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送你一顆迷糊卻始終向著你的心

王一莫和朱莉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膩歪得快要合成一體,我這個當了半路紅娘的人,受到極大禮遇。但凡到了吃飯的時間點,他們必邀請我去當電燈泡。

我去了一次兩次後就都拒絕了。

第一是王一莫很少去食堂吃飯,每次拉風地和朱莉在離學校十裏開外的飯館等我。在公交車裏,我容易走神錯過站。我習慣了下意識尋找那雙拉我的手,會在灑落的陽光下隱約看見一張溫柔的側臉;第二是他們同情的眼神過於明顯,好像每句跟我說的話都是有意要疏導我,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零。我曾經就是。

在周末的時候,王婕和室友文濤總是拉著我去市麵上逛,去早市買蘋果,讓我去砍價。我想她們心也太黑了,人家起早貪黑地做點兒小買賣,我們少買件衣服便能省下很多個蘋果的錢來,所以不看秤不砍價,支付便是,提回來後又等著它們腐爛。這惹得她們更加心慌。她們又帶我去遊山玩水,看看十渡上的瀑布,再去農家院采摘果子,還給我哢嚓哢嚓地拍了很多照。照片裏的我笑得很用力,陽光打在臉上,倒顯得有些不必要的蒼白。

我想她們大可不必這麽關心我。我活得這麽充實,二十年來從未有的充實,我才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和我不相幹的人的風月史。那人是不是快樂,有沒有留戀,指甲是不是還那麽幹淨,眼神是不是還那麽透徹,嘴巴是不是還那麽陰損,我一點兒也不關心。

真的,我一點兒都不關心。

可是,為什麽我們的宿舍這麽近,我還是不曾遇見他?哪怕擦肩而過都沒有?

然後,我在那個狂風大作的午後,聽說他一個月後出國。

朱莉在風中忐忑地看著我,有些後悔把這個消息告訴我。

北京的沙塵暴真討厭,紮得我眼睛快要疼死了。我還不敢揉它,怕眼睛裏流出來的東西太澀太苦。我隻好仰頭看著天上那輪透過厚厚的灰白灰白的雲發出慘白光的太陽。我心中的那個太陽,也是這副姿態。

那天晚上,我終於蹲在廁所裏,狠狠地扔了電話卡。看它在水中掙紮最後落入管道的片刻,我有了些變態的快感。

剛好第二天王一莫要回新西蘭,晚上拉我們宿舍所有人去唱歌。我迫不及待地答應。我跟她們說,我今天要做麥霸,你們最好還能拉上幾枚帥哥,我要展現封山之作。

她們這幾個星期特別寵我,凡是我說的什麽,都答應。

果不其然,去錢櫃的包廂一看,裏麵坐著好幾個陌生人,個個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樣。隻是,我忽然對帥哥沒有興趣了,看著他們跟看著包廂裏的擺設一樣,實在沒趣。我想妖子要是知道我現在是這副下場,怕是要將我逐出師門,永不得歸隊了。

有個才俊提議玩骰子。處罰措施相當下流,贏家投一個數字,就要指定輸家去親那個數字代表的人的嘴。

我拍著掌說好,要玩就玩刺激的,反正現在單身一人,玩得起。

背景音樂是信樂團的《onenightinBeijing》,聲嘶力竭的聲音,嘈雜得很。

我喝著啤酒,一腳踏在沙發上,將骰子罐捧抱著高空晃。骰子在罐子裏刺啦刺啦響,我“砰”地將骰子擲桌上,扯著嗓子吆喝:“下!”

我想我要再叼根煙,我就是一賭徒混混和流氓。

然而那天我的運氣出奇好,十賭九贏,唯一一次輸了,親的還是朱莉。我心不甘,叫囂:“朱莉,我親你還不如舔我自己。不行不行,我算是你和小莫的恩人,你奉獻一下你家小莫。”說著我就要紳士地伸出了右手,邀請王一莫出列。

宿舍的人知道今天晚上我要玩瘋,都由著我。大概前一陣子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姿態比什麽都恐怖。她們寧願看我瘋,也不願我做那個行屍走肉般的乖寶寶。所以我有她們這座靠山,膽肥得不行。

王一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聳了聳肩看向朱莉。

朱莉拿著搖鈴晃:“小莫,你不要聳肩嘛。一聳肩就跟外國人似的了,感覺跟我們都有文化差異一樣。在國外住十多年,生活習慣都改了,你給我再改回來。去吧去吧,讓我家姑娘親一下。”

我高高興興地蹦躂過去,可是我的眼淚卻快要溢出來。

因為我在想,如果方予可在國外住了十多年,他會不會也改了生活習慣?比如不再愛吃我愛吃的東西,不再愛喝我愛喝的飲料,不再記得我這樣一個被他罵白癡的家夥了?

所有的人都等著我的親吻,我卻忽然不想親了。那縷希望對麵的人是他的想法是那麽明顯。

是的,我想他。

不管我在學一排隊吃著包子的時候,在讀德語的時候,在看黑板的時候,在校園走的時候,他的身影總是見縫插針地進到我腦子來,密密麻麻,滿滿當當。手機卡扔了,可我還記得他的號碼;分手了,可我還記得他的擁抱;出國了,可我還會記得他的氣息。

哀莫大於心還不死。

原來,我沒有辦法那麽沒心沒肺。我愛他,我很愛他。即便他丟下了我去了英國,我還在讀英語,隻是希望我某一天也可以生活在有他的空氣裏,能偷偷地看一下他。

這些卑微的想法如此深刻,我甚至連開玩笑的吻都不想分給別人。我隻想和他……

我望著王一莫的臉有些尷尬,頭遲疑著靠近,眼睛慢慢閉上,心裏有無數個小聲音在說“不要不要”。

就在那刻,我感到了身後有力的手將我的肩桎梏住。

我轉身,看見的是那墨黑又憤怒的雙眼。這雙眼的主人蠻橫地拉著我的手,把我拖出包廂外。

包廂裏的音樂不停。

“我已等待了兩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

過道裏,傳來其他包廂裏爛俗的情歌。

方予可就這樣站在我麵前:墨綠的格子衫襯得白皙的臉甚是好看,隻是這張白皙的臉現在憔悴疲憊又憂傷。

相顧無言,爛俗的情歌還在唱。

我的心跳就在這些情歌聲中平靜下來了。

於是,我有骨氣地轉身,卻又被拉住。

身後是方予可輕輕地歎息。

我的眼睛就這麽又酸了。

以前他用各種或高深或直白的語言諷刺我時,我生氣得想咬舌自盡;現在不諷刺我了,隻是一聲歎息,居然也能讓我難受得窒息。

他歎著氣說:“對不起。”

