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對質蘇提督

蘇府庭院內,蘇囡囡身著一襲白衣,發髻鬆鬆挽就,肩上架著一把花鋤,嫋嫋地走了兩步,低頭看看地上的落花,眉尖微蹙,掩麵輕輕哭泣起來。

侍女小刀在一旁拍手:“很好!小姐走得很好,哭得也很好,就是這般弱柳扶風的姿態,才能惹得將軍憐惜。”

蘇囡囡大受鼓舞,放下花鋤,淒婉地看著天邊,開始吟詩:“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小刀又拍手:“很好!小姐詩背得也很好,就是要這般懂吟詩作對,才能為將軍紅袖添香,成就一段佳話。”

蘇囡囡繼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隔壁送我一杯酒——”

小刀歎氣:“小姐錯了,是隔座送鉤春酒暖。”

蘇囡囡大受打擊,氣急敗壞地撿起花鋤一通亂揮:“都怪徐初月那個狐狸精,逼我不得不背這些饒舌的酸話來討師兄喜歡!”

小刀忙勸道:“小姐別氣了,仔細別打壞了這幾盆花草,這還要送去薛將軍府上呢!”

蘇囡囡這才住手,看著盆中鮮花開得正豔,又有些得意:昨日情急之下忘了師兄最心疼這些花花草草的,這次她特地準備了好些,打算送去薛府。投其所好,師兄一定高興。

腳步聲傳來,她爹蘇提督從廊下經過,看到她在庭院中,停下來打量了一圈,問道:“怎的多了這許多花花草草?”

蘇囡囡心虛:“女兒、女兒閑時侍弄些花草,陶冶性情。”

蘇提督嚴厲地說:“教你練劍的師父說,好幾日沒見到你了。別整天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勤勉習武,別墮了蘇家的名聲。”

蘇囡囡忙點頭答應,又問:“爹爹這是要出門?”

“去一趟薛府。”

“薛府?”蘇囡囡心中一動,“爹爹去薛府做什麽?女兒許久沒有去薛府拜見過老太太了,要不帶我一起去吧?”

“聽說薛家小子新娶的公主醒了,我奉旨追查宮中刺客一事,要去找公主問話。”蘇提督想了想,“你要去……也可以,隻是到了薛府,我讓你做什麽,你就跟著做什麽。”

浴室裏冒著騰騰的熱氣,薛曜皺了皺眉:“這藥水好生難聞。”

白裏起沒好氣:“藥浴哪有好聞的。將軍一次又一次的撕裂傷口,可不是自作自受,乖乖進去吧。”

薛曜無奈:“順王這一鬧,公主已經醒來的事想必已經傳開了,怕是很快就會有人來上門詢問刺客一事。你帶人去看著,一旦有任何動靜,立即來報。”

初月回到房裏,還沒坐穩就喊桃幺拿筆墨,一個勁的奮筆直書。桃幺問:“公主在寫什麽啊?”

初月覺得下筆如有神:“星辰說得對,要讓父皇對薛曜起疑,才有可能同意我與薛曜和離。我這就把薛曜的可疑之處一一寫下來,呈給父皇。隻要父皇派人來查,到時候說不定可以做些文章。”

初月洋洋灑灑地細數了一大篇薛曜的罪狀,在信封上添上“父皇親啟”四個字,滿意地封了火漆,遞給桃幺:“薛曜盯我盯得緊,你替我跑一趟,須要在黃昏時分去城西的老柳樹下,星辰會在那兒等著。你見到他,就讓他設法將這封信遞給父皇。”

桃幺鄭重地接了信出去了,初月心情大好,撿起《關山紀事》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剛翻了兩頁,有人輕輕地敲門,初月跳起身來開門:“桃幺小粗心,又落什麽東西啦……白、白先生,怎麽是你?!”

白裏起心中起疑,掃了一圈屋裏,見一個使喚人都沒有,問道:“夫人,桃幺呢?”

初月強作鎮定:“她出門替我采買東西了。”

白裏起直覺不信,轉身吩咐:“你們,把這屋子圍起來。你,去把桃幺找回來。”

“不許去!白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是不信我說的話?!”初月又急又怒,“我看你們壓根兒就沒有把我當薛家夫人!不行,我必須要去找夫君好好說道說道!”說罷撥開白裏起,徑直往薛曜房間方向走過去。

白裏起果然顧不上其它,帶著人追了過來:“夫人留步,將軍如今正在——”

一定要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引開,讓他們無暇顧忌桃幺。初月不管不顧,到了薛曜房門口,推門就往裏走:“將軍就算是正在如廁我也得要個說法!”

門一開,一團水汽撲了上來。初月定睛一看,愣在原地:這個薛曜,太陽還沒落山,怎麽就洗起澡來了?!她回過神來,忙轉過身去不看薛曜:“打、打擾了!”

白裏起在門外急得跳腳:“夫人,您快出來吧!”

