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太需要,需要一個人溫暖她的黑夜。

典型的莫铖式追求方式又出現了。

再一次出現在生活裏的白玫瑰,提醒著許諾,莫铖回來了,他重新來到她身邊。

他還是很會做人,並不大張旗鼓。

許諾現在在一家裝修設計公司當室內設計師,被客戶刁難,他一句話就解決了,她擔心找不到客戶,莫铖隨便介紹了幾個,都是公司平時當佛祖供著的大客戶,主管高興得不行,對她笑的次數,一年笑得都沒有這一個月多。

有錢人做事多容易啊,她這麽久的努力,抵不過別人幾句話的功夫。要放在過去,許諾會覺得不平,現在她已經學會看淡,這是個大浪淘沙的世界,她隻是微小的一粒,她無力抗爭。

許諾彷徨的是,莫铖來了。

當莫铖的大衣落在肩上,他抱著她時,許諾冷了太久的心還是被暖到了。

她想到阿公,也是在這樣一個她快絕望的時刻,帶她離開。當莫铖背著高燒的她在雪地艱難行走,她醒來第一眼看到他趴在身邊,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疲倦,許諾的心還是疼了,她想到這是莫铖,他們曾真摯地愛過。

莫铖多麽聰明,他在一個最寒冷的時刻來到她身邊,他讓已經習慣孤單的許諾發現,她還是渴望著的,渴望著有人細心溫柔地對她,為她做一頓早餐,洗一次腳,渴望他看著她,眼裏有她。

這麽多年,能讓許諾心動的,從來不是金錢堆砌出來的光鮮,而是這些平凡暖心的小細節,讓她感覺自己被放在心上。

許諾怕,怕拒絕不了莫铖,她固執地拒絕整個世界,卻還會想和一個人相愛。

這個人誰都不行,除了莫铖。

許諾就是這樣矛盾,她渴望著,又害怕著,而莫铖一點點驅逐她的恐懼。

他來了,每天早上在公司樓下等著,給她一個飯盒,早餐加午餐,許諾說:“我早上吃過了。”

“你沒吃,我知道。”莫铖堅持把飯盒塞到她手上,強勢又帶著溫柔,“別爭了,阿諾,我還得趕去上班呢,乖,好好吃飯。”

他並不廢話,親昵地摸了下許諾的長發,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中午莫铖給許諾打電話:“有沒有好好吃飯?”

許諾打開飯盒,總能吃到熟悉的味道,他比她自己還了解她的口味。

莫铖輕輕地笑了,嗓音低沉:“喜歡嗎?”

許諾臉一熱,他曖昧得像在問,喜歡他嗎?

傍晚下班,許諾下樓,莫铖已在等她。他看到她便過來拉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說:“走吧。”

他帶她去吃飯,或者買一堆食材到許諾的租房做飯。

房東太太倒是很喜歡他過來,每次買的東西有一半是給她的,就算占用了廚房也不會不高興。有時莫铖沒來,房東太太還會打聽:“許諾,你男朋友今天沒來啊?”

“你什麽時候交的男朋友,我看他開的車不便宜啊!”

許諾笑笑,她要怎麽說,她和莫铖,到底算什麽?

她狠不下心逃脫他的溫柔,又不敢放開去站在他身邊。

有時候,許諾真覺得,自己真是個小人,一個靠著莫铖愛取暖的小人。

周末,莫铖會帶她到靜安區的家。

兩人有時找個地方玩,有時就看看電影,說說話,做做飯,像在一起好多年的情侶。

因為有他,這個冬天顯得特別漫長,又特別溫暖。

許諾也變得清澈明亮多了,就像長年陰霾的天一下子放晴了,如洗的藍。

同事們紛紛猜測這早晚比上班打卡還準時的男人是誰,就連許言見到她,也好奇地問:“姐姐,你是不是戀愛了?”

許諾奇了:“怎麽這麽問?”

“你變漂亮了,眼睛會放光,就像電視裏說的,怎麽說來著,”許言還分析得頭頭是道,想了好久,叫了起來,“容光煥發,對,姐姐你現在容光煥發!”

許諾在心裏吐槽,轉移話題:“說什麽呢,你啊,別老看電視,多喝點兒牛奶才能長高!”

這點戳到許言的痛處,除夕過了,他又大了一歲,可他還是沒怎麽長高。

那天,回到租房,照鏡子時,許諾忍不住打量自己,有……這麽明顯嗎?她在戀愛嗎?

