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猶如豔陽,闖入心房

夜色降臨在這座南方城市,初夏的晚風夾雜著白天的熱度,馬路上各色車輛呼嘯而過,其中還有拉動著汽笛的救護車。

軍區總院急診樓的門前,推車、氧氣等醫護裝備齊全,幾個身著白大褂醫生、護士在玻璃門外駐足張望,神色凝重。

不久,救護車呼嘯著衝入醫院,一個甩尾在急診樓前停下。一輛軍用越野緊跟其後,從車上下來一位穿著迷彩服防彈裝備的少校,還有一位滿臉油彩的下士。

救護車門打開,夏初率先從車上跳下來,她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將身負重傷的軍人從擔架抬上推車。傷員臉上的偽裝油彩已經全花了,身上的綠色迷彩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醫護人員不敢耽擱,推著他一路跑著把他送進急救室。

夏初身上的軍裝上染著鮮血,雪白的臉上也沾著血跡,她小跑著跟在推車旁,向心外科主任丁大夫報告傷員情況:“兩處中彈,其中一顆擊中左胸,很可能擊穿動脈,失血量非常大。”

丁主任點頭,拍拍夏初的肩膀:“辛苦了,今天的情況危急,值班的人手不夠,你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進來幫忙。”

夏初咬著嘴唇點頭:“沒有問題,我這就去換衣服。”

“要快。”

“是。”

手術室外,梁牧澤盯著“手術中”三個字的燈箱,薄唇抿在一起,眉頭緊皺。旁邊的下士肖騰卻沒他這麽鎮定,在手術室外麵不停走來走去,特種部隊專用皮靴在空**的走廊裏發出輕微的聲響,布滿了老繭雙手不停揉搓著,他擔心害怕的情緒**無疑。

隨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穿著常服的大校李政委穿過走廊跑到梁牧澤身邊,跟在他身後的是特種大隊一營指導員趙左。

李政委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焦急的問道:“怎麽樣了?”

梁牧澤對著大校敬禮,言簡意賅道:“兩槍,昏迷,在搶救。”

肖騰看見李政委,剛開口說話,眼淚就先掉了下來,“政委,班長他……”

“哭什麽哭!”梁牧澤低吼他,目光如炬。他的一個眼神兒,就生生讓肖騰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李政委拍拍肖騰的肩膀說:“沒事的沒事的,田勇這小子命大,從五層樓摔下來都沒事,還能活蹦亂跳的。”

趙左點頭,接著話茬說:“政委說的對,田勇肯定不會有事,不會的。”

趙左看著梁牧澤身上還未來得及脫下的裝備,歎氣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們在這守著就行了。”

梁牧澤搖頭拒絕,“其他人都走了嗎?”

趙左點頭:“嗯,已經在路上。”

特種大隊接到反恐任務,本市某商場被一群恐怖分子占領,在商場安放炸彈,並且挾持二十多名顧客做人質。特種大隊派出小分隊,由少校梁牧澤率領,負責拯救人質、緝拿恐怖分子。在任務執行過程中,班長田勇在營救人質時不幸負傷。

隨著救護車一起趕到醫院的夏初,是軍區總院的心外科實習醫生。下午她與同事交班後,路經這家商場,打算到超市置備日用品的她,因為一身綠軍裝不幸成為恐怖分子的首要人質。田勇身受槍傷後,就倒夏初眼前。

任務最終大獲全勝,擊斃歹徒四名,活捉三名。但是田勇身負重傷,一群鐵血戰士們紛紛紅了眼眶,大家一致要守著田勇,誰也不肯離開。梁牧澤隻好從軍區借人將他們送回大隊,並且嚴令誰若是擅自跟到醫院,就馬上脫了軍裝從特種大隊滾蛋。對於軍人來說,軍令如山,他們不得不從。

不停有護士從手術室裏進進出出,神色匆匆,肖騰越看越不安,終於忍不住的攔下其中一個護士焦急萬分的問:“護士護士,是不是需要輸血?抽我的抽的,我O型,萬能。”

護士驚訝的看著他。

肖騰著重的點頭:“真的,我血多著呢,要多少有多少,隻要把我班長救回來。”

“我們血庫血夠著呢,你別拉著我,趕緊鬆開。”護士甩開肖騰的牽製,一路小跑著離開。

肖騰看著手術室喃喃自語:“班長流了那麽多血,得吃多少肉和雞蛋才能補回來啊?”

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傷勢嚴重的田勇在鬼門關繞了一圈終於又回來。田勇被送往重症監護室,等一切安頓好,已經是淩晨三點左右。

這是一個血腥的夜晚,經過手術之後,夏初心中害怕已經平複了許多。軍醫大學念了七年,雖然穿著軍裝、參與過軍演、上過反恐課程,但從未真正的經曆過戰爭。第一次麵臨真槍實彈,也是第一次離死亡如此近。

田勇因為掩護人質撤退而被歹徒擊中左胸,鮮血噴湧而出,當那個如山一般的身影在她麵前轟然倒下時,她根本沒有多想的就衝了出去,她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為什麽可以那麽勇敢,現在想想卻有些後怕,沒有任何遮擋物的她簡直就是一個活靶子,歹徒隨便一槍都能送她走。

夏初換了衣服從手術室出來,又拐彎到重症監護室轉了一圈。在病房門口,看見了一個穿著迷彩的小夥子,此時正趴在門邊,透著門上玻璃往病房裏看,旁邊的長椅上坐著一位穿著夏季常服的大校。

這些就是剛剛救他們於危機之中的特種兵,為了保護大家而自己受傷,為了他人的安全而完全不顧自己安危,想到這裏,夏初忍不住的眼眶酸澀起來。

洗掉臉上油彩的肖騰看到了穿著白大褂的夏初,趕緊跑腿跑上前,對著夏初莊重的敬禮:“謝謝您救了我們班長。”

夏初一愣,趕緊搖頭擺著手說:“不不,是你們班長命大,是丁主任的功勞,不是我。”

年輕的戰士依然堅持道:“可是如果不是您的話,我們班長恐怕沒有命撐到醫院。”

這個時候,本來坐著的大校也起身走過來。夏初特別緊張,趕緊敬禮:“首長,我是醫生,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沒有醫生會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消逝。這是我的職責,就像你們,以保護群眾的生命為職責是一樣的。”

大校回禮,拉過夏初的手握住:“無論如何,我要代表特種大隊,感謝你!”

夏初有些局促的笑著:“那都是我應該做的。”

夏初在護士處轉了一圈,護士們還在喋喋不休的討論著什麽。無意間聽見她們說,曾經也有一位身受重傷被送進醫院的特種軍官,他當時傷的更重,除了身中兩槍之外,還有多處刀傷,左腿嚴重骨折。但是半個月之後,就活蹦亂跳的出院,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回特種大隊繼續做他的特種軍官,說的特別神乎。

“夏大夫,你笑什麽?不相信嗎?”小護士看著夏初,微微皺眉道。

夏初收起笑,認真的點了點頭,放下病曆一本正經的說:“我信。”

從護士站出來,剛一拐彎兒,就聽見一個沉沉的聲音:“你當年的傷可比田勇重多了,還多幾刀呢。”

夏初身子一頓,一顆心瞬間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捏了一下,有些透不過氣。她忍不住的回頭,看見兩位軍人站在窗前抽煙。仿佛察覺到有人出現,其中一位忽然轉身,一束並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掃過來。夏初認得那雙眸子,冷然,堅毅,桀驁不馴,不久前她被劫持時,是他,狙擊了挾持她的土匪。原來,“命更大”那位,就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田勇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後,特種大隊的大隊長董誌剛趕到醫院。梁牧澤、趙左和肖騰看見大隊長來了,趕緊站起來敬禮。

董誌剛也不回禮,劈頭蓋臉的把梁牧澤和趙左給罵了一通:“受傷這麽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想幹啥?反了吧你們?”

