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樊樓之約
薛曜回了自己的營帳,心煩意亂。見白裏起進來,問他:“順王傷得怎麽樣?”
“已經找軍醫看過了,雖未傷筋動骨,這些皮外傷也夠他養一陣子了。”白裏起掀開簾子,外麵還候著一個人,“羅統領來見您了。”
羅戟走入帳中,滿麵歉意:“宮中前兩月買入過流雲飛雪的嬪妃貴女,我都查了個遍,卻都和薛統領無關。聽說將軍今日去了磐香閣,可曾拿到那便箋底稿?”
“不曾。”薛曜皺起眉頭,“說是這底稿都在他們主人手中。不過這磐香閣,似乎和樊樓有著莫大的關係。”
“樊樓和磐香閣?”羅戟大為驚訝,“這可是南桑最大的兩棵搖錢樹,莫非竟是一家開的?那樊樓樓主,素來聽說他手眼通天,卻又神秘得很,無人知道他究竟是何人,怕是不好查。”
“再不好查也要查。”薛曜思索著,“不論如何,先去樊樓看看吧,就定三日之後如何?”
外頭初月正要掀簾子,聽到了薛曜半句話,頓時停了腳步。原本想問的話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在同誰說話,還相約了去樊樓?聽說樊樓後頭,是風月之地……
聽到帳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薛曜衝羅戟使了個眼色,揚聲問道:“誰在外麵?”
初月掀開簾子,見隻有薛曜一人,站在一扇屏風前。 她走到薛曜跟前,藏身在屏風之後的羅戟不由屏住了呼吸。
見她還要向前,薛曜眉頭一皺,嚴嚴實實地擋在她身前。初月越發狐疑:“你竟然攔我,莫不是在此藏了什麽人……“
“軍營重地,豈由得你在此胡鬧……”
“誰說我胡鬧?”初月提了提嘴角,“不看也成,你這裏若是藏了有什麽夫人小姐,用的是哪家胭脂水粉,我一聞便知,你敢不敢讓我聞聞?“
薛曜自然是不怕這個,磊落地挺起胸膛,雙手負在身後,做出請君自便的模樣。初月抽了幾抽鼻子,沒嗅出什麽端倪,卻仍不甘心,越湊越近。一身正氣的薛將軍周身一僵,有些紅了臉,不耐道:“你聞夠了沒有……“
初月埋著頭聞得入神,一張臉簡直要埋入了薛曜的衣襟之中。她擺擺手道:“別催別催,今天鼻子有點堵……“話沒說完,懸在半空中的手卻被緊緊扣住。
見薛曜牽著不情不願的公主出了營帳,羅戟舒了一口氣,從屏風後繞出來 。想到方才薛曜手足無措的樣子,倒有些暢快:初月公主在宮中時就頗不走尋常路,看來也就是這番做派,方能降住這斷頭台成精的薛曜!
“你說什麽?!”蘇貴妃手一抖,手中的茶盞咣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茶水飛濺,沾濕了蘇囡囡的裙角。蘇貴妃此時卻顧不得侄女,一心抓著蘇提督追問,“那個賤種帶人去了軍營,居然還打敗了薛曜,在軍中立了威?!”
“順王如何能打得過薛曜?定是薛曜故意讓他,方便他在軍中收服人心。”蘇提督也是麵色沉重,“我原以為,順王不滿薛曜迎娶了初月公主,二人必定勢同水火……“
“這姐弟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搭上了薛曜這根高枝,哪有不攀的!”蘇貴妃氣得柳眉倒豎,想到自家兒子,更加滿心憂慮,眼中升起一片蒙蒙水霧,“偏偏我兒又在這當口剿匪失利,哥哥,你可要幫我想想辦法!“
蘇提督趕忙寬慰道:“娘娘放心,我已經派出親兵,暗中協助殿下。殿下是我的親外甥,我這個當舅舅的,無不盡心的。”
蘇貴妃聞言,破涕為笑,又轉向蘇囡囡,關切道:“囡囡衣裙濕了?快下去換身幹淨衣裳,萬一著涼了可不得了!”
蘇囡囡見姑姑變臉比翻書還快,心中佩服得緊:“姑姑能不能陪侄女一起?侄女有事想要請教姑姑。”
換了衣裳,蘇囡囡黏著蘇貴妃,諂媚地笑道:“姑姑,如今放眼天下,隻有您能替我出出主意了!”
蘇貴妃攏了攏鬢發:“究竟何事?”
“姑姑在宮中獨得皇上恩寵,盛寵多年不衰,侄女十分佩服。想問問姑姑,應該怎麽勾引……咳咳,怎麽吸引心上人?”
“我當是何事呢!“蘇貴妃捂嘴嬌笑,”原來,是我家囡囡春心動了。“
“不是我!”蘇囡囡連連否認,“那個……是我有個朋友,她中意一名男子,還故意讓男子來她閨房……”
蘇囡囡湊過去耳語了一番,蘇貴妃聽完,笑得花枝亂顫:“這法子倒是大膽,就是敗在過於迂回。若你……哦不,若你那朋友,等那男子一進門,就對他坦誠相見,不就直接賴上人家了嗎?”
“坦、坦誠相見?!”蘇囡囡羞得滿臉通紅,“這會不會,有些太直接了?“
蘇貴妃變了臉色,凜然道:“囡囡你要記住,若想成事,就必須雷厲風行。瞻前顧後,隻會白白被人奪了先機。”
已是人定之時,薛曜推門回房,見初月又摟著鋪蓋卷在他房裏,甩臉色道:“你怎麽又來了?白日裏軍營督查了還不夠,夜裏還要繼續督查?”
也不知道這家夥又在哪受了氣,臉拉得老長。初月決定大人有大量,不與他計較:“不是督查,你就讓我留下來嘛,你要知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何曾招惹過你?”