初月緊張地思考著:不能就這麽算了,要是這夥人騰出手來去追了桃幺回來,查到那封信,她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今晚就得被埋在院子裏頭做了花肥,一定要繼續拖一會兒。初月心一橫,清了清嗓子,正氣凜然地說:“這裏頭可是我的親夫君,我為什麽要出來?白先生不會是見不得我們夫妻鸞鳳和鳴吧?”

白裏起滿頭都是汗:“夫人這說的是什麽話……”

“能是什麽話?大實話!夫君,你快同你的手下說說,我們今日同騎一匹馬,是不是情投意合,肝膽相照?”

薛曜不吭聲。外間白裏起又喊:“夫人再不出來,卑職可要進來了。”

初月忙砰的把門合上,死死抵住。薛曜終於說話了:“夠了,我要沐浴,天大的事情都之後再說。不必進來了,就在外麵守著吧。”

白裏起不甘地應了一聲,守在階下不動了。初月硬著頭皮轉過身來:“夫君要沐浴,那我、那我來給你搓背。”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浴池旁邊,不敢正眼看薛曜**的上半身。這輩子都還沒見過畫本之外的男人身子,今日居然破戒了。

水聲一動,薛曜抬出一隻手,濕漉漉的向著她伸過來:“架子上的帕子拿給我。”

初月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他:天啊,之前怎麽沒發現他的手這麽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目光再悄悄往下滑一點,嗯,手臂也非常不錯,這鬼斧神工一般的肌肉線條。再往下就是……徐初月快打住,再看就要長針眼了!

薛曜等了半晌,見她沒有絲毫反應,輕輕咳了一聲。初月如夢初醒,忙拿了帕子丟給他。薛曜轉過身,不動聲色地蓋住傷口,才道:“說吧,找我何事?”

初月鼓起勇氣看著他:“白裏起剛帶著人要來監視我!我們早些時候不是說好了,你以後不懷疑我了?你說話不算話。”

薛曜深深地看著她:“你覺得自己值得信任嗎?”

初月討好地笑著:“夫君,我可是你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都是一家人了,你不信我信誰呀……”她一麵說著話,一麵目光卻忍不住被薛曜的肉體所吸引。這有力的臂膀、寬闊的胸膛……

薛曜見她在自己身上亂瞄,有心想要試探她是不是在找自己身上的傷口,揶揄道:“既是一家人,夫人想要看什麽,不必偷偷的,大可過來看個夠。”

他伸手一扯,初月嘩啦掉進了浴池中,不由大呼小叫:“你瘋啦!呸呸呸,這洗澡水怎麽苦得跟藥湯似的,臭男人你多久沒洗澡了!”

薛曜湊過來:“夫人,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初月早就死死捂上了眼睛,連連搖頭:“臭流氓,誰要看你!那個,剛才就看了一點點可不算數啊,我不會對你負責的,哪怕你脫一百次我也不會承認的!”

薛曜索性將她圈在臂彎裏:“哦?真不想看?”

“你放開我!臭流氓,嬤嬤說了,閨閣女子不能看不該看的東西,看了會長針眼……不,會瞎的!”

“夫人已經嫁給我了,沒什麽看不得的。”

“我……我……我和你說不清楚!”初月覺得臉燒得慌,不敢再說話了。薛曜看她耳根紅得厲害,不再懷疑,鬆開了手。外間又響起敲門聲,白裏起通報:“將軍,蘇提督求見——”

薛曜起身披上外袍,扭頭看到初月還傻乎乎地捂著眼睛坐在水裏,說道:“起來了,你就想這麽濕漉漉的去見外人不成?”

“啊?我也要去見?”初月放下手,卻看到薛曜鬆鬆披著外袍,一大片胸口仍露在外麵,張口就想喊。薛曜一伸手,把她的呼喊堵在嘴裏:“蘇提督明擺著是來找你問刺客之事的,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嗎?可別忘了你的恩人。”

他濕漉漉的發垂在耳邊,眼睛被水汽蒸過,越發亮亮的,和平時似乎有一點不同。咚、咚、咚,耳邊響起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初月傻傻地點了點頭。

薛曜走進廳中,蘇提督已經候了多時,迎上前來:“聽說初月公主終於醒了,我奉皇上之命前來探望,還請薛將軍引路。”

“蘇小姐也來了?”薛曜瞥了一眼蘇囡囡,“不瞞您說,其實內子早些時候就已經醒了,在下心疼她大病初醒,精神不濟,故未曾稟報。皇上一片愛女之心,令在下很是感動,蘇提督請隨我來吧。”

一行人到了初月房間門口,蘇提督叩門道:“下官蘇漠求見公主。”

初月已經換了衣裳,清了清嗓子應道:“大人請進吧。”

薛曜和蘇囡囡都想跟進去,蘇提督朝蘇囡囡使了個眼色,小聲囑咐:“記住了,把薛曜攔在外麵,別讓他進來搗亂。”

蘇囡囡忙上前堵住薛曜:“師兄且慢,你看我都給你帶了什麽——”小刀把花盆拿過來,蘇囡囡捧起一盆,湊到薛曜眼前,“——鈴蘭、杜鵑、芍藥,都是你喜歡的花草!我還特地挑了名貴品種,可比我上回砍壞的那些好多了。”

薛曜淡淡的:“師妹費心了。”

蘇囡囡輕輕拉住薛曜的衣袖,垂下頭泫然欲泣,嬌聲嬌氣地說:“師兄,昨日都怪囡囡魯莽,囡囡向你賠禮道歉,你原諒囡囡好不好?”