梁牧澤木著臉不吭聲,趙左隻好說:“大隊長,不是不通知您,我們怕……”

“怕什麽?要不是地方警察給我打電話,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兵身受重傷進了醫院,我就休息這一天你們都不讓我省心……”正說著,董誌剛忽然停下,苦著臉皺起眉頭,左手捂著心髒,直直的抽冷氣。

梁牧澤瞥了董誌剛一眼,木著聲音說:“為什麽不告訴你。”

“你給老子閉嘴。”董誌剛的臉煞白,但口氣還跟吃了槍藥一樣強硬。

李政委趕緊扶著董誌剛坐下:“醫生說什麽來著,不能提勁。手術已經做完了,醫生說隻要今晚不出問題,就絕對不會有事。”

董誌剛雙眼微眯,發出懾人的光,惡狠狠的說:“既然沒事怎麽不敢告訴我?現在是田勇沒事了,要是真有個好歹,我挨個關你們禁閉。還有你老李,別看咱倆一個級別,照關不誤!”

李政委人好脾氣好,和董誌剛搭班多年,知道他的爆脾氣,也就是過過嘴癮解解氣,所以從來不跟他計較,一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嘻嘻哈哈一笑而過。

一整晚上,夏初都沒有睡著。躺在值班室的小**,閉上眼睛就會出現下午被劫持的場景。怕傷,怕死,怕一命嗚呼。她終究是個平凡的人,縱是穿了多年的軍裝也不能讓她變成不畏懼生死的英雄。

天亮之後,夏初才離開醫院回家,路上順便買了個西瓜,抱在懷裏走進小區。

畢業前工作分配,夏初選了這座南方城市的軍區醫院。為此,還和疼愛她的父親冷戰了好久,她毅然決然的想要離開父母的庇護,最後她當然是成功了,可是她卻難過了好久。二十多年第一次獨自離家,生活中沒有母親的貼心關懷,沒有父親的霸道寵愛,她很不習慣,非常非常的想念他們。

初來乍到的夏初暫時借住在母親朋友的家,而顯然,這家太富貴了,和她這身軍裝非常不搭。進出小區的住戶、訪客都有名車開道,不是名車最起碼也是四個輪子的。她沒有名車,也沒有四個輪子,隻有兩隻腳。第一次來的時候,被物業保安攬住盤問了半天。去醫院實習之後,她每日穿著軍裝往返,清麗的麵容、紮著利落的馬尾、高挑纖瘦的身材,一身剪裁合體的綠軍裝,讓她成為小區裏一道最靚麗的風景線,再名貴的車子都沒有她引人注目。

夏初養了一隻高地折耳貓,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二喵”。恰好小區裏有家寵物寄養中心,專門為沒有時間照顧寵物的戶主們提供方便。夏初每天早晨上班,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偶爾還要值夜班,本來還擔心養了貓咪卻沒有時間照顧,發現這個寶地之後,她毫不猶豫的領了一隻小貓回來。

夏初到寵物中心接二喵,那個小家夥看到夏初後,趴在她腳邊蹭啊蹭,二喵的叫聲軟軟的、暖暖的,萌到骨頭裏一般動聽。它還很小,剛出生一個月多,身體小小胖胖的,走起路來屁股扭來扭去,頭頂和四個小爪子是淡黃色,其他地方像雪一樣白。

夏初輕輕抱起貓咪,摸著它的小腦袋,“二喵,想我沒有?”

“喵喵。”

二喵蹭著夏初的掌心,夏初點點它的小鼻子,將它放在西瓜上,抱著它們回家。臥在西瓜上的二喵威風極了,像船長似地,迎風而立。

這間公寓,在夏初住進來之前一直空置著,那個所謂的屋主幾乎不怎麽回來。可是仍然有鍾點工每個星期過來打掃屋子,確保屋主可以在任何時候回來小憩。

房子很好,隻是很冷清,沒有生氣。夏初在客廳的露台上養了幾盆綠色植物,因為她有輕微鼻敏感,所以她不養花隻養綠色植物。她還淘了張躺椅放在旁邊,在露台推拉門上掛了一串風鈴。剛到G市的時候還是春天,她經常在傍晚十分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吹著晚風,喝著明前龍井,耳邊是清清脆脆的風鈴聲響,遠處是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雖然工作很忙碌,可她還是能讓自己過得悠閑自在。

夏初回到家,先給二喵喂了糧食,回到廚房熟練的將西瓜切開,去皮,分成小三角放進水果盤子,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她拿好換洗的衣物,鑽進主臥的浴室,跳進大浴缸,美美的泡個精油澡。趕走疲憊,和仍然留在她腦海中那血腥慘烈的場麵……

雖然整棟房子隻有夏初在住,但是主客有別,所以夏初很自覺地住進次臥。如果不是二瞄趁她不注意溜進主臥,她也發現不了主臥衛生間那個大浴缸。這對她來說太有吸引力了,經不住**的她再三糾結之後,還是跳了進去,從此“萬劫不複”。反正這房子也沒人住,主人回來前,被她無償征用也沒什麽不妥,閑著也是浪費。毛主席說過,浪費是最大的可恥。她一向告誡自己,不能做個可恥之徒。

泡了近一個小時的熱水澡,擦幹頭發,拿出冰了一個小時的西瓜,水分還沒有流失,吃起來最爽口。順便又將爐子打開,小火慢慢熬著一鍋小米南瓜粥。

夏初從來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她不太會做飯,但是會按著自己的想法做些簡單的,有時間的話她會換著花樣喂飽自己的肚子。不讓自己腸胃受委屈,是一個醫生最基本原則。

受傷的田勇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傷口已經基本愈合,部隊派了通訊員在醫院照顧他,他女朋友得知他受傷的消息,在醫院的走廊裏哭了一個下午,來往的護士大夫都為之動容。軍人背後的女人是最偉大的,因為有可能在下一秒鍾,她的愛人就會為國捐軀,留給她的隻有無盡的痛苦。

周六一大早,軍區總院就湧進來一大幫子穿著常服的戰士,他們一個個皮膚黝黑、眼睛明亮,非常精神。他們高大威猛的樣子,讓醫院的小護士們的小臉紅撲撲的。

他們非常有紀律,走在醫院的走廊裏,依然排著整齊的隊伍,齊步走到田勇的病房。然而一推開病房門,立馬變了個人一樣,脫韁野馬般爭著擠著往裏衝,直到整個病房被他們填的滿滿的,一個個還興奮喊著叫著。

“班長呢?”一個小戰士首先意識到這個問題。

“班長那兒去了?”

“我那兒知道?班長……”

有幾個戰士從病房裏探出腦袋,對著走廊高大喊:“班長,班長……”

護士長在護士站聽見了動靜,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製止:“都喊什麽?這是醫院,肅靜懂不懂?”

病房裏一群血氣方剛的戰士們立馬安靜了,肖騰從人群裏擠出來,笑著問護士長:“您看見我們班長了嗎?我們想班長想瘋了,都有點兒激動,不過您放心,我們保證再也不大聲喧嘩,對不對同誌們?”

