了個開頭,又沒有提示,我們怎麽知道這位黃梓瑕叫她父親什麽事?”

李汭說道:“確實隻說了個開頭,但那時黃梓瑕已經知曉新嫁娘死因與真凶了,而且我剛剛也已經提示過了。”

眾人麵麵相覷,李汶搶先說:“依我看,那位算命先生很可疑,難道是為了讓自己得個活神仙的名號,所以不惜害人?”

李汭哈哈大笑,又轉而問李潤:“七哥覺得呢?”

李潤略一沉吟,說:“這個我倒不知道了,莫非是布商與那位新娘子在嫁衣上起了爭執所以懷恨在心?又或許是首飾商人在那位女子去買首飾時發生了什麽齟齬,所以下的手?”

李汭笑著,不置可否,又轉而問李舒白:“四哥認為呢?”

“是丈夫下的手。”李舒白隨口說。

李汭頓時震驚了,露出“哥哥請受我一拜”的表情:“四哥,你怎麽能猜出來的?”

“以前在刑部看過卷宗,所以大略知道真相。”他平淡地說。

李汭鬆了一口氣,說:“正是。當時黃敏正要在卷宗上落筆,卻聽到黃梓瑕叫了一聲‘爹爹’。他抬頭一看,問,你一個小姑娘家,過來這邊凶案現場幹什麽?快點回去!黃梓瑕卻一指正站在旁邊的那個首飾商,說:‘爹爹,你聽到他說話了嗎?所以那位夫人絕不是自盡的,而是被人偽裝成自盡的模樣——她其實是被人害死的!’”

李汶一臉不信,說:“九哥,你說她當時十二歲,年紀比我還小,這一個小女孩,說的話會有誰信啊!”

“正是如此,當時黃敏也覺得她一個小女孩說這樣的話真是不可理喻,低斥了一聲‘且自玩兒去’,就不打算理會她。誰知她卻將自己的手按在父親的案卷上,說:‘爹爹,你曾經在家與同僚聊天的時候,說起人之將死,心如死灰,那麽,你見過哪個心如死灰的人,會在自盡前還去首飾店裏定做銀釵的?而且,還隻是挑選了樣式,並沒有拿到手呢!’”

李汭這一席話後,殿內鴉雀無聲,連那個一直抱著琵琶的錦奴也一時出神,手無意識地在琵琶上一劃,發出一聲輕響,但誰也沒有注意她,眾人隻是各自恍然大悟,隨即擊節稱讚。

李舒白抬手輕點桌麵,示意身後的黃梓瑕。她會意,緩緩跪了下來,提起桌上的酒壺,將他的酒杯注滿。

他微微轉過眼睛,看見她的側麵,長長的睫毛濃且卷翹,低低覆在她那雙幽深如潭的雙眸之上,陽光透過窗欞,在她的眼睫上滑過,光華幽微。

李汭的講述還在繼續:“黃敏驚覺女兒言之有理,便立即喚來仵作再次檢驗屍身,經過仔細檢驗後,終於發現繩索勒痕有細微移位,是一次勒住之後,再次在原來的印痕上勒住才會疊加的痕跡——所以,推斷死者是先被人勒死之後,再吊在梁上偽裝自盡的。而能這樣做的人,自然就是第一個發現了她屍體,又報官說自己妻子自盡的,她的丈夫了。”

李汶睜大眼睛,問:“她丈夫招供了嗎?”

李汭點頭,說:“她丈夫見仵作驗出屍體破綻,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當下就跪地求饒,招認了自己罪行。原來是他懷疑妻子與街上某人婚前便有私通,見她與自己吵架後上街,以為是她找奸夫去了,於是被怒火燒得失去理智,趁妻子回家轉身去關門時,抓起旁邊的繩子就勒死了她。等清醒過來,又趕緊將她懸在梁上,偽裝妻子自盡的假象,企圖蒙混過關。”

李潤讚道:“差點就被他瞞天過海了,誰知卻被一個小女孩一語說破,也許冥冥中老天也不肯放過他吧。”