“吧嗒”一聲,眼淚就垂直地滴落在地磚上,彩燈照得它五顏六色,絢麗奪目。

他繼續在我身後說:“那天的事情對不起,我喝多了。”

我的手被他握在身後。

方予可的手沒有像以前那麽溫暖,甚至有些涼。

他繼續說:“我要出國了,以後你一個人多照顧好自己。記得再懶也要自己打開水,不要隨便喝涼水,酒也要少喝,玩起來不要這麽瘋,有什麽事情不要老逃避,不高興的事情要說不出來,委屈了就來找我……”

太囉唆太囉唆,方予可你知不知道我很嫌棄你……

我轉過身憤憤地看著他:“我很委屈,我現在就很委屈,跟你說了有用嗎?以後遇上委屈了,我上哪裏找你去?你告訴我國際長途怎麽打?倫敦的區號是多少?我天亮的時候想哭的時候,是不是還要算一下你這邊幾點了,白天還是深夜,你睡了沒有,被我吵醒了沒有是不是?我還要想一想,我這麽打擾你好不好,你會不會討厭我?我周林林平時說話多大氣,拿得起放得下的,為什麽要變成這麽可憐的人?明明是你甩了我,我卻死強著嘴和你分手,最後我還要巴巴地給你打電話跟你說,我委屈得不行,難受得忍不了了。我是不是要這麽活著?我這麽活著的時候,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方予可看著我,嘴巴驚得一張一合的:“為什麽這麽說?你難受?為什麽難受?那個王一莫怎麽你了?”

我真是想扶牆暈倒。

我伸出重重的一拳打到了棉花團上,我明明在說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什麽又要把其他人給扯進來?

我歪了歪嘴:“王一莫沒怎麽我,是我剛才要怎麽他而已。他明天回國了。”

方予可的眼神閃過落寞:“他回國了你這麽難受?那我出國呢?”

我盯著他,覺得這場對話真是匪夷所思。

我隻好拉著方予可的手,走進包廂,拿起麥克風跟室友們和那幾位才俊說:“我現在腦子有些不太清楚,很多話我聽不懂,所以借你們的耳朵和智慧用一用。”說完我把音樂掐了。

有一位英勇的才俊不滿地抗議,我想這人傻帽得跟CCTV的天氣預報有得一拚,變天了還看不出來。

最終全場肅靜,尤其是在結束嘈雜不安的搖滾樂後。

我對著方予可說:“方予可,這位王一莫是朱莉的男朋友。我難受絕對和他沒關係,所以請不要在分手的時候還給我扣一個見異思遷的罪名。哪怕說感覺淡了,後悔了之類的,也比這樣亂扣帽子強。”

方予可石化在那裏,大概還沒有適應這麽靜謐的氣氛。其他幾個嘴巴張得可以塞雞蛋了。

真是便宜他們了,免費看一場話劇,回頭得跟他們收費。

緩了半天,方予可才緩緩地舒了口氣:“那你怎麽要和我分手?”

汗,真TMA惆悵,話怎麽說來說去都這麽繞呢?

我頓了頓,猛喝了一杯涼水。

方予可眼巴巴地看著我喝涼水,卻不敢說話。

我發現,其實我也可以有女王氣場的。

我看著方予可:“方予可,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講,你要出國的事情是這幾個星期定下來的嗎?你們家要移民的事情,你從來沒跟我說。自己說著一口標準的英語,跟別的人眉來眼去,你當我是瞎子嗎?你當我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還等你來提?今天你來找我,我很感激。但是我們對話老這麽繞來繞去,你不費勁我費死腦細胞了。如果今天你當著大家的麵,把話給我說明白了,我也死心了,省得我琢磨著是不是我們還有那麽1%的可能性和好。這場戀愛談得太沒安全感了。你幹脆一些,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幾天我晃神晃得不像我自己,你給我下劑猛藥,我就解脫了。到時候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出你的國吧。”

身邊剛認識的那幾個才俊跟雕像一樣愣在那裏。我心想,本來對你們就沒什麽興趣,還管那麵子幹嗎?你們這樣的反應也委實沒見過世麵了,看方予可才不像你們那樣,人家直勾勾地看著我,特煽情特深情,看得我眼皮一跳一跳的。

這一下停頓,讓我的氣勢掉了一半。

我不耐煩地催促:“你倒是說話啊,我有那麽多個反問句設問句疑問句呢。”

方予可忽然湊過來,捧著我的臉,狠狠地咬了我的嘴。

我覺得這個動作太狗血太言情,便宜了這撥免費觀眾,就想拚命推開他。

方予可卻不讓,抱著我的頭,執著地用舌頭撬開我的唇。

身邊有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這撥鳥人,怎麽沒有一個來救美的?難倒非要我喊一聲“非禮”才能應景嗎?

我嘟著嘴不清不楚地叫著:“荒予口(方予可),你以為我素(是)好欺戶(欺負)的……”

方予可卻笑吟吟地靜靜地看著我,眼睛裏閃著火花。

他忽然撒嬌地說:“白癡,我好餓,好多天沒有這個感覺了,我要吃飯,你帶我吃飯去……”

我指了指桌上的幾盤自助涼菜,說:“吃吧吃吧。”

方予可在旁邊不緊不慢地說:“我想吃你上次在譚易家做的西紅柿炒雞蛋。”

我狐疑地看著他,心想方予可最近變化確實大,前一陣子變得暴力了不說,而且都有了自虐的傾向,連我做的菜都敢惦記了。

我現在腦子又混亂了。怎麽說出去重重的話又打到了棉花團上呢?