“對!”二十個小夥子底氣十足的扯著嗓子一起喊道。

“還喊!!”護士的臉色更黑,“我告訴你們,你們如果再大吼大叫的,我就向你們部隊投訴,管你們是不是特種大隊,吵到別的病人休息就是你們的不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肖騰忙拉低聲音,陪著笑臉說:“護士長,您別生氣,我們真的不會再大聲喧嘩了,真的。”

他身後的一群戰士們跟著他一起點頭表決心,嘴巴緊閉,一個字兒也不敢再說。

田勇一大早就在女朋友的陪同下出去溜圈,剛回來就看見一屋子大男人個個吃癟的表情,護士長站在門口,雙手環胸,一臉不樂意。

“喲都來了?怎麽了這是?”田勇看見這一群家夥,心裏挺開心,可是這眼前的狀況又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護士長轉頭看到田勇,歎口氣語重心長的說:“田班長,你回來了我也就不說什麽了,這一層全是重病員,你的兵大聲喧嘩吵到別人休息,這是不對的。”

田勇陪著笑說:“不好意思護士長,都是粗人,在部隊待習慣了,一張嘴就是大嗓門,實在不好意思,放心,他們誰要是再大喊大叫,隨您怎麽處置。”

護士長看了看一群人,扭頭離開。她人剛走,病房裏的人又興奮的蠢蠢欲動,但是被田勇一個眼神全嚇了回去。他們隻能壓著嗓門把田勇迎進房間,爭著搶著和田勇說話。看見田勇的女朋友,一口一個嫂子,叫的特別甜,叫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拎著暖瓶逃也似地從病房裏跑出來。

夏初拿著病曆到病房,看見一屋子綠軍裝,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一屋子人都扭著頭看她,同時被這麽多男人盯著她有點不好意思。輕咳一聲說:“今天感覺怎麽樣?”

夏初站在病床前,例行的問他身體情況,量體溫,測血壓。

“都好了,完全沒問題,夏大夫,我什麽時候能出院?”田勇這一個星期在病房裏待著,就連出去遛彎也有時間限製,整個人馬上就要發黴了一樣。

夏初瞥了他一眼:“傷口長好了嗎?”

田勇重重點頭:“好了,真的。”

“哦。”夏初點點頭。趁著田勇不注意,飛快的在他右肩傷口附近按了一下,不出意料,聽見田勇倒抽氣的聲音,整個眉頭緊緊皺著。

夏初笑著收拾著測量儀器:“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醫院住著吧。”

“哎哎夏大夫,”田勇叫住準備離開的夏初,“那您說,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在醫院待的我都能孵蛋了。”

夏初說:“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出院。”

田勇想哭,這話對他來說,就像“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一樣,是忽悠人的,不待足待夠,是不會讓你出來的。

肖騰忽然站起來,對著夏初立正敬禮:“夏大夫。”隨即轉身對大家說:“還記得嗎,那天在商場,就是這位大夫救了我們班長。”

“記得記得,您就是冒著子彈奮不顧身衝過來那位軍醫大夫。”一個小戰士衝到夏初麵前,生情並茂的說。

夏初皺眉,笑說,“你說的不是我,是堵槍口的黃繼光。”

戰士們紛紛笑了起來,可是對夏初依然有說不盡的感謝。齊刷刷的站起來,收起笑容,對著夏初敬禮,表情莊嚴而肅穆。一時間,夏初竟不知說什麽好,愣愣的看著一屋子軍人對著她敬禮。

“你們別這樣,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況且救人是醫生的職責所在,是你們班長上輩子積德,所以這輩子注定長壽。”

“您就是我們的恩人,是特種大隊的恩人,隻要您一句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絕不二話。”肖騰似是說出了他們的心聲,戰士們都重重的點頭,眼光灼熱而堅定。

人就是這樣,一旦走進了軍隊,整個人不覺中就會被帶進一種氛圍,鐵血、不屈服,珍惜戰友,珍惜生命卻可以為國捐軀,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可以不顧一切,戰友就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一樣不可拋棄。他們為軍人這個稱號而驕傲,國家也因為有這樣的軍人而自豪。

夏初是值夜班,本來早上8點就可以交班回家睡覺的,但是接她班的李大夫臨時有事,要晚一會兒才能過來。所以,她接替李大夫為田勇做例行檢查,卻被一屋子人喊“恩人”,並且盛情邀請她到他們特種大隊做客。

特種大隊,他們說到自己部隊的時候,眼裏放著濃鬱的光彩,胸膛也挺得更直,他們都以“特種兵”這個稱號而驕傲自豪。

交班後,脫下白大褂換上軍裝,白衣天使變成英姿颯爽的女軍人。夏初對著鏡子梳頭發的時候,看著身上的那抹綠色,覺得自己當初選擇軍人,是多麽讓她驕傲的一件事情。雖然,她還是一個沒有畢業的學員,肩膀上的軍銜也隻有一條橫杠沒有星星,可她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敬重的人群中的一份子。這個認知,讓她覺得熱血沸騰。

天氣越來越熱,室外的氣溫長期盤旋在35°以上,在外麵待一會兒,整個人仿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濕噠噠、黏黏的。夏初回到家後,二話不說直奔主衛。

水從花灑噴湧而出傾瀉在身上,夏初美美的衝涼,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兒。

然而後知後覺的她,竟然洗完澡才發現居然忘記拿換洗的衣服。她可以自我安慰家裏沒有別人嗎?夏初同學認為,就算家裏隻有她一個人,裸奔也是不好的。

還好,浴室裏有她上次落下的大浴巾,將頭發吹半幹後,夏初裹上浴巾大搖大擺的走出主衛,拉開主臥大門。

然後,在下一秒鍾……

“啊……啊……”夏初被驚嚇到的慘叫響徹每一個房間。盤在沙發一角的二喵被嚇得一個激靈,毛都豎起來,在“喵喵”聲中跳下沙發跑的遠遠的。

夏初拉緊身上的浴巾,身子躲在門後,隻留一個腦袋在外麵,她指著客廳的人,手不聽使喚的不停抖著,一臉驚恐,說話也結巴起來:“你……你是誰?你、你怎麽進……來的?”

坐在沙發上的人,對她的大喊大叫絲毫不動聲色,抓起茶幾上的鑰匙晃了晃。

夏初看見鑰匙,愣了幾秒,然後試探的問:“你該不會……梁牧澤?”

被稱作梁牧澤的男人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還好還好,不是怪叔叔,不是強盜,夏初自我安慰著,稍微放下心來,人也從門後挪了出來。夏初打量著那人,覺得有些眼熟,再仔細看著,赫然發現居然是他!那雙眼睛她記得,麵容和那天晚上在醫院走廊看到的嚴絲合縫的重合在一起。

這個世界,要不要這麽奇妙?要不要這麽不按理出牌?

她在這裏住了兩個月,沒有見過屋主一次,房間裏連張照片都舍不得擺放。當她以為那個所謂的屋主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心安理得的無償征用了主衛的大浴缸後,他卻出現了。還是在他救了她之後,在醫院一麵之緣之後……

相比於她的“驚嚇”,梁牧澤始終很平靜,緩緩開口:“夏初是吧?”疑問的語句,可卻是肯定的語氣。

“啊?”夏初趴在門邊愣愣的出神,隨即又點頭,“嗯。”

“你要不要,先換個衣服?”

