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

大一的最後一段日子被無數的論文和考試充斥。我不得不又恢複到去年期末懸梁刺股的地步。每天頂著熊貓眼穿梭於各個提供冷氣又提供照明的自習室、食堂和餐館。當然也有一大幫難兄難弟陪我左右,一同對著嶄新的教科書或者有愛人士在FTP上無償提供的教案銷魂顛倒。

也許大學裏對學業的追求僅限於每學期最後幾周。在這幾周裏,你才能看到所有大學生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忘我的鑽研精神。

考完試的那天,我挺屍到澡堂洗完澡,然後回到宿舍就體力不支,昏睡一天一夜。

酣睡時,接到同鄉會會長餘師兄的電話,讓我們趕緊報名參加本次暑期實踐活動。餘師兄於我來說,是個神一樣的存在,如何家境貧賤,如何奮發圖強,如何百折不撓,總之在考上北大之前,把人生中最悲慘的事情都經曆了一遍,一度中斷上學,但最後還是頑強地自學惡補,最後考上了北大。當時在我們小鎮作為全鎮楷模式的偶像口口相傳,校長更是耳提麵命,把他的頭像放大了好幾倍,刻在了“恥辱柱”的頂端,大家望天45度才能清晰瞻仰。

現在碩博連讀的餘師兄竟然親自打電話給我這種無名小輩,我的劣根性暴露無遺,不管什麽樣的活動都答應參加。接完電話,我還在感歎,自己竟然還在有生之年,和他一起參加同鄉會的活動,真是……不對,同鄉會?那豈不是左手邊是方予可,右手邊是謝端西?天哪!我能退組織嗎?

何況,我對實踐活動的情感和理論活動的情感是不相上下的,也就是說,我認為讀書無聊,實踐也是很扯淡。“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對我來說不適用。因為,我不追求深層次的東西,我追求淺嚐輒止,包括感情……總體來說,我是個膚淺的人。

暑期實踐的人員名單已發送到郵箱,我看到方予可、小西的名字甚至茹庭作為半個老鄉也在參加的名單中。郵件由餘師兄發出,信件內容如下:

各位師弟師妹: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此次實踐中,我們將走訪我們的家鄉,探索家鄉各個經濟產業的發展,並給相關部門出謀劃策,解決一些實事。作為一個胸懷天下的北大人,第一個需要感謝的、需要回饋的就是我們的家鄉。希望大家積極準備、積極參與。本次實踐特別邀請了我的師弟、校刊的編輯寫手、新聞係的紅人文濤參加,給我們家鄉捉刀寫讚歌,來推廣家鄉的旅遊業發展。嗬嗬……

這真的是別開生麵的一次實踐,把所有和我別扭著、相互別扭著的人聚齊在一起,真是太有同鄉會會長的魄力。不過就是“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胸懷天下”“回饋”之類的詞用在我這種小人身上,讓我有點兒抬不起頭來。

不管我主觀上客觀上有多不願意參加本次實踐活動,但我是個調整能力跟恢複能力比狗還強的人。實踐出發當天,我便掛著兩個大眼袋素顏出現在他們麵前。

以前在小西麵前,假裝淑女假裝碧玉,現在也沒有裝的必要了。感謝文濤,在生日宴那次,把我找男伴的經曆描述得如此言簡意賅,讓我現在已沒有任何負擔。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這個道理。至於在方予可麵前,我從來沒有什麽形象可言。所以,我這次本真上陣,恢複成軍中小霸王、無敵金剛美少女的身份氣勢洶洶地站在大家麵前。

我第一次參加同鄉會組織的集體活動,看了一眼浩浩****的二十多個人,我隻認識那麽幾個。餘師兄在車上給我們一個一個介紹,輪到介紹我時,忽然卡住,沒有記起我的名字,隻好尷尬地跟我說:“小師妹,第一次報到還是自我介紹吧。”

這種情況下,我比他更尷尬。人到一個群體,看別人其樂融融,打成一片,自己卻生分得如孤家寡人一般晾在一邊,甚至連本次實踐的組織者都記不住我的名字,擱誰都會產生出一點兒消極的情緒,重者便自暴自棄去了。何況,我對這個活動本來就是半吊子心態。當下,我就恨不得拖著行李,自己買張火車票回家得了。

文濤笑著過來,一手搭我肩上:“隆重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的準女朋友。這次來,一小半是賣餘師兄的麵子,一大半是因為她。大家一定要全力支持我,最重要是全力支持我們。事成之後,無償奉獻本院美女QQ號、手機號。”

下麵掌聲一片。我推開文濤的手:“怎麽還是不著調?上次不是說清楚了嗎?”

“你有你的權利,我也有我的權利,我們互相不幹擾。再說,你難道希望在你喜歡的人麵前,丟臉地站在前麵啊?”文濤輕聲說。

我有些感謝文濤,知道他是好意來救我,但我確實也沒有了在小西麵前表現自己很搶手的欲望。朱莉說,被拒絕的那個人總是一廂情願地幻想自己怎麽改頭換麵讓對方刮目相看。我曾經這樣,但現在忽然沒了這個興致。不知道是我變得成熟還是因為其他。

長時間的火車途中,大家發揮團隊精神,紛紛打撲克,大半夜的還沒有收手的趨勢,吵得車廂其他乘客無法入睡。我倒有些期待,這撥人是如何胸懷天下,來回饋家鄉。沒看那位仁兄為了一張出錯的牌捶胸頓足,要是火車的窗戶能打開,沒準便一躍而出,跳車自殺了。