薛曜不禁上下打量了蘇囡囡一眼:“你今天……怎麽好像不大一樣?”

蘇囡囡破涕為笑:“我今天為了見你,特地穿了新做的衣裳,師兄看出來啦?我就知道,師兄心裏還是在乎我的。對了師兄,我近日還新學了幾首詩,想吟給師兄聽聽——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薛曜敷衍地點點頭:“師妹進步了。”

蘇囡囡很是得意,繼續背道:“還有呢還有呢,少小離家老大回,呃……”

小刀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頭發,擠眉弄眼地暗示蘇囡囡。見小姐還是想不起來,慢慢地做著口型:“鄉——音——未——改——”

蘇囡囡點了點頭,胸有成竹:“哈哈,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雌雄!”

薛曜尷尬地拂了拂衣袖:“師妹的文采很好,我領教了。”

蘇囡囡更受鼓舞:“是嗎!還有一首詩我覺得特別適合師兄!那個……”她偷偷地瞄向小刀,對方做出折斷東西的動作,蘇囡囡眼前一亮,“……折戟沉沙鐵未銷,朕與將軍解戰袍!”

薛曜汗顏:“夠了。”

蘇囡囡覺得很委屈:“師兄怎麽又生氣了……我花了這許多功夫,還不是希望師兄能原諒我……”

“大可不必,昨日的事情,我原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薛曜轉身欲走。

蘇囡囡索性一把抱住薛曜:“師兄!我……我好久沒有這麽抱過你了。囡囡一直都記得,以前我又矮又胖,同門都欺負我,隻有師兄護著我,為我出頭,一點也不怕得罪人。”

薛曜一怔,苦笑道:“那是因為……那時就算得罪了人,也有兄長替我出頭。”

“我知道,師兄心裏還是怨我爹爹當年彈劾薛暮哥哥,薛暮哥哥進宮之後,師兄就變了。現在薛暮哥哥不在了,我也很難過,可這都是你們男人之間的恩怨,和我無關啊……”蘇囡囡說著說著,眼淚又要落了下來。薛曜沉默地撥開她,轉身走了。

蘇提督進了屋,立刻將門關得嚴嚴實實。他和初月客套了一番,並未察覺房頂上,白裏起正在偷偷聽著屋裏的動靜。

客套完畢,蘇提督終於切入正題:“公主想想那天晚上昏迷之前的事情,這薛將軍……有沒有可能和刺客一事有關?”

初月連連點頭:“有關,當然有關!你也知道,其實我前些時日就醒了,你知道他為什麽瞞而不報?”

蘇提督立刻來了精神:“請公主明示。”

初月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這事兒我隻悄悄告訴提督你一個人啊。薛曜他一直在暗中尋找刺客的線索,想要捷足先登!”

蘇提督大失所望:“這就是公主要告訴我的事兒?”

初月做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可是大事!現在滿朝上下都在找刺客,如果讓他先找到人,你多沒麵子呀!他這可是在搶你的功勞!”

蘇提督興致全無:“多謝公主告知下官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蘇提督正打算起身告辭,蘇囡囡闖了進來:“爹爹!薛師兄他……”她一下看到了初月,二人麵麵相覷。初月訝異:“這……這位蘇小姐是提督大人的女兒?”

蘇囡囡大喇喇地開口:“小婢女你也在這兒呀,上回你都說好要幫我的,卻半路溜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蘇提督大聲嗬斥道:“放肆,還不快給公主賠禮!”

蘇囡囡愣了:“公主?你……你就是那個狐狸精?!”

蘇提督忙強壓著蘇囡囡跪了下來。蘇囡囡不情不願地跪在地上,抬頭無聲地衝初月做著口型:“騙——子——”

初月嗬嗬笑著打圓場:“快請起快請起。蘇大人,我和令愛昨日湊巧見過一麵,蘇小姐古道熱腸,天真爛漫,我喜歡得緊,不必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薛曜走了進來,饒有興致地問道:“提督大人可問出什麽線索了?”

蘇提督心中不甘,卻隻能作罷:“事態究竟如何,還要看皇上怎麽定奪。”說罷拉起蘇囡囡出門去了。

見二人走遠了,薛曜扭頭看著初月。他已經聽白裏起稟報過,她方才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你今天倒還算老實。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下,這薛府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你昨日想翻牆逃跑的那些小手段,今日和蘇提督說了什麽話,我都知道。你日後也千萬不要再想耍什麽花招了,不然……”

初月心虛地問:“不然怎樣……”

薛曜憋著笑,看了一眼窗外:“不然,你就等著成為我的花下亡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