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到底意難平
回府進了屋,薛曜大馬金刀地坐下,板著臉一言不發。初月察言觀色了片刻,打定主意,上前卷好自己的鋪蓋:“我看你今日心情不佳,不然我就先回去睡,不打擾你了……”
她一隻腳剛提起來還沒來得及落下,隻聽嗖的一聲,一柄長劍破風而來,直直橫在她麵前,饒是上頭還套著烏沉沉的劍鞘,也嚇得她一個激靈。
初月小心翼翼地扭頭看去,薛曜收了劍,上前劈手奪過初月抱著的鋪蓋卷,又扔回自己床腳下:“我準你走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去,“如今隻有你我二人,老實交代吧,方才那人是誰?”
初月裝傻:“什麽人?”
“還想瞞我?”薛曜將那枚星芒玉佩拍在案上,“這個你總認得吧?”
“原來你都知道了。”初月垂頭喪氣地坐下,“你可不能去父皇麵前告星辰的黑狀,不然我就拉你一起下水!別忘了,今日你自己也在樊樓,還去了後頭的梁園!”
“怎麽,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小人?”
“你們倆每回見麵都跟鬥雞似的,誰知道你呀。”初月不服氣地暗自嘀咕:還不是因為你薛大將軍,性子陰晴不定,腦子也不大好使。今兒個要不是我散盡家財救了你,怕你早就被女妖精給劫財劫色,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個盤絲洞躺著呢!
“你護著他,隻是怕我去皇上麵前告他流連聲色之地,品行不端?”
初月不解:“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麽?”
薛曜湊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看著她:“比方說……其實他原本就同樊樓有什麽幹係?”
“他一個王爺,同樊樓能有什麽幹係?退一萬步說,但凡星辰同樊樓有什麽幹係,我還犯得著扮成這樣偷偷摸摸混進去麽?”初月抬手摘了小帽,小臉皺成一團,不滿地嘟囔,“白費了這麽大力氣,這回什麽都逮不著了。”
薛曜愣了愣,方明白過來她在說捉奸一事,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也不知道她成天腦子裏究竟想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天方夜譚地想抓他不軌的證據和離?門兒都沒有。他裝著嫌棄把初月往外推:“不男不女的,還不快去沐浴更衣!”
“所以公主就又逆天改命了?!公主忘了國師是如何叮囑的,就不怕用盡反噬機會,變成活死人嗎?!”桃幺聽完樊樓中的經過,失聲尖叫。
她手上一用力,初月不由痛呼:“小桃桃,你輕點兒搓,輕點兒。”
桃幺氣惱地把搓澡巾往浴桶中一扔:“奴婢怎麽不知道,公主對將軍的情誼,已經到了舍生取義的地步!”
“才不是呢!”初月解釋,“我是看那梳著飛天髻的花娘,弄了好大的陣仗,一個勁的要給薛曜灌酒,一定別有用心。既然我夢中,薛曜是被下了藥才做下那等事,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設計。這畢竟是我的枕頭,如果被他人染指了,我豈不是很丟麵子……”
“奴婢說不過公主,奴婢隻知道公主又用掉了一次機會。”
“這不是……還有一次嘛。”初月裝可憐,“況且我這回的反噬怕是快來了,最好在這之前尋法子離開薛府一段時間。明天你陪我去找星辰好不好?小桃桃,你可不能在這當口扔下我不管啊,別生氣了好不好?”
桃幺勉強點頭應了,卻還是氣不過:“奴婢先出去冷靜冷靜。”
四下靜謐,夜空中灑滿了點點繁星。一陣晚風拂來,桃幺順著看過去,見風兒吹到了初月的窗前,輕輕搖動著窗欞,久久不肯離去。屋裏的初月渾然不覺,愜意地梳理著濕發。桃幺咬著唇別過頭去,兩行眼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是你來看她了嗎?她又浪費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我又沒能照顧好她,辜負了你的期望。如果她死了,我怎麽對得起你?