自從茹庭知道上次的醉酒事件後,對我的態度一落千丈,見我跟見瘟神似的。我很想告訴她,如果她要報仇,我不介意她來親我一口。此刻,她正削蘋果給方予可吃,方予可一言不發地看窗外。小西坐他們對麵眯著眼睛養神。文濤在我旁邊遙控指揮對麵的人出牌。而我裝聖女,捧著本《國家地理》看。以前方予可在火車上轉著筆看《國家地理》,我當時還罵他插根大蔥裝大象。現在我不看《知音》了,也開始看知識型的雜誌了。人相處的時間長了,便會慢慢相互影響,然後越來越了解對方,越來越相像。比如,我知道方予可看窗外不是他感傷什麽,隻是因為文濤坐我旁邊,他如果不看窗外,便能看見文濤張狂聒噪的樣子,而他不待見文濤這樣。

後來我半睡半醒間,感覺到有人給我蓋衣服,又感覺到有兩人在輕聲地吵。有人在說:“我喜歡林林,不,我愛她。我會告訴她的,在此之前,你自重。”

我想睜開眼,但睡神比八卦大神更有魔力,我又沉沉地睡著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我想起半夜聽見的對話,不知道是真是幻。

我忽然希望是真的,因為我依稀記得這個聲音來自方予可。跟當時聽到文濤的表白不同,我竟然有些欣喜,仿佛一些缺口要被填上,一些夢想即將圓滿。

可惜,這隻是希望,我還不至於傻到跑去問結果。當初傻傻的無厘頭的表白一次就夠傷身了。

而我隻能感歎,我喜歡上了方予可,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什麽時候開始的感情,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他教我遊泳的時候?是他給我送藥的時候?是他給我補習的時候?是他陪我看煙火的時候?看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久到我都忘了問自己,我們為什麽會在一起那麽久了。

可是,現在卻不敢問了……

到老家後,小鎮的教育局譚副局長親切接待了我們,並熱情洋溢地發表了一番“昨天你們以家鄉為豪,今天家鄉以你們為豪”之類的言論。小鎮新聞的攝像機在我們眼前晃來晃去,每次晃到我眼前,我便挺直身板正襟危坐,一晃到旁邊,我便兩眼無神,目光呆滯。所以在電視上你會看到正麵的我意氣風發,側麵的我精神萎靡,跟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第一天的任務是回到學校,給準備踏入高三,即將高考的師弟師妹們做報告。我們小鎮學風昌盛,高三前的暑假幾乎就是第三學期的意思。

經過他們教室,看到桌上一摞摞的教科書和複習資料,我跟變態一樣笑。那種媳婦熬成婆、揚眉吐氣的心情讓我特別滿足。

踏進禮堂,看到台上已經布置了環形的講台,台下便是黑壓壓的高三學生。餘師兄在本次見麵會上做中心發言,以招魂似的一句“北大不是夢”結束,台下掌聲如雷。

給大家上完勵誌的一課,被大家仰望完畢後,餘師兄熱情地邀請學生自由提問。

看著滿大禮堂的腦袋,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看大家互動。我想,我以前在高中如此默默無聞,很多人,不,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也得虧學校的“恥辱柱”把我刻得麵目全非,我就當自己隱身好了。

有個戴眼鏡的女孩兒站起來提問:“我現在最困難的就是英語,我老覺得時間不夠,記不住這麽多的單詞。你們有什麽秘訣嗎?”

坐中間的師姐熱情地站起來回答:“記單詞,要學會見縫插針。我以前晾頭發的時候、等公交車的時候,都會攜帶本英語手冊。時間就像海綿,都是擠出來的。”

我想起來了,這位師姐就是當時傳言的,打一下羽毛球,掏手抄本看一個單詞,然後再接回羽毛球的那位。健身學習兩不誤,是我們不可觸及的泰鬥。我對她刮目相看,心想我這輩子怕是死也達不到那個境界了。我跟他們永遠是兩種人。旁邊在座的一個個藏龍臥虎,我該端條板凳坐台下去。

文濤輕聲問我:“你很有感悟?”

我嗤笑:“我在感傷,我永遠和你們這種有識之士保持著差距。比如,你們會說,時間就像海綿可以擠出來,要擱我,我便不會這麽說。”

文濤問:“那你怎麽說?”

我會說:“時間就跟乳溝一樣,擠一擠,還是會有的。”

文濤不顧形象地在台上狂笑。

師姐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驚慌地轉頭看他。而文濤仍抽搐地趴桌上不能自理,右邊的方予可和茹庭大概也聽到了我說的話。茹庭滿臉通紅,隻有方予可淡定地轉著筆,嘴角一撇淺笑著。方予可大概早已習慣我說話的方式,見怪不怪了。這就是習慣的好處。

提問緊張有序地進行,我不禁感歎現在的學生生活節奏太快,提出的問題十個有九個都是××有什麽秘訣,××有什麽竅門。真為難幾個理科碩士生還得拚腦袋想當年自己學語文的捷徑。

忽然有個男生站起來問:“請問周林林在嗎?”

我心裏一沉,莫非我曾欠錢不還?不然怎麽這時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呢?

我站起來點了點頭,表示正是在下。

他看上去是那種調皮搗蛋的小鬼,見我站起來,甚是高興:“我聽說,你當時高三時學習成績很不穩定,最後是怎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最佳狀態的呢?還有,你能適應北大嗎?找了男朋友嗎?”

上天總是會給我出難題。比如大庭廣眾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八卦我的感情史,還有我成績不穩定之類的事情需要這麽強調嗎?!

我保持風度:“謝謝這位師弟的關心。我一個一個地回答問題。第一,有關於發揮的問題。大家是要聽實話還是聽假話?”

下麵的人配合地說:“實話!”