方予可卻不理我,隻把我深深地抱在懷裏,淺淺地笑著說:“我以為這個世上不會有方磊這個人了,原來他是想早點兒到這個世界了。”

我的腦袋瓜真的要成破腦袋了,拾掇拾掇還能用嗎?

方予可扭頭跟我的姐妹們一笑百媚生:“今晚我借她一用,要是太晚了,你們就鎖門吧。”

姐妹們紛紛稱好,眼裏還透著八卦的光芒。這幫賣國求榮的渾蛋!

我瞪著眼說:“你們敢給我鎖門試試?!”方予可什麽事情都還沒解釋呢,你們就把胳膊肘拐成那樣。

除了剛才他親了我一下,現在的事態比以前有進展嗎?你們的立場換得嗖嗖的。

然而方予可卻耐心地給我裹上厚厚的外套和圍脖,將我包成木乃伊後,滿意地拍了拍我的頭,牽著我的手出了門。保持著這個姿勢,又將我拐到對麵的包廂。

對麵包廂裏,是他的室友還有幾個不認識的朋友。我眼睛滴溜兒地轉,看方予可要幹嗎。

方予可抓起一件外套,跟他們笑眯眯地說:“我先走了。那個什麽,今天我請大家唱歌玩,當沒離別宴這回事情了啊。”

他的朋友們似笑非笑地應著,有個膽大的還大聲嚷著:“你也太浪費我們感情了。我們剛才還打算擠兩滴眼淚出來送你呢。”又衝我喊,“嫂子啊,你終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們都要被逼瘋了。他都不陪我們玩CS了……”

我拿著飯鏟的時候感覺還是不真實。

剛才在超市裏,他跟沒事人一樣,左挑右選地購物。我神誌不清地被他牽在身後,除了他時不時地轉頭,賤賤詭異地笑讓我有些反應以外,我都兩眼呆滯。

神啊,帶我走吧。

我是不是不住地球好幾年了啊。

當我鎮定地做西紅柿炒雞蛋時,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究竟是自己定力太強還是受了方予可的蠱惑,我也不清楚。這個妖孽一直這麽款款情深地靠在廚房的門口望著我,我已經懶得去區分了。

什麽時候他變得這麽膩歪了……

過了會兒,方予可走進廚房,把買回來的味千拉麵放入沸騰的水裏,輕輕地在我耳邊說:“晚上吃西紅柿炒雞蛋麵,好不好?”

大哥,你能不能離我遠些?這麽家常的話幹嗎要用這麽低沉磁性的聲音吹著氣說?

我抹了把臉,重重地吸了口氣,正眼看著方予可:“你去外麵坐著去,我的廚藝你是知道的,做好吃白麵的準備吧。”

還好,我的語音正常,平穩有力,沒有破綻。

方予可卻甜甜地來一句:“沒關係,你做的菜我都愛吃。”

我心一抽一抽的。

神哪,他被誰附身了是不是?這明明不是他本人好不好?以前那個牙尖嘴利以嘲笑我為樂的方予可呢?

西紅柿炒雞蛋一如既往的難吃。鑒於方予可這麽實誠地表達過我做什麽他都愛吃的心意,我特意將所有的西紅柿炒雞蛋都扣在他的碗裏。我不餓,喝個湯就行。

方予可一點兒也不反抗,就這麽乖乖地坐在我對麵,也不說話,低著頭默默吃麵。我偷偷地打量他。

一切都沒變,拿筷子還是執著地隻用大拇指和食指,吃麵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吃意大利麵一般卷著叉子吃。隻是臉有些瘦了,下巴尖了不少,擁抱的時候容易磕著我的肩……

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臉紅,把自己的頭也埋進碗裏,大口大口地喝湯。

方予可揚起頭,笑著看我喝湯。

這已經是今天方予可N+1次對我笑了。要命的是,每次笑得這麽嘚瑟又銷魂,害我都不好發作,隻好當作沒看見,繼續喝湯。

可是再喝下去,我都要成氣球了……

終於沒法忍了,我抬眼卻碰上他直直的發燙的眼神,又心慌地移開。

我不是一個有胸無腦的女人,我沒有胸,也沒有腦子……所以,我又一次思維混亂,咬著筷子瞥牆角。

方予可笑出聲來:“白癡,牆角那裏有老鼠是不是?你都看了五分鍾了,即便有老鼠,它們都要被你盯得不好意思了。”

我拔下嘴裏的筷子,瞪著他:“那你盯了我這麽久,你怎麽不想想我會不會不好意思啊?”

方予可身體靠著椅背,呢喃道:“因為我曾經以為我們再也不能這樣在一起吃飯了。我怕你像上次一樣,跟我說你飽了,不吃了,扭頭就跑了,跑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我看向他,等著他把話說完。這個我愛的人正在告訴我,他害怕我離去,正如我害怕他離去一樣。

方予可接著說:“白癡,憑什麽就以為我不告訴你出國的事情,就要認定我要偷偷溜走。要是人溜走,心也能隨著一起溜走,我早就走了。你這個家夥太讓我煩了,比任何難題都讓我為難。你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總這麽愛折騰事情,總這麽隨心所欲,我不能束縛你,又不想讓你跑太遠。對你太好怕你煩躁,對你不好又怕你喜歡別人。你居然還能跟我說,你缺乏安全感?你這家夥明明自己就是個小火箭,還反過來埋怨我,說我不是了。”

摸了摸我的碎發,方予可收拾著碗筷進了廚房。

我尾隨進去,我喜歡聽他說話,聽他的患得患失,聽他的舉足輕重,聽他抱怨我。

貌似,呃,這個人愛我比我愛他更多。

水龍頭打開,細細的水漫過鍋碗,汙垢便浮了起來。

方予可溫暖的聲音再次傳來:“出國的事情不跟你說,是怕你多想。我父母好幾年前就有移民的打算了。今年他們跟我提移民的事情,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我想如果我要移民過去,就要把你也帶過去。可是你不好好學英語,我看著著急。想讓你認真學英語,你總是鬧。你本來不喜歡這些東西,我逼你這麽做,讓你討厭我了。我以為你跟網友見麵,是不是打算離開我了,所以你才會給我發短信跟我分手,還正兒八經地見麵說分手。本來我想跟你說出國的事情,你卻那麽蠻橫地說分手,知不知道很傷感情啊?”