“什麽?”夏初迷茫的睜著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灑下陰影。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仿佛剛剛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夏初低頭看了一眼,迅速跳起來逃似的衝進旁邊的臥室,隨著“嘭”的一聲巨響,房門被關上。

夏初把自己摔在**,頭埋在枕頭下,懊惱的要死,悔恨的要死。居然穿成這樣出現在他麵前,沒準他會以為自己是個行為**的女人。真是丟死人了!

夏初自小就嬌生慣養,母親蘭梓玉一直擔心她吃苦受委屈。夏初來G市前,蘭梓玉背著夏父,偷偷塞了一串兒鑰匙給她。

蘭梓玉有位舊時好友木敏,嫁到京城之後,兩人的往來就少了許多,偶爾聯係,當她得知夏初要去G市工作時,很是激動。她的兒子在G市當兵,當年也是說什麽都要走,怎麽也攔不住,狀況和如今的夏初很像。他們皇城根下的人家,護孩子護的厲害,怕自己兒子在南方受委屈,還給他準備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木敏說,她兒子常年在部隊,那房子一年到頭也住不了幾天,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給夏初住。

夏初在G市又舉目無親,剛剛走出校園薪資有限,醫院宿舍是她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現如今有套房子從天而降,不接受嗎?又不是傻子!於是夏初歡快的揣著鑰匙奔赴G市。

不是說常年空置嗎?為什麽她才住進來三個月不到,主人就出現了?還是在……那麽尷尬的情況下?

梁牧澤看見那個女人臉頰緋紅的從門口消失、摔門。她是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吧,所以才……裹成那樣。

梁牧澤環視了一下房間,如果沒有記錯,以前客廳中央沒有這塊價值不菲的地毯,窗簾也不是這個顏色,落地窗前也沒有植物和躺椅,桌子櫃子上也沒有這些“花花綠綠”的杯杯罐罐,更沒有這隻此時趴在茶幾上和他對視的小肥貓。不得不承認,這裏的確比以前溫馨了很多。以前這裏隻能算房子,現在,大約可以稱之為家了吧。

多年來,梁牧澤一直住在部隊的家屬樓,平時很少回來,隻有偶爾和領導來市裏開會的時候,才回來一趟。

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他就不同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會住,部隊都會分房子的,而且特種大隊在山溝溝裏,距市區還有近百公裏的路程,他怎麽可能每天來回?他是軍人,是來帶兵的,不是來享受生活的。

可是,拗不過他們家老太太,既然她要買,那就隨她好了,反正她也是圖個心裏安慰。他住不住是他問題,買不買是父母的心意。他一個人在外身邊無人照顧,如果父母覺得有了這房子就相當於給他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安了一個家,如果這樣可以讓他們放心,那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好了。

他多年在外,回京城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天在部隊,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女性,當他家老太太婉轉的告訴他,要他收留一個小姑娘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梁家二老等著盼著他結婚,看著別人家的白胖孫子眼紅的厲害,然而梁牧澤卻一點也不著急,每天窩在山溝溝裏,過著和尚一般的生活,朝夕相處的除了男人,還是男人。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歲月不留情,他已經28了,沒有女朋友,更別說結婚對象。父母多次和他商量相親,都被他否決了。理由總是,沒空。

木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梁牧澤沒空,她就把好姑娘給送上門,看梁牧澤還敢不敢拿沒空來搪塞她?!

自家老太太那些小心思梁牧澤一清二楚,既然拒絕不了,那就放任自流,反正他真的很忙,沒工夫和一個女人從相識到結婚,也沒有精力和一個女人共同撐起一個家。他把全部精力奉獻給了特種大隊,給新一代特種作戰注入新的血液。

夏初換了衣服,將已經幹透的頭發在頭頂鬆鬆的綰了一個發髻,在門後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深吸一口氣拉開房門、邁出房門。梁牧澤還是端坐在沙發上,聽到動靜,他偏眸朝她看過去。氛圍有些尷尬,夏初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夏初。”

“嗯?”夏初條件反射的應聲,梁牧澤叫她的名字叫的很自然,仿佛已是很熟悉的人一般。

“我們需要談一談。”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很有磁性,聲音不大,卻很有威嚴。

夏初乖乖點頭,“好。”

其實,她想說,有什麽可談的?我是房客你是房東,就當陌生人好了。難不成,你要收我的房租嗎?

“你住哪間房?”

“什麽?”夏初有些犯愣,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挺清楚了。

梁牧澤耐心的重複:“你住哪個房間?”

夏初指了指次臥:“這間。”

夏初忽然意識到他為什麽會這樣問,吞了吞口水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一直住這間房,剛剛……”夏初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難道要說,她隻是用了浴缸而已嗎?

“還有。”梁牧澤一隻手把二喵從茶幾上提起來。二喵的後背被拎著,四個小爪子無辜的垂在空中,一聲聲可憐兮兮的叫著。梁牧澤問道:“這是什麽?”

夏初看著他把二喵拎成那樣,心疼極了,伸過手想接過來,但是梁牧澤卻無動於衷,眼睛盯著夏初。

“它是我養的貓咪,你別那樣拎著,她會嚇壞的。”

梁牧澤扭過頭看二喵,它正以極度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梁牧澤並不討厭小動物,但是也沒有喜歡到哪兒去。

“我不反對你在家養貓,但是我不希望看見,”說著皺起眉頭,“它的糞便,或是毛毛。”

實在看不下去的夏初一把把二喵奪過來,撫著它的後背,聲音冷冷的說:“放心,它很幹淨,也很安靜,不會到處拉屎撒尿,也沒有跳蚤和病菌。”

梁牧澤挑挑眉毛不再說什麽,站起來從夏初麵前經過,走了兩步又停住,說:“浴室你可以繼續用,我不經常回來。”

夏初撫著二喵的手僵住了,臉頰“騰”的一下子紅起來。

夏初窩回房間,躺在**閉著眼睛淺眠,想以後該怎麽辦?那個人看起來就不是一副好相處的樣子。她後悔了,當初真不該貪圖一時的享樂,接下這房子的鑰匙。

當人即將麵臨一種未知環境時,心裏就會一直一直想著,會預想出千百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想對應的解決方法。會非常的惴惴不安,因為對未來沒有把握。

躺在**空想,時間不覺走向12點,肚子感覺空空的,她這才想起,自己連早飯都沒有吃。夏初起身下床,這個人貼在門板上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安靜極了。夏初不禁琢磨:他不吃飯嗎?部隊的三餐都很準時的,11點多就開飯,可是如今外麵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難不成等著我來做嗎?他好意思吃房客做的飯嗎?

夏初輕輕拉開一條門縫朝外麵看,客廳空空如也,餐桌上除了杯子沒有別的。莫非他出去了?

正當夏初心下剛剛起了一絲喜悅之時,卻看見梁牧澤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看書。那是她的躺椅,因為外麵溫度太高,幾天前剛被她從露台挪回房間。而她的愛貓,此時正臥在梁牧澤的腳上,隨著躺椅慢慢搖晃著,眯著眼睛,看起來享受的不得了。

夏初嫌棄的看著二喵,看見帥哥就往上蹭,真是一隻沒出息的喵!可是,梁牧澤剛還一副不喜歡二喵的樣子,現在它臥在他腳上,他竟然照單全收?!

夏初收起不滿,大方的開門走出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定,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道:“要吃飯嗎?”