吃飯,約會,看電影……做什麽都在一起,她和莫铖真的像在戀愛,但他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

許諾不知道,她隻清楚,莫铖像不斷漫過來的潮水,她像不斷後退的海岸線。

一個逼近,一個後退,他不斷地、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的生活,她的心。

甚至有一天,許諾看同事在網上淘毛線,冒出的想法是,也給莫铖織一條圍巾。

大學時,宿舍的姑娘為男朋友織圍巾,許諾也跟風學了。其實過去許諾也不是不在意莫铖,她也給他織了條圍巾。但他生日在夏天,夏天送圍巾很奇怪,那條圍巾許諾從來沒有拿出來過,後來幾次搬家,早已丟了。

她看到色彩鮮豔的圍巾,心一動,也去買了毛線,淘寶等不及,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有些東西學了就不會忘,許諾試織了一下,那晚就停不下來了。她一針一線地織,竟織了一夜,天快亮時,織了大半的圍巾就團在身邊。

可等圍巾織好,許諾又不敢送,她開不了口。

最後,還是莫铖來找她,發現藏在抽屜裏淺灰色的圍巾。

他拿了起來,仔細看,然後笑了,去問許諾:“這是什麽?”

“商場買一送一,送的。”許諾隨口說,臉卻紅了。

“是嗎?”莫铖挑眉,低低笑了,他明顯不信,拿著圍巾,“挺適合我的,阿諾,幫我圍上。”

“你自己弄!”許諾假裝忙碌,才不理他。

莫铖走過來,把圍巾放她手上,笑眯眯地說:“幫我戴啦。”

他在撒嬌,眼睛卻長了根似的,深深地盯著許諾,滿眸的笑意,桃花眼讓人心頭一**。許諾的臉越發燙了,敵不過他,踮起腳,一圈一圈地幫他圍上,圍巾織得很長,繞了三圈。許諾又整了整,神情是羞澀的,動作卻很溫柔。

莫铖低著頭,盯著她問:“好看嗎?”

許諾沒回答,莫铖粲然一笑,湊過來,輕輕在她臉頰親了一下:“謝謝我的諾。”

然後,他跑去照鏡子,頗為臭美:“真帥!”

留下許諾一個人,紅暈慢慢地**開,從臉頰紅到耳根。

這條圍巾,莫铖戴了整個冬季,直到天氣熱得實在不行,許諾明令禁止他再戴,他才收起來。

他又湊過來,在她耳邊說:“明年再給我織一條,不,兩條,你一條我一條。”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莫铖帶許諾去看櫻花。

櫻如雪,飄飄揚揚落了滿肩,莫铖不時拂去她發間的花瓣,問:“阿諾,你愛我嗎?”

許諾抬頭,看到粉色櫻花像雲霞鋪滿上空。莫铖站在漫天花雨下,浪漫得像一首詩,一首寫給她的詩,她眨眨眼睛:“不愛,我隻愛我阿公。”

“這樣……”莫铖莞爾,他捏捏許諾的手心,望著她,近乎歎息,“真不公平,我隻愛你。”

嗓音很委屈,卻又帶著濃濃的寵溺。

許諾站在花下,忒沒良心地衝他笑,他們的手已經牽在了一起。

夏天,他們一起去了F大。

正是六月,畢業的季節,校園廣播放著《朋友別哭》。兩人在熟悉的校園走了一圈,到處都是穿著學士服在拍畢業照的大學生,年輕的臉上全是朝氣,和過去的他們一樣,什麽都不怕,仿佛擁有全世界。

許諾站在女生宿舍樓下,莊鴻生、餘秋秋、鄭燕都畢業了,而她的大學生涯永遠停留在那個夏天,她對不起她的青春,也對不起莫铖的青春,他們讓最純白的歲月染了黑。

他們還順道去了趟小春城,坐火車去的,身邊卻沒有過去那麽多行李。

年少時,會有很多行囊,滿滿是至親的叮嚀;成年了,輕裝上陣,卻還是會懷念當年身上曾背負的牽掛。

許諾把頭靠在莫铖肩上,腦中卻浮起那個背著單肩包的大男孩兒,永遠朝氣蓬勃青春明澈的模樣,陽光愛笑,神采飛揚的一雙桃花眼,當時他們多年少……

她有些嫌棄地說:“你好老啊!”