我嘀咕道:“都要分手了還追求傷不傷感情啊?有感情還分個屁?”

方予可虎著臉說:“那你為什麽要分手?”

嘿,車軲轆話你就來回繞吧你。

我給他遞了塊毛巾,看著他把長長的手指擦幹:“那你兩小時前不是跑來跟我說,你要出國了?”

“你不理我,我幫我父母先移民過去怎麽不行了?難道不能去散個心,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東西晾一晾嗎?你倒好,很開心地和別人唱歌去了。你還讓我摸著良心說,你自己的良心呢?”

嘿,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不是?我嚷著:“你還不是去唱歌了?”

“有你那邊花色多嗎?我這邊清一色的男生,你的呢?我進你們包廂的時候,你捧著那個王一莫的臉幹嗎?”

“呃……親親……玩遊戲玩輸了。”我連忙解釋。

這個解釋貌似讓方予可很不高興,臉上烏雲籠罩,一副山雨欲來之勢:“周林林,我警告你,你以後再玩這遊戲,我對你不客氣,直接把你抓來關禁閉!”

“我好怕怕……”我拍著胸,擺出驚恐的表情,眨著眼睛挑釁他。

這下好了,徹底把方予可點燃了,瞪著眼睛看我。

我嘿嘿地笑,雙手放在額頭兩側做鬥牛,吐著舌頭看他,很幼稚但很好玩。

方予可忽然狡黠地拉著我的手:“不相信是不是?執行過一次就相信了。”說完就拉著我進房間。

他橫臥在我的身上,將我當作一個實用的軟墊,看著我低笑,瞳孔裏有我的倒影。

我中蠱了,臉開始有些發燙。

我拿手指戳了戳他光潔的皮膚,幹笑著打哈哈:“皮膚這麽好,用什麽洗麵奶啊?給我用一用。”

方予可特別認真地看著我:“清水洗臉,隔幾天用須後水刮胡子,你要嗎?”

嗬嗬,好好笑哦………

我尷尬地看著他,腦子裏上萬次盤算:侃神啊侃神,你趕緊想出點話題來,不然就出大事了。

方予可大大方方地繼續趴著,把頭埋在我的耳朵旁。

我覺得這個姿勢很容易走火,把腦袋往旁邊側了側,離他幾公分遠。

他卻執著地湊過來,倒是沒什麽行動,隻是把腦袋靠在我的腦袋旁。我聞到了他發間的檸檬香,清新淡然,甚得我心。

這樣沉默地靠了10分鍾,我懷疑自己會不會被他壓扁,尤其是我那微乎其微、快要沒立體效果的胸似乎要被壓成點綴了。

我蜷著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位置,想喘口氣,不料耳朵邊傳來方予可的聲音:“白癡,不要動。”

方予可在我耳邊輕聲說:“那天我喝了酒,這麽對你的時候,你怕不怕,慌不慌?”

大哥,我現在也很怕很慌,就甭提你喝酒的時候了。

我看著天花板上橘色的暖燈,偷偷斜視一下身邊的他,**的肌膚在暖光下,肌理分明,有一絲英氣。

大哥,我很慌……

方予可繼續說:“我那天喝酒的時候,看到你過來,很高興很高興。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過來了,但我還是很開心。想把你變成我的一部分,想讓你踏踏實實地跟著我,想親親你抱抱你,卻沒有控製好自己。你說我們分手了,這樣算什麽,說得我……”

方予可停了一會兒,仿佛在消化一些難受的記憶。

“你這個笨蛋在那個時候怎麽這麽聰明?明明知道那是我的刺,你偏要挑一挑。以後都不能說分手知不知道?以後我們吵架了也好,冷戰了也好,都不要提分手。你離了我,誰來忍你的脾氣?”

我看著方予可,他的眼神裏有責怪,有心疼,還有愛惜。

我搖了搖頭:“不行。”

方予可拉了拉我的臉頰:“為什麽?”

我生氣地說:“哎呀,不要拉我臉,本來臉就夠圓,再拉就成扁的啦。”

方予可拍了拍我的頭:“那你說為什麽?還要和我分是不是?你到哪裏再找像我這麽個帥哥?”

我不滿地說:“你還沒跟我好好解釋你出國的事情,還沒跟我說那個女妖精是誰,我為什麽要答應?我那天來你這裏,為什麽是那個女妖精開的門?”

方予可愣了一下,眼裏淌出溫暖的顏色:“你敢叫她女妖精?”

我生氣地從鼻子裏哼哼:“這還是客氣的,我還沒叫她狐狸精呢。”

“那敢問她幹了什麽偷雞摸狗的事情了?”

我將那個人的行為在我心裏過了好幾遍,想不出個完美的理由出來,隻好訕訕地說:“因為她穿了一件紅色的皮大衣,看著像狐狸皮。”

耳邊傳來方予可悶悶的笑聲。

我瞪著他:“那你倒是說啊……”

方予可坐起來,看著我說:“這件事情本來想晚些告訴你,但你這家夥實在不讓人省心。她是我表姐。我英語說得好,是因為小學的時候在他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爸媽因為工作的原因,英語說得也很地道。我家移民出去,是他們家幫著照應的。我爸讓我辦轉學的手續,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告訴你。想把你帶出去,又怕你耐不住那邊的寂寞。畢竟文化不一樣,不容易交到貼心的朋友,何況還有你的家人在這裏。我們還沒畢業,時機也不成熟,我不好第一次登門拜訪你爸媽,就告訴他們,我要帶你女兒出國了。所以我當初就和我爸商量著能不能我不出國,這個事以後征求你意見後再說。但又擔心很難說服我爸,我就做了兩手準備。一邊讓你好好學英語,一邊又去搬救兵。如果老人家理解我,就不用跟你說這些事情了,要是不答應,我再動用我表姐的力量勸我爸。我爸把我表姐當半個女兒養,她說的話比我管用很多。”

