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雀台驚夢

時值黃昏,日頭將要西沉,夕陽餘暉灑下,勾勒出一座巍峨的宮闕。宮門的牌匾上,彩漆已經褪盡,顯出一副破敗景象,卻也依稀辨得出題著“金雀宮”三字。

金雀宮主殿宮門大開,一眼望去,跪了滿地的丫鬟嬤嬤。

眾人之中是一位妙齡少女,站在胡亂堆起的一堆書上。少女一襲素服,未曾挽發,如瀑的青絲散落下來,襯出一張白玉般的臉龐,雖然未施脂粉,已是極美。她眉頭蹙動,一行清淚自臉頰滾落,如一支帶雨梨花。

少女開口,聲音顫抖,極為淒楚:“你們替我轉告父皇,初月此生悲苦,正如一隻金絲籠中雀,不得父皇憐惜。可我好歹也是南桑的公主。那個北澤侯,來自偏遠蠻荒之地,且是個人盡皆知的好色之徒,我是斷斷不嫁的。如果父皇非要將我許配給他,我寧願一死了之,你們誰都不要攔我……”說著便拉過梁上係好的白綾,往脖頸上套。

堂下一位嬤嬤抬起頭來,卻是翻了個白眼,捶了捶腿:“公主啊,您這都嚷嚷了一兩個時辰了,天都快黑了,皇上也沒派個人來。四喜嬤嬤我腿腳也不好,跪不動了,要麽咱就差不多得了?”

初月聞言抹了一把淚,臉上哪裏還找得到方才的悲戚之色?她伸長脖子往門口望去,果然不見半個人影,頓時氣得跳腳。這一跳不要緊,一本書滑落出去,整個書堆頓時嘩啦啦地塌了下去,定睛一看,盡是些《閨樓怨》、《秦淮秘事》之類的情愛話本。

初月身子一歪,這下是真的上吊了。她趕忙雙手抓住白綾,急得雙腿亂蹬:“快……快救我……我不想死……”

眾人見狀,急忙撲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想要解救初月,一時間殿內雞飛狗跳,好不熱鬧。此時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是個小宮女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手中揚著一紙文書。小宮女小臉跑得通紅,卻蓋不住滿麵喜色:“退婚了,退婚了!皇上禦筆親批的……啊,公主!”

這廂初月好不容易被眾人解救下來,還有些喘不過氣來,咳嗽不止。她眼中泛著淚花,一麵咳一麵招手:“太好了……咳咳,桃幺,快把文書給我看看……”

被喚作桃幺的宮女拿了文書,在初月麵前展開。初月一目十行地掃過,看到最下麵的玉璽朱批,才終於放下心來,頓時氣也順了,咳嗽也好了。桃幺哭笑不得地攙起她:“放心了吧公主?天要黑了,奴婢先扶您回房休息吧。”

回寢殿梳洗整頓完畢,夜幕已深。桃幺把初月的青絲結成一條長鞭,拿出一條白綾,熟練地甩上房梁打成結,垂下來的一頭則和初月的發辮綁在一起,她又調整了一下長度:“您試試?”

初月坐在桌前,低了低頭。桃幺這頭懸梁的長度調得正好,頭略微低一點,辮子就扯得頭皮生疼。初月吃痛,一時心浮氣躁,拍桌子大喊:“上酒上酒,本公主要一醉解千愁!”

桃幺從金絲楠雕花描金的籠屜中拿出酒具擺上。白玉酒具在通明的燭火下隱隱流光,一看便是上乘貨色。她給初月倒了半杯:“順王爺前幾日離京前還給您捎來了花雕,說是南邊來的,比貢品還好,香得很,又不頂醉人。順王爺說了,料想您最近因為北澤侯這事,心中煩悶,特地給您挑的。不過順王爺也說了,飲酒要適量,您千萬不要喝多了,現在時候還早,萬一睡著了就不得了了。”

這順王爺說的是她的弟弟,徐星辰。雖說是弟弟,管得卻比祖宗還多,再加上這個桃幺一道,一天天跟老夫子似的念叨,這也不讓那也不讓,連喝酒都不能喝個痛快。初月覺得越發惆悵,悶頭喝了一口,問道:“先前忘了問,父皇今日可有說什麽,怎麽突然就改主意答應我退婚了?”

桃幺麵露難色,咬了咬嘴唇,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其實……其實也不是皇上改了主意。這婚……是北澤侯自己要退的。北澤侯不知道怎的聽說了您晚上不睡覺,成夜在宮裏頭四處遊**,說是……說是您被那前些日子歿了的雲妃附體了,現在滿宮上下都在傳這事呢……”

初月欲哭無淚:“我也想晚上好好睡覺啊,都怪我這魔怔的病,非得要有太陽的時辰才能睡覺。不過畢竟婚退成了,倒也算是因禍得福。”說著又高興起來,“桃幺,把我的《關山紀事》拿來,再沏壺濃茶。長夜漫漫不得睡眠,閑著也是閑著,我要重溫關山先生和晚晚的絕美愛情。”

桃幺應聲,帶上門退了下去。屋裏沒有旁人,初月無聊得緊,盯著窗欞上的燭影發呆。金雀宮金雀宮。日間這出戲,別的都是假的,隻有金絲籠中雀這一句是真的。也不知星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帶她踏出這牢籠,像那《關山紀事》中的關山先生一樣,遊曆天下瀟灑自在,才算在這世上正經活過一遭。

燭影忽而閃動。初月一愣:深更半夜門戶緊閉的,哪來的風?還來不及細想,隻聽哢噠一聲,窗戶洞開,閃出幾個穿著夜行衣的人,直衝她而來。初月慌亂之下站起來就想逃跑,奈何辮子被白綾牢牢綁住,剛邁出半步,頭皮就被扯得劇痛,根本躲閃不開。初月抱著頭慘呼:“啊!有刺客!救命啊!”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桃幺手中端著書和茶壺正要進門來,看到屋內景象,愣了片刻,突然撒手扔了東西撲過來:“放開公主!”

刺客將初月往身後一拋,劍鋒寒光閃爍,眼看就要刺入桃幺胸口。桃幺!初月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穩住身形向前一轉,擋在桃幺身前。

胸前一痛,背後又是一痛,緊接著痛覺倒好似麻木了。初月低頭,看到劍身深深沒入自己身體,傷口血流如注,在潔白的寢衣上迅速氳開,開出一朵豔紅的花,那紅比星辰栽在她院裏的牡丹還要妍麗。

桃幺好似在身後還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什麽,但是她已經聽不清了。就這樣結束了?這一輩子,還沒有真正在宮外生活過,還沒有像書裏的英雄美人一樣轟轟烈烈地愛一場,還沒有……真正地活過,卻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