我滿足地笑,這種指揮別人做事的感覺還真不錯,難怪有那麽多人搞競選做學生會領導。

“實話就是,我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考完了,我就解放了,我就可以通宵玩牌都沒人管了,就是這個念頭支撐我堅持到最後。大家考試的時候,不要過分地去思考考差了怎麽辦之類的問題。真考差了,擔心也是沒用的。懶人原則一:不要讓沒有發生的事情困擾你。”

台下笑,氣氛友好。

我繼續說:“懶人原則二:不要擔憂憑本能便能做好的問題。比如適不適應北大這個問題就是。適應一個地方,是人的本能。難的地方是,在適應的基礎上能否革新,能否超越。所有到北大的人,少則一月,多則一年,都會適應環境,但是很多人停止了腳步,四年都處於同一種狀態,那就止於適應了。可有人適應了之後,還能利用自身或學校的資源,改變環境,改變自己,這種就是第二個狀態。可惜我是慢性生物,是需要一年適應的人,所以還談不上我在哪種狀態。”

台下很安靜,我滿足地轉到我最不想回答的題目:“第三個問題是本人隱私,好奇的師弟亂問,姐姐是要亂想的。懶人原則三:我不過去,山自過來。我等著天上降桃花雨就好了……”

大家熱烈鼓掌,我完成任務,坐下身來。

文濤跟第一次見到我一樣:“跳板,有兩下子啊。”

“除了剛才說‘好奇師弟亂問,我亂想’的那句是發自肺腑的,其餘都是瞎編,你也信……”

晚上,我們一行人被安排去吃飯。因為今天下午在見麵會上的特殊表現,我被安排在譚副局長同一桌。方予可是校長的孫子,和副局長貌似還挺熟,文濤是嘉賓,所以我們仨都被安排在了貴賓席。

副局長是個平易近人的小老頭,親自給每個人斟上酒和飲料。到我這裏時,還特地問我一句:“喝酒還是喝飲料?”

我今天興致不錯,剛想說“喝酒”便看到方予可凜冽的眼神,乖乖地說道:“喝飲料好了。酒已經戒了。”

副局長雖然是個老頭,卻是個充滿了八卦精神的周伯通:“為什麽戒了啊?聽你下午發言,憑我多年酒場經驗,你應該酒量不錯。酒場上,巾幗不讓須眉的。”

真是個可愛的老頭啊!我摸摸頭道:“以前喝酒誤過事,差點兒毀了人家人生大事,不敢喝了。”

“哈哈……”老頭爽朗地笑,地中海腦袋在燈光下格外光亮,“我有個孫兒,明年就高三了,性格跟你很像,不著四六的,就是不愛學習。回頭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你幫他盯著點兒學業。就算我這老人請你做家教,不知道你賞不賞臉啊……”

廢話,我能不賞臉嗎?周圍一圈人,你單邀請我,我已經受寵若驚了。不過我性格這麽惡劣,估計和你家孫兒唯一像的地方便是不愛學習吧。

我諂媚地笑:“您過譽了。我哪裏不著四六啊……我最多也就是插科打諢。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做過家教,而且高中成績比較慘淡,遠不及在座的師兄師姐啊。”最重要的是,我寶貴的暑假不是用來陪您家孫兒的,是用來揮霍和蹉跎的。

“沒關係沒關係。”老頭連忙擺手,“他這人就是定不下來性子,你不用給他專門輔導,有時間開導開導他就行。學習方麵,小可幫忙我就放心了。”他邊說邊指向隔壁的方予可。

方予可笑笑:“譚易坐不下來讓我輔導……”

唉,我以為他家隻是書香門第,原來跟政府部門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啊……

我低聲自言自語:“現在流行姐弟戀,不怕你家孫子看上我啊?”

老頭人老耳朵卻靈敏:“哈哈,放心吧,隻要他狠得下心,我沒意見。”

嘿,剛說你可愛,怎麽就開始誹謗我呢。我品質這麽低嗎?什麽叫狠得下心啊。我很搶手的,好不好?

旁邊文濤笑:“譚局,放心吧,基本上你孫兒走不上這條路,有我防守著呢。這種要一閉眼一跺腳才能狠下心來做的事情,就委屈我辦好了。”

沒想到當天晚上吃完飯,我就見到了傳說中跟我性格很像的譚易。剛好譚易找老頭說點兒事,老頭便忙不迭地讓我們倆單獨聊聊,培養一下感情。

比我年紀小,長得帥的我叫他正太,長得爛的我就叫他破孩兒。但是譚易介於這兩者之間,說他帥吧,絕不到校草級別,說他爛吧,那絕對會有純情女生給他送情書。當年李俊基之類的中性美還沒流行,但是這小孩兒已經有向人家靠攏的趨勢。

“你就是碰運氣考上的那個?”譚易挑著眉毛問我。

沒禮貌哦,姐姐我不是吃素的。

“對,那位不費吹灰之力,靠神助進北大的正是在下。”

“還沒有男朋友?”譚易一臉鄙視地看著我。

下午的發言真是傳得快,再次驗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道理。

“放心好了,不是做你的家教嗎?不會騷擾你的。我要找男朋友,怎麽著也得是個男性朋友啊。”

年紀輕就是容易暴脾氣,譚易立馬怒了:“你說話幹淨點兒。”

我嘿嘿地笑:“你沒見識過方予可的威力啊?我這點兒小打小鬧你就忍不了了?”

譚易謹慎地問:“你和小可哥哥很熟?”

“當然熟,熟得不得了。你跟他很熟啊?不過叫小可哥哥實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什麽意思?”

唉,是人家太純良還是我太下作,我隻好說:“我的意思是,你性取向正常吧?”

譚易果然被激怒,卻隻會狠狠地說一句:“你說話幹淨點兒。”功力太差,他爺爺怎麽看出來跟我像了?像我這樣遊戲人間舌燦蓮花的人怎麽是這種笨嘴笨舌的人能比的?

沒想到第一次見麵,便以這種方式結交。不過不打不相識,後來的譚易倒是很好對付,基本上隻要損他,他就聽你的了,換句話說,他充滿著受虐的氣質。

譚易因為他爺爺的關係,破格加入了我們實踐的隊伍中。

隨後幾天的實踐工作主要是參觀紡織品生產線和展區。整個參觀過程中,每次茹庭跟方予可說話,譚易便像幽靈般出現,並不停地問方予可類似於“你知道織布機梭子的穿引速度是多少?”“漂洗過程中有什麽注意點?”之類的專業問題,惹得茹庭分外不爽,又不好說什麽。

我這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終於不受我理智控製,找了個合適的時間,我把譚易叫到一邊:“你跟茹庭有仇啊?”

