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次讓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愛的人。

許諾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

她興衝衝去白城找爸爸,結果爸爸指著個陌生的嬰兒,告訴她:“阿諾,這是你弟弟。”

她是獨生,媽媽隻生了她一個。

一刹那,什麽都變了。

那一年,許諾隻有十歲。

她爸爸許淮安在離老家小春城好幾個省份的白城做生意,做得不錯,就是太忙,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許諾這次是搭林叔的順風車過去的,她要去陪爸爸過年。小丫頭沒出過什麽遠門,天天盼著,數著日子終於熬到了。車一開過來,她就迫不及待地鑽進去,衝媽媽喊再見。

蘭清秋哭笑不得,追了幾步,直到再也看不到車。

許家夫婦這樣分開的狀態好幾年了。夫妻倆以前都是公務員,後來許淮安辭了公職去白城創業。一開始生意時好時壞,蘭清秋的工資要補貼家用。現在好了,許淮安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提過一家人去白城,蘭清秋考慮過,就是舍不得工作,她是窮過來的,怕丈夫生意失敗了,起碼有個退路。

許諾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覺得一家人老是分開不好。以前爸爸還經常回家,這兩年生意做大了,連過年都不回來。她趴在玻璃前,看著外麵一閃而過的風景,想見爸爸了,要叫他回家,媽媽可想他了。

最初的興奮勁過去,上了高速,許諾不自覺地睡過去。

再醒來,已經到白城,車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滿目的世界。許諾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爸爸在這裏呢,她一年沒見到他,很想他又怕他變了,這感覺很微妙,正想著,就看到許淮安站在路旁。

“爸爸!”許諾探出頭,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阿諾!”許淮安也很高興。

許淮安今年三十七,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穿著簡潔的西褲夾克,一點兒都不顯老。他相貌一般,隻算周正,但他早過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紀,事業有成,成熟大氣,舉手投足就散發著歲月沉澱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過撲過來的女兒:“阿諾長高了!”

跟老友道了謝,許淮安笑眯眯地牽著許諾回去。

父女倆雖不常見麵,感情卻是不錯。許諾存了大半年的思念,這會兒打開話匣子,說個沒完,大部分是控訴他不回家。許淮安聽著,答應會好好陪她,又說:“坐車累了吧,今天先不帶你玩,爸爸做飯給你吃。”

許淮安廚藝不錯,早年他沒到白城發展,也是疼老婆的模範老公。

情人節送花紀念日送禮物,家務搶著幹,他和蘭清秋是出了名的恩愛。

許諾好奇地在房裏晃悠,房子很大,裝修得也溫馨,但她總感覺好像不止爸爸一個人住,剛才她換拖鞋看到有雙女士拖鞋。不過她沒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廚房的香味吸引了。

許淮安係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許諾覺得好久沒見到爸爸這樣,她想起獨自過年的媽媽,有些傷感:“可惜媽媽不在,爸爸,我們勸媽媽辭了工作,來找你吧。”

“再說吧。”許淮安心不在焉地應著。

做好飯菜,許淮安剛給許諾夾了塊糖醋排骨,門鈴響了,沒等人去開,就傳來轉鑰匙的聲音。許淮安臉色一變,衝了過去,但門外的人已進來,是個打扮得很時尚的年輕女人,推著輛嬰兒車。

許淮安低聲說:“你怎麽來了,我不是叫你避一避?”他說著就把她往外推,女人冷冷道:“我怎麽不能來,這是我家。”

“亂說什麽!”許淮安低吼著,不安地回頭看許諾,又去推她。

女人站著不動:“許淮安,你可以不讓我進來,但也不讓你兒子進門嗎?”她聲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夠房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許淮安不動了,女子推著嬰兒車進來。她似乎對這裏極為熟悉,脫了大衣掛好,裏麵穿著身鑲珍珠的羊毛連衣裙,身材窈窕,妝容精致,抱起嬰兒車裏的孩子,看到許諾,甚至微微笑了起來:“你就是阿諾吧?”口氣平淡自如,仿若她就是女主人。

許諾已經傻掉了,拿著筷子呆在原地,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從女人進門那刹那,許諾就傻了,害怕擔憂,全是可怕的想法。她求救地望向爸爸,隻要爸爸一句話,她還是相信他的。可許淮安令她失望了,他指著女人懷裏的嬰兒,說:“阿諾,這是你弟弟。”

轟的一聲,五雷轟頂,許諾覺得心髒被人捏住,被慢慢碾碎,痛得她說不出話來,隻想哭。

第一次讓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愛的人。原來有的痛真的會讓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爸爸,無所不能的爸爸令她失望了,這一刻,許諾有多愛他,就有多恨她。

他還能鎮定自若地坐在她麵前:“先吃飯吧。”

其實小春城早有爸爸在白城有人的流言,但許諾從不相信。

爸爸是多偉岸正直的人,他很愛她,也很愛媽媽。以前她和媽媽來白城找他,他會把她托給朋友,帶媽媽四處玩,說不要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他們相親相愛,和那些隨便湊在一起將就一輩子的人不一樣,可現在爸爸指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嬰兒說這是她弟弟。

直到多年後,許諾仍記得那頓飯,嬰兒被抱到臥室,對麵的人像尋常夫妻坐著吃飯,女人自然而然地為爸爸夾菜,沒有一絲尷尬。倒是許諾,像闖進了別人的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兒,覺得自己才是外人,那三人才是一家人。

許諾該大吵大鬧,可說白了,她就是個被寵大的孩子,除了哭,什麽都不會。

她被嚇傻了,拿著筷子,視線模糊,隻覺得好冷。這種冷從女人自信的笑容,對麵默契的男女,陌生的房間散發出來,冷意像看不見的海水漫過來,一點一點浸透她的身體,冷得她控製不住地哆嗦,全身都在顫抖。

許淮安過來安撫她:“阿諾,阿諾。”

許諾抬頭,滿臉的淚水,她哽咽著:“我想回家。”

她連叫他爸爸都不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