我聽得入神,呃,那個女人是他表姐……還是他爸更疼愛的人……

我又懷疑:“那你當初為什麽不給我介紹?你直說不就完了。”

“因為我怕表姐把你當作茹庭,萬一當場問茹庭或者說起茹庭的事情,那我就難收拾了。”

我心想,方予可真是高估我的英語聽力了。基本上在你表姐麵前,我就是個聾子。

方予可接著說:“你一直對茹庭抱著莫名其妙的虧欠心理,你雖然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你在她的麵前老有不必要的自卑心理。隻不過憑著她小時候和我相熟,你就這麽膽怯。擔心讓你知道我表姐和茹庭相熟,怕你又要鬧騰了。

“茹庭和我們家有一些特殊的關係,所以和表姐家也比較熟。表姐雖然和茹庭沒有見過麵,但一直把茹庭當作弟媳婦來對待。當然我也有問題,以前我跟她說戀愛的事情時,並沒有說起你的名字。你知道,外國人也不會刺探隱私,她不問,我也就沒說具體的。那天我和她約在餐廳,就是想和她說一下你的事情,然後讓她想辦法勸我爸。我想等表姐幫我處理完這件事情後,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至少在國內待上幾年了,也不必讓你知道茹庭的事情。誰知讓我們撞見了你在那邊見網友,事情的發展就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茹庭和你家有什麽特殊關係?”

“老一輩們的恩恩怨怨,他們家救過我們家一條命,是我們的恩人。”

方予可一句帶過,我卻難受得緊。

“那你父母不是會很討厭我?我沒讓你娶上恩人家的公主,讓你以身相許,也沒有讓你順利地移民,我豈不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

方予可揪了揪我的臉,似有些賭氣地道:“你才知道你是禍水嗎?你這個人啊,真是好麻煩的。我以前做事,沒有那麽束手束腳,現在事事都要多考量,把你給我的負擔計算在內。比起計算機的代碼來,顯然你的變數大到我常常無法控製,隻好不斷地修複、推翻、再修複,有時還真讓人氣餒。”

我懊惱地說:“好啦,我知道我是你的負擔啦——”話未說完,方予可猝不及防地在我唇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

“哪,是負擔沒錯,但仔細品味下,”他摸了摸自己的嘴,笑道,“算是甜蜜的負擔。”

“有多甜?”我有些臉紅地看著他。

方予可俯下身,又啄了我一下,看著我的眼睛說:“好像比剛才甜了點兒。”

“理科生要量化的數據。”我被他歪著嘴的痞笑奪了魂,拿著最後一點點理智據理力爭。

方予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雙手捧著我的臉,說:“哦,好,這位北大文科生,我不得不知會你,在得到量化數據前,是需要做很多組實驗的。那接下來就麻煩你要好好配合了,我一定秉承著理科生嚴謹的治學態度,每天執行實驗無數遍。鑒於數據在可預測的未來時間內,甜蜜指數將一直增長變動,恐怕你還得陪我到白發蒼蒼了,希望你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好啦好啦,說那麽動聽的情話,不就是要把我的所有理智都拿去嗎?我不僅把它們給你,還贈送你一顆迷糊卻始終向著你的心。白發蒼蒼離我還很遙遠,但是我預感我會兢兢業業、不厭其煩地在這場科學實驗中奉獻我的一生。

這大概是我這個差生能研修的最好一門課程了吧。

番外為什麽喜歡上了這樣一個她

餐桌上,周林林順口和方予可說自己想學車的事,沒料到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之前我學畫畫的時候,你也沒反對啊。”周林林咬著筷子看自己的丈夫。她記得四年前,她在懷孕期間閑得全身發黴,幾乎感覺自己身上要長出蘑菇,便去了方予可朋友辦的一個畫展。一周的畫展,周林林泡了七天,大概汲取了畫作的精華,參透了其奧秘,頓覺梵高莫奈附體,深感自己懷著的將是一個改變中國油畫命運的畫家,便匆匆忙忙地托方予可朋友介紹,去了一個繪畫培訓班。

當時方予可被孕婦的王霸氣質所困,人生中從未陷入過如此俯首帖耳的境地。老婆一張嘴,他幾乎是舉雙手雙腳支持,鞍前馬後地負責接送,每幅作品都換著法兒地誇,譬如“你這隻大貓畫得可真威武”——能不威武嗎?那明明是虎;“這紅配綠用色大膽,畫的是《鄉村愛情》裏的人物吧?”——這畫的名字叫《巴黎女郎的縱情夜》……

想到這裏,周林林也不好意思自取其辱,連忙說:“那一年前我說要學樣樂器,你也支持的呀。”

未等方予可回答,兒子方磊不滿地說道:“媽媽,你最擅長的樂器就是退堂鼓。爸爸也是死馬當活馬醫。”

周林林本想著自己能生個藝術家,但她的直覺常常有違於一個女人的身份,在現實中往往出現巨大偏差。方磊自出生後除去嬰兒時期可隨林林擺布,自從心智漸漸發育,簡直成為方予可的升級體驗版,其毒舌高冷程度在幼兒園已所向披靡,在如今暖男當道的社會,單靠顏值一條腿走路,還是在女性朋友圈裏失去了半壁江山。周林林在這件事上的挫敗感比大學掛科更甚,畢竟後者還有補考的機會,而方磊是沒有辦法塞回肚子重新回爐改造的。

方予可淡定地吃著飯,對方磊的一番發言表示毫無異議。

周林林據理力爭:“就算退一萬步講,我在探索藝術的道路上可能走到讓其他人無路可走的地步——好吧,連我自己也無路可走。但是開車和搞藝術不一樣,藝術細胞可有可無,開車是個必備技能。我生活在現代社會,總不能每次都讓你開車接送。你一出差,我指著兒子開車啊?”