梁牧澤拿開眼前的書,此時的他已經換下軍裝,隻穿了一件白色背心、深色長褲,背心勾勒出他胸前肌肉的完美線條,似乎是剛洗了澡,一股子淡淡的沐浴露清香。那是夏初買的沐浴露,她忽然覺得,氛圍好曖昧……

“好啊。”他看了夏初一會兒,說的的很理所當然。

好吧,夏初認了。人家是主人,她是寄人籬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做飯就當是補房租了。

冰箱裏有頭天燉的雞湯,還有一些掛麵。她將雞湯倒進鍋裏,加了水。水煮開將麵放進去,最簡單的雞湯麵。煮麵的過程中,她回身看了看客廳,梁牧澤輕晃著躺椅,手裏舉著一本內部出版的軍事文學,一副很放鬆享受的樣子。夏初很得意的笑了笑,她淘來的寶貝那可不是蓋得,保準每個人都喜歡。

夏初將做好的麵端出來放在餐桌上,有些不知所措。叫他什麽好呢?梁牧澤?好生硬,不太親切,可是牧澤……夏初覺得驟然一冷。她放棄了,隻是含糊的喊了一聲:“吃飯了。”

梁牧澤放下書站起來,在她對麵坐下,拿起筷子吃麵。剛吃了一口,停了一下,又吃了一口,抬起頭問夏初:“家裏沒有鹽嗎?”

“有啊,”夏初吹著熱氣,輕輕應了一聲,頭也不抬的繼續說:“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每人每天不能超過5克。”

梁牧澤眉頭皺了起來,可是沒有再說什麽,安靜的吃飯。

梁牧澤吃飯很快,一碗見底的時候,夏初才剛吃沒幾口。他抽了紙巾擦了擦嘴巴,很官方的說謝謝。接著又躺回躺椅,晃啊晃啊看書。

夏初像平常一樣細嚼慢咽的吃飯,收拾餐桌、碗筷。給二喵的飯盆裏倒了些貓食和牛奶,撫著它的小腦袋,幸福的看著它一點一點把盆子舔幹淨。

夏初習慣午飯後喝杯茶,她將電視櫃下麵放的茶床和精致的玻璃茶具搬出來,準備了一壺開水,就地坐在木地板上開始泡茶。茶是從家裏帶出來的第一茬明前龍井,時間充足的時候,她總會泡一壺好茶,點上熏香,安安靜靜的享受午後時光。

夏初將熱水倒入玻璃壺,一陣濃濃的茶香撲鼻而來,猶如站在天與地之間,周身萬物生靈,有潺潺的泉水,還有蔥鬱的茶樹。

她將第一遍茶水倒在在茶杯上,洗茶。將第二遍的茶倒進小小的玻璃杯中,放在一個小托盤上。

“要喝茶嗎?”

梁牧澤承認,茶的濃濃香氣真的很吸引他。她扭著頭問要不要喝茶,臉上的笑容很燦爛,還有一絲得意,那個笑容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那麽耀眼。他……被閃到了。

“嗯。”夏初點頭。

“嬰兒茶。”

夏初不得不多看他兩眼:“這也分得出來?”

梁牧澤還是一張撲克臉,淡淡的說:“我奶奶愛喝茶,喝龍井,小時候沒少跟著她蹭茶喝。”

龍井中的嬰兒茶,清明前3月的茶,是龍井中的極品,一茶難求。夏初從小生活的地方,離杭州比較近,地理優勢讓她多了些機會品嚐龍井。臨來之前,她偷偷塞了不少在皮箱裏。她曾想,如果老爸發現她攜茶潛逃,應該會抓狂的吧?可是,也應該會原諒她的吧。

仿佛一頓飯、一杯茶,讓他們之間的尷尬氣氛化解了不少,距離也拉進了不少,但是夏初還是沒能提著膽子、扯著臉麵,和梁牧澤商量,把她的躺椅還給她。

無奈,她隻能回房間睡午覺。她希望可以一睡到天亮,醒來後,那個冰山臉男人已經離開,而且最好永遠不再出現。

睡夢中的夏初聽到一陣一陣敲門聲,以為是做夢,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卻發現聲音依舊有節奏的響著。

“夏初?”

“嗯?”夏初閉著眼睛悶哼一聲,微微睜開眼睛,仍然聽到敲門的聲音。天色有些晚了,整個房間的光線暗淡了好多,夏初撐著床坐起來,揉揉眼睛聲音沙啞的問:“怎麽了?”

“晚上有事情嗎?”門外傳來梁牧澤的聲音,一貫的低沉,此時卻仿佛多了一份焦急。

夏初揉了揉頭發,伸著懶腰下床,打開房門倚在門邊說:“沒什麽事情,怎麽了?”

“那你能不能和我走一趟?”

夏初瞬間清醒,瞠目道:“去哪裏?”

拐騙、販賣,還有內髒……一瞬間她想到了好多,雙眼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人,半個身子躲在門板後。

“一個朋友的母親生病了,不肯去醫院,你能跟著我去看看嗎?”梁牧澤不計較她對他誤解的神色和說話口氣,聲音也不再是那種冰冷的音調。

夏初知道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等我換件衣服。”

梁牧澤沒有告訴她病人什麽情況,她隻能將家裏的急救箱背出來,裏麵放著一些簡單工具和日常藥品。

車子駛出城區,上了高速。夏初努力盯著窗外,試圖在天沒有黑透前多看一些景色。看樣子,他們要去的地方還是挺遠的。生病為什麽不去醫院呢?她擔心他們在路上耽擱時間,會耽誤醫治良機。更何況她又不了解是什麽病症,能不能治還不好說。

他們到達那個小村子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在一戶很普通的小院子前停車,梁牧澤停下了車就往院子裏跑,夏初背著藥箱跟在後麵。迎麵過來一位20歲左右的年輕姑娘,說著夏初聽不懂的客家話,梁牧澤聽著她說話,眉心越蹙越緊。

“她有什麽症狀?”夏初問。

姑娘的客家話她聽不懂,梁牧澤很自覺地給她當翻譯:“發燒,嘔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

夏初繼續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來喊她起床的時候,她說累,要再睡。後來又吐,身上發燙。”

夏初說:“沒什麽大問題,大概吃了不消化的東西,再加上受了風寒,倒是她的心髒不好,血壓也高,如果哪天犯了病,那才是麻煩。”

“那怎麽辦?”梁牧澤追問。

“她生活的地方這麽偏僻,若犯了病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輕者留下後遺症或者導致並發症,重者可能就……”夏初沒有繼續說下去,隔著昏暗的燈光看著梁牧澤,想必他也能猜到。

梁牧澤走到床邊坐下,凝視著老人的臉。在燈光的暗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夏初想,他一定是很難過,他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無助蕭索。

梁牧澤說小姑娘的名字叫做黎兒,夏初試著和黎兒溝通,可是黎兒隻是搖頭,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看得出,黎兒並非老人家的親人,最起碼不是兒女,更像是被請來照顧她看護。這間小院子隻住著她們兩個,那麽老人家的兒女呢?為什麽梁牧澤這個外人都趕過來了,可是她的兒女們卻遲遲不現身?

梁牧澤說,他朋友的母親病了。他的朋友,是不是也是軍人?而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經……所以他擔起了照顧老人家的責任?

