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墜落懸崖
一枚煙彈劃破已經透出微亮的天空,轉瞬即逝,堂本腳下不由一頓。
青雲一族已經在這山中輾轉逃了一夜。他早已算過,自從薛曜辭去兵權,手中可用的不過是些家將府兵而已,就算全部追來,也斷不可能布遍整個後山。隻要將族人分散,牽製追兵,就可以逃出生天。
前半夜尚算順利,豈料到了後半夜,薛曜卻不知從哪裏借來一支奇兵,其中還不乏江湖中的能人異士。即便青雲族已經全族出動,情勢卻依然急轉直下。
每一枚煙彈,都意味著潛藏在山中的一支族人已經死傷殆盡。掐指一算,他青雲一族今晚盡幾乎盡數折在了這山裏,令他心如刀絞。再看看天色,若再不突圍出去,等到天亮透了更難隱匿行蹤,怕是連他自己也要葬送在這裏了。
手下一人正以耳貼地,突然跳了起來,驚惶道:“族長,後頭有人追來了!”
一行人如驚弓之鳥一般繼續逃竄,豈料林子到了盡頭,眼前卻是一座斷崖,已是窮途末路。堂本抓過初月:“公主,隻好委屈你了!”
順王府派來援兵之後,終於有了足夠的人手圍剿山中的刺客。薛曜和星辰各自領著人馬絞殺了數支流竄的刺客,愈發心驚:今晚的刺客人數如此之多,竟像是殺不盡似的。背後指使之人究竟是誰,有這樣大的能耐,還鐵了心要抓初月?
薛曜循著痕跡追蹤了一整夜,又穿過了一座密林,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座斷崖。斷崖邊圍了一群青雲族人,見了他卻沒有要逃的意思,反而有一人自人群中走了出來:“又見麵了,薛將軍。”
“你就是青雲族族長堂本?”薛曜劍鋒直指著堂本,“初月呢?”
“薛將軍這個時候倒是關心起妻子來了?我人既然已經在眼前了,薛將軍怎麽不問問令兄的死,是否另有隱情?”堂本見薛曜聞言一窒,心中大感痛快,“薛曜!今日我無數族人命喪你手,如今既然已到了這步田地,我隨他們而去也就是了。隻是我怕黃泉路上孤單,隻得給自己先備下了個伴兒……”
堂本揮了揮手,身後的青雲族人陸續分開,露出斷崖邊的一株枯木。枯木遠遠探出一頭,下頭吊著一個人影,隻靠一根繩索懸在萬丈懸崖之上,驚險萬分。初月!薛曜猛然瞪大了眼睛,心髒狂跳起來,喉嚨卻仿佛被死死攫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堂本走到崖邊:“薛將軍既然關心妻子,自然認得出那邊吊著的是誰。令你的手下將武器盡數放下,讓出退路,讓我等離開。否則——”他舉起劍來,作勢要砍。
驚怒終於突破了喉間的桎梏,薛曜脫口而出:“且慢!”
堂本手停在半空中,饒有興味地看著薛曜。
薛曜目光轉到初月身上,便再也移不開。她被吊在斷崖之上,纖弱的身形隨著崖間刮過的風一晃一晃,命懸一線。一旦那繩索斷裂,她便會墜落懸崖,像一片飄零的葉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尋不到半分痕跡。
薛曜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湧,不由咬緊了牙關:兄長,原諒我,我不能失去她。您的死因……我會再想法子查清楚的。
他舉起手來,喝令身後眾人:“全部放下武器,後撤讓出退路!”
白裏起想要說什麽,但見他雙目赤紅,自知多說無益,隻得領著眾人,依言將手中的刀劍放下,遠遠撤開。
堂本領著殘部,又逃入了密林之中,頃刻便像一滴水融入海裏,消失不見。薛曜已經無心其它,疾步奔到崖邊,伏上橫斜的樹幹,伸出手去:“初月!”