“對別人來說,開車是必備技能。對你來說,開車是必殺技能。現在網絡發達,那麽多叫車軟件,再不濟,你打給我助理。等兒子滿18歲,你就可以指著等他載你了,差不多再等個十幾年吧。”方予可一邊說一邊給周林林碗裏夾菜。

“不行,這事你不能搞法西斯。”

“那咱搞民主,全家投票,否決你學車的舉手。”方予可話音一落,方家的兩位男性頗有默契地舉起了手。

“這是民主的暴力!”周林林持筷狠敲碗沿抗議。

“如果我們隻有舉YES的權利,就是獨裁的暴力。在兩者之間,我們選擇民主。”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你們誰也攔不住我。對付你們這種一言堂,我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方磊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哪,第101次家庭會議還是由周林林女士一錘定音。爸,你趕緊出台第二步戰略。”

方予可接過話:“你也不是不能去學,反正能不能考到駕照也是個問題。”

“你別埋汰人,學車這事兒跟讀書可是兩碼事。讀書我不行——OK,藝術雖然也不行——但運動神經還是不錯的……”

“還記得當年教你遊泳的事,過去多年,還是曆曆在目。”

方磊睜大眼睛,頗有興趣地看向父親。

“小孩子家家就別聽了。當年你爹教會了一秤砣浮上水麵,不比現在帶領一個團隊做項目容易一分。”

“你這純屬誹謗。我那是開悟晚,還沒打通任督二脈。”

“媽媽,你到底有多少事情需要勞煩這任督二脈呀。”方磊掩麵說道。

“我方向感好啊。”

方予可說:“一二三,舉左手。”

周林林如願舉出了右手。

方磊再次掩麵:“媽媽,他們說女人最好的方向感是在購物中心。如果你在那裏都會迷路,就不要自誇方向感了。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反正你們知道我是一定要做這件事情就對了,都閉上嘴吧。”周林林被他們倆一左一右夾擊,不得不使出絕殺招。

“看來媽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方磊宣判道。

“我怕的不是你媽不撞南牆不回頭,怕的是駕校教練撞破南牆想跳樓啊。”方予可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無可奈何地道。

方磊小大人一般托腮道:“反正你會擦屁股的,我倒不擔心她出什麽事。”

周林林是個急性子,第二天便去了附近的駕校填了資料交了錢。

駕校報名學生多,周林林心一橫,多交了一倍錢,報了個美其名曰VIP的速成班,一個教練帶兩個學生,還能保證次日摸到方向盤。

正當她豪氣衝天擼著袖子準備大幹一場時,她偶遇了小西開車送他愛人到訓練基地。小西一聽她也來學車,覺得緣分天定,稱VIP裏的明星教練是他熟人,正巧他愛人李靜同車的另一名學員因為崴腳臨時中斷了教學,正好可以和她一起在這位明星教練下培訓,相互間也好照應。還沒等周林林反應過來,小西已自作主張撥通了王教練的電話。

盛情難卻,周林林麵上答應,但所有在家庭飯桌上誇下的海口已瞬間變為泡影,對自己實力實事求是的剖析立刻湧進了腦海。“自作孽不可活”這六個大字仿佛烙在眼前,讓她眼前一黑。

當然,周林林作為一個有夫之婦,對小西早已沒有情愫,隻是婚禮上,周林林見屏幕上放的視頻內容,說的是小西曾與李靜分分合合最終終成眷侶的事。周林林前後一想,確認她大一時在圖書館撞見的與小西在一起的那個女生背影正是李靜,想起那時也是因為此事大醉一場才和方予可有了正式積極的交集,不由得有了些感慨,就伴隨煽情的畫麵與音樂落了點淚——然而更多的淚水卻來源於李靜長得真好看啊,跟畫報上的女明星似的,說話也柔聲柔氣的,還是個出國讀了雙科博士的女學霸,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知性美。

周林林當時看著新娘的酥胸,心想,哎呀當年我喂養方磊都喂不飽,連方磊都嫌她胸小啊……世道不公如此!

現在和一個女神級的女學霸兼前情敵同練車,還是以插班後進生的身份,她周林林怎麽就擺脫不了這尷尬的差生身份了呢?

是迎難而上還是知難而退?

毋庸置疑是要退的,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嘛。周林林跑到報名處,原來春風和煦的工作人員一聽退錢,立刻秋霜滿麵,說是簽的那厚厚四五頁六號字體裏某一條款寫著除非死亡等不可抗力,否則款項不退。

對此霸王條款,周林林選擇忍——因為她不能為了這筆錢選擇去死,還因為她不能鬧,鬧大了,不僅小西會知道,方予可也會知道,先前的那些王霸之氣不僅會遭到他的無情奚落,他還會一眼看穿她退費的動機,並在將來其他駕校的報班問題上反複提起,直至她吐血身亡為止。

這錢是不能退了。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一退就退到海溝裏去了。

但是也不能打水漂啊。一萬五千塊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捐給希望工程還能置辦一個教室的課桌呢,讓她無端扔給這個寫霸王條款的無良駕校,那她也是忍不住這口氣的。

北大都畢業了,還怕混不出一個小駕校不成?周林林一跺腳,索性也就豁出去,再闖一回龍潭吧。

該日到家後,周林林立刻把自己關進書房,打開視頻軟件,煞有介事地搜索起學車的視頻來。畢竟這是一場關於尊嚴的考試,好比一場比武,明知自己要敗的,但也要敗得有禮有節。畫麵應該是兩人在紫禁之巔,雙方大戰五百回合,白色袍衣在獵獵寒風中飛揚,對方雙手一抱拳叫一聲“承讓”,自己回禮說一聲“佩服,在下甘拜下風”的那種。而不是以還未上台就被摔成狗吃屎,陷在泥潭裏爬都爬不起來的姿勢就被宣布敗北,對方跟旁邊溫潤如玉的男子說“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哎”這樣的畫麵終場。

等方予可到家,方磊放下手中的書,靠在玄關的門上,對父親說道:“爸,媽媽的腦門兒上都綁上白布條言誌了,她是日漫看多了,以為這樣可以變聰明?”

