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隻是替代品

但是,這情話的訴說對象,絕不可能是自己。

他與她之間,並沒有七十九次纏綿悱惻的表白。

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下升起,緩慢擴散至全身。江霖身形未動,依舊擁抱著懷中溫軟的人兒,眼中的光亮卻一點點熄滅。

昏睡中的蘇棠絲毫沒有意識到危機,抿了抿唇,繼續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那時候你才五歲,就已經好看得一塌糊塗,超可愛的……”

五歲。

五歲的他,已經拿起了長劍,日夜跟著兄長在營中苦練。

並不可能與遠在魏國的她相見。

如果說江霖原本還有份倔強在強撐,那麽這一刻,他心頭的弦已經驟然斷裂。

——原來真的不是他。

懷抱中的人兒依舊在絮絮說著話,東一句西一句,時間線顛三倒四,也毫無邏輯可言,可偏偏字字句句都往他的耳朵裏鑽。

“小時候,有次下大雨,我偷偷藏了你的傘想和你一起回家,結果你一個人淋著雨走了,之後還發了高燒,我為此內疚哭了好幾天……”

“你能不能不要給別人彈琴,能不能隻彈給我聽……”

“白蓉喜歡你,學生會裏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和她一起值班……”

“我長大後再也沒有穿過分體式的泳衣了,你也再也沒有和我一起遊過泳了……”

“情人節,七夕節,這些日子你能不能謹慎一點,別什麽人約你,你都願意出去。我每次都像個背後靈一樣跟著你,再看著你拒絕別人,心裏也很不好受的……”

“江霖,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為什麽又要無孔不入地打擾我的生活呢……”

“你上次拒絕我,說我喜歡你隻是一種錯誤的習慣,可你又不是我,憑什麽說這是錯誤的呢……”

一字一句,都蘊含著溢於言表的熱忱和喜愛,像一個個小勾子,癢癢地撓人的心。

但對於江霖而言,這一句句訴說,無異於是淩遲他心口的寒刃。

這些內容,越是具體,越是詳細,越是真情實感。

就越是說明,真的不是他。

她喜歡了很多年,愛了很多年,求而不得很多年的人——

真的不是他。

心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剖開,有熱血湧了出來,一絲絲帶走了他生命中的所有熱量和感情,隻給他留下錐心刺骨的寒冷。

江霖低頭看著蘇棠,看著她白皙的臉頰上浮著的紅暈,顫抖的睫毛,耳垂上那顆鮮紅的朱砂痣。

無一不可愛,無一不是他愛的。

可是,這原本都不該不屬於他。

突然間,江霖覺得蘇棠有些殘忍,他已經對她明明白白地付出了真心,願意舍去身家性命與她廝守一生,而她心底所念所想的,從頭到尾竟然都不是他。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和熱,原來並不屬於他。

眼角有一抹濕意,江霖身體微微一顫,他緩緩昂起頭,努力將淚水憋了回去。

他從出生起就是江家的繼承人,是五十萬將士的領頭人,是大周毋庸置疑的最強武士。從有記憶開始,他從未因任何事掉過一滴眼淚。

然而,即便他已經竭盡全力,卻還在閉眼的一瞬間,聽到一滴淚水驟然落地的聲音。

很輕,但又很重,在他的耳畔被無限放大。

一時之間,江霖有些惱怒,惱怒於她口中那個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她這麽好,又一心一意愛著那個人,那個人為什麽不要她?那個人怎麽可以不要她?

自己放在心尖上愛著憐惜著的人,為什麽在別人那裏,就如此輕賤,就什麽都不是了?

即便到了這一刻,江霖的心中,對蘇棠的憐惜也遠比對她的怨要多得多。

那個與他同名同姓的男人,長相也應當很像他吧?

不然的話,為什麽蘇棠第一次見到他時,眼中便好似瞬間點亮了萬千花火,絢爛奪目,帶著不加掩飾的喜愛與真情。

為什麽她會無來由地對他親近,討好他,信任他,不顧女兒家的嬌羞,將一句句平白直露的情話說得無比動聽。

——原來是因為,已經對另一個人預演過無數次了。

姓名和長相都如此一致,世上恐怕碰不到幾件這樣的事,也難怪蘇棠會將自己當做另一個人的替代品。

原來他眼中的兩情相悅,隻不過撿了別人戲曲殘篇中的湊合將就。她對他的一顰一笑,與他的一言一行,都隻是出自她於對另一個人倔強而執著的愛。

可能是礙於身份地位,礙於道德禮法,礙於她肩上的婚約,她與那人無法長相廝守,但在遇到他之後,她便找到了一個完美的替代品。

江霖覺得他就像是個小偷,仗著自己像那個人,就理所當然地奪走了所有她對他的愛,自以為已經掠奪了她所有的溫柔繾綣,卻隻有在她寒夜囈語時,才能得知——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愛從來不屬於他。

原本因她而怦然挑動的熾熱心跳,一點點平息下來,又一點點冷了下去。

窗外倏忽傳來一聲鳥鳴,天已微亮。

指尖微微一顫,江霖這才發現,自己的半個肩膀已經麻了,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知覺。而蘇棠也早已安靜了下去,乖巧地躺在他的懷中,神色安寧又甜蜜。

他坐了多久?他為何還有臉麵抱著她?

不安一寸寸蠶食了江霖的心,他輕手輕腳地放下了蘇棠,為她掖好了被角,再輕輕摸了摸她平滑光潔的額頭。

燒熱已退,溫度如常。

而他的南柯一夢,也到了該醒的時候了。

隔著空氣,江霖伸手描摹了一番蘇棠的睡容,像是想要將她的眉眼輪廓全部錄入心扉,從而永生不忘。

“你不用再把我當成他。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會送你會魏國,你便可以與他……”

長相廝守。

這個四個字哽在喉嚨中,像是魚刺,像是頑疾,像是亙古不滅的化石。

總歸無法順暢地從他口中說出。

江霖垂下手,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扭頭眺向窗外。

“做不到祝福你,我便隻能……放你自由。”