譚易倒是一臉輕鬆:“無仇無恨。”

我拍了他腦袋一下:“把話說完,吊我胃口,活膩歪了?”

譚易隻好老實交代:“我家和小可哥哥家是世交。從小我就知道小可哥哥不喜歡茹庭,但是因為家裏的關係,又要去照顧茹庭。唉,小可哥哥很可憐……”

我瞥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人家不喜歡茹庭?他們青梅竹馬,那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恩恩愛愛,卿卿我我,你棒打鴛鴦,做了隔開牛郎織女的銀河還不知道?”

譚易得意地說:“要是小可哥哥真喜歡茹庭,他們早就成了。幹嗎現在還不在一起?”

聽到譚易的回答,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心裏卻升起一股竊喜。他們不在一起,是不是表示我多一絲希望呢?唉,什麽時候淪落到這麽慘淡的地步?

譚易湊過來說:“你是不是喜歡小可哥哥?”

我忙不迭地擺手:“亂講什麽?跟你說過,我和你家小可哥哥很熟罷了。沒有其他關係的……”

“那你剛才一副**的表情幹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幫你啊。總體說來,你也不錯。”

我竊笑:“是吧?我也覺得我自個兒不錯。”

譚易立馬做暈倒狀:“其實我是隨便說說而已。”

接下去的幾天,譚易居然開玩笑地叫我“小可嫂嫂”。雖然我聽著這個名號甚是滿意,但我還是在剛開始的時候裝了下矜持,告訴他這麽叫有失水準,再說茹庭還在呢,沒看她鼻子都氣歪了?幸虧文濤臨時接到北京電話,要做一期名人專訪,被迫先飛回北京了,不然文濤也得揍這小子。

隔天晚上,我們一行人忽然興起,要去吃離賓館不遠的大排檔。無奈走出賓館才發現大夏天的,外麵竟飄起小雨來。賓館備的傘不多,我們兩兩一組拚一把傘出發。輪到我時,餘師兄說:“傘不夠了。謝端西,你和周林林拚把傘先走吧。剩下幾個跟我等會兒打車過去。”

老大發話,我也找不出理由來拒絕,隻好出發,心裏卻已做好一路尷尬的準備。

雨點滴答滴答地輕鬆落在傘麵上,我和小西並肩前行。這是我以前多向往的事情,可惜現在除了感歎物是人非以外,已沒了想象中的雀躍歡喜。

倒是小西先開口:“林林喜歡予可?”

我倒吸一口氣:“沒有啊,我不是喜歡你嗎?”

小西微笑:“你這麽說的時候,表示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我們一起跳過一個小水坑。我好像無話反駁,因為剛才我說的“我不是喜歡你嗎”就跟“今天你不是吃的蓋澆飯嗎”一樣隨意和隨性,不溫不火,不摻雜任何心理情緒。

小西繼續說:“譚易叫你嫂嫂時,你享受的表情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上了予可。當初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看著予可,又看看你嗎?因為我覺得你們就是兩個鬥氣的小孩兒,相互喜歡著對方還不知道,還要把我拖下水……”

“我那時候真沒喜歡他……”我越說越輕。

小西笑:“那時候不喜歡,就是承認現在喜歡了。嗬嗬。很多時候我們喜歡上了,連自己都會不知道。我們會被很多事情困擾,以為一時的心跳和感動便是我們要的愛情,都忘了旁邊誰在縱容我們對別人心跳。你說你當時候沒有喜歡上予可,那為什麽你自始至終不喜歡茹庭?”

“很多人不喜歡茹庭,因為她……太高傲,或者生活得太富足,我們仇富而已。”

“你確定是因為仇富而不是因為她和予可在一起?”

“等等,你剛才是不是說了‘相互喜歡’的話?”我的反應好像永遠比別人慢兩拍。

小西露出酒窩:“是啊,我說了。予可喜歡你。”

譚易說方予可不喜歡茹庭,我就當是聽玩笑那樣聽了,可小西說的就不一樣。

“不可能……他喜歡的是茹庭。”

“很多事情有不明白的地方,問了就知道答案。何必勞神苦思地獨自冥想猜測呢?”

我低頭不說話。小西給我提供的答案太讓我震驚,震驚得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膛。

小西接著說:“明天是18號,予可的生日。我友情提醒你一下。”

“哦——”我像海底的魚兒一樣,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20周歲最好的禮物,你想想吧。”小西饒有趣味地看著我驚呆的表情。

在大排檔,我緊挨著小西坐下,眼神卻早已飄向方予可那邊。喜歡我就早點兒說啊,悶騷地坐這麽遠,我怎麽問啊?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小西是不是瞎猜的?

我糾結地抓了抓頭,一臉怨氣地盯著桌上的菜不說話。

譚易看到我的樣子,湊過來問:“嫂嫂,你的臉很臭,是不是小可哥哥欺負你了?”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譚易又跑到方予可那桌,對方予可說:“嫂嫂說你欺負她,所以她現在很苦惱。”

方予可抬頭看我,又看了看譚易:“你跟她說一下,讓她把豎著的頭發打理一下,不然別人以為我真抽了她欺負她一樣。”

我瞪了他一眼。唉,怎麽可能喜歡我,有這麽損愛人的嗎?

我轉頭問小西:“你是不是眼睛走神了。我們這是孽緣,相互吵嘴相互虐才叫喜歡是嗎?”

小西笑道:“其實嘛,要達到目的很簡單,你配合我就行。”

我問:“怎麽配合?”

小西伸手撫平我翹著的頭發:“你就對著我笑就好。”

“那我豈不是傻妞一個?”

