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諾啊,我們來日方長。

車直接開到機場。

上了飛機後,莫铖拿出條毛毯,蓋在許諾身上:“睡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夜風有點兒涼,許諾沒拒絕,她蜷縮地坐著,就像一隻難得溫順的小貓,看起來有些柔弱也有點兒無助,她望著外麵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自語:“她怎麽什麽都不說?”

胃出血,要不是莫铖打電話去問,許諾都不知道蘭清秋應酬太多,突發胃出血在住院。

許諾到醫院,已是淩晨。

蘭清秋孤零零地躺在**,她住的是VIP高級病房。病房很大,可很空,就她一個人,躺在大大的**,露出的左手在打點滴,瘦得像沒有生氣的枯枝。

許諾從來沒發現,原來媽媽這麽瘦。

許諾沒吵醒她,靜靜地坐在床前,看著點滴一滴一滴落下。

蘭清秋的臉色灰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少了精致的妝容,她看起來就是個憔悴脆弱的中年婦女。許諾沒哭,她麵無表情地坐在母親床前,但指甲深深陷進手心,那麽用力卻不覺得疼。

深夜兩點,蘭清秋醒了,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看到床前的人影,嚇了一大跳,要叫起來,燈啪地被打開,有些刺眼,她捂住眼睛。

許諾橫眉冷對,冷冷道:“你賺這麽多錢有什麽用,生病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

“阿諾,你怎麽在這兒?”蘭清秋驚訝道。

許諾沒回答,小心掖好被帶起的被單,悶聲道:“要你管!”

蘭清秋啞然,母女倆坐著沒說話,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還是蘭清秋先說:“你阿公還好嗎?”

“挺好的,做了一桌菜等你回來。”

“都做了什麽?”蘭清秋很熱切地問。

“你又吃不到,”許諾沒好氣地回道,“燉了鴨湯,炒了筍,炸了很多東西,都是你喜歡吃的,剩了很多……”

蘭清秋聽得很專注,眼睛一閃一閃的,淚光閃爍。

看得許諾一肚子的氣沒法撒:“不是叫你少喝點兒酒嗎?”

“以後少喝點兒。”

“還喝?”

“不喝,不喝了。”蘭清秋趕緊改口。

“你就敷衍我!”許諾氣憤道,“你可以不管我,但能不能想想阿公。我這次回去,他老了很多,他沒幾年時間等你照顧了。賺錢賺錢,賺錢難道比阿公重要?”

蘭清秋默然,眉頭皺得緊緊的,許久才說:“我會回去看他的。”

兩人又沉默了,許諾其實有很多話想對媽媽說,她想說,媽你醒醒吧,就算你賺的錢摞起來有許淮安住的樓層那麽高,你看到的也是別人花好月圓和睦幸福的一家,他不會再看你一眼了,不會了!但她清楚,媽媽不會聽的,如果媽媽懂得心疼自己,會喝到胃出血進醫院?

可她會心疼,即使她們從來沒好好說過話,她們總吵架,她還是在乎媽媽。

許諾很隨意地問了一句:“還疼嗎?”

“不疼,不疼。”蘭清秋急忙道,很是受寵若驚。

國慶假期的最後幾天,許諾留下來照顧蘭清秋。

她跟阿公說蘭清秋隻是食物中毒吊幾瓶水,老人沒說什麽,但還是放心不下。

莫铖回到白城,如魚得水,打個電話就把醫院專家請來會診,每天端茶倒水獻殷勤。

蘭清秋很高興,說兩人有緣,都在F大,她還囑咐莫铖要多照顧許諾。

許諾覺得好笑,大人總愛說緣分,覺得好是緣,不好就是命。可若真有緣,哪有這麽多分離。

每天來看望的人不少,蘭清秋好多了,打起精神,依舊是那個長袖善舞的女強人,但望向門口時,她的眼睛偶爾會閃過一絲落寞。

在等爸爸嗎?許諾想,可別說許淮安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媽媽病了,他會來嗎?

