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誰還能護著蘇臻
天像是裂開了無數道口子，大雨如同傾倒般落了下來，雨聲轟鳴中，天地間變成了一幕幕的雨牆。
廡廊下的人漸漸散去。
秦氏也被人抬走，蘇臻一個人跪在大雨下，怔怔看著死不瞑目的蘇木。
他如珠如寶養了她十二年，她不能讓他死無全屍!
蘇臻慢慢站了起來，許是因為跪得太久，才剛動一陣刺骨的疼痛便從膝蓋處傳來，讓蘇臻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扶你。”
耳邊響起道醇厚的聲音。
下一刻，便看到一隻骨指勻稱指腹圓潤的手伸了過來。
蘇臻沒有抓住那隻手，而是抬頭看了過去。手的主人很年輕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然身形消瘦但卻很高，足足高出她一個頭的感覺，身上補丁打補丁的短褐因為雨水的緣故緊緊貼在身上，漆黑的眸子看著她，無悲無喜，極其平淡。
“蘇臻姐。”又一道聲音響起，隨著“嘩嘩”的一陣水聲過後，駱晚的弟弟駱小川哭著走了過來，“你不要怪嶠哥，我們一直跟在蘇大叔身後，可是進了小狼山後，蘇大叔便不讓我們跟著了，他讓我們在山底等他……”
“我沒有怪他。”蘇臻慢慢站起來，看著大雨下的幾人，“我不會怪任何人，我要怪，就怪自己，是我自己沒用，是我……”
是我太過自私，不就是一百兩銀子嗎？不就是做妾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有什麽是比活著更重要的？
蘇臻用力地眨了眨眼，咽了咽生疼的喉嚨，她朝溫嶠看了過去，說道：“回去吧，再淋下去，萬一生病了就麻煩了。”
窮人是沒有資格生病的！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溫嶠卻是問道。
接下來怎麽辦？
蘇臻吸了口氣，目光輕撇對上了蘇木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我做了他十二年的女兒，衝著這十二年的疼寵愛護，我也要讓他體麵的風風光光的下葬。”
溫嶠的目光順著蘇臻看向了地上的蘇木。
死無全屍的人，如何談體麵，既沒了體麵風風光光又有什麽意義？
蘇臻卻在說完這番話後，轉身朝著廡廊走去。
這會兒的廡廊下沒了看熱鬧的人，但卻來了主事的人。
縣太爺董亭正同魯主簿、樓坤幾人說著話，餘光處看到自大雨中一步一步走來的蘇臻，下意識的便停了話頭，抬目朝蘇臻看了過來。
“阿臻。”安置妥當了秦氏的姚大恰在這時趕了回來，眼見蘇臻朝董亭一行人走去，生怕她傷心之下失言，一邊喊著一邊急急趕了過來，攔在蘇臻跟前，“阿臻，你要做什麽？”
“姚叔，我爹他不能就這樣……”蘇臻看著姚大說道。
“阿臻。”姚大一把抓住蘇臻，將她帶到一邊，壓著嗓子說道：“阿臻，你爹去之前，向趙舉人要了一百兩銀子的定金放在我這裏，我回頭給你。還有，大人適才已經吩咐下去，你爹喪儀所需花費一概由縣衙出，額外再給二十兩銀子的撫恤銀。”
蘇臻想說的並不是這個，她其實是想向董亭要個忤作做幫手，但姚大的話卻是讓她沉重得像壓了塊石頭的心，稍稍地鬆了那麽一點。
姚大說的這些本就是蘇木應得的，即便這會兒董亭和趙舉人不給，等忙完蘇木的後事，她也是會去要的。
“姚叔，我爹他不能就這樣下葬。”蘇臻看著姚大。
姚大點頭，“我明白，我等下就去把宋承找來。”
宋承是武定縣衙的忤作，什麽開膛破肚縫縫補補的事情經手的多了。
蘇臻默了一默，點頭道：“好，我在屍房等宋爺爺。”
話落也不管姚大是什麽反應，轉身便走雨中。
“阿臻……”
姚大待要追上去，卻在這時，樓坤這時候得了董亭的吩咐，走了過來問道：“姚捕頭，大人請你過去問話。”
姚大無法，隻得跟著樓坤去回董亭的問話。
這邊廂，蘇臻重新回到蘇木的身邊，她將之前蓋著蘇木的那塊布攤平，然後便開始搬動蘇木的屍塊，打算包好背到縣衙角落的屍房去。
不想，她才伸出手，看破她意圖的溫嶠卻是一步上前，搶先拾起了地上的屍塊，“我來吧，你等會兒給我領個路就行了。”
蘇臻默然片刻後，退到了一邊。
花枝巷。
徐氏一邊哄著“哇哇”大哭的蘇輅，一邊對已經換過一身幹淨衣裳，卻一臉絕望目若死灰的秦氏說道：“小輅娘，事情已經這樣，再哭也改不了結果，你得振作起來，蘇捕頭的喪事還等著你操持呢。”
秦氏沒有言語，她呆呆的看著頭頂，即便是蘇輅的哭聲也沒能讓她死灰的眸子裏起一點點的波瀾。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蘇木死了，她以後怎麽活？改嫁嗎？可是，帶著兩個孩子，好些的人家誰能看上她？若是要嫁給那些窮鬼，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怎麽辦？
她到底要怎麽辦啊？
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絕望，秦氏才止了的眼淚頓時紛紛如雨下。
卻在這時，外麵響起一陣拍門聲，“有人嗎？屋裏有人嗎？”
徐氏抱著蘇輅走了出去，便見撐著把桐油傘的牛氏擔著裙擺迎麵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來……徐氏下意識的蹙緊了眉頭。
“哎，小橋娘你也在啊？”見到徐氏，牛氏同她打了聲招呼。
徐氏點了點頭，“這麽大的雨，魯太太怎麽了？”
“這不是聽說蘇捕頭出事了，我和秋容妹子向來要好，便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牛氏說道。
話落，見蘇輅哭得厲害，一臉心疼的說道：“哎呦，這孩子雖然小，怕是也知道自己爹遭了難呢！唉，真是可憐見的，這以後孤兒寡母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幾乎是牛氏話聲落下，屋裏便響起秦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
“哎……我可憐的妹妹哎，你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牛氏將傘放在門口，扯了帕子一邊掩麵抽泣一邊朝屋裏走進去。
徐氏不願看她做作的樣子，抱著蘇輅回了自己的屋子，拿起早上煮好溫的米湯，一勺一勺地喂了起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牛氏肯定又是衝著蘇臻來的，這會兒蘇木也不在了，誰還能護著蘇臻啊？
徐氏一顆心沉甸甸地墜在胸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