“你想不想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我連忙點點頭。

“我們來點兒小曖昧。這小子自從你在他家跟我說那堆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對我就愛答不理的。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犧牲自己,成全你們,算是積功德了。”

“這個你不用測試。要說曖昧,文濤是高手,他也沒跟我說什麽。雖然他們吵了一架,但我真不確定是為了什麽吵架。”

“你怎麽能把我和文濤放在一個級別呢?我是你光明正大表白過的,文濤是你光明正大拒絕了的。”

我覺得很有道理,便賊笑:“怎麽曖昧啊?嘿嘿……要我摟著你嗎?”

小西跟看變態一樣看我:“你是不是想趁機吃我豆腐?”

“阿呸,誰想吃你豆腐?雖然我半年前想過……”

小西溫柔地笑,把鹹花生一顆一顆剝開,把花生米放在我的盤裏:“曖昧開始。”

我看了看他,了然道:“小西,我真沒看出來,你有這天賦!當然我也不會輸給你。”

我拿起桌上粗糙的餐巾紙,往小西幹淨的嘴巴上拚命抹。

小西生硬地笑:“還沒過河呢,你就拆橋?”

我哈哈地敷衍著。

小西保持著笑容:“要不要喝點兒酒?”

我搖搖頭:“我跟方予可發過誓,不喝酒了。”

小西歎氣:“你怎麽演戲都不會演?現在不喝,更待何時?”說完,小西便和服務員說,“來兩瓶啤酒!”

我心虛地看向方予可那邊,發現他臉拉得跟非常6+1的主持人李詠的馬臉一樣長。

我立刻投降:“不喝不喝了……說話要算話的。”

小西倒是一臉平靜地拿紙擦啤酒杯:“不破不立,以後心疼他也來得及。”

說完他便幫我斟上啤酒,輕聲湊到我耳邊:“我怎麽著也得在他生日前,把你送出去。”

我聽了,不禁和他一起偷笑。

先跑過來的是譚易:“嫂嫂,你不守婦道。”

小西笑著對譚易說:“我沒娶,她未嫁,怎麽不守婦道了?”

譚易努努嘴,不知道怎麽反駁,走向方予可委屈地看著他。方予可低著頭,跟沒聽見一樣。

我有些泄氣:“我們是不是唱戲唱得太假了?”

小西摟了摟我的肩:“那是因為還沒有打強心針,給大爺笑一個。”

我看著肩上的手:“你不覺得我們像‘奸夫**婦’?”

剛說完,我就看到方予可走過來,狠狠地拉開一把椅子,坐我們這桌了。

小西跟我眨眨眼睛:“林林,你剪短發後,變漂亮很多……”

“是嗎?”我發自肺腑地笑。我想小西是怕我露餡,開始一個人做主場戰鬥了。

“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性格又好,不拘小節的,娶回家最好。”

“過獎過獎。”我笑得合不攏嘴。

“你別跟文濤好,他哪能配得上你這樣的仙子。”

我嘴角都要拉到耳根上了:“不跟他好,不跟他好。我喜歡誰你還不知道……”

方予可忽然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跟我說:“你出來!”

我乖乖地站起來,偷偷轉身跟小西做了個鬼臉,低著頭跟方予可出去。

外麵雨絲不斷,方予可伸手打車。車一過來,他便把我塞進車裏。

方予可跟司機說:“麻煩去郊區的成才幼兒園。”

我問:“幹嗎大晚上往那邊跑啊?你要謀殺?”

方予可點頭:“猜對了,覺得你太鬧,殺了圖世界幹淨清淨。”

我不說話,看來方予可真生氣了。

我雖然很高興他吃醋,但心裏其實有些忐忑不安,他會對我說那句所有女人都期盼的話嗎?一切都是真的嗎?

郊區不遠,二十分鍾就到。

成才幼兒園是我小時候上的幼兒園。好多年沒來,幼兒園重建了又擴建了,跟印象中已經不太一樣了。但具體哪裏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畢竟一晃十五六年,印象都模糊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他要拉我到這裏,我也沒敢問。

鐵門緊鎖,我們進不去,隻好站在屋簷下躲雨。其實我想告訴他,如果他想進去,我不介意和他一起翻牆。

他看了我一眼:“別琢磨翻牆了,太危險,也不適合女孩子做。”

我低頭:“你不是老說,我不像個女的嗎?這會兒覺得我是女的了。”

方予可望向密密的雨絲,好像要在黑暗的盡頭挖掘出某些東西:“因為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沒把我當男孩子。”

“啊?”

夜雨旋律曼妙,輕易拉動心弦。

方予可轉身看向我:“我們曾經在這個幼兒園做過一個月的同學。你在這個屋簷下抱過我,當天還讓我娶你回家。”

“啊?”

“你說我要不要娶你回家?”

“啊?”

“譚易叫你嫂嫂,你也沒生氣。剛才小西是故意的,你們在試探我。其實,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

“夏天下小雨很詭異的……”

“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

“大排檔裏的花生好鹹,我都有點兒渴了。”

“我喜歡你。”

這句話仿佛從遠古時代傳來,攀過無數座山脈,穿過無數個隧道,涉過無數條河流,然後攜著暮煙細雨,帶著荷葉飄香,終於到來了。

時間便在那刻靜止。我幾乎聽得見遠處雨點打在蓮葉上的聲音,看得見蓮葉上纖細明晰的經絡,聞得見荷花綻放時的芬芳。

方予可看著我的眼睛:“現在是17號晚上23點59分,我告訴你,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在18號零點的時候告訴我你的答案,我都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了。”

我漲紅著臉,從嘴邊擠出來:“我是真的渴了……”

方予可笑,輕輕地把我摟進懷裏:“說那句話,對我們兩個人都這麽難嗎?”