不會吧,兩人都撕破臉了,可許諾又想,如果許淮安來看她,媽媽會開心吧。

許諾回住處去拿蘭清秋的換洗衣服,意外地在門口看到許淮安的車停在路邊,似乎在等人。

一瞬間,她想走過去,對他說,爸爸,我上大學了,F大,你的母校,和你一樣也是建築學院的,還有,媽媽胃出血住院了。

她左腳邁出,幾乎要走過去,便看到吳瓊牽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又退回來。許諾躲在角落,看著爸爸推開車門去抱他兒子,她想,不需要,她十八歲了,成年了,許淮安對她的責任已經盡了。

回到醫院,許諾給媽媽買了最貴的粥,收拾病房。假期結束了,得回學校了,她坐在媽媽麵前,看著喝粥的瘦弱女人,發現自己很不對,她就這一個媽,她們隻能依靠彼此,她還不對媽媽好點兒。

“媽,”許諾心平氣和,“你好了後,回去看看阿公吧。”

“嗯,”蘭清秋點頭,“我好了就回去看你們。”

許諾沒再說什麽,她想告訴蘭清秋,她見到許淮安了,他現在過得很好,越活越年輕,你也要一樣,不能過得比他差,你也可以找個人,幸福給他看。可她不知怎麽說,怕說了,隻會讓媽媽更傷心。

最後,她抱了抱蘭清秋:“媽,我希望我們都能快樂點兒。”

讓許淮安過去吧,別再讓他傷我們的心。

蘭清秋愣住了,許諾又用力抱了她一下,放開她,得走了。

莫铖跟上,許諾一路沉默,莫铖以為她不放心:“阿諾,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莫铖一路嘮嘮叨叨,直到許諾猛地停下來,望著前方:“我看見許淮安了。”

“什麽?”莫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爸爸,我媽的前夫。”

許諾很神經質地笑了:“我真不懂這世道,犯錯的人憑什麽能獲得幸福,還那麽心安理得?”

她是笑著的,卻比哭還難看。

她恨,恨許淮安成雙成對,那麽幸福,而她的媽媽,病了都沒人照顧。

就是這樣讓人心疼的神情,跟在酒局時一模一樣,倔強悲傷,像峭立枝頭的白玫瑰,孑然一身,隻有渾身豎起的刺陪著她。

莫铖心一痛,沒多想,上前一步抱住她:“阿諾……”

許諾後退,她相信,這懷抱是真心的,也會溫暖到她。可是三年五年十年後,眼前這個人會不會是另一個許淮安,他會不會指著一個嬰兒說,這是我兒子。

許諾不敢想象,如果她從來沒有得到,就不會失去。

“我恨愛情。”她推開莫铖,麵無表情地往前走。

一直到登機時,兩人都沒說話,看著外麵飛機飛來又離去。

人與人就是如此,來來去去,有些人走了,就是再也不見,做過客不是很好嗎?為什麽要刻骨銘心,那麽痛。

許諾望著遠方,靜靜道:“莫铖,你不要喜歡我了,沒用的。”

莫铖沒回答,他指著外麵的朵朵白雲:“你能讓雲不動嗎?”

雖然不明白他什麽意思,許諾還是搖頭:“不能。”

“那你也不能阻止我心動。”

潮起潮落,風起雲湧,我喜歡你,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莫铖望著她,年輕的臉全是倔強:“你可以不喜歡我,但管不到我心上。”

“我是不想你浪費時間。”

“我的時間關你什麽事,你又不喜歡我。”

“你……”

許諾氣得說不出話,莫铖卻出了口氣。

還說不喜歡,都開始關心我了,哼,你就別扭吧!

你恨愛情,我卻要你愛我!

兩人先回了趟小春城,先前冒冒失失就走了,雖然和鄰居交代了一聲,但阿公也擔心得不得了。

許諾回到家,便安慰阿公:“你放心,我媽已經沒事,現在好得很,一頓能喝三碗粥。”

“真沒事?”阿公將信將疑,又想到什麽,“阿諾啊,你該報白城的大學,陪著你媽,她一個人,哪會好好吃飯。”

“我去白城,誰來陪你啊?”許諾抱著阿公撒嬌。

“我一個老頭子有什麽要緊?”