“正是啊,黃梓瑕十二歲,一句話結了一樁命案。自此後,京城中便人人稱讚黃梓瑕是天才女童。有時刑部有什麽疑難懸案,黃梓瑕往往都能幫黃敏理出頭緒,所以黃敏曾對別人說,我家的女兒,勝過別人家十個兒子——卻沒想到,最後就是這個女兒,毒殺了全家,釀下一場驚世血案。”

李舒白看到黃梓瑕那雙落滿陽光的睫毛微微一顫。但也僅隻是微微一顫而已,她垂下眼瞼,默不作聲地站起,輕巧如花枝在風中顫動的弧度。

李舒白在心裏想,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纖細而靈秀的少女,居然能如此自若地站在談論她的人群中,麵不改色地聽著別人講述她的過往與罪孽,卻依舊風輕雲淡。

李汭講完那個案件,眾人感歎了一會兒,李潤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說:“要是黃梓瑕在京城,不知道能不能解當下京城的這樁奇案呢?”

李汭問:“你說的可是現下讓京城人人自危的‘四方案’?”

李潤點頭。李汶趕緊追問:“什麽四方案?我怎麽不知道?”

“是京城新近發生的案子,血腥詭異又殘忍。大家念著你小小年紀,所以都沒在你麵前提起過,”李汭笑道,“不打聽也罷,你還是去聽翰林院的學士們講學吧。”

“不嘛不嘛,九哥你講的可比翰林學士們說的好聽多了,那個什麽‘四方案’,我一定要知道!”李汶站起來,跑到李汭身邊挨著他坐著,一個勁兒望著他,那目光就跟雛鳥盼母鳥喂食似的。

李潤笑道:“九弟你就講一講吧,這事我雖有耳聞,但隻知道大略,我知道你日常最喜歡酒樓茶肆聽說書故事的,坊間現在是怎麽說來的?”

李汭看向李舒白:“四哥,你與大理寺和刑部熟悉,不知你有什麽新的線索頭緒?”

李舒白緩緩搖頭:“沒有,兩部都在盡力盤查,但毫無進展。”

“那我就按照我聽到的,把這事兒說一說了。”李汭示意錦奴過來給自己添酒,然後麵帶著神秘兮兮的神情,問李汶,“你可知長安城東麵現在人心惶惶,雖然不算十室九空,但大多都投到京城其他地方或者京郊的親戚朋友家了,不敢再住在城東?”

“是嗎?難怪最近好像連東市的生意都冷淡了,我上次去逛的時候,好多商家閉戶休息呢,”李汶更好奇了,“這是怎麽回事?城東發生什麽事情了?”

“事情啊,還要從三個月前說起。在正月十七清晨,城北太極宮的守衛早起例行巡邏,發現宮牆下有一名六十餘歲的老更夫被殺,牆上被人用血寫下一個‘淨’字。”李汭講得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再配上他眉飛色舞的神情,若不聽他所說的內容,還以為他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誰想到會是個凶案。

“一個多月後,二月二十一,城南安義坊有個三十多歲的鐵匠在藥堂外被殺,牆上寫的是‘樂’字。三月十九,城西南常安坊善堂發生血案,一個四歲小孩被殺,亦有一字留言是‘我’。大理寺確認字跡和殺人手法,認定這三個案件應為一人所犯,便暫定為‘四方案’。因《大般涅盤經疏》上說,菩提樹四方代表的寓意分別為‘常、樂、我、淨’,東表常,南表樂,西表我,北表淨。是以當時京城人心惶惶,坊間忽然流行起一種傳聞,說這些人是為惡鬼所殺,因為今年正月元日,莊真法師在法會上念錯了這句法言,致使惡鬼留在凡間作亂,必定要在京城殺滿四個方向的人才會離去。”

“莊真法師我記得!他好像是薦福寺的高僧吧?遂寧公主誕世之時,因為陳昭容難產,宮裏還請了他過來做法事。”李汶好奇問道,“隻聽說他前幾天坐化了,難道是和此事有關?”