初月被吊在崖邊,早已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抬頭見到居然是薛曜,眼淚登時流了下來。她抓住薛曜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卻突然聽到輕微的“哢嚓“一聲。二人同時看去,見枯木底端上竟現出一道斷口,頓時都僵住,不敢動彈。
薛曜心中暗自後悔:堂本狡詐,怕是早已在枝幹上做了手腳。可恨自己關心則亂,竟也沒有查看。
初月勉強找回了聲音:“薛枕頭,大傻子,你快撒手!這樹承受不住兩個人的……”
枯木不堪重負,斷口又裂開了半分,崩斷的聲響落在耳中,令人心驚膽戰。薛曜不開口,手上卻更握得更緊了幾分。初月眼前又模糊起來:“你快放手啊!都怪我,引來了這些刺客。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掃把星,連做夢都要連累到身邊的人,你千萬不要搭上自己的命來救我……”
“別說了!”薛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隻要我還在,就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麵前!”
“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早就已經夠了,我不能再連累你了。薛曜,其實我對你……算了。”
崖間的風獵獵吹了過來。初月透過模糊的淚眼,再深深地看了薛曜一眼。最後看到的能是他,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她淒然一笑,狠狠掙脫了薛曜的手。
這片葉從他掌心滑落,悄無聲息地墜落下去。薛曜心神俱裂,失聲道:“不——”
他飛身躍下,在半空中伸手攬住初月。二人抱在一起,急速墜落下去。
二人下墜著,風聲仿佛要衝破耳膜,撞到崖下的密林,方才一緩。相擁著的兩個人影墜落在樹冠之上,重重地陷落進去。枝葉劈劈啪啪地劃過臉頰,劃得生疼。薛曜將初月緊緊抱在懷裏,在墜地之時,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住了最後的衝擊。
他全身劇痛,卻也絲毫無暇顧及,一心隻想著去看懷中的初月。初月沒有絲毫聲響,薛曜心中慌亂不已,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她一絲微熱的呼吸,想來不過是昏迷了,高懸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他臉上露出一絲笑來,低聲道:“沒死,算你聽話。”
劫後餘生,薛曜也疲憊至極,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聽到耳邊初月焦急地喚他:“薛曜,薛曜?”他睜開眼睛,卻一眼看到初月身後有一條花紋鮮豔的毒蛇,正窸窸窣窣地遊過來,轉眼就要咬上她。薛曜頓時顧不得回答,迅速翻轉過來,將自己的身體迎上去。手臂上立時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初月忙看向薛曜身後,正見蛇影驚惶逃開,他的手臂上卻已經滲出鮮血。她忙撕開薛曜早已被擦破的衣袖,要去吮吸他的傷口。薛曜想要推開她,手腳卻已經軟了下來,隻得惱怒道:“快住手!這蛇有毒,你不要命了?!”
初月呸地吐出一口毒血:“隻要我還在,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我麵前!”
“徐初月,你終歸還是那麽不聽話……”薛曜虛弱地冒出一句抱怨,徹底昏迷了過去。
天色暗了下來,初月尋了個山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昏迷不醒的薛曜拖了進去。
薛曜雙眼緊閉,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額角細細密密地滲出汗來。這個人一直都囂張得很,幾時有過這般脆弱的時候?初月抬頭探了探他的額頭,被熱度嚇了一跳,不由急得團團轉:從前東識教過她哪些草藥可以治療蛇毒,她都已經盡量找來替薛曜給敷上了,怎麽一點用處也沒有?
薛曜咬緊的牙關裏冒出一個字來:“冷……”
初月忙去看他。他眉頭緊鎖,滿麵痛苦之色,她心也跟著揪著痛起來,忙脫下自己的外衫給薛曜披上,伸手環住他,也不不管他聽不聽得到,柔聲安慰道:“不冷了,我陪著你呢,很快就不冷了……”
薛曜頭枕在初月腿上,終於安靜了下來,墮入了無邊的夢境之中。
夢中的迷霧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站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門口,殿中皇帝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甩手將一本奏折丟在地上,滿麵怒容:“都是你任性妄為,如今北澤侯都來退婚了!你自幼體弱多病,本就不好許配予人,日後莫不是還想老死宮中不成!”