再看梁牧澤,一瞬間,她覺得很感動,眼眶泛酸。為老人的堅強,也為梁牧澤的善良。

夏初開了一張藥單,梁牧澤拿著藥單開車到附近的縣城去買藥,夏初就和黎兒一起坐在床邊守著老人家。夏初準備一盆水,用毛巾擦拭老人的雙手和雙腳,幫助老人物理降溫,黎兒見狀,立刻上來幫忙。夏初又倒了一碗水,用棉簽蘸著水潤濕老人家的雙唇,飯可以不吃,但是水一定要喝,尤其是在她一直發燒的情況下,長時間不進水會導致病情更嚴重。

梁牧澤很快趕了回來,夏初給她輸了兩袋生理鹽水,讓她吃了藥,等到她的熱度漸漸退下,他們兩個才開始往回趕。迎著初升的太陽,一路行駛。

車子進了市區,在一個路口停下,梁牧澤下車買了早餐,交給夏初:“把這些吃了,我送你回醫院。”

副駕駛位上夏初接過早點,微笑著說謝謝。

車子繼續向前開,認真開車的梁牧澤忽然對夏初說:“謝謝你。”

夏初知道他指的什麽,將口中的豆漿咽下,“沒什麽,我本來就是醫生,這是我應該做的。隻是,她一定要住在那裏嗎?她的身體狀態不是很好。”

他說的是那個小姑娘?這麽說來,她的推斷很可能百分之八十是正確。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梁牧澤不肯提提起的傷痛,所以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G市應該有到那個縣城的公共汽車,以後我每個月過去一趟,給老人家做些簡單的檢查。”夏初說的是真心話,老人家孤苦無依的樣子,讓她很難過。

“夏初,謝謝你。”說這句話得時候,梁牧澤偏頭注視著她的眼睛,目光灼熱,是真心實意的感謝。

夏初被他盯得有些臉紅,低頭咬著吸管,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隻是,想盡一份力。”

夏初被那個眼神盯得精神恍惚,在醫院外下車,看著他的車子離開後,她才意識到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她這一身行頭,T恤加牛仔褲、一雙人字涼拖,隻有身後背著的藥箱看起來比較像醫生。

夏初懊惱的恨不得撞牆:“你這個花癡女,人家看了你一眼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如果對你笑一笑,豈不是把你賣了還要幫著人家數錢?”

夏初硬著頭皮走進醫院,低著頭溜著牆根一路小跑,希望不要被領導們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她可不想實習沒結束就被開回家。

夏初一路衝刺到辦公室,套上白大褂,能遮多少遮多少。可是腳上還有一雙鞋子遮不了,她打算偷偷溜回值班室,找雙鞋子先應付著,結果一出門就撞上丁主任。

丁主任被撞得哎呦叫,看清是夏初後,馬上笑眯眯的說:“夏初啊,怎麽急匆匆的?”

夏初恨不得把兩隻腳藏在身後,硬生生扯出一個笑容說:“丁主任,您來了。”

丁主任看著她,關切的問:“怎麽黑眼圈這麽重?沒有睡好?”

“嗬嗬,是啊。”夏初繼續陪著笑說。

丁主任說:“這可不好,女孩子要保持好皮膚睡眠最重要。”

“嗯嗯,您說的是,我記著了。”

丁主任苦口婆心的繼續說著,夏初站在辦公室裏焦躁不安,生怕被她看見腳上的粉色夾腳小涼拖。

“小夏,你急著上廁所嗎?”

夏初一愣,“啊?對,丁主任,我想拉肚子,我先去趟衛生間啊。”

說完,一溜煙消失在門口。恍惚中,她好像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小夏,方向錯了,衛生間在這邊……”

她滿心希望,值班室裏或許會有哪個大夫多出的鞋子,可以救救急。但是事實卻是,除了拖鞋沒別的。正當她著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兜裏的電話響了,夏初有些心急的接通,隨便應付了一聲:“哪位?”

“夏初。”

夏初驚訝的直起身子:“梁牧澤?你怎麽有我的電話?”

什麽叫天籟之音?什麽叫雪中送炭?什麽叫知恩圖報?什麽叫好人有好報!這一瞬間,夏初真的覺得自己積德了,一頓飯、一壺茶、一個病人,讓她積大德了。

梁牧澤順著夏初給的地址,直接把衣服送到值班室。夏初打開袋子,看見了軍裝,還有鞋子,竟然還有絲襪。

看見絲襪,她整個人傻了。他幫她拿衣服,是不是她的衣服都被他看光光?內衣**?她整個人瞬間就淩亂了,雖然她應該對他說謝謝的,但是她現在想說的隻有一句,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可是看他的表情沒有一丁點兒的別扭,她還能怎麽說?難道要問:你是不是看光光了人家的bra和小褲褲?

每日早上例行的查房,夏初跟在一行大夫之後挨個巡視病房。

為首的丁主任是位非常能聊天的醫生,和每床病號都很有話說,笑嗬嗬的拉著家常,詢問身體狀況。夏初搭不上話,隻能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聽著。夏初給大家留下一個很統一的印象:這個小姑娘很乖巧,不愛說話,笑的樣子很好看。

後來,比較熟了一點,開始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或者阿姨,打聽著夏初多大年紀啦、有沒有男朋友啊之類的,大家特別熱心的張羅著要給夏初介紹男朋友。

夏初一直推拖說自己年紀小,不急著找男朋友。可是大家熱心高漲,生怕她變成滯銷剩女一樣。

“人家小夏興許是有男朋友了,隻是不好意思說而已。”丁主任看著夏初一臉尷尬,想推拖卻又怕傷了人家的熱心的樣子,就幫著說句話,替她解圍。

其實,丁主任也覺得這姑娘不錯,認真,肯吃苦,不像時下的小姑娘,給點兒活就推三阻四的不想去。而且夏初是名牌軍醫大的博士,各項工作上手很快,手腳利索。

出了病房,丁主任問:“小夏,喜歡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嗎?”

夏初頓了頓步子說:“丁主任,您想說什麽?”

“哦,沒什麽,就是,我兒子啊,他今年大二,他……”

夏初整個人已經驚在原地,眼裏閃爍著不可思議。

“算了算了,沒事,走吧。”丁主任有些失落,可也不怨人家,她博士都要畢業了,自己兒子卻剛剛大二,這年齡差的確有些誇張。

下一個病房裏住的就是田勇。他因為傷勢重,而且是執行任務時候英勇受傷,軍區特地給他安排了一個單間病房,便於靜養。

夏初以為,梁牧澤已經離開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

丁主任看到梁牧澤,高興的打起招呼:“呦,這不是小梁嗎?來看田勇啊。”

“我來送點兒東西,順便看看田勇。”梁牧澤看了看丁主任身後的夏初,她一直低著頭,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

梁牧澤淺笑,沒有說話。其實說他淺笑真的很勉強,隻是嘴角往上稍抬一下,麵部表情和眼神還是一貫的冷峻。丁主任可能是已經習慣他麵癱的樣子,也不計較,轉身對夏初說:“小夏,你應該聽說過吧,之前有位傷的比田勇還重的人,就是他,”她指著梁牧澤,“你看,他現在多精神呐,特種大隊的營長呢。”

夏初對著梁牧澤敬了個軍禮,朗聲道:“首長,久仰大名。”

梁牧澤挑眉,眼中快速閃過一絲什麽,夏初沒有看清楚,跟著就聽到他用那低沉有磁性的聲音說:“我們認識。”

丁主任有些吃驚:“是嗎?你們認識啊?小夏,沒聽你提前過啊,既然認識幹嘛這麽客氣,還敬禮啊?”