方予可把鞋放進鞋櫃,一腳踢到兒子屁股上:“不許你在背後這麽說我老婆。”

方磊摸摸屁股:“你老婆這次好像動真格了。”

即便周林林在家裏做了多少準備工作,到了現場她還是被王教練震懾住了。果然是明星教練啊,長得特有明星相,和電視上演《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馮遠征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光看看他那長相童年看電視的陰影就起來了,還學什麽車啊。

因為有小西的關係在,王教練的表情起初也是和顏悅色的:“小周啊,聽說你是北大畢業的高材生,咱相互照顧下進度,理論方麵的東西你就回家多看看,咱就不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或者你每天下午去教室裏上公開大課也行,我就不再提了。我讓李靜今天晚些時間來,給你多騰點兒時間補上。以後差不多進度了,兩人交替學習,勞逸結合最合適。”

周林林連忙謝謝王教練費心安排,就是聽著“高材生”這三個字時,眉骨一突突的。

上午的訓練並不複雜,無非就是認識一下車的各個構造,模擬使用離合器、刹車和油門。因為是速成班,到了下午,李靜也來了,兩人被帶進了訓練場地。王教練指著一輛訓練車,讓她們坐進去,自己順便低頭點了根煙。

等王教練點完煙一開車門嚇了一跳,問周林林:“你坐副駕駛幹嗎?想讓我帶你兜風?”

周林林連忙開車門換座。

“踩住離合器。”

五秒鍾後,周林林道:“對不起教練,我踩不到。”

“不會吧,看你也不算太矮啊。”

“可我腿短……”

後麵李靜撲哧一笑。

周林林想起“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哎”,好似已變成“那個人好像一條短腿柯基哎”。

王教練也被逗樂了,說:“你這位置原來是李靜的,她一米七呢,來,你把座椅調一下。對,再調一下,再調一下,你調多點兒,你倆差著大個兒呢。”

好的,教練,我聽你就是了,但傷人的話請不要再說……

然而這樣的傷害僅僅隻是一個預警,接下去一周的高密度培訓,王教練的臉色由晴轉多雲,多雲轉陰,陰轉雨,雨轉強台風天氣。

在豬隊友的搗亂下,李靜已經每天隻來一個小時了,於真正的學霸來說,不在於練習時間多久,而在於效率如何。兩相對比,周林林頗受打擊,偶爾王教練發狂時,周林林兩手一遮麵,大喊一聲:“王教練,不要殺我!”

晚上,方磊給出差在外的方予可打了視頻電話:“爸,媽練車已經走火入魔了。”他一邊說一邊將鏡頭轉向不遠處的母親。此時的周林林正一手捧著一個臉盆,另一手扶著高爾夫球杆,腳一抬一放,口中念念有詞:“踩死離合器,換擋,鬆離合器,輕踩油門……”

方予可掛了電話,心裏始終不太放得下,拒了晚宴,將次日清晨的航班改成了當晚最早一趟,緊趕慢趕還是在深夜才到了家。

方予可摸著黑輕聲進了臥室,見周林林沒換睡衣抱著臉盆已呼呼入睡。方予可歎了口氣,本想卸下她手中的搞笑道具,沒料到她手抓得緊,竟拿不下來。打開床邊的小台燈,再仔細看周林林的臉,還真是瘦黑了些。正是五月天,應是暖洋洋的,卻曬黑了,可見這幾日在室外的時間很長。想到給林林的電話裏,她隻字不提訓練的艱苦,不像平時的她。

方予可從來沒想過周林林會放棄練車,她是那種天賦不夠毅力來湊的孩子,雖然表麵上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內心卻是懂事的,不會三分鍾熱度一過就半途而廢了。

可是他驚訝於這次她竟沒對他撒嬌。

以前她如果遇上這樣的事,必然在他耳邊碎碎念自己的辛苦,由他再寬慰幾句,她便心滿意足地滾去繼續了。他是樂得聽她碎碎念的,她並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嘮嘮叨叨,每次碎碎念的角度都很獵奇。譬如念叨過教畫的禿頭老師每次見她唉聲歎氣,害他頭發禿得更甚,好在他心存善意,一直不忍責罵她,所以頭發掉了一大把,也掉成了一個桃心形,頗有藝術效果。可見善有善報,禿頭老師福澤加身,從一個藝術老師變成一個藝術精,再掉一掉肯定就是個藝術大師。然後她隔三岔五地給老師帶桃子,說是以形養形。雖然藝術天分不行,老師卻被她的詭異思維說得有些開心,吃桃竟吃成了忘年交。

鑒於臉盆還被攥在林林手裏,沒法給她換衣服,方予可隻好叫醒了她。林林醒過來,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抱著臉盆低聲說:“你回來了。”

方予可拿過她抱在胸口的臉盆,似笑非笑地說道:“方磊說你都魔怔了。”

周林林歪著腦袋看他,突然說道:“方予可,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哪有?你都上北大了,怎麽算笨。”

“唉……”

方予可揉了揉她的頭:“怎麽受打擊到這個地步了。洗澡了嗎?”

周林林搖了搖頭。

“起來洗澡去。”

“走不動。”周林林雙手一伸,帶著一副疲憊的低低的鼻音。

方予可駕輕就熟地抱了起來:“輕了三斤了。”

周林林把臉埋在方予可的胸前,隨著方予可的腳步進了浴室。

她想著要不要和他說一下偶遇小西的事,但她實在太累了,便由著自己的懶蟲發作,聽著方予可試水的聲音,聞著愛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又再次入睡了,連自己什麽時候洗完澡,什麽時候換完睡衣又回到**都記不得了。

第二天,方予可讓周林林打電話跟教練說要暫停教學,周林林自然不許,與其理論一番,但這次方予可寸步不讓,任由她軟硬兼施還是說不通。恰巧周林林掛靠的公司來了個翻譯的大項目,要忙活兩個月的時間。她也確實沒時間去訓練,隻好先聽了方予可的話。

周林林想著也該找個機會和他說下學車的事,也就存了個心思。

開了大概兩小時車,兩人到了郊區的一個村落裏。

說是村落,也隻有幾戶人家。如今時節,村落裏的人大概已去田地,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村落的後頭是一個大場地,由一堆廢棄輪胎圍起。再後頭是一條因為多年前修國道而漸漸被廢棄的馬路,兩旁是之前開采過沙石而留下的空曠平地,間或有些頑強的夏草在風中搖曳。

沒過一會兒,有人開了一輛教練車過來。

從教練車裏走出一個與方予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指著方予可就說:“你這家夥,大老遠地叫我開這破車出來陪你來這兒看風景啊。”一見到周林林,便點頭哈腰地道,“嫂子好!”