莫铖無奈地看她,眼神有些受傷:“我是老了些。”

話一說出口,許諾就後悔了,她不該傷他,莫铖的青春是在監獄逝去的,況且她何嚐不是紅顏白發,內心滄桑。

她主動去拉著他的手,莫铖回握,把她的手包了起來。

到了小春城,第一件事是去看阿公,許諾一個人去的,莫铖在外麵等著。

好久沒來看阿公了,墓碑上都是灰塵。許諾仔細擦了灰塵,看著墓碑上永遠笑著的老人,眼睛酸澀。以前她總擔心阿公會老,卻料不到他等不到她擔憂。阿公不會老了,原來她已經失去他這麽久了。

許諾跟阿公說了好多話,說這三年,她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生活,她很好。

末了,她說:“我還是和他在一起了。”

她流著淚說:“對不起,阿公,我太想有個人陪。”

一輩子這麽長,一個人這麽孤單,單打獨鬥這麽累,她太需要,需要一個人溫暖她的黑夜。

許諾摸著照片上老人的臉,小聲哭泣:“對不起,阿公,我對不起你。”

才幾年,她已經原諒自己,原諒造成阿公去世的過去,她真是個自私的人,阿公愛她這麽多,她卻隻愛阿公一點點。

從墓地回來,天已經黑了。

莫铖站在外麵等,看到她的瞬間,偷偷鬆了口氣。

他看到她哭得通紅的眼睛,有點兒擔心她,卻又不敢像往常那樣過來拉她的手,隻是走到她身邊,偷看一眼,又看一眼,直到許諾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最後還是許諾主動去牽他,她眼睛紅紅的,哽咽著:“莫铖,你真是個渾蛋!”

莫铖沒反駁,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低聲說:“對不起。”

愛其實是很自私的東西。

他們到底還是在一起了。

莫铖說得對,許諾根本拒絕不了一個對她好的人,何況她孤獨太久了。

她在一座繁華的城市,舉目無親,什麽都靠自己。被客戶刁難灌酒為了保持清醒強摳著喉嚨吐幹淨時是一個人,被漲房租的房東趕出來拖著行李一家家看房子時是一個人,加班趕設計圖追著末班公交車跑時也是一個人……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有自己,還有走不出的往昔。

當初決定去報警,許諾料得到她會遭到千夫所指,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卻料不到人心的脆弱,她會依賴一個人,莫铖真的把她慣成習慣,讓她習慣愛他。

當三年後,他們重逢,許諾隻能提醒自己,別陷得太深。

所以莫铖一次次問她:“你愛我嗎?”

許諾的回答永遠是:“不愛,我隻愛我阿公。”

就像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她隻愛那個逝去的男人。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也提醒自己,眼睛卻看著莫铖,盈盈秋水,款款情深。

莫铖微微一笑:“真沒良心。”

他又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開口說愛我的。”

他的眼裏全是自信,許諾往前走幾步,倒退著走,笑嘻嘻地說:“你做夢!”

時間一天天流逝,兩人想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莫铖對許諾住在小小的租房很不滿意,說小得跟兒童房似的,現在還有誰會睡一米二的床,況且他去找她也不方便,幾次提出讓她搬過來。

許諾沒答應,房子再不好,也是她自己的,如果搬過去,她怕變成依附。若變成依附,隻會像媽媽那樣,最後沒了自己。許諾還是忘不了,媽媽跪下來求爸爸不要離開時,爸爸厭惡的眼神。

兩個人在一起,他現在愛你,有一天也會不愛你。

許諾還是怕的,她不想除了愛他,她一無所有。

但她忘了,感情不是理智,從來不是可控的。

那年的秋天,莫铖去出差,他出獄後,就一直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從基層做起。

去一個很偏遠的山區,出差前,莫铖打電話給許諾說好幾天會見不到她。

許諾正忙著改設計圖,她頭一次接別墅設計,有點兒焦頭爛額,隨口說:“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要去好多天啊!”莫铖又說。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莫铖有些急了:“這麽多天,你就不想我?”