“要緊!阿公最重要了!”

阿公笑笑,拍拍許諾的手背,許久才說:“阿諾啊,你要對你媽好點兒。”

“我知道。”許諾把頭埋在阿公後背,依然像小時候那樣溫暖寬厚,隻要靠著他,她什麽都不怕。

“別像你媽一樣,總讓我擔心。一個人沒個伴,到底不好。”

他又含糊加了句:“我看這次跟你過來的小夥子對你挺好。”

許諾嚇到了:“他就是我一個普通同學……”又猛然意識到什麽,“不是,你、你怎麽發現的?”

“哈哈。”阿公笑得意味深長,玩味地看著外孫女,“還躲起來,怕阿公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們真不是,他就是個狗皮膏藥!

許諾欲哭無淚,阿公還在笑:“別害羞,阿公這是高興,以前還真怕你媽影響到你,有男朋友好,一個人病了都沒人知道……”

上了年紀就愛絮絮叨叨,許諾耐心聽著,她就這樣,媽媽多說幾句,她就煩得不行,阿公就是說個半天,她也能始終保持一張笑臉。可越聽心越沉,她騙了阿公,她不要別人,也不要愛情,她沒能讓阿公放心。

回校依舊坐的是火車,莫铖還坐在對麵。

但兩人剛吵過,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莫铖幹脆直接趴著睡覺。

許諾沒見過這樣的莫铖,他一直都是張揚肆意的,穿著亮色係的衣服,戴大墨鏡,現在卻很累般地趴著,連白襯衫都有點兒皺,很乖的樣子,總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翹著,像伸出幾根小觸須。

累了吧,這幾天忙上忙下的,許諾想,其實莫铖挺好的,這次也多虧他,可他為什麽要喜歡自己,為什麽……

火車哐當哐當地往前跑,許諾也有點兒乏了,也趴著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模糊聽到車廂響起報站的聲音,許諾猛地驚醒,發現手不知何時放在莫铖手背上。

兩人這樣握著手,倒像一起返校的小情侶,她小心翼翼地拿開,莫铖睡得沉,還沒醒來。

豬啊,還睡!許諾起身,跟著人流走出車廂,走了幾步又回頭,莫铖還趴著,一動不動。

這麽大動靜,還不醒,許諾暗自著急,有一個聲音說,這樣不是挺好的,遠離他。可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莫铖仍毫無察覺,終於她還是逆著人流往回走。

大家都拖著行李,對許諾逆走,很是不滿,嚷嚷著。

“幹嗎呢?沒看這麽擠?”

“不好意思,我落了東西。”

落下的東西被輕輕一拍,立馬抬頭,好大的笑臉,明晃晃閃瞎人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許諾大驚:“你……”他明明是醒著的!

“哎,要關門了,快走!”莫铖順勢拉起許諾的手,飛快地走出去。

他根本沒給許諾拒絕的餘地,直到出站,許諾才甩開他的手,氣衝衝往前走,心裏懊惱著,罵自己真是豬!

莫铖也不惱,開開心心跟著她,剛才那也算拉手吧……

直到把許諾送到宿舍樓下,莫铖才叫住她:“阿諾!”

許諾沒好氣地回頭,莫铖笑著說:“把手伸出來。”

“做什麽?”這次許諾警惕了。

“伸出來。”莫铖很溫柔地說。

許諾磨磨蹭蹭,到底還是伸出手,手心裏放了塊小木塊,還帶著莫铖留下的溫度。

是那塊刻有後會無期的木塊!

許諾驚了:“不是說不賣嗎?”

“我有我的辦法。”莫铖把木塊翻開,“我又刻了幾個字。”

木塊的另一麵赫然刻著——來日方長。

剛勁有力,意氣風發。

莫铖揚起嘴角,很紳士地站著,微微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阿諾啊,我們來日方長!”

一刹那,許諾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