夏初整個臉耷拉下來,很是沒麵子,想從地上扒個地縫鑽進去。她有些無措,翻著手上的病曆表,努力用平靜的說:“隻是見過麵而已。”

丁主任笑的很曖昧:“夏初可是我們醫院的一朵花啊,多少醫生想跟她多接觸接觸,她總是退避三舍,行啊小梁,別看你不常來醫院,但是你效率很高嘛。”她理所當然的以為,是因為田勇住了院,他們兩個才認識的。

梁牧澤不說話,不反駁也不承認,搞得夏初很被動,在心裏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夏初咬了咬下唇:“丁主任,我們還是先給田勇檢查吧。”

“哦對,你看,見到小梁太高興了,把正事都給忘了。怎麽樣小夥子?傷口還疼嗎?你可要多向你們營長學習啊。” 丁主任以為夏初是不好意思,所以也不再追問什麽,畢竟還是個未畢業的小姑娘,臉皮薄。

夏初歎氣,狠狠瞪了梁牧澤一眼。他卻隻是聳聳肩,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是啊,他多久才來一趟醫院啊,但是她每天都要麵對這些人的。醫院的女人多,八卦就特別多,軍醫怎麽了?軍醫裏也有女人,也有很能八卦的物種。

檢查完田勇,夏初和丁主任準備離開,梁牧澤也跟著一起走。因為田勇的病房是他們查房的最後一間,所以丁主任“做了一次好人”,熱心的讓夏初送送梁牧澤。

夏初不怎麽樂意,但是如果推脫不去,就顯得兩個人的關係更不正常了。

兩個人一路無話的到停車場,夏初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太陽太大,她不得不眯起雙眼,顯得有些不耐煩。看見梁牧澤上車之後,馬上轉身離開,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本來對他有些改觀的,可現在一切又歸為零了。不!是負!

一上午都很忙,快到中午的時候,才稍稍閑了下來。隔壁科室的實習生蕭蕭過來找夏初討論“中午吃什麽”這個高深莫測的問題。

一個清亮的女聲打破她們的討論,夏初越過蕭蕭看見依偎在門框上的女人,身材高挑,柳葉細眉,一雙美眸柔波流轉,耀眼的波浪長發披在肩上。

“醫生姐姐,我渾身不舒服。”女人繼續笑著邁進辦公室。

蕭蕭覺得很奇怪,既然渾身不舒服,為什麽還笑的這麽開心?醫生姐姐?看年齡肯定比夏初老,還管人家叫姐姐。

“渾身不舒服啊?行,脫衣服吧,我給你檢查,要全脫哦。”

夏初的話更是嚇到了蕭蕭,她不禁詫異,這還是那個溫婉的夏初嗎?

“討厭。什麽時候下班?”女人嬌嗔一聲,在夏初對麵的凳子上坐下。

夏初答道:“快了,你怎麽來了?”

蕭蕭有些驚訝,“你們認識啊?”

夏初笑著說:“嗯,朋友,剛是我們開玩笑的,蕭蕭你不要介意哦。”

蕭蕭點頭,怪不得呢,是好朋友啊!於是笑了笑,“那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一會兒就不叫你吃飯了,我回去和她們繼續商量吃什麽。”

“好。”夏初眼睛彎彎的對她笑。

“再見,醫生姐姐。”米穀對著蕭蕭揮手。蕭蕭聽見管她叫姐姐,眼角抽了一下,快速閃身離開。

夏初起身給米穀倒水,一邊上火:“你看你把人家嚇得,這麽一大齡女青年,管人家實習生叫姐姐。”

米穀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開個玩笑嘛,不用當真。”

“怎麽有空過來啊?”

“想你了唄,忍不住思念我就跑過來了。”米穀在G市隔壁的S市電視台做記者,大忙人一個,經常到處出差,夏初已經習慣幾個月見她一次的頻率。

夏初看了看時間,脫下白大褂,“走,吃飯去。”

“吃什麽?”米穀很興奮,摩拳擦掌的樣子。

“餐廳啊,”夏初理所應當的說道:“大鍋飯,我隻是一個小小實習醫生,一個月拿不了幾個錢。”

米穀特鄙視的看著她,但是無言以對。她們沒有去餐廳,而是到醫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館子,做的菜很地道,並且環境很幹淨,價格也比較公道。點的菜陸陸續續端上來,兩個人開動筷子,大快朵頤。

米穀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夏初的碗裏,問道:“你那個房東,出現了嗎?”

夏初立刻咳嗽起來,竟然咳出一節魚刺。

米穀倒了杯水,並拍著夏初的背,給她順氣,“多大人了,吃魚也能卡著喉嚨,我就問你見著房東沒有,至於這麽激動嗎?”

夏初說:“我正吃魚呢,你就問我那麽尖刻的話題。”

“喂,這個話題不尖刻吧?除非,”米穀眉毛一挑,眼神裏閃出別樣的光彩,“除非你們兩個有奸情!”

“噗……”

夏初一口水噴了出來,恰如其分的噴了米穀一臉。她立刻拿起紙巾,一副好笑又不能笑的表情,說不是故意的,說純屬意外。

米穀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說了一個詞:“人心叵測。”

“一夜沒睡啊,那你困嗎?”

夏初說:“當然困了,可我要上班又不敢明著打哈欠,你知道要把哈欠忍回去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嗎?”

米穀明白,所以點頭表示同情。

“我算是幫了他的忙對吧?他偷看我內衣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我當時的表情已經表明立場要裝作不認識的,可是他怎麽能說我們認識?”說起這個,夏初就有些忿忿不平。

米穀說:“認識也是事實啊,有什麽不能說的?”

“人言可畏好不好!尤其是醫院,那麽多護士整日無事就會八卦。不認識還好,萬一哪一天被人知道了我住在他家,更是有嘴也說不清。”

米穀想了想,說道:“就算他們不知道你們認識,讓他們知道了你住在他家,難道就沒人八卦了嗎?”

夏初一愣:“這……”

“這種事情是藏不住的,早讓他們知道說不定還能省點兒麻煩呢,沒準人家也是怕以後不好解釋,才承認你們認識的。”

聽米穀這樣說,夏初覺得也挺有道理的。夏初也不喜歡麻煩,她覺得有些事情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米穀常說她精神分裂,因為她總是對小事情避之不及,而對大事情卻能紋絲兒不動、臨危不亂,不知道躲是幹嘛使的。

話雖然這麽說,夏初還是覺得不妥,愁眉苦臉的歎著氣說:“丁主任的話說的那麽曖昧,他幹嘛不反駁?他一轉臉拍拍屁股走了,我還要在醫院混下去的。”

米穀笑嘻嘻的夾了一塊茄子說:“沒準,人家對你有意思呢。”

“不可能,昨天才見著麵,還真相信一見鍾情啊?他就冰山,麵癱,整個一無表情生物。連謝謝都說的很沒有誠意,和說‘吃了嗎’是一個腔調。”夏初撇撇嘴,對她有意思,這個猜想完全不成立。

夏初七八歲時在少年宮一起學跳舞,認識了與她同歲的米穀,她們一起上鋼琴課、書法班,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都是開朗的性格,不同的是夏初有些慢熱,而米穀和陌生人也能毫無負擔的相處。雖然她們一直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但是這並能阻礙她們的友情,多年來,她們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夏初上學很早,本碩博連讀用了十年時間,如今也才二十六歲,米穀本科畢業後,到S市電視台做了記者,如今已經是資深記者編輯。