聞著方予可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我傻傻地看著黑夜中輕舞的雨靈:“方予可,生日快樂。”

“還有,我也喜歡你。”

番外我等這天等了十四年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拿條小青蟲偷偷地放進旁邊小朋友的帽兜裏,被我發現了。她瞪著大眼睛像要威脅我,我沒有理會她,也沒有去提醒那個倒黴蛋。

那時候我爸媽正要鬧離婚,奶奶為了讓我少受點影響,特地臨時把我送到小鎮另外一個幼兒園。我很早熟,大概是大人們吵吵鬧鬧的環境下逼出來的吧。我喜歡安靜地一個人待在沒有人的地方,玩玩石頭,看看天空。媽媽說,我有輕度自閉症,讓我要開心點兒。但她自己不是每天對著鏡子說要開心點兒,也沒有真正快樂起來過嗎?

我是轉學生,可以安然地享受別人對我的生疏和冷漠。因為陌生,沒有人說我怪胎,隻是離群而已。我不想融入這個嘈雜的大環境,隻想享受一個人的清淨。

第二天她過來揪著我的衣服,讓我當她的兵,酬勞是可以借我她最寶貝的衝鋒槍摸一下。我仍然沒理她,聒噪的人我不喜歡。

第三天,她把青蟲放我的飯碗裏,得意地看著我笑。我把青蟲抓起來,放在她的碗裏,並攪拌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跟她說一句話。我承認,我當時是在挑釁她。做完後,我也覺得自己很無聊。她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飯碗發愣。然後,她舉起胖嘟嘟的手:“報告老師!”

我以為她要揭發我的壯舉,冷眼看她。女孩子最喜歡打小報告,她做得白癡點兒罷了,當麵就檢舉了。

老師穿著尖尖的高跟鞋慢慢走過來,甜甜地說:“周林林小朋友,有什麽事情嗎?”

“報告老師,今天做飯的叔叔沒有把米洗幹淨,裏麵有小蟲子。”她邊說邊用筷子把那條蠕動著的肉蟲夾起來,高高地舉在空中給老師看。

老師是個剛畢業分配過來的年輕女孩兒,看到活著的蟲子嚇得花容失色。旁邊圍成一團的小朋友們本來還不了解狀況,聽到老師的尖叫聲,都慌了神大哭起來。

無意間,我們兩個人合作起來,把老師和同學都整了。

放學前,我等我奶奶來接我。那天的天氣我記得很清楚,台風來臨前的強暴雨天氣,小鎮的交通全麵癱瘓。幼兒園老師們把能通知的家人都通知了,意思是學校可以把寄宿小朋友的床位騰一騰,擠一擠,家長們就不要冒險來接了。

但我仍然固執地站在校門口的屋簷下等我奶奶。小時候我最依賴的就是我奶奶,因為我當時以為爸爸媽媽把我拋棄了,不要我了。如果最疼我的奶奶也不要我了,我便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雨下得很濃很密,透過厚厚的雨簾,我焦急地等待著。老師把我勸回去,說已經通知到我奶奶,老人家過來不方便,讓我安心在這裏住一晚就好。我忽然變得很任性,哭著喊著要見我奶奶。因為我害怕。

她走過來,摟著我說:“好了啦好了啦,晚上我陪你睡不就好了。不要怕不要怕。”說完,她居然哼起歌謠來,“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

我漸漸停止了哭聲,擦了擦臉,蹲在簷下看雨。她稚嫩真切的聲音如同那場雨一樣,在我的心裏鑿了一個又一個的洞。

晚上她果然和我躺一張**。她肯定沒想到,在若幹年後,我正式走進她的生活時,我們也在同一個房間開始。不過那時,她正跑到室外跟她的朋友說,她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可惜不是我。

**的她跟抱洋娃娃一樣抱著我。我聞到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香皂味道,跟她人一樣清新。她嘟著嘴告訴我,其實她不是陪我,她自己也怕,尤其是台風刮得停電停水,有個人讓她抱著,她就不怕了。

她每次不經意地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都很羨慕她。我不是神經敏感的人,但每次聽她說這些,我都很緊張,而她活在自己的王國裏快樂逍遙。她輕易地控製我的想法,讓我覺得很失控,所以我羨慕她。文濤沒有說錯,我是個膽小鬼,顧慮太多,患得患失的心情讓我失去一個又一個的機會。如果我可以學到她的古靈精怪,她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就答應,然後立刻把她拉到民政局登記。這樣,她會不會以後就不會在我麵前亂開玩笑,給我亂點鴛鴦譜了呢?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很乖,隻是摟著我,跟後來亂蹬被子的她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抱著她,她才會比較乖呢?不過,早上起床時,她的頭發還是跟雞窩一樣豎起來。她迷糊地看著我,跟看外星人一樣。

在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有像以前那樣享受一個人的樂趣。我跟在她後麵,看她惱怒地對著那把她從鄰居家偷來卻又被她弄壞了的玩具槍。那時候我想要是我變得很有本事,能排除很多故障就好了。後來的我喜歡上計算機,幫別人搞定一個又一個的電腦漏洞時,我總能回想起那時受挫的她。

我準備了這麽多年,才等到她讓我幫她買電腦。那時她對著電腦裏麵突兀的A片,傻得不知道怎麽辦,事後又要自吹自擂地假扮自己是過來人。嗬嗬。

事後她請我去食堂吃飯,她戰戰兢兢地討好茹庭的樣子讓我有些生氣。她每次都高喊自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敵金剛美少女,但在其他美女前麵,她都會表現出自卑來。這種自卑讓她刻意地去討好,去迎合。我不喜歡她這樣。她長成什麽樣子都無所謂,即便臉上長包了,她還是我心裏的那個她,跟她長成天仙還是村姑是沒有關係的。

她在大巴上跟我強嘴,說她注重心靈美,而且憎恨假的東西。我很想讚成她,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嘲笑。大概我也變笨了,和她在一起,往往會把智商降低到很低。話說回來,自從給她買了電腦後,她再也沒找我修電腦什麽的,這很讓我失望。早知道這樣,我就在她電腦裏做點兒Bug好了。我這樣想,是不是又變得跟她一樣白癡?