方予可扔給他一串鑰匙,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說要試試我的新車?今天借你的車用用,我的車隨你用。”

那人一拍腿,說:“喲,不是說唯老婆和車不能相借嗎?”

在方予可抬腿之前,那人便連忙撿了便宜撒腿跑了。

“上車。”方予可對周林林道。

周林林雖見此景已猜得十有八九,還是說了句:“你不是沒有教練證嗎?”

方予可從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證件,說:“我持證上崗,合法教學。”

周林林將證件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問:“中關村買的?”

方予可哼了一聲:“如假包換,歡迎電話監督。”

周林林下巴都掉下來了:“你去考這個證兒幹嗎?”

“那你打算捧著個臉盆捧到什麽時候?”

周林林徹底愣住了:“你之前突然去出差是?”

“我查了下,考這證一年兩次,就那兒還有名額。考倒是一周就行,沒想到等證等了兩個月。”

周林林突然大叫一聲:“方予可,你也太夠義氣了!”

方予可頭上飛過一群烏鴉:“我覺得作為妻子,你的表達方式實在是太見外了。”

周林林放聲大笑,在方予可周圍轉了好幾圈,然後對著他的臉啪啪親了一圈兒,才鬱悶地說道:“不過,你怎麽說考就考過了呢。”

“……”

接下去的一天,方予可陪著周林林展開了獨家一對一訓練。當然比起王教練來,方予可的冷嘲熱諷不算少,毒舌密度也有些大。

“你在開卡丁車嗎?”

“操作杆再使點兒力,就可以打出全壘打了哦,加油。”

“我現在隻想唱,愛上一匹不會開車的野馬,我的家裏有片草原還不夠她糟蹋……”

周林林興奮地大喊一聲:“我去你的李靜,笑笑笑,笑個屁啊,你瞧瞧我開得有多棒!”

“李靜?”

周林林還不知自己說漏嘴,興奮地轉著方向盤說道:“就是小西的老婆啦,一起學車的嘛,學得跟專門過來氣我似的。你說你們這些會讀書的人的腦子,是不是半夜出魂吸人腦啊?”

好一會兒,周林林還沉浸在成功的興奮中,顯然忘了旁邊的人已很久沒發聲了。

等她反應過來,他們已經開在了一片鶯飛草長的矮坡上。方予可好整以暇地瞥著周林林坐立不安。

“那什麽,我說李靜的壞話可不是因為小西哥哥啊,呸呸呸,什麽小西哥哥啊,是謝端西啊謝端西。我什麽心思也沒有的。”

“沒心思你怎麽不跟我說?我說你學得那麽賣力呢,合著和情敵出去PK的啊。”

“絕不是這個原因,主要是……主要是我得給你長臉啊。你說憑啥那普普通通的謝端西娶的老婆跟天仙一樣,腦子還好使,驚為天人的你娶個老婆就得是我這樣的瑕疵品呢?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

“這話我愛聽,接著說。”

周林林一聽,來勁了:“我心想,學車這個事看似事小,但其實背後的政治意義重大啊。我要是敗下陣來,我這不是丟了你們方家的尊嚴?於是我頭懸梁錐刺股,臥薪嚐膽,發憤圖強,決心要來個徹底的大絕殺。可是,不是我方無能,而是敵方太狡詐,功虧一簣啊,幸好你今日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聽著聽著,方予可已把車停在路邊,靜靜地看著周林林。

周林林立馬坐端正,舉右手在左胸:“我發誓,我對此事沒有摻入任何個人感情……”

“林林,你嫁給我覺得對不起我?讓我抬不起頭來?”方予可牽著她的手,摩挲著她的掌心,低聲問道。

周林林立馬蔫了下來,頭垂得有點兒低:“倒也不是。你賠點兒,我賺點兒,裏外裏也是沒虧。”

“……”

“就是覺得其實你要是娶個像李靜那樣優秀的人,也許會過得比現在好。”

“於小西來說,一百個周林林可能抵不上一個李靜。但對我來說,一萬個李靜也沒有你好。”方予可說,“我這麽聰明的人,這種事情上是絕對不會吃虧的。”

周林林抬起頭,眼神亮亮的:“是嗎?那我哪裏好?”

“哪裏都不好,智商不和我配套,行動又魯莽——可是天下要那麽多半夜出魂去吸人腦的聰明人幹嗎呢?你又何必要在學車這事上贏過李靜?我難道缺個司機嗎?我隻想看你耍點兒小聰明就自鳴得意的小人樣兒,比方磊可有趣多了。這小子太像我了,應該再生個女兒的,生性像你,調皮些也無大礙。就像這駕駛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給你們都看著路,適當的時候踩著刹車呢。”

方予可撫上她的臉,兩個月過去,林林的臉又變得白嫩了。

這個不愛化妝甚至都懶得保養的女人,在大學畢業後再也沒有被青春痘困擾過,一張圓臉幹幹淨淨。還是學校裏那幹脆的碎短發,曾說要為了女人味一點兒留過長發,但發現女人味和頭發無關後毅然又剪去了。他閑來無事總是喜歡弄亂她的頭發。她不高興時就偏過頭,高興時像個綿羊隨他擺弄。他也在想,為什麽喜歡上了這樣一個她。但想著如果不是她,到底也是想象不出來,自己會冰冷成什麽模樣。

親一下,像是每天早晨醒來的早安吻。

再親一下,像是多年前,他顫抖著第一次親上她。

車外有風刮過,野草隨風搖曳,有蝴蝶正成雙成對地飛。車裏的那個笨女人大概是忘了曾經信誓旦旦說絕不再生二胎的話了吧。

畢竟車裏的聰明男人段數實在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