夏初背井離鄉選擇G軍區總院,這多少和米穀有關,畢竟和別的地方比起來,這裏還有一個好朋友,雖然不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也能時常見一麵。

米穀這次是出差路過G市,在G市隻能停留中午這一會兒時間,米穀踩著時間點兒跑出來和夏初吃了一頓歡樂的午飯,之後又匆匆的趕回去和大隊人馬匯合。

從本科一直到博士,十年來的朝夕相處,讓夏初和同學們分外痛恨離別,個個都痛哭流涕,灑淚的樣子豪邁之極。軍校不像其他高校那麽閑散,他們每日從早操開始到晚自習結束,整日整日的泡在一起,深厚的感情慢慢建立起來。如今分別在即,大家將奔赴不同軍區,那種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麵得可能性,狠狠刺激著他們的淚腺。

夏初一直是眾多男生的夢中情人、心中偶像。她漂亮、善良,且成績優秀,家世優越,很多人喜歡她,卻不敢向她表明心跡,大家皆認為她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在一起住了多年的室友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她一直沒有男朋友,後來才發現,喜歡她的人都是遠遠的看著,偶爾獻點殷勤,不敢輕易出手。

直到散夥飯,同學院的男生們喝了酒壯了膽子,集體表達了對夏初那純純的愛慕之心,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馬上就要分別,有些話再不說這輩子就沒機會了。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有女朋友了,對夏初隻是單純的欣賞。

當天晚上,是他們留宿學校的最後一個晚上,學校不再拿軍紀要求他們,給他們在校園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瘋狂的機會。

對麵寢室的男生們對著女寢喊話,喊某某我喜歡你很多年了,或者喊某某你和男朋友分手吧我們更合適,鬧騰了一整夜。甚至整個寢室樓開始大合唱,唱灰姑娘,唱她的媽媽不愛我,唱愛我別走,唱等你愛我……

那些輕狂的時光一去不複返,離開這裏,他們就是軍中救死扶傷的醫生,是國家未來的希望,責任與重擔將會洗去他們的張揚,變得喜怒不行於色,變得沉默圓滑,甚至世故,校園裏的青蔥張狂徹底消失。所以他們傷感,為離別,也為無法重來的過去。

夏初回N市這一段時間,正趕上她的父親夏光遠出國。她當初自作主張的選擇了遠離N市的G軍區總院,極力反抗父母的阻攔。

從小到大,她都是父母親朋眼中的乖乖女,有優秀的成績和文靜的性格。夏光遠是N軍區的副司令,夏初在軍區大院長大,生活環境導致她免不了和別人家的孩子相比較。為了父母的麵子,夏初竭盡全力讓自己做到最好,不給他們丟臉。

二十多年來,夏初一直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生怕做的不夠好,讓父母沒有麵子。其實,她的父母從沒要求過她必須多麽多麽優秀,但是,她也愛麵子,會給自己壓力,身為一個將軍的女兒,不能被別人比下去,最起碼不能被拉的太遠。

夏初以為自己離開還沒有得到父親的原諒,所以她回來了,父親卻出國了。母親蘭梓玉怕夏初多想,一直重複著說這是上麵下的命令,趕巧了。

是啊,趕巧了,連她穿博士服的樣子都沒有看到,更沒有看到她被授予少校軍銜那光榮的一刻,真的是趕巧了。夏初這麽想著,安慰自己。

回來這些日子,蘭梓玉每天換著花樣給夏初做好吃的,擔心她一個人在外吃不好,會受委屈,湊著這一個星期好好補補。臨走前,夏初明顯覺得腰身粗壯了好多。

夏初跟母親講了醫院的見聞,講停屍房的離奇事件,講命懸一線、身負重傷的戰士,講到後來,蘭梓玉狠狠握住她的手,說什麽也不要她再回去。夏初後悔說了那些,為了緩解母親的情緒,開始講在醫院聽來的各路八卦,甚至講那個身中兩刀、兩槍,腿骨骨折的起死回生事件。

“是不是牧澤?”蘭梓玉雙眸炯炯有神的看著夏初。

“嘎?”夏初一愣怔,開始反省自己說的是不是有點兒多?

蘭梓清清嗓子說:“你木阿姨都告訴我了,牧澤當年受了重傷,就和你剛剛描述的一樣,和他一起執行任務的同誌好幾個都當場犧牲了。”

夏初說:“哦,您都知道啊,那就不講這個,我再想想別的。”

蘭梓玉趕忙阻攔說:“別換啊,我就愛聽這個。”

夏初說:“您都知道了,我還有什麽可講的?”

蘭梓玉笑著說:“我想聽你說。”

夏初看見蘭梓玉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心想完了,老媽肯定是誤會了。夏初裝作無事的聳了聳肩:“說完了,我就知道這麽多。”

蘭梓玉往夏初身邊靠了靠,小聲打聽:“你見著牧澤了嗎?

“嗯。”夏初啃著西瓜點頭。

蘭梓玉更激動了,“他怎麽樣?”

夏初往旁邊撤了撤身子,拉開她們之間的距離,“人樣啊,媽你千萬別往那兒想,我在G市兩個多月,就見了他……”夏初掰著指頭算了一下,“四次,有三次還是在醫院。”

蘭梓玉趕緊追問:“醫院?他生病了?”

夏初撇撇嘴巴:“沒有,他的兵受傷了。”

“唉,”蘭梓玉歎著氣,“特種兵是好,就是太危險,整天執行什麽特殊任務,一個不小心就得把命賠上,你說,他們家怎麽就同意他去特種部隊了呢?”

夏初抱著電腦不接話,蘭梓玉探身過來看著:“幹嘛呢?”

聽聞此,蘭梓玉臉色馬上變了,眼中瞬時升起一層霧氣,“幹嗎走這麽急?你爸過兩天就回來了。”

“醫院想讓我盡早入職,早點兒安頓下來不好嗎?你們也放心了。”夏初嬉笑著摟住老媽的脖子,在她肩上蹭啊蹭,“媽咪,人家好愛你哦。”

蘭梓玉被她喊得發笑,推開她的腦袋說:“多大人了,還撒嬌,反正你要走我也攔不住,我去給你收拾東西。”

“不用收拾啦,就這個小箱子,拉著走就行。”夏初拉住蘭梓玉的手晃著。

“家裏東西多,挑幾樣你愛吃的帶著,再給你裝幾盒茶葉,以後你就要自己掙錢自己花了,就你那兒點兒工資,想吃什麽肯定不舍得買。”

夏初從**爬起來,跪在**抱住蘭梓玉,小聲哼唧著說:“媽,我不想走了。”

蘭梓玉瞬間喜上眉梢,指著電腦說:“趕緊給你那機票取消了,明天我就找人把你在G市的東西運回來,去軍區醫院行不行?我這就給你爸打電話,他肯定特高興。”

這一刻,夏初才清楚的發覺,自己為了所謂的自由狠心離開這個世界最愛自己的兩個人,是多麽不孝順的行為,她隻是小聲感歎一下,就能把自己老媽高興成這個樣子,可見,她的離去有多麽讓他們傷心。

“媽,我……”

夏初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蘭梓玉臉上的笑容垮掉,扔了電話坐在床邊,聲音中夾著哭腔,“我就知道,就知道。走吧,反正我們兩個老了,也攔不住你,什麽時候你累了、倦了,就回來,就算你不幹活在家吃閑飯,我們也養得起。”

夏初再也忍不住眼淚,趴在蘭梓玉的肩膀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