李汭點頭:“莊真法師聽聞京城傳言,說死者皆是因他而起。而他又記起自己那天開講《大般涅盤經疏》,確曾念錯過那段法言。言中樂字應念為‘勒’,他卻一時不察念成了‘越’,是大過錯。所以他憂慮之下,不幾日就圓寂了。但他死後京城更是流言四起,說薦福寺在京城正中,莊真法師的死應是暗合菩提樹,麵向四麵八方,現在北南西都已經出了血案,剩下的就隻剩城東表‘常’的一條性命要收了。城東的人聽信流言,一時間人心惶惶,許多家都逃到親戚處避難,城東都差不多空了。”

李潤微微歎息,問李舒白:“四哥,這事情鬧得這麽大,已經死了三個人了,大理寺和刑部,難道真沒有什麽作為嗎?”

李舒白說道:“這個凶手下手狠且準,又擅長藏身之法,長安城人口接近百萬,要盤查這樣一個人簡直是毫無頭緒。大理寺和刑部雖然都出動了全部力量,但至今依然毫無所獲。如今到了四月,按照凶手一月殺一人的做法,估計最近就要下手,所以刑部和大理寺也隻能在京中遍布人手,除此之外,暫時沒有別的辦法。”

李潤歎道:“常樂我淨,佛家偈語卻被拿來作為凶案留言,此案真是詭異凶殘,難以揣測……恐怕就算黃梓瑕在京中,也難以破解此案吧。”

李汭笑道:“雖然周子秦一直在我麵前說,黃梓瑕驚才絕豔,天底下絕沒有能難得倒她的案子,但我想她不過是一介女子,偶爾憑小聰明破了幾個案子,也不過是女子思想容易偏狹,想常人所不能想而已。當下這個案件,她也隻可能束手無策,不可能破得了的。”

“可惜,驚才絕豔的黃侍郎家女兒黃梓瑕,現在已經是殺人凶手,浪跡天涯,人人得而誅之。”李舒白說道,聲音微帶嘲諷。

站在他身後的黃梓瑕,依然一聲不響,紋絲不動。

在眾人的歎息聲中,唯有李潤說道:“黃家這場血案,我覺得必有內情,至少……不像表麵那麽簡單。”

“可此案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黃梓瑕犯案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絕不可能翻案了。”李汭搖頭,又問,“七哥這麽說,難道是知曉此案內情?”

“這倒沒有,隻是王蘊是我好友,我無法相信此事。”

李汶好奇問:“哪個王蘊?”

李潤說:“自然是皇後的族弟,琅邪王家長房獨子王蘊。”

“正是。王蘊就是與黃梓瑕訂婚之人,”李汭一臉神秘兮兮,“民間傳言,說黃梓瑕就是不願意嫁與王蘊,另有意中人,因此才毒殺了全家,意欲與情郎私奔。”

李舒白身後,黃梓瑕垂手立著,靜默無聲。不知為何,李舒白輕笑了出來。

李汭趕緊看向他,問:“四哥,依你之見?”

李舒白笑道:“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七弟與王蘊交往甚深,那麽,平素可見過黃梓瑕?”

“也可以算是見過一麵吧,”李潤點頭道,“三年前,黃梓瑕因幫助父親屢破奇案,受到皇後召見嘉獎。那一天王蘊過來找我,說黃梓瑕便是他的未來妻子,我看出了他的意思,於是陪著他進了宮,明著說是向他的皇後堂姐請安,其實是為了偷偷看一看黃梓瑕。”

李汶趕緊問:“那你一定是見到了?那個黃梓瑕長什麽樣?”

“也算見到了吧,我們進宮時已經遲了,她先一步退離。我們隻看見不遠處的遊廊上,黃梓瑕跟在宮女們後麵,一身銀紅色的紗衣,極黑的頭發,雪白的肌膚。她的步伐身影輕盈纖細,如初發的一枝花信。隻最後走廊轉彎處她一轉身,我們看了一眼她的側麵。”

李汭問:“是個美人?”