樊樓中,羅衫跪在地上,抬眼看著星辰,泫然欲泣:“羅衫所言句句屬實,那薛公子一行人,壓根兒就不是來尋歡作樂的。弄丟了人是羅衫無能,但下藥一事絕對是子虛烏有,哪怕給羅衫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下藥啊!”
練七娘也跟著跪下來:“樓主,七娘也決不會讓那種下作東西進咱們樊樓的!”
星辰眯起眼睛盯著羅衫的飛仙髻,一言不發。羅衫惶然地膝行上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羅衫對天發誓,如果做了那下藥的下作之事,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了,都下去吧。”星辰轉頭看著秦一霄,“你那邊查得如何?”
“屬下仔仔細細地檢查過所有的酒菜和用具,的確沒有下過藥的痕跡。隻是……不知王爺為何有此猜測?”
星辰也不答話,思索著:既然薛曜今日要喝的酒中沒有情藥,皇姐這次的夢就不是應在樊樓。預言之夢並未被改變,那薛曜接下來……
星辰大笑出聲:“秦一霄,去拿壺上好的歡沁過來!本王今兒心情好,你我不醉不歸!”
薛曜在園子想著事情,看到一株芍藥被人踩了一腳,委頓地半倒在地上,不由眉頭一皺。剛操起家夥,身後傳來初月的聲音:“薛大枕頭!”
“你又不睡覺?”
“你不是也沒睡,我就來看看你唄。反正,你知道的,沒有你……我會做噩夢,也不敢睡覺。”
薛曜手上一頓,又低下頭去,舉起花剪要剪去芍藥的枝葉。初月攔著他:“這邊的葉子又沒壞,你剪它做什麽?”
“它被踩傷了,要修剪掉一些枝葉,才能騰出養分,早日長好傷處。”
初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你倒很有一套嘛。“
薛曜埋頭修剪好了花枝,站起身來,見她一派天真,左想右想仍覺得心中有口氣不平。他猶豫了一陣,終於開口道:“其實人的情感,和草木的養分是一樣的。一個人隻有一顆心,用在了這一處,就難免要虧欠那一處。”
初月有些怔忪:“你這是在怪我偏心星辰,虧欠了你?”
“我隻是……希望你能夠信任我,不要再對我有所隱瞞。”薛曜伸出手來,掌心上躺著那枚星芒玉佩。初月接了過來,指尖摩拭著玉佩,不覺有些失神。
這對玉佩是靜妃娘娘留給他們最後的念想。那時娘娘已經病得很重了,每咳一聲都帶著血,聽著令人揪心。有幾點血跡沾在了玉佩上,那溫熱仿佛還留在指尖。她耳邊還回響著娘娘的囑托:“不論以後如何,是福是禍,你和星辰,一定要互相扶持著走下去……”
她答應了娘娘。一晃又過去了許多年,宮牆圈著的四方天地裏,從來就隻有她和星辰兩個人,互相舔舐傷口,等待著羽翼豐滿,可以掙脫出宮牆的那一天。
直到父皇一紙婚書,把她拋到了薛曜的身邊,一切都變了。
她想過多少次要離開,卻都沒有走成。這一回她又賭輸了,夢境已經被改變,和離的證據就拿不到了,可她卻並不氣惱,甚至心中似乎隱隱約約還有些歡喜。她還想離開嗎?她問自己,可問題就像一顆石子被拋進了深井裏,空激起一片漣漪,隔了半晌才傳回來一丁點兒聲響,還悶悶的什麽也聽不清。
薛曜默不作聲地站著,也不催促。月華如練,她頭一次從他眼中明明白白讀出了期待。初月囁嚅了半晌,終於開口道:“我不是偏心。我長到這麽大,在認得你之前,自然也有我的故事,我的在乎。哪怕是嫁了你,我也不能丟了我自己。“她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叢花,“就像這花一樣,你或許認為她屬於你,但你卻無法左右她開花的時辰。我……”卻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
薛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伸出一隻手來遞給她:“走吧。”
初月愣了愣:“去哪?”
“磨磨蹭蹭的,不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