“要是你從來沒有陪我睡過覺,我都不會知道,原來我可以睡得這麽香!你是我的藥啊。”
她眼睛忽閃忽閃的,薛曜覺得耳根有點熱:“你的……曜?”
初月乖巧地連連點頭,薛曜忙板起臉:“徐初月,你以後不得再說這種諂媚之辭!”說罷急匆匆地踢了鞋襪,掀起被子躺下,緊緊閉起眼睛。
什麽諂媚之辭?初月一麵犯著嘀咕,一麵鑽進了自己的鋪蓋。想到日間沒來得及問他的話,初月輕聲道:“薛曜,你睡著了嗎?”
薛曜不吭聲。初月繼續:“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薛曜仍是沉默,呼吸卻粗了起來。初月再接再厲:“你娶了我,按例就不能領兵了,如今星辰又在軍中得了人心,你、你恨我嗎?”
頭頂終於傳來他的聲音:“閉嘴,睡覺。”
“我就說最後一句話……”初月坐起來,扒著床沿,“其實,我今天很感謝你。要不是你配合星辰演了這麽一出苦肉計,軍中當真騷亂起來,鬧到父皇跟前,星辰就難辦了。”
薛曜斜眼看著她:“你倒比我想的要聰明些。”
“我隻是平日裏懶得想,又不是蠢!”初月氣惱了一瞬,又問,“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想不明白。”
“何事?”
初月趴在床沿上,疑惑地看著他:“你的兵權是九死一生換來的,可你卻如此輕易就放下了。既然這等功名利祿你都不在意,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薛曜一愣。過往種種在眼前閃現,最終全盤化作了兄長墳前的一塊墓碑。他深吸了一口氣:“我隻想……要一個公道。”
“公道?”
“如果有人是被害死的,那凶手就決不能逍遙法外,這就是我要的公道。”薛曜瞥了初月一眼,見她一臉懵懂,轉過背去:“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睡覺吧。”
我是不懂,不懂你約了人要去樊樓要做什麽,不懂你為何要與別人苟合,那你能告訴我嗎?初月壓抑著脫口而出的衝動,悶悶地躺了回去,卻沒有絲毫睡意,圓睜著眼睛,心煩意亂地盯著房頂。
薛曜又翻了個身,眼前垂下他一隻手來。初月愣了愣,心中偷笑:算這薛大枕頭還有點良心!
她握住薛曜的手指,想想卻還有些不放心。她抬起另一隻手,指尖翩躚間,頃刻已經將二人衣袖一角結在一處。這樣一來,薛大枕頭就跑不了了。初月如是想著,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薛曜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天邊隱隱透出一絲霞光。日出時分本應涼爽一些,為何今日卻額外悶熱非常……他低了低頭,不由腦子一空:自己又不知何時從床榻上滾到了初月的鋪蓋上,懷裏的人也正因為燥熱,滿頭滲著細密的汗珠,臉頰上飛起兩團紅雲,睡得十分不安穩。
初月也熱醒過來,一睜眼見自己正躺在薛曜懷裏,立即想要跳起身來逃竄。豈料剛跳到一半,被二人結住的衣袖一牽,她腳下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摔了回來, 雙手亂晃間,竟抓住了薛曜的衣襟。手下一扯,半個堅實的胸膛落在了眼裏。初月啊的驚叫了一聲,忙捂住眼睛:“唐、唐突了!”
薛曜也是麵紅耳赤,忙趁此機會將二人衣袖解開,故作鎮定地甩下一句:“我練功去了。“等初月將兩手放下,他早跑得沒影兒了。
初月站在老夫人房門口,踟躕不已。照理今日是該陪老夫人一同用早膳,可想到方才晨起時自己看了薛曜的身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她在外間跺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一推門進去,見薛曜已經衣冠齊整地正襟危坐著,神色倒也瞧不出什麽異樣,才鬆了一口氣,規規矩矩地撿了他旁邊的位子坐下。
老夫人坐在二人對麵,見二人目不斜視,隻顧著下筷子,開口幽幽地問道:“曜兒練功,日日聞雞起舞,最是勤勉,聽說今晨卻起得遲了一些?“
二人手下俱是一頓。老夫人又道:“你二人新婚,你儂我儂些也屬尋常,就是不知初月這肚子,可有動靜了不曾?“
“姑母,初月過門不過半月而已……”
“薛家如今就剩你一支獨苗,頂頂要緊的就是早日開枝散葉。老身聽說,初月向來體弱多病,於子嗣一事上怕是不順。如今你們成婚已經半月,若要再納旁人也使得了 ……”
“勞煩姑母費心了。孩兒與初月情投意合,感情甚好,無需再添人。“薛曜打斷老夫人,扭頭看著初月,”夫人說是不是?“
他眼裏分明閃著威脅。初月一個激靈,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感情甚好、甚好。“
薛曜滿意地點了點頭,尤嫌不夠。他突然湊了過來,手指在初月嘴角輕輕一抹,露出一個笑來,像哄孩童一般柔聲道:“你瞧你,不過是喝口粥,米粒掛在臉上了也不知道。“
薛大將軍笑得春風一般,初月卻覺得宛如一陣刺骨寒風刮過。再偷眼看著老夫人臉色早已沉了下來,她心中有苦難言,隻得也勉強憋出一絲笑來:“多、多謝夫君。”見薛曜終於又坐了回去,她把碗筷啪的一放,提起裙子便跑,“我想起來還有要事料理,先告退了,姑母和夫君慢用!”
她像隻驚惶的鳥兒飛遠了,薛曜的目光卻還追著她的背影。薛老夫人見狀歎了一口氣:罷了,曜兒喜歡,她這個做姑母的還不是隻能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