我在這家幼兒園待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媽媽覺得那家幼兒園師資不夠,便又把我調回原來的幼兒園。大人們永遠不懂小孩子要什麽。80年代的幼兒園哪裏有師資上的區別,媽媽隻是折騰點兒事情而已。那時候的媽媽太寂寞了,老想點奇怪的事情做。

大人們的力量永遠比孩子們強。我轉校沒多久,又搬了一次家,離那個郊區的幼兒園更遠了。我在新的幼兒園裏,也慢慢開始學著合群,學會和別的小朋友打交道,但卻再也找不到那麽痛快的心情。但不管怎麽樣,我漸漸長大,也漸漸變得開朗,願意和別人交朋友,比如鄰居小西,比如後來搬來的鄰居茹庭。

小西是個懂事的哥哥,從小就知道他要學什麽,長大要做什麽。我們小學時的理想都是騙大人說要成為科學家、數學家之類的大家,其實我們都不清楚科學家、數學家究竟具體要做什麽。小西卻已經確定了要成為一位醫生,要做一個持手術刀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然而他在高考前夕,卻因為他心愛的女子放棄了學醫的夢想,而選擇了經濟,隻是想和她並肩作戰。結果這位女子卻和別的男人雙雙飛向美利堅,留下形單影隻的他一個人緬懷憂傷。我會像小西這樣嗎?

茹庭從小就喜歡跟在我後麵,就像我當初願意跟在我的那個她後麵一樣。雖然上小學該懂事了,但我還是惡作劇地把青蟲放在茹庭的飯碗裏。茹庭嚇得哭個不停,喉嚨都哭啞了,我也不想道歉。奶奶第一次因為茹庭打我,奶奶說我們家欠茹庭家一個大人情。要不是他們家幫忙,也許我都沒有爸爸了。我厭惡大人們這種做法,我們銘記別人的好,卻不能因此而讓自己卑微。每次和他們家相敬如賓地來往,都讓我疲憊。我把青蟲放在茹庭碗裏,是我用我獨有的方式挑戰茹庭。如果茹庭像她一樣,正麵迎戰,或許我們真會成為奶奶希望的那樣結為親家了。所以,我的她永遠是獨一無二的她。

小學的時候,我都沒有見著她,我以為我這一生都見不到她了。我回憶著她的眉目,開始漸漸模糊。我不再確定她額上是不是有粒小痣,不確定她是不是喜歡嘟嘴。隻有她摟著我說“好了啦好了啦”還讓我念念不忘。幾乎我自己都以為我要忘記這段曆史,以為這隻是人生長河中的一首插曲。但為什麽我聽到有人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時候,我還會無端地憂傷和期許呢?

初中的時候,爸媽和好了,我們全家都搬到了新小區。隔壁家善善雖然比我大好幾歲,但還是變成我的好友之一。他喜歡收集各種衝鋒槍,他說小時候老被人搶衝鋒槍,看到衝鋒槍的時候,就怪異地想把它搶回來。他責怪小時候的鄰居過於勇猛,害他有了怪癖。我當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她那會兒也是對衝鋒槍有著獨特的情緒。我脫口問他搶他衝鋒槍的人叫什麽名字。我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仿佛埋藏了很多年很多年,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東西忽然就要破土而出,忽然就要重見光明。

從善善那裏,我得知她初中所在的學校。

我壓抑不住自己心裏的想法,偷偷去找她。我想過了這麽多年,我肯定認不出她了,但我還是向學校請了事假,固執地去了她的學校。我不安地尋到她的教室。正值下課,教室裏麵人頭攢動,我緊張地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投入視線的人影。可我還是沒有找到她。我黯然地想,莫非我是在追尋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也許她早已不是當時那個她,我隻是活在一個自己編織起來的夢裏麵而已。當上課鈴響,我準備從這裏消失時,我在教室窗戶外看到一張麵朝我的睡臉。微風吹過,她的劉海兒隨風輕輕拂動,臉部線條沒有小時候那麽剛毅,多了些柔和。上課鈴聲絲毫沒有影響她,隻是眼瞼略微地顫動。我擔心她會醒過來,但她還是那麽安靜地睡著,像個天使。我悸動地站在一旁,那個遙遠的夢境瞬間如此真實,我伸手便是。她的同桌猛地搖醒她,她驚恐地醒來,看到周圍所有人都在起立和老師問候,她也慌慌張張站起來,坐下後便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教科書。我很想笑,想靠近摸摸她的頭發,想把她摟在我的懷裏,我第一次清醒地明白,這就叫心動,這就是愛情。

在她的學校瞎逛,我忽然覺得整個天空變得晴朗,整個學校變得親切,仿佛她待過的地方如天堂般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後來,我每周都會騎單車去她的學校,有時候能遠遠看到她,有時候隻是在學校裏閑逛。我對這個學校的感情甚至超過我的母校。我清楚,學校什麽時候開了第一朵玉蘭花,哪棵樹上新築了燕子巢窠,還有她什麽時候開懷大笑,什麽時候獨自憂傷。偶爾去他們食堂吃飯,會碰上她嘟囔著嘴狼吞虎咽,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個雞腿、一小盤紅燒肉。所以那次她請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便點了這幾個菜。她照常一掃而光。

讓我傷心的是,她沒有認出我來,盡管我站在她麵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她隻是靜靜地走過,然後在我身後偷偷地跟旁邊的人說:“哇,你看到那個帥哥了嗎?”旁邊那個人點頭後,她又說,“看到帥哥你還這麽淡定,我還以為我長了陰陽眼,隻有我一個人看到帥鬼了。”