李潤點頭:“海捕文書上的圖像繪出了她的五官,卻沒能繪出她的靈氣。她確是美人無疑。”

“王蘊真可惜。”李汶笑道。

宮中終於有消息來了,原來皇帝這次頭疾發作嚴重,暫不過來了。於是李舒白一行人便起身,隨著宮監到離宮內查看落成情況。離宮自然沒有大明宮那樣奢華廣大,也沒有九成宮那樣占地廣袤,但走走停停也足足用了一個來時辰。

黃梓瑕自然一直在李舒白身後跟著。她身材輕盈,那一件普通的宦官衣服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清勻修長,就算一言不發低頭跟在後麵,也令人覺得格外好看。

李汭一路上瞧著她,笑道:“四哥,你身邊人怎麽換了?這小宦官好像沒見過。”

李舒白若無其事,說:“景陽和景毓那幾個,也不知誰傳染了誰,都得了風寒。”

李潤卻一再打量著黃梓瑕,臉上稍有迷茫,似乎覺得她與自己記憶中的誰有相似之處。隻是他一時想不到,這小宦官會是那個他曾驚鴻一瞥的少女。

李汭又問:“你這小宦官叫什麽名字,年紀多大了?”

李舒白笑了笑,轉頭問黃梓瑕:“昭王似乎與你有眼緣,反正我也看不上你笨手笨腳的樣子,不如你跟了他,如何?”

黃梓瑕愣了一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便慢慢跪下來,低聲說:“奴婢聽說,一鳥難棲二枝,一仆難侍二主。茶樹發芽後則難以挪移,橘樹移到淮北便成枳樹。奴婢蠢笨,怕是離開了夔王府後一時難以適應,反倒會衝撞貴人,犯下過錯。”

李汭笑道:“四哥真是**有方,這一番話說下來,若是我堅持,反倒奪了他的誌向了。”

李舒白似笑非笑,說:“確實伶牙俐齒。”

幸好此時康王李汶喊著累,一群人才放過了黃梓瑕,沿著原路返回。

重重宮牆花苑中,李舒白漸漸放慢了腳步。待走到一帶鳳尾竹前,他身邊已經沒有了其他人,隻有黃梓瑕還跟著他。

李舒白冷冷地回身看著她:“你跟著我幹什麽?”

黃梓瑕低眉順眼地說:“良禽擇木而棲,我想留在王爺身邊,以我的微薄之力,幫王爺的一點小忙。”

“什麽忙?”他又問。

“遠的,如那條小紅魚;近的,如京城最近的‘四方案’。”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麵容上,冰冷而輕蔑,仿佛將她看作空氣中一點微塵:“這些事,有的你不配幫;有的,與我毫無關係,何須你多事?”

她站在鳳尾竹之下,細細的竹葉籠罩在她身上,讓她略顯蒼白的麵容蒙上一種淡淡的碧綠色,顯出一種缺乏血色的纖細。

她抬頭仰望著他,聲音低微卻毫不遲疑:“然而,大理寺與刑部既然束手無策,聖上又發了頭疾,我想,唯一能為聖上分憂的,恐怕隻有夔王您了。”

“你不就是想要找個靠山,幫你洗雪所謂的冤屈嗎?”他毫不留情地揭破她的用心,“剛剛昭王讓你過去,你不是也有機會?”

“跟著他,沒有機會,”黃梓瑕麵容蒼白,眼中淡淡一抹淺碧色,卻毫無遲疑猶豫,“我不需要一個棲身之所,更不需要安身立命。我需要重新站在陽光下,將我家所有蒙受的屈辱全部洗去!”

李舒白沉著一張臉,目光冰涼地打量著她。而她仰望著他,麵容上除了哀求的神情之外,還有一種暗暗的倔強,如深夜的霧氣,難以覺察,但分明就纏繞在那裏。

李舒白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向著水殿走回去。黃梓瑕跟在他身後,他沒有回頭,卻也沒有加快腳步。

到宮門口時,發現幾位王爺都在等著與夔王辭行。聽宦官們說皇帝幾日後還要召集群臣一起為離宮內的山水題詞聯句,眾人不覺都相視苦笑。

等人都走了,李潤與李舒白落在最後,李潤難免歎道:“聖上真是寬心之人,如今藩鎮割據,宦官勢大,聖上卻依然整日遊宴作樂……”

李舒白淡淡道:“聖上是太平天子,這也是他和天下人的福分。”

李潤笑一笑,說:“四哥說得是。”他的目光落在黃梓瑕的身上,那張溫和柔善的麵容上滿是疑惑。

李舒白問:“怎麽了?”