許諾恍然大悟,臉一下子紅了:“有什麽好想的。”

莫铖笑了,壓低嗓音,蠱惑般:“阿諾啊,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想我?怎麽辦,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掛了電話,許諾的設計圖是改不下去了。

她關了軟件,上網查莫铖要去的地方,路並不好走,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幾天會有暴雨,會降溫的。許諾給莫铖發短信,提醒他多帶衣服,莫铖很快就回了,“還說不想,又不說實話”。許諾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嘴角上挑,桃花眼彎彎,有點兒小得意。

第二天莫铖就出發了,許諾沒什麽感覺,忙著工作,可快下班時,QQ彈窗跳出一條消息——蓮城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雨,連下七小時,發生特大泥石流,圖片是幾輛被泥石流掩埋的車。

這幾年環境真是差了,動不動都是百年一遇的暴雨。許諾沒在意,要關掉彈窗準備下班,莫铖不在,她就得煩惱晚上吃什麽了,正收拾到一半,她手一滯,蓮城?那不是莫铖出差的地方嗎?

許諾心驟地一緊,點開鏈接,沒錯,蓮城,發生的不是小麵積的泥石流,是大麵積的山體滑坡。山上的溪流將半座山都衝下來,正好衝到山下的高速路段、民居,路過的車瞬間被掩埋。報道稱,已經限製通行,挖出來的都是屍體,場麵很混亂,照片上還有橫列的遇難者,被隨便用布蓋著,一雙陷在泥水裏的手被雨水衝刷著,刺眼的白。

許諾眼一花,有些眩暈,她給莫铖打電話。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無論許諾打多少次,都是這個冷冰冰的提示音。

接電話啊!怎麽不接電話?!許諾心急如焚,越來越不安。

她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禍害遺千年,莫铖他就是個大禍害,不會有事的;可另一個聲音又在說,肯定出事了,不然怎麽不接電話,他從來不會不接她的電話。許諾鮮少打給他,但每次都是響一兩聲就接了,要沒接到,也會馬上回打。

打了好幾通,還是無人接通,許諾抓起錢包,衝了出去,她要去蓮城。

蓮城離白城並不遠,是白城周邊的小城市。

司機一聽地址,就搖頭:“過不去的,小姐,那裏走不了,都限製通行了。”

“高速走不了,那走公路,求你了,我一定要去的!”

許諾不相信附近的公路會全部被堵死,這麽大的事故,肯定會開通救援專線,而且高速路段鄰近的居民肯定也會趕過去幫忙,她不信,她就過不去。

司機把許諾留在附近的小村莊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許諾給的錢雖多,但還在下雨,這裏山這麽多,隨時可能出現二次塌方,他還是要命的。

許諾跟村民打聽了出事地點,就一路走過去了。路並不好走,雨很大,許諾來得急,什麽都沒帶,這會兒隻覺得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全澆臉上,冷得她直哆嗦。她咬咬牙,往前走,好在並沒走多久,就是事故現場。

現場一片狼藉,很亂,到處都是救援人員,穿著白大褂的救護人員,緊急空降的戰士,熱心市民,每個人都喊著,“快快快,這裏有人”。許諾一眼就看到一座巨大的泥山,把整段高速路衝垮了,一些車被埋在底下,一些車直接滾下去,被滾落的石頭砸得麵目全非。

許諾也不知道莫铖的車是什麽樣的,他和同事一起出差,開的是公司的車。

她茫然地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忙碌,沒人理會她,偶爾有警察經過,會對她大吼著:“這裏很危險,別在這兒亂晃!”

“我來找我朋友的!”許諾拉住他,“我聯係不到他……”

“那邊有家屬登記。”警察打斷她,又問,“你帶了你朋友的照片嗎?”

“我有,我有!”許諾趕緊說。

“那去做登記!”

許諾趕緊過去,走到一半,又停下來,她想起來了,她沒有。

她沒有莫铖的照片,他們天天在一起,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在,他會消失。許諾不是喜歡拍照的人,兩人在一起快一年了,也沒合過影。現在,她真的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她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拿不出來。

她要怎麽跟人說,“我在找我男朋友,高個,很帥,有一雙桃花眼,愛笑,眉很黑,鼻梁很挺”,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救人,誰會管她。她甚至連莫铖出差時穿什麽衣服都不知道,她要怎麽說。

許諾這一刻才發現,她對莫铖,真的很不好。

她享受著他的溫柔,卻從來沒有好好去關心過他,她甚至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拿不出來。

雨還在下,許諾一身早已被打濕了。

她一身泥水,狼狽不堪,站在慌亂的災難現場,一臉茫然,可無人去管她。

除了莫铖,誰會那樣在乎她,誰會把她放在心上?除了他,還能有誰?隻有在他眼裏,她才是珍貴的,她離開父母都快四年了,怎麽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莫铖!莫铖!她要找到莫铖!