薛曜順著皇帝的目光望過去,殿上正跪著一名宮裝麗人,不是初月又是誰?初月伏首道:“都兒臣的不是,但不瞞父皇,其實兒臣早已心有所屬。”她直起身子,扭頭看向殿外,臉上綻出一抹動人的笑,“他是個頂好的人,也早已與兒臣兩情相悅。”
她眼波盈盈落在自己身上,薛曜一顆心仿佛都浸在了醇酒之中,剛要舉步踏入殿內,卻聽皇帝朗聲笑道:“你真當朕不知道?星辰,你進來吧。”
薛曜如遭雷擊,定在原地。身後響起腳步聲,星辰從他身側擦過,大步踏入殿中,同初月並肩跪在一處,執起她的手。皇帝龍顏大悅:“初月是朕的養女,論起來,你二人並非血親。既然是青梅竹馬,如今又兩情相悅,倒不失為一樁美事。星辰,朕今日便將初月許給你了!”
“不可以!”薛曜想伸手去攔,卻發覺自己絲毫動彈不得。一股氣血在體內橫衝亂撞,終於承受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山洞中,初月半夢半醒間,突然覺得懷中薛曜在掙紮,忙睜開眼睛,卻見他仰頭吐出一口鮮血。他大汗淋漓,整張臉都痛苦地扭成了一團,一麵咳嗽不止,一麵口中還喃喃地念叨著:“不可以……”
“你怎麽了,什麽不可以?”初月忙抬手擦去他嘴邊的血跡,急得眼淚直掉,“薛曜,你別嚇我啊!隻要你沒事,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爬牆、不頂嘴,絕不惹你生氣。我一定聽話,你快醒過來好不好?”
薛曜夢中,初月眼裏全然看不到他,滿心滿眼隻有星辰。二人謝過了恩,相依相偎地走了出來。擦身而過之際,初月瞥了他一眼,小聲問道:“星辰,這人是誰啊,瞧著……凶神惡煞的。”
星辰隨口答道:“這是朝中的薛將軍,剛從西昭回來。”
“星辰真厲害,什麽都知道!”初月眼睛更亮了,小鳥依人地靠在星辰肩上。
星辰戲謔道:“既然我這麽厲害,你叫我一聲星辰哥哥”
“星辰哥哥!”初月不假思索,甜甜地喚了他一聲。她聲音如百靈鳥一般清脆,落在薛曜耳中,卻如針紮一般,刺得他整顆心都瑟縮起來。
山洞中,初月淚眼朦朧間,突然看到薛曜終於睜開了眼睛。他雙目通紅,直直地盯著她。蛇毒入體,入目的場景仍和夢中一樣,星辰正站在初月身側,一隻手還搭在她腰間。薛曜抓住初月的手,一把將她拽到自己懷中,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我不許你跟他走!”
“跟誰走,你夢到什麽了?”初月無奈地揮了揮手,“是不是蛇毒讓你產生了幻覺?這裏除了你我二人,誰都沒有啊!”
薛曜全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他視野中的星辰仍然陰魂不散,還得寸進尺,一把抓住了初月的手,分毫不讓地直視著他,目光中盡是挑釁。
嫉妒在胸中熊熊燃燒。薛曜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捧住初月的臉,蠻橫地吻了下去。
“嗚嗚嗚……”初月還想喚醒他,但雙唇都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薛曜越吻越深,狂暴地掠奪著她唇齒間最後的一絲空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了她的雙唇,咬牙切齒地說道:”叫我哥哥!”
“薛……曜哥哥?”初月頭暈目眩,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
薛曜目光依舊迷離,神色卻終於緩和下來:“以後,你隻準叫我哥哥。”他又湊了上來,輕輕含住她的耳垂,低聲道,”初月,你是我的,永遠都是……”
他灼熱的呼吸落在脖頸間,初月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聲如蚊蚋地應了一聲。突然發覺過來他手上的手臂還壓在自己身下,頓時將旖旎都拋在了腦後,焦急道:“喂,你這邊還有傷口,千萬別壓著了……”
“初月——”薛曜覺得眩暈又湧了上來,卻仍不願放手。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隻有你,才是我的傷口。”
他的眼睛又緩緩合上,疲憊地睡了過去。初月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拿了出來,摟住他的脖子。 這山洞中肮髒又冰冷,她卻覺得這裏頭暖意融融,比什麽金屋銀屋都要好。
初月把臉埋在薛曜胸膛上,聽著他平緩而規律的心跳。輕聲道:“傻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