“這位公公,我似乎在哪兒見過似的。”他示意黃梓瑕。

李舒白便說:“我今日也是初見,不如讓她到你身邊服侍?”

“四哥說笑,剛剛九弟被拒絕過,我難道還自討沒趣嗎?”他笑著,眉間一點朱砂在笑意盈盈中更顯瀲灩溫柔。

黃梓瑕低頭站著,悄然無聲。她不是看不到觸手可及的安穩春日,隻是她已經選擇了最艱難的那一條路,就不會再回頭,苟且偷生不是她的人生。

等諸王都走了,李舒白才上了車。黃梓瑕站在車門口,還在遲疑,卻聽到他的聲音:“上來。”

她趕緊上了車,靠著車門站著。

馬車緩緩行走。待離開了離宮範圍,前後都是山野,李舒白抬眼看著外麵的景象,冷冷地說:“十天。”

她靠著車門看著他,一聲不響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把目光緩緩從窗外收回,落在她的身上,那一雙眼睛如寒星般,明明裏麵沒有任何溫度,卻深邃明燦至極,令她呼吸微微一滯。

“今日午間,我們在建弼宮所說的那個案件,我給你十天時間,你有把握嗎?”

“或許。”黃梓瑕簡單地回答。

“隻是或許嗎?”他靠在車壁上,神態悠閑,“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可以洗雪自己的冤屈,重獲清白,當然,也能讓你的父母冤仇得報,真相大白。”

黃梓瑕略一思索,問:“王爺的意思是,如果我幫您破了這個案件,您就可以對我施以援手,幫我洗雪家族冤仇嗎?”

“當然不是。”山路崎嶇,他見她的身軀隨著顛簸而晃動,便微抬下巴,示意她在自己麵前的小矮凳上坐下,才說,“我有一件事,想要找一個人幫我去做,但你如今無憑無據忽然出現在我麵前,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能力?”

“我知道了,”黃梓瑕點頭,“若我在十天內破了這個案子,才有資格得到王爺的信任。”

李舒白微一頷首,說:“至少,你要讓我看到你是值得幫助的人。我沒有那麽多閑工夫,斷不會去幫一個根本沒有能力,隻會口頭上說說而已的人。”

黃梓瑕坐在矮凳上,低頭思索著,問:“刑部與大理寺人才濟濟,定然出動了眾多人手在處理此案,王爺準備讓我以什麽身份去參與此事?”

“我會直接去刑部,給你調此案卷宗。”李舒白幹淨利落地說。

“好。”黃梓瑕抬手一摸鬢邊,將自己束發用的那根木簪拔了下來。簪子一離開頭發,她滿頭的青絲頓時傾瀉下來,披散了滿肩滿身。還帶著半濕水汽的頭發如烏黑的水藻,糾纏著半遮住了她蒼白的麵頰。

她愣了一下,將頭發拂到身後,說:“抱歉,以前頭上簪子多,習慣了拔一根簪子記事,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小宦官,隻有一根簪子束著發……”

李舒白微皺眉頭,沒說話。她低頭抬手,將自己的長發握住,在他的麵前將自己的頭發綰成一個發髻。

這個跋涉了千山萬水卻從未有過絲毫猶疑懼怕的少女,在這一刻,卻不自覺地在他的麵前露出一種羞怯的神情來。

李舒白掃了她一眼,看見她低垂的麵龐微微透出一種暈紅。在這一刻他仿佛忽然察覺到一件比他的手鎖住她咽喉時還要深刻體會到的事,麵前這個人,其實隻是一個少女,而且是一個十七歲,並不像她表麵上顯露的那麽成熟冷靜的少女。