許諾擦了擦滿臉的泥水,和市民一起投入救援當中,邊救邊喊:“莫铖!莫铖!”

情況比新聞上說的還糟糕,大型挖掘車進來了,但發揮不了什麽作用,大部分還是要靠人力,可挖出來的大多沒了生息。許諾和人合力,她也不敢用工具,怕沒經驗傷到人,全部徒手挖的。

第一次把人拖出來時,許諾顫抖地去擦那人臉上的泥水,心都在抖,她很怕是他,那人全身都軟了,怕是沒救了。

泥被擦去,不是!

許諾鬆了一口氣,癱倒在一旁,又趕緊走開,那人死了!就這樣死了!她剛才碰到的是屍體!

事故發生有一段時間了,很多家屬也趕過來了,到處都是哭聲、呻吟聲。很多人的親人、愛人、朋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死了,什麽也沒留下,連交代一下告別一下都沒有,就死了,還有很多人被埋在冰冷的泥水裏,等不及救援就死了!

“莫铖!莫铖!”許諾絕望地大喊,繼續瘋了似的救人。

第一次從泥水裏挖出人來,許諾還有些恐懼,覺得那是個死人,接二連三地又挖出了幾具屍體,她也麻木了,沒有時間留給她害怕。她認人,看到不是莫铖,就手腳麻利地繼續挖人。她不知道莫铖在哪裏,想著要是救到別人,老天會看在這個份上,讓莫铖沒事吧!

莫铖!莫铖!你一定要沒事!

許諾沒時間害怕,也沒時間哭,她不斷大喊:“莫铖!莫铖!”

沒人回應她,隻有一起救援的人勸她:“小姑娘休息一下吧,這樣人沒找到,你先垮了!”

許諾聽不到,她想,如果莫铖要真的被埋在這裏,她多休息一會兒,他就少一分存活的希望。她沒注意到,沒有采取任何防護措施的手,十指早已血肉模糊。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天色有些暗了,剩下的那些被埋得太深,單靠人力是不行的。

許諾嗓子喊啞了,一停下來,她才感到十指揪心地痛,一陣一陣地從指尖痛到心裏。

許諾坐在泥淖中,心已經沉到穀底,她還是沒找到莫铖,怎麽辦,莫铖到底在哪裏?

可能莫铖沒遇上這個事故,但手機還是無人接聽,也有可能莫铖忘了帶手機,但許諾清楚,莫铖不是這樣粗心的人。

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許諾費力爬起來,去看被救起的傷員。沒有,沒一個是莫铖,她去看貼著的通知,那裏寫著傷員姓名,送到哪家醫院了。許諾一行行看下去,看得很仔細,可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也沒找到莫铖的名字。

心一點點往下沉,最後,許諾望向那些被集中在一起的遇難者遺體。

不可能,莫铖不會有事,他是個禍害,他這麽壞,怎麽可能會這麽早死?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許諾搖頭,不可能,不會的!

但她還是絕望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每一步都萬分沉重,抬起來不知道下一步怎麽繼續。許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個個看完那些沒有生氣的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些被砸得麵目全非,有些還保持著最後一刻的表情,但無一是僵硬的,蒼白的。

許諾一個個看過去,強忍著一個個看過去,不是,不是,不是……

看完的最後一刻,許諾像用完所有的力氣,她軟下去,坐在泥水中,再也控製不住,失聲大哭,莫铖,莫铖到底在哪裏?她絕望地望向工具車正在挖掘的地方,這麽久,沒救了,沒救了……

“莫铖!莫铖!”許諾邊喊邊哭,她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還沒說過愛他,一次都沒有說過,他就不見了,他怎麽這麽狠心,就這樣不見了。

四周人來人往,救援仍在進行,不時有人停下來看許諾,以為她是剛失去親人的家屬。

其實許諾的嗓子早已喊啞了,現在隻是幹號,連哭聲都發不出來。她緊緊地抱著自己,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樣對她,阿公沒了,現在莫铖也走了,他才多大,什麽都沒開始……

許諾也想過,可能莫铖還好好的,沒看到手機而已,但她怕,真的好怕。剛才她和其他人挖出來的遇難者大多沒了生息,隻有少數幾個有救。她被嚇到了,她去看遺體,那麽多,像沒有盡頭,到處都是死人,莫铖簡直毫無生機。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許諾已失去理智,她根本沒法思考,心裏全是絕望。

她一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驚訝的大喊:“阿諾!你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