後來,她虧欠般地給我講腦筋急轉彎,給我講冷笑話時,我都很想笑,但我還是假裝很生氣,她便忐忑不安地承認錯誤了。雖然承認的方式有些怪,但確實是她獨有的方式。

她永遠有辦法讓我生不起氣來,即便她把親吻這個事情解釋得亂七八糟,甚至把從飛蟲到王八之類的所有動物都動用上。我威脅她不能在別人麵前喝酒,我怕她失態後,找別人親去了。這事我不能慣著她。

我眼睜睜地看她兩次醉酒,每次醉酒,都把我折騰得不輕。

她第一次喝醉之前,剛好茹庭讓我幫她去超市抬飲料回去,卻沒想到碰上她。那時候她和小西每周都一塊兒吃飯。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她遲早都要麵對這個現實。但我卻沒法告訴她,我明白心痛的感覺。我還嫉妒小西,嫉妒是個壞東西。當我看到她衝著茹庭發邪火的時候,我也發火了。大概邪火是可以傳染的。我堅持著要她道歉,沒有一點兒退讓,仿佛她的退讓能讓我好受些一樣。可是當她真的退讓,鞠躬道完歉去結賬的時候,我卻愣在那裏。

我看到櫃台上的啤酒,看到她慌亂地尋找錢包,看到她傻乎乎地落淚,看到她怪誕地飛奔離去,我便知道,我永遠別想傷了她。因為傷了她的同時,隻會更傷自己。我未必是她的連體兒,而她卻是我的心髒。

我瘋狂地打她電話,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她卻沒有接。我急得撞牆。想起她狼狽的樣子,我便產生從未有過的不安。我甚至打電話給小西,問他有沒有她的消息。小西茫然地說不知道。我心更慌了,那時我都開始期望她能找小西哭去,總比一個人躲起來好。

電話接通的時候,我聲音都是哆嗦的,我問她在哪兒,隻會重複著問她在哪裏。她說得對,我變成複讀機。遇上她,我便沒有了正常的邏輯,不會清晰地思考。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我陪她喝一罐一罐的酒,聽她講她的愛情,她的一見鍾情,她的悵然若失。而我隻能做聽眾,一個心裏淌著血卻又無法呻吟一聲的聽眾。

我把她扛回家的時候,她躺在**不停地哭,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又要回家,像個小孩兒一樣地鬧。我隻好摟著她:“好了啦好了啦,大不了我陪你睡啊。”然後我給她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想我真是個傻瓜,隻會用她給我留下的東西安慰她。我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

她第二次喝醉酒的時候,場麵已經超出控製。我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麽肆意地親我,親完後跟沒事人一樣趴桌上,剩我傻瓜一樣佇立在原地。我又聞到了小時候那股肥皂的香味,聞到了那股清香,盡管當時的酒味快要掩蓋住它。她像猴子一樣掛在我的身上,在我耳邊輕聲說著隻有我能聽得到的情話。男人的本能讓我有些衝動,可是她還不自知地要脫我的襯衫,全然不顧旁邊傻愣著的善善。

她這個狀態,沒有出租車司機想接我們的活。我想給朋友打電話讓他們開車來接,又怕她人來瘋。

我就這麽走幾步停幾步,夏天的晚風吹向我們,我的她在我背上。我很幸福。她時而啃啃我的耳朵,時而揪著我的頭發,我被她弄得很難受,隻好吼她:“你再這樣就要後悔了。”她傻傻地樂,拍著我的臉說:“我覺得我認識你,也許很久很久之前,在我們還沒有記性之前,我們就認識了。”我的心變得軟軟的、暖暖的,她鬧什麽她要怎樣便都隨她。本來我就是要寵她的,她不鬧,我怎麽寵呢?

到宿舍的時候,她大唱大跳,要告訴全世界,她找了個帥哥。

我不介意她這麽說,我還恨不得變成事實呢,隻是我想讓這個事實在她清醒的時候發生罷了。

初中升高中的時候,我執意地要去我爺爺的學校。因為我確定她會去那所學校上學。我們終於在同一片藍天下。她選擇了文科,我選擇了理科。我知道高中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我不希望自己影響她,也不希望自己受太大的影響,盡管我已做好和她一塊兒上任何一所大學的準備。

某一天我看見她在學校的光榮榜前感歎我的那些張榜的成績如同訃告欄一樣,我很想笑,她總是把一些事情說得輕描淡寫又妙趣橫生。在食堂裏,我看見她大口大口地吃肉,然後隔一天滿臉的痘。我想,她是準備往殘的方向長了。再殘下去,所有人都不要她了,那我隻好把她撿回家了。

高三時,她的成績忽漲忽跌。每次模考前,她都拿著小撲克算卦,預測她的考試成績。最好的時候她到了20名,最壞的時候她發燒發得厲害,到了120名。那天她爸爸來學校勸她不要考試了,她反而執拗地要考。大概是受了老師的刺激,她的衝勁被激起來了,每天看她捧著書看,跟補習計算機課的表情一模一樣。高考放榜時,我沒想到她考得那麽好,居然能上北大。我想老天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幫我兩全其美了。

高考完後,她媽媽給我打電話,我慌亂地不知道在回答什麽,隻會說好的。我很感謝阿姨把她的女兒托付給我照顧,偷偷地希望她能把女兒托付給我一輩子。

火車上,我緊張得不敢抬頭,我傻乎乎地轉著筆,傻乎乎地看著形同虛設的雜誌,傻乎乎地冷若冰霜。我不知道自己用什麽樣的語氣,什麽樣的姿態才能自如地跟她說話,所以我隻能裝清高裝不可一世,跟我第一次認識她的時候那樣。我在大學還將等著她,等她再次用她獨有的方式讓我又一次放下隻對她存在的盔甲。

我等這天等了十四年,等她叫出我的名字等了十四年。從原來的懵懂無知到現在的堅如磐石,我都在一個人的舞台上。而現在我想正式邀請她,請她走上我的舞台,請她和我共舞。

曲不停,幕不謝,直到人生終了,我的舞伴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