她的五官雖不是頂漂亮,卻難得眉宇清揚,有著五月晴空般潔淨的靈秀。一種仿佛不解世事,又仿佛太過了解世事,顯得與俗世有點隔閡的疏離感,在她此時茫然又警覺望著他的目光中隱約呈現。

美人無疑。

他想起李潤剛剛說的,對十四歲的黃梓瑕的印象。

十二歲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少女,如今已經長成了十七歲嫋嫋婷婷的女子。身負莫大的冤屈,受盡了天底下所有人的唾罵,卻並沒有被擊垮,反而迎難而上,奮力去尋求真相,期望以自己的力量洗雪冤屈,使真相大白。

估計隻看到她的模樣,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黃梓瑕吧——無論是有著美名還是背負惡名的那個黃梓瑕。

黃梓瑕盯著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略有緊張與無措。

“和通緝畫像上的模樣,有點相像。”李舒白將自己的臉轉向一邊,盯著錦簾上繁複糾纏的花枝,說,“以後,別再以這種模樣出現在人前。”

“是。”她應了一聲,將自己的頭發束緊,然後才問,“王爺還記得,之前他們說的案發時間嗎?”

他毫不遲疑,說:“正月十七、二月二十一、三月十九。”

“今日是四月十六。也就是說,如果時間差不多的話,應該是到凶手快要動手的時候了。”她改用手指在車壁上緩慢地畫著那幾個數字,若有所思,“十天內,凶手該有動靜。”

“憑著這幾個數字,你能在京城上百萬的人中找出凶手嗎?”

“不能,”她停下比畫的手勢,若有所思,“在不知道凶手特征和動機的時候,要在茫茫人海中抓捕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舒白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所以,你沒有把握?”

黃梓瑕的手指又開始下意識地在車壁畫著,口中自言自語:“正月十七,死者老更夫,凶手留言:淨;二月二十一,中年鐵匠,凶手留言:樂;三月十九,死者四歲小孩,凶手留言:我……”

“四方案,第一樁,京城正北;第二樁,京城正南;第三樁,城西偏南。”李舒白又隨口說道。

黃梓瑕若有所思:“按理,如果真是麵向四方的話,應該是盡量尋找正北、正南、正西的方位,但第三樁卻是在城西偏南,未免有點奇怪。”

“或許是正西方位沒有他的目標,或許是為了更方便地避人眼目下手?”

“嗯,目前看來,一切皆有可能,但還不知道確切原因。”黃梓瑕說著,又掐著指頭在那裏回憶,“第一個死者為老人,第二個死者為壯年鐵匠,第三個死者為孩童。”

“嗯,這確實是奇怪的一點。凶手有什麽必要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非要潛進善堂去殺一個臨死的孩子呢?”黃梓瑕皺起眉,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在車壁上畫著“常樂我淨”四個字。

李舒白看著她隨手塗畫的樣子,微微皺眉,他把目光投向外麵隱約透簾而來的山水影跡,聲音依然平靜無波:“關於此案,就這麽點線索,若你要在十天內破這個案子的話,關鍵在哪裏?”

“既然找不到前幾次的線索和物證,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預測他下一次動手的時間、地點,以及目標。”黃梓瑕頭也不抬,隻望著自己的手指,慢慢地掐算著。

“我亦有同感。所以,若你有把握的話,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和京城的捕快一起去調查此案——不過,你需要管好自己的頭發,不能再讓別人發現你是個女子。”

“不需要,”黃梓瑕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轉過臉看著他,神情雖然依舊凝重,但她的雙唇已經微微揚起,露出自信而從容的弧度,“我已經知道凶手作案的依憑和原因,若我設想不錯的話,凶手隻要敢出現,我就能找出他將會出現的地方。”

李舒白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微微一怔:“你已經有把握?”

“對,隻需要王爺給我一本皇曆。”窗外清風徐來,緩緩從簾外透進,徐徐轉動的日光照射進來,正籠罩在黃梓瑕的身上,照得她一身明透奪目,那雙如同清露一般明淨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前的李舒白,毫無猶疑。

李舒白一時恍